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十二星座这玩意,据传是隋唐时期跟着佛经传进来的。
而唐宋时期属于儒释道相互交融、相互学习、从此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代,道家很快便把这一套玩法套到黄道十二宫与十二地支上,说是“子名玄枵,又曰宝瓶;亥名鲰皆,又曰双鱼”等等。
苏轼作为一个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时代先锋,那肯定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这玩意就跟后世的心理测试一样,你要是来个两三百题的严谨测试,很多人可能会表示题太多懒得看。但要是来个趣味测试,说你答完这三五道题就能告诉你答案,你哪怕兴趣不大也不会拒绝。
好事者更是会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一起玩。
这不,苏轼就玩得挺开心,就连看到人家韩愈在文集里提了句“我生之辰,月宿直斗”,就晓得人家是啥星座了(还表示“俺也一样”)。
霍善显然也是个好事者,见到他正在练武的师弟易知,发现自己知道师弟的生辰。于是他直接翻起了手头的小册子,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弟是天蝎,”说完他认真瞧了瞧天蝎的介绍,开始嘀咕,“非常记仇?”
嘶!
霍善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师弟记仇的事。
察觉有人到来的易知收了拳转头一看,就瞧见霍善正在边上瞅着他冥思苦恼,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易知走过去蹲到霍善面前问:“是不是饿了?”
霍善摇了摇脑袋,积极地摊开小册子和易知分享自己刚学来的新知识:“你,天蝎,特别记仇!”他满脸警惕地观察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自家师弟,“我在想你会不会记过我的仇!”
易知:“……”
这都哪来的歪理邪说?
易知无奈地说道:“我记谁的仇都不会记你的仇。”
霍善闻言立刻不再冥思苦想,很是欣慰地擡手摸摸易知的脑壳,端出师兄的姿态开心夸道:“好师弟!”他这么夸完以后就溜溜达达地去找别人聊星座了。
等霍善快乐玩耍到中午,所有人看向苏轼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你自己爱搞这些歪理邪说就自己搞,怎么还拿出来教坏小孩?
倒不是说这时代没人搞类似星座命理的迷信活动,而是这时代的迷信活动多到令人发指。
文景时期的名臣贾谊就曾这样感慨过:“古时圣人不居朝廷,则在卜医之间。”
意思是搞卜算的和搞医学的,那都是挺能接触到天命的行当,比其他行业更容易出圣人。
只可惜卜医之流有太多爱搞坑蒙拐骗的害群之马,名声都被败坏光了,社会地位低得不得了。
按照贾谊的说法,汉代搞算命的家伙已经精通后世流传的各种话术,比如“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擅言祸灾以伤人心”——
这意思大抵就是讲点好听的迎合你,说点祸灾恐吓你,再稍微配合点夸张怪诞、装神弄鬼的说辞,轻轻松松就能掏空你的钱袋子!
即便有识之士知道这些家伙大多都是在坑蒙拐骗,广大人民群众始终还是乐此不疲,有事没事都爱去算一算。
有这么多骗子混在卜算行当里,自然就让人觉得干这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霍善才刚满六岁,许多事他都是不懂的,苏轼忽悠他搞什么星座命理,真是个老大不正经的家伙!
苏轼得知众人对自己的看法后只觉……我不愧是磨蝎的,来到这边依然走到哪都多谤多誉!
霍善下午溜达到董仲舒那儿,董仲舒正在和司马迁聊天。
司马迁眉飞色舞地边拿着小本本记着什么边提问,一看就知道他正在他伟大的八卦事业——哦不,伟大的史学事业积攒材料。
见到霍善过来了,司马迁邀请他坐下说话。
他已经听说霍善今天不仅在太守府到处问人生辰,到了外头也没消停过,愣是凭一己之力把那东坡先生所讲的星座命理之说传遍了西陵城。
这东坡先生也是来复诊过好几次的老熟人了,司马迁对他的文采印象颇深,对他的好吃也印象颇深,今天才知道这人居然还喜好这种……一看就很浅薄的命理学。
影响一个人命运的因素是很多的,倘若人的性格与命运全都是有自己出生的月份来决定,那世上岂不是有千千万万个同样性格、同样命运的人?
司马迁笑问:“听说你找人聊了一早上的十二星宫?”
霍善连连点头,他正在兴头上呢。
霍善还打算问问董仲舒的生辰,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司马迁道:“你们祖师爷当初也遇到过一个日者,你知道吗?”
