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事情完全按照季白深推测的一步步进展着。
陈颖在南丰美术馆为季白深举办了一场“遗失古画仿作展”,杨崇生找了些美术圈内的名家名流帮他站台。展览效果很好,接连举办了两周,季白深的名气也炒了起来。在展览最后一天,他隆重地把五幅仿作都卖给了杨崇生。整个过程,全程都有媒体参与。
画卖出后,季白深又被关回那栋别墅,焦灼地等了两周。这两周为了谨慎起见,他们没有联系陆铭,不过即便联系也没什么重要信息需要沟通,这段时间内杨崇生一直没有动静。
终于,在一个阴天的傍晚,秦勋匆忙来接他们,让他们带着所有东西离开。
季白深和闫筱默契地看了眼彼此,知道交易的时间到了。临走之前,季白深趁着收拾东西的机会,将阳台上的花盆旋转了方向,告诉外面的陆铭可以行动了。
一出门,季白深和闫筱的眼睛都被蒙上了眼罩,带上车。开始他们还能大概辨别方向,起码知道车是行驶在城市里,能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而后,车窗外越来越安静,应该驶出了市区,上了高速。最后路况颠簸起来,似乎来到了遥远的荒郊野外。
车停下来时两人都有点晕,季白深让秦勋把车窗打开透透气。车窗一开,一股湿漉漉的腥咸味道扑过来,季白深立刻明白,他们来到了隔壁城市的海边。
秦勋下了车,远处传来一些人声,他似乎在谁说这话,听不太清。不一会他就回来了,解开了季白深和闫筱的眼罩。
眼前一阵黑,季白深努力适应一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借着车前灯光他四下观察着,他们果然来到海边,但不是海边景区繁华地带,而是一处偏僻的海边密林。
前方隐约能看到船和一群人,后方是灌木丛和小山包。四周没有灯光,没有路标,季白深看了看旁边的闫筱,她也默契地投过来担心的目光。
他们此刻在担心相同的事情。那就是陆铭是否还跟在后面?能否找到这里?什么时候来?以及杨崇生在哪里,要怎么交易?
“下车。”秦勋把后门打开,指着季白深说。
“他一个人吗?”闫筱问。
“对。”
“我也去。”闫筱作势要跟着。
“别自找麻烦好吗?”秦勋警告般瞪着她。
季白深沉稳地看了闫筱一眼,像是在安抚她,然后转身下车,跟着秦勋走向前方那条船,很快消失在闫筱的视线。
一路上季白深留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看到几个身材健壮的外国人,还有在别墅画室里见过的安保。走到那条船上时,又看到两个脸生的中国人。
那条船实际上是一艘白色游艇,中等大小,国产品牌。季白深想要看清具体型号,秦勋推搡他一下,把他带上游艇,沿着旋梯走下去,来到一间密闭的储物间。
“站到白布前。”秦勋说。
季白深面前就是一块占了整面墙的白布,他站在那里,向前看,忽然看到前面有人举着照相机,卡擦一声,给他拍了照片。闪光灯一亮,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到储物间内还有一个在整理各种证件的外国人。
秦勋推着他离开,走出储物间后,季白深向游艇深处的走廊看了一眼,看到杨崇生的背影。他手里拎着个黑色防水保险箱,与一个个子很高的外国人一起走进一间房间,关上了门,似乎还上了锁。
季白深与秦勋一起走出游艇,走向闫筱所在的那辆车。夜晚的海风冰凉,卷着海水潮湿腥咸的气味袭上来,季白深怔怔地看着前方,回想刚才所见到的一切,猛然间,打了个寒颤。
回到车上后秦勋没有离开,他和一个小弟坐在车前面,季白深和闫筱坐在后面,手上都绑上了尼龙扎带。
闫筱面带关切地看着季白深,似乎在询问他的情况。季白深只是微微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的手放在身后,从袖子里拿出刚才在储物室偷偷顺走的铅笔刀,一点一点割断了手上的尼龙扎带。
车内一片安静,不久,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副驾驶上的小弟接起来,答应两声,挂了电话后对秦勋说:
“老板让我去一趟,勋哥你先盯一会,我尽快回来。”
“去吧。”秦勋看着手机,点头。
闫筱偷偷看了眼季白深,发现他盯着前面的秦勋,绷紧了身体,屏住呼吸,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果然,当那位小弟消失在视野后,季白深趁着秦勋不注意,挣脱了绑在手腕上的尼龙扎带,突然上前勒住坐在驾驶座的秦勋脖子,用力缠着。秦勋拼命挣扎,想呼叫。
闫筱经过短暂的惊讶后上前帮忙,她的手被绑着,只能起身过去,用额头狠狠撞向秦勋的太阳穴,将他撞晕。
季白深松开秦勋,一把将闫筱拉过来,身体推过去,颤抖着解下她手上的尼龙扎带。因为太紧张,他一开始忘了那把铅笔刀,用手硬生生地拽,直到手被划出血痕才看到旁边的刀。
解开扎带后,季白深把她的身体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快走。”
闫筱第一次见到季白深如此恐惧又慌张的表情,一时间也乱了分寸,问:“出什么事了?”
