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之后的第二天就是礼拜一,“清营造”事务所中标的消息已经开始公示。
中午,吴惟来找随清吃饭,说是祝贺她中标,但又特地跟她约好只她们两个,不带其他人。随清知道这话就是针对魏大雷说的,吴惟大约想借着这顿饭的机会,与她好好谈谈大雷的事情。
对此她不禁有些忐忑,虽说在这件事上一向是吴惟在撩拨她,但当真开始了,却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就好像上一次提醒她保持距离一样。
那时,她尚有保持距离的余地,事到如今却已是太晚了。
两人约在名士公寓附近一家新式川菜馆里。随清步行过去,走到餐馆门口,刚好看到吴惟在街边停车。两人才接上头,吴惟果然就提起大雷。
“Daryl是不是属狗?”吴惟看了看她问。
“二十二岁,属老鼠的吧。”随清不明白何来这一问,顺嘴答道。
吴惟笑而不语,拿出手机歪到她身后拍了一张照。
“怎么了?”随清回头,不知道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
吴惟还是不说话,带着点笑把手机递给她。随清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照片,拍的是她脖子后面。她此刻头发随便绑了个马尾,露出颈侧的皮肤,上面赫然一处吻痕。随清这才反应过来,脑中又闪过前两天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到底还是脸皮不争气,又红起来。
他实在是很喜欢吻她,尤其是在深入她身体的同时。
随清不知道这算什么毛病,又或者算不算是毛病。在他之前,她只有过曾晨,若将曾晨作为参照系,那大雷便是显著高余正常值的。这种比较,似乎是有点不公平,但世上很多事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平心而论,那感觉,并非不好。只是很多事对他们来说都太不一样了,他的蜜糖,或许就是她的砒霜。于他不过是一个吻,对她来说却代表了一种极致的亲密。随清不禁又一次地觉得,在这段关系中,她并没有完全展开自己的打算,并且相信他要是真的得以一窥究竟也不会喜欢。她的内心宛如拆迁现场,任何人都不想看。
直至坐下吃饭,吴惟还在打探细节,随清只是敷衍,说一起看了整季的美剧。
吴惟自然是不信,调侃道:“谢谢你如此顾及我这个失婚妇女的感受,但你这个低调得实在是不得法。美剧一集四十分钟,一季二十来集,去掉零头就是八百分钟,差不多十三个小时,除去睡觉吃饭,你俩等于根本没出去过,也是非常优秀了。不过,年轻人嘛,都是这样啦,什么挑逗啊节奏啊,根本不用操心,随时随地,怎么来都行……”
随清直觉脸红得要破了,骂道:“你这家伙试过啊?要不要这么直接?!”
吴惟却只是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谁还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随清无语,心想她就不是。
吴惟自己倒是与忻涛从校园恋人一路走来,而她与曾晨在一起的时候,曾晨已经三十三岁了,她还真不知道二十出头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由此,竟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曾晨比她大十岁,也就是说和魏大雷之间有二十岁的年龄差,也就是说她睡了两代人。她突然被自己惊呆,一时间竟不知是罪恶感还是成就感。
大约也是想到了忻涛,吴惟收敛了些许,不再胡闹,同她说起正经事来。先是恭喜她中标,又八卦了BLU的近况,说是新晋升了一个建筑师做合伙人,另外又在美国圣何塞那边开了新的办事处,新工程也拿下几项,其中包括一个纵联的商业项目,一派生意兴隆的样子。
听闻这些,随清倒有种出世的淡漠,虽然自己是被扫地出门的,但那毕竟是曾晨创立的事务所,是他留下的legacy之一,仅仅因为这一点,她就希望BLU越来越好,无关个人恩怨。
吴惟对她这佛系的态度却十分不忿,看着她道:“你也知道那里的人怎么议论你,真的无所谓?”