霍善已经不是被人嘲笑说没看过《墨子》也没法反驳的无知小儿了,现在他已经把《墨子》通读了一遍。听司马迁这么一问,他立刻骄傲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古时所谓的日者,指的就是通过观天象预测未来凶吉的卜者。
这一点他已经跟师父他们问清楚了!
司马迁笑道:“你既然看过了,就该知道你们祖师爷可是不信这一套说辞的。”
霍善听司马迁这么一提醒,也认真回忆起《墨子》里关于日者的内容来。
墨子曾经记载过这么一件事:有天他走在路上被个日者拦住,日者说今天黄帝要在北方杀黑龙,告诉墨者说你正好脸黑,不能往北走。
墨子不信他的说法,继续往北走去,结果发现淄水河水暴涨了,过不去,只能折返。他回到原处后又见到那个日者,日者笑着说:“你看,我说你不能往北走吧?”
墨子道:“你说因为我脸黑不能往北走,可今天淄水南边的人不能往北走,北边的人不能往南走,其中有脸白的,也有脸黑的,为什么都不能过河?可见你的话根本没有道理。”
墨子讲完这段经历,还很自信地表示:“我的学说就不一样了,所有想攻讦我学说的人都是以卵击石——就算全天下的卵都扔完了,石头还是石头!”
可见自古以来能开宗立派的人,大抵都有股子睥睨天下的傲劲在身上——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门徒为他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霍善相当以己度人地分析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祖师爷不是看不得那日者太得意,才当场想办法把他驳倒?”
论搞辩论,诸子百家谁都不带怕的!
即便你说中了,我也要从各个角度反驳你,说你是在胡说八道!
司马迁:“………”
不愧是墨家子弟,你看起来确实挺有你祖师爷那股子气质的。
司马迁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马上继续给霍善举了另一个例子:“方才老师正好给我讲了一件趣事,前些年陛下找人算某天适不适合嫁娶。”
“当时太卜那边的能人齐聚一堂,没想到结果一出来,各家的说法居然完全不一样!”
“五行家说可以,堪舆家说不可以,建除家说不吉利,丛辰家说大凶,说大吉的、说小吉的、说小凶的,各家都讲得头头是道。你说该信谁的?这就跟管中窥豹一样,你兴许只能看到它身上一个斑点。”
霍善一脸的得意:“我用我的望远镜看,隔老远就可以看到一整只豹子!”
他明显对司马迁的反迷信话题不感兴趣。
大家只是开开心心聊聊星座而已。
他看起来好认真哦!
霍善麻溜转过头问董仲舒生辰是哪天。
小册子上的内容他都已经都记下来了,董仲舒一报出生辰他就报出他是什么座。
明显感受到被嫌弃了的司马迁:“……”
要不是这小子的想法可能会影响到太子,他也不会这么苦口婆心地劝导这小子别被人忽悠了去。
董仲舒见霍善显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便也没有像司马迁那样试图掰正他,而是顺着他的心意报出了自己的生辰。
霍善心满意足地跟他聊了会相关星座的特质,开开心心地到别处溜达去了。
等到傍晚再见到在和孔丘聊音乐的苏轼,霍善便和他探讨起自己从司马迁师徒俩那里学来的新知识:听董仲舒说我们大汉搞卜算的有很多流派,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算命的吗?
霍善还现学现卖地给苏轼举起例子来:五行家、堪舆家、建除家、丛辰家、天人家、太一家……
嘶,不听不知道,一听才晓得大汉卜算领域居然有这么多派别!
迷信界有自己的百家争鸣!
没想到司马迁他们居然知道那么多卜算流派。
他一墨家子弟根本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说自己完全不晓得这些某某家都是咋卜算的,这才来找苏轼问问。
苏轼闻言乐道:“到我们那会儿就连诸子之说都失传了不少,这些术数之说就更不用说了,我哪里知道他们具体怎么卜算?”
霍善道:“你居然也不懂!”
苏轼笑道:“凡事都略懂一点就好,卜算之事更不要沉迷其中。你想想看,若是你连今天起床该哪只脚先穿鞋都能算得清清楚楚,那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霍善想了想,对哦,谁会想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想想就很没趣!
霍善就和苏轼分享起自家小伙伴以及董仲舒他们的星座来。
早期史书记录各类事件并不会具体到哪个日期,一般而言记录到月份已经是非常细致的了,所以很多人的生辰都没被记录下来。
像司马迁自己是个写史书的,他自己的生卒日期也不曾流传下来。
苏轼听霍善报出一长串汉武时期名人的生辰,立刻兴致勃勃地记了下来,准备以后写进自己的文集里为后世史料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