季白深有些语无伦次:“杨崇生不仅仅是要销赃,他也要跑路,估计今晚就走。而且,他们的人刚才给我拍了照片,做了新证件,可能是想带走我。你现在赶快……”
“不行!”闫筱打断他,思考片刻后说,“他想带你走,是想让他接着给他画赝品,画一辈子吗?”
“先不要管这么多,起码我现在对他有用,是安全的。你快走,去找陆铭,告诉他……”
“我不走!”
“闫筱!”季白深抓着她的肩膀,厉声喝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听我说,你必须走,陆铭短时间内估计很难找到这里了,但你要告诉他,要去截一艘私人游艇,国产品牌,我没记错的话叫毅宏,中等大小,白色,但具体型号我没看清……。
闫筱只是狠狠盯着季白深的脸,没有说话。
“你记住了吗?闫筱!”
“我才不管陆铭那些烂事,我不在乎那些国宝落在谁的手里。”闫筱斩钉截铁说。
“这是我们早就答应警察的条件!”
“我不管,我不能离开你,只要我离开了,我们就又走散了!”
“等陆铭截到这艘船,我们会见面的。”季白深试图哄着她。
“不是的!不是的!”闫筱哽咽着,盯着他,“你只是想让我离开,然后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季白深靠近她:“你相信我,我一定……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去见你。”
“我没办法相信你!”
季白深无奈叹气,看着车前方的人群,又看着昏迷中随时都能醒来的秦勋,紧张地转回头,无力地试图继续劝她:“闫筱……”
“说你爱我。”
季白深一愣。
“你从来没说过。季白深,说你爱我,说你无论走到多么绝望的境地,都会为了我拼命的活下来。”闫筱凝视着他,像是在恳求,“你说了,也许我就相信了。”
季白深看着闫筱认真的神情,突然红了眼圈,顿了顿,他才一字一字地轻轻吐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为什么?”闫筱打量着他,眼神一寸不离,像是不相信一样继续问,“为什么爱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
季白深的目光沉了些,泛着幽幽的光。恍然间,在这荒僻的海边密林旁,他们居然放松了下来,凝视着彼此,沿着交织在一起的目光回溯着共同经历的所有细节,一瞬间就看穿了原本虚掩着的真相。
季白深蹙着眉,呼吸急促起来,眼神里泛着一种难以忍耐的急切。他突然一只手按在闫筱脑后,一手托着她的脖子,探身过去,吻上她。
和之前轻轻浅浅的亲吻不同,这次他像是压抑已久的肉食动物,循着腥甜味扑过去,辗转着,探索着,凭着本能索取着。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温柔地按压,揉搓,脖颈间阵阵泛红。
季白深停了下来,却没放开她,也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用同样的姿势抵着她的额头,在很近的距离内,语速很快地说出那番话:
“我爱你,可能从你一出现就开始了。不仅仅只是你一厢情愿在牵着我走,在潜意识里,我享受这种关系,你明白吗?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我的生活终于有了些色彩。所以闫筱,我爱你,跟你爱我没有关系,跟你是苑小萌没有关系,跟我们兜兜转转的缘分没有关系。我爱你,是因为你唤醒了我的生命。你让我有了渴望,有了动力,有想好好活下去的意义。”
闫筱独自一个人下了车,悄悄走进海边密林中,脚下没有路,只有崎岖