DreamBigger.
从雨宁回到北京之后,言谨联系小青,去了一次德胜门那里。
小青请她吃饭,却是在北师大的学生食堂。
窗口要刷饭卡,小青熟门熟路,叫住个男孩子,说:“忘带卡了,帮我们刷一下,现金给你行吗?”
“行啊。”男孩一口答应。
买完饭,言谨要付钱,小青抢在前面给了,说:“讲好了是我请。”
那男孩子又问:“你们哪个专业的?几年级?”
小青冲他笑笑,端上餐盘走开。
男孩还在后面说:“认识一下呗。”
小青没有理会,只跟言谨找了位子坐下。
“这儿你常来?”言谨问。
小青点头,说:“不拍戏就来,有时候也去北电或者北邮,学校食堂便宜,味道也还行。”
已经过了多数学生的饭点,食堂里还算安静,卖面条的档口漫出白色蒸汽。
两人面对面坐着,说起近况。小青还在通告群里报戏,去的都是北京周边的影视基地。言谨也说到自己,合拍片项目还在收尾,同时组里又接了几个影视剧盗播的案子,其中一个被告是朝阳区一家网络公司,正在收集证据。
小青问:“那你还得呆在北京?”
言谨答:“下周回上海,但估计得常来出差。”
小青替她可惜,说:“你上海房子就这么租着不住啊?”
言谨笑,说:“其实我那些进了圈所或者券商的同学都差不多,出去做个项目,在外面一呆就是几个月。有个男生刚搬完家没多久就去出差,等回到上海在机场打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忽然发现自己连住哪条路都不记得了,赶紧找手机,看着跟中介发的短信报地址。”
小青听着也笑,挺高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吃完饭,出了北师大食堂,天已经黑了。十一月的北京夜里挺冷,两人都穿那种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帽子戴头上,扎上围巾,双手插兜,从头裹到脚。
言谨问:“你住哪儿,就在附近吗?”
小青笑,说:“著名的北漂起点,要不要去看看?”
言谨当然点头,等走到那地方,真觉开了眼界。
那是个不知什么年代的人防设施改成的招待所,门口灰色水泥墙上用红色古早风格的字体写着“国营住宿”几个字。看起来破败,却也热闹。传达室的窗口亮着灯,几个租客正聚在那里,趴在窗台上一起抽烟,蹭看门大爷的电视看。
小青领着她从那些人屁股后面挤过去,而后便看到一道楼梯,也只有这一道楼梯,往下,拐个弯,再往下。
楼梯走完,是条走廊,曲折幽长得像个迷宫,送风管道嗡嗡的声响在其中回荡,灯罩里落满灰尘和昆虫的尸体,透出昏暗的光,加上层高挺矮,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走廊两边是一个个隔出来的房间,半地下室那一层的有窗,跟外面路面齐平,看出去是过路行人的脚。地下室那层没窗,日夜都要开灯。
小青一路给她介绍,说:“月租三百,水电免费,有个合用的厕所和水房。”
“一样一间屋,到地上就至少1000了,北京的阳光都是收费的。”
“其实去住燕郊的村里也行,就是听说更乱一点,这里好歹有人管理,交通也方便。”
小青住的是地下的那一种,开门进去,屋子大约四五平米那么大,只够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墙上横装着一根杆子,用来挂衣服。
屋里没椅子,言谨就坐在床上。才坐下没一会儿,忽然感觉到身后墙面在摇晃,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地震了。
小青笑起来,屈指在墙上敲了敲,发出薄木板的声响,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砖墙,很薄的一层三合板,外面刷了涂料而已。
小青说:“隔音几乎等于没有,邻居干什么都能听见。”
声音倒还在其次,言谨记着门口那几个抽烟的,以及一路上看见拉得乱七八糟的电线,想象力丰富得要演灾难片。
屋子里好像没暖气,但因为在地下,多少有点冬暖夏凉的意思。只是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墙角泛出密密的霉点。
“在这儿洗衣服干不了吧?”言谨问。
小青笑说:“嗯,要拿到上面晒,两棵树中间拉根绳儿,去晚了连空着的树都没有了。还经常有人为这个吵架,要么是附近居民嫌我们影响市容,要么是衣服晾出去给人顺走了。”
“那怎么办?”
