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中心的第一场路演之后,清营造辗转几大城市,突然出现在某一处CBD的商业中心,第二天再消失得了无踪迹。这一波比popupstore还要快闪的操作,分明就是对此前那篇环保檄文的回应,却又全然不是一种敌意的争辩,简短,真挚,潇洒,一时间又成为了网议的热点。
一行人北上到了B市,结束白天一整日的演示,夜里回到酒店,随清打发魏大雷早些回去休息。房间都是分开订的,虽说是小本经营,但这种钱,她不想省。
“明天要上个谈话节目,我今晚还得准备一下。”她对大雷说,算是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这也是计划之中的安排,总之一步套着一步。
大雷却答:“你不需要,youareanatural,准备了反而不像。”说话间已经跟着她进了房间,浑身汗味地从她身边挤过去,一路脱着衣服,直奔浴室。
不到一分钟之后,随清看着磨砂玻璃上映出的那个裸体人形,长长叹了一口气。听着他开了淋浴龙头,一边洗澡一边唱歌,她还是到写字台边坐下,打开电脑,做自己的准备。直到此人洗完了湿漉漉地出来,在她身后绕过两只手,解她衬衣的扣子。
“你就不累吗?”她简直拿他无法,抱着电脑格挡,可身上被触到的地方却还是像过了电。
“你不知道越是体力劳动越是想要吗?”他大言不惭。
她于是正色:“哦,那好,明早你买机票回去,留在所里做门窗表,路演不用再去了。”
“你认真的吗?”他停了手,看着她反问,多少有点居功自傲的意思。
她倒还真是缺不了他,只好说:“……总不能天天这样吧。”
“Fine…”他失望到无以复加,以至于当场倒下。
随清知道他是装的,不予理会,可再看电脑,却发现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人生苦短,好景当前,春宵千金,吴惟那些绝句又在脑子徘徊着,简直像中了毒,洗了脑一般。
而床上装死那人又正偷偷睁眼瞄着她,她忍不住冷笑出来,无奈摇了摇头,是输给了他,也是鄙视她自己。终于还是意志薄弱,合上电脑走过去,侧身在他身边坐下。而他牵起她的手,手指从她指缝间钻过去,与她十指相扣,将她带倒在他身上。
那一夜,也许是因为窗帘没有拉,月光洒在床前,随清又在夜半醒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早。房间里半明半暗,她还是像以往一样静静躺着,看着天花板,等着睡意再来,或者不再来。
回想过去的这一段日子,所有的决定都是她自己做出的,所有的事都在按照着计划进行,却又好像脱离了她的掌控,正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滑下去。正如此刻,她反躬自省,就像是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在眼前表演,但那个人又分明就是她自己。
半梦半醒之间,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轻触身旁的那一副肩膀,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地。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觉得,那个旁观者其实并不是她,而是曾晨。
泡沫,她又一次地想。一切都只是泡沫而已。
路演结束后,随清在一个礼拜之内接受了一连串的访问,有谈话节目,也有报刊杂志,甚至还有一次电视辩论。
在那些采访中,她总要介绍G南项目的设计方案,又总会被问及之前网络上的环保倡议。
由此,她便有机会细细阐明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因为人口增长和过度放牧,保护区内有些地方本身已经开始出现土地沙化的问题,只是单纯地把它封闭起来,不让外来者进入,并非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将当地支柱产业由畜牧业转换为现代服务业,可能会是更好的选择。
而后,话题再延伸到NTT原则,延伸到智能城镇。这既是邱其振要她画的饼,纵联下一个十年的计划,也的确是她想要做的事。
至于电视辩论,就更麻烦一点,毕竟她是这么一个天生嘴笨的人。要是搁在数月之前,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答应做这样的事。
有嘉宾在节目中玩笑:“智能城镇?是不是竖个WIFI基站,安两个电动车充电桩,就可以算智能城镇了?”
也许她的综艺感还是太差,只能以朴素的诚恳弥补,她说起韩国的松岛,瑞典的马尔摩,阿布扎比的马斯达尔,使用再生能源,零污染排放,能源消耗量仅相当于普通城市能源消耗量的百分之二十。她说到这些城市的成功和失败,而在有了这些前鉴之后,中国可以做得更好。如果在将来某一天,G南也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她自己完全愿意去那里工作和生活。现时今日,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地理上的距离感已经不是最大的障碍,更大的挑战其实是生活方式的改变,不将城市的过度消耗和浪费带到自然环境中去。
“那过度消耗和浪费的城市怎么办?”嘉宾继续责难,“留着在此地丑陋地腐烂吗?”
随清捧场地笑,说起邬达克,以及自己对建筑最初的领悟和感动,甚至还有那个小学生探访名士公寓的故事。
提升演说技巧第一课——讲一个故事。但凡是故事,总是讨巧的,尤其主角还是垂髫稚子。
就在故事的最后,她说,所谓过度消耗和浪费的城市其实与自然环境是一样的,就像NTT原则的标的也可以从原本的荒野延伸至都会地区,大至每一座建筑,小至每一个人,每一日,每一次动作,都可以是对周遭环境的完美契合,LeaveNoTrace。
也许只是剧本,嘉宾颔首,带头为她鼓起掌来。
就在那档电视辩论节目播出之后,邱其振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还是从前的老规矩,接起来没有问好,也没有寒暄,他只是开宗明义地对她说:“你做得很好。”
“谢谢邱先生。”她便也简短回答,谨以一枚马前卒的身份。
邱其振却又加了一句:“甚至好过我的预想。”
很少有人可以好过邱其振的预想。随清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她仅有的口才在这段日子里早已经透支得太多。
电话里短短一阵沉默,静得她可以听到他身后海浪的声音。而后,还是没有道别,对面就已经挂断了。
手机尚且贴在耳边,她便开始怀疑方才听见的海浪声是她自己的错觉。其实,那不是海浪,只不过是电话中的杂音罢了。
一连串的路演与采访,所有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他们的计划已告一段落。她早就知道邱其振会联系她,毕竟这台是他搭的,她只是在上面唱戏的人,尽了自己所有的可能。但他打电话来仅仅就是为了夸她一句吗?这个举动似乎又有些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
她还记得吴惟曾经开过的玩笑,说其实无论男女都该有个年轻的情人,简单,美好,全无包袱。倒不是全为好色,只是因为生而为人,又活到一把年纪,本身背负的糟心事就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多加一份。
但邱其振却是一个明显的例外,他曾经给过她那样一个邀约——感情上,生活上,我可以照顾你。时至今日,随清仍旧不懂,究竟是什么让老邱想到要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