随清只是笑,他们大约都当她是完了,失了靠山,脑子也不大正常,与一个实习生纠搞在一起。她对这些流言当然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时至今日,她有了自己的事务所,拿下了第一个项目,便已是回应流言的最好姿态了。
而且,实习生那回事,本来是假的,现在却成了真的。她实在没脸再去说人家诽谤。
那餐饭吃到最后,吴惟才把自己下个月就要去国外工作的消息告诉随清。
“什么时候决定的?”随清十分意外。
“就上周的事,”吴惟笑答,“你那一室春光的,不好打扰你。”
随清想起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在名士公寓看老电影,吴惟便对着手机心事重重,大约那个时候就是在谈这件事。吴惟和忻涛本科之后又出国去读法律学位,忻涛一毕业就回了国,吴惟不想异地,又一心急着要结婚,虽然在那边拿到了很好的offer,最后还是直接回国工作了,后来就再也没提过出国的事,直到现在。
随清知道其中的渊源,不免有些难过,感觉此举就像是要把过去的几年时间统统抹去似的。
吴惟却已经拿起茶壶给两人杯中添了茶水,笑着与她碰了碰杯,好似庆贺。
随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是该挽留,还是支持。
不等她想明白,吴惟先开了口,语气难得的正经:“我这次出去恐怕就是长期的了,Q中心对面那房子我租到月底结束,钱已经结清,字也都签了。事先没跟你商量,是希望你早点走出来,你不要怪我。”
随清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釜底抽薪。但吴惟的用意,她其实也是懂的,结束的就让它结束,一切重新开始。她于是笑吴惟大惊小怪,说这件事办得挺好,省了她许多麻烦。可心里却是踏空了一步的感觉,好像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在渐行渐远,再难回复到原本的样子。
而眼前的生活,当然不再是原本的样子了。
中标之后,一连串的管理庶务接踵而来,拟定合同,约见法务,招聘新人,准备出施工图,并且协助选择施工团队,还有业主方面计划中的发布会和路演,也都需要“清营造”参与配合,一时间千头万绪。
随清对这些事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相比此类工作,她其实宁愿在野外徒步实勘,或者干脆将自己关在办公室内画图。但如今条件有限,她还远远没有当甩手掌柜的资格,也就只能事无巨细地管起来了。
好在,魏大雷倒是能帮上些忙,带出街见人,样子也十分好看。
当初,他去BLU面试的时候,随清还不曾见过他。后来在那里上班,实习生不必见客,dresscode也只是smartcasual而已。于是,直到如今见客的机会多了,她才看到他穿西装的样子。于她意料之外,此人并不像外面那些小年轻喜欢将西装穿得前突后翘,再系一条极细的领带,反倒有几分老派,举止仪态也是分毫不错,跟着她在业主、律所与猎头那里出入,十分得力。
而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她尚未正经与他谈过。毕竟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她不对,想要正经,也是正经不起来了。总算此人有几分眼色,不管私底下与她玩儿得有多开,于人前还是像从前一样,叫她“老板”,一双眼睛纯洁地看着她,一派坦坦荡荡的同事友情。
有时候,连随清自己都觉得不真实,眼前这人的确就是清晨趴在她身边,手脚大开,睡作一个大字的那个?
但低头却又看见自己身上套着他的T恤,上面印着全部大写、加粗黑体的一个词,POSITIVE,似是正无声回答她的问题,答案确定无疑。
又或者下一秒,她伏案工作,头发滑落。他走过她身边,伸手替她拢到一侧肩上,就像是一个完全无意的动作,双方都已经习以为常。
甚至在她开会的时候,手机震动,突然收到他发来的照片,穿着她的T恤,紧裹在身上,肌肉贲张的样子。她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又只能尽力收敛着自己,默默退出关闭。
也许表情还是不对,身旁有人问:“怎么了?”
“没事。”她清清嗓子摇头,而后言归正传。
心里却忽觉好笑,居然有一天她也成了这样的人,与业主和总包开着会,小十岁的情人恶作剧地发私房照过来。
继而,又是些许的凄凉,只觉自己是在曾晨离开后的世界里拙劣地模仿着他曾经的作为。
这些事她和曾晨或许并未全部做过,但其中撩拨人心的禁忌感却是如此的相似。
时隔多年,她仍旧记得他们第一次身体接触。那时,他们正在H市做临江度假村的项目。有一天,他病了,她去他房间里看他,跪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探了探他掌心的温度。而他并没有一点退避的意思,反而握住了他的手。
她有些好奇,精卫中心的屈医生对此种心理又会做出何种评价,会不会说是重症无疑,通知家属准备脸盆被褥立刻住院呢?
她无法回答。
但至少在那一刻,她如此确信,自己并非不喜欢魏大雷,但目的也许并不那么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