“出太阳的时候拿出去晒,就在附近转悠,看着衣服呗。有时候报了戏等电话也得在外面,地下没信号。”
“那要是下雨呢?”言谨又问。
小青看一眼房间里那根杆子,说:“下雨就只能这样了。”
“你要不要去我那儿住几天?”言谨没多想,只是问。
小青却忽然没话了,静了静才又笑,说:“其实,我正想跟你说呢……12月艺考报名,我得先回上海,1月份市统考,然后再跑几个校考。刚又接了个活儿,跟组的,在怀柔那里一个影视基地拍戏。我想把这里房子退了,行李放你那儿,就几天,行吗?”
几句话囫囵说出来,像是在心里盘了很久。
言谨懂其中的意思,路费、报名费加起来,对她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她要攒钱。
小青没提母亲,言谨便也不问,忽然有点难过,却又不当回事地笑说:“当然可以,300也是钱啊。”
小青跟着笑起来,终于释然似地,说:“就是啊,300也是钱。”
于是,那天晚上,言谨是带着小青的行李走的,一个28寸的旅行箱,一只编织袋。
打车回东三环,却不想在酒店的电梯厅里遇到周其野和庄明亮。
庄律师损她,说:“你秀水进货去啦?”
言谨不知道怎么解释,所幸电梯正好到了,移门无声滑开,周其野接手那只编织袋,替她拎进去,这事就算过了。
等到隔天下班,接到个电话。
是小青在那边说:“提早一天到怀柔,今天学骑马,从走,到小跑,再到大跑,我一天就学完了,明天拍马戏。”
“什么马戏?你要干嘛?”言谨没懂,脑中想到的是狮子钻火圈。
小青解释:“不是那种马戏,就是骑马的戏。”
言谨以为听错,说:“你现学的,剧组就敢让你上?”
“我报戏的时候说我会啊,”小青答,“群演能骑马的少,报马戏容易选上,而且特别缺女的。”
言谨只觉荒谬,损道:“嗯,趁年轻,骨折好得快。”
小青在电话那边嗤嗤笑起来,并不介意她乌鸦嘴。
言谨知道是劝不住了,顿了顿又说:“记得一定让剧组给你买保险啊,联系人写我的手机号。”
小青接口问:“要是出事你会来吗?”
言谨用骂人的语气说:“我当然会去的!”
那边没再说话,只听见呼吸声,又或者是市郊开阔地方一阵一阵的风。
言谨说:“喂?”
小青说:“小白你真好。”
言谨说:“你赶紧去找块木头敲敲吧。”
小青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一把年纪的,这么迷信啊?”
言谨说:“我老板每天拜关公的。”
小青说:“那你也帮我拜一拜。”
言谨说:“好,你自己当心。”
此后两天,工作间隙想起这件事,便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电话打过来。
小青倒也有心,收工就发消息给她:
今天也没骨折呢!
一身重甲估计得有四十斤,这么冷的天,脱下来还是流汗流得全身发光!
但是我瘦了!整整五斤!
言谨一概回一句:呵呵,你真行。
等到终于从怀柔回来,已是周六下午。小青去言谨住的酒店拿行李,顺便又或者是特地,在她房间里洗了个澡。洗完穿着吊带短裤出来,趴在床上不动,说尾巴骨疼,翻不了身。
言谨正对电脑加班,看见她身上、腿上都是磨破皮的伤口,惊讶说:“到底是你骑马还是马骑你啊?”
然后替她拉起窗帘,出门去药店买了膏药和百多邦。
回到房间,小青还那么趴着,说:“感动死我了,没有人这样对我,真的。”
言谨说:“你要不要这么夸张?你妈听见了会怎么想?”
小青忽然没话了,只是笑笑。
言谨自觉失言。
小青也换了话题,说:“我二十四小时没睡觉。”
言谨问:“那你怎么还不睡?”
“有点睡不着,困过那个点了,心跳慢不下来。”
言谨说:“要不给你讲个故事?”
小青说:“讲。”
言谨对着电脑屏幕念:“根据法律规定,电影作品和以类似摄制电影的方法创作的作品的著作权由制片者享受,当事人提供的涉及著作权的底稿、原件、合法出版物、著作权登记证书……”
小青问:“这啥啊?”
言谨说:“你闭眼听着,包你睡着。”
小青笑,却也听话闭上眼睛,说:“你知道吗,我都没听过睡前故事。”
言谨也笑,说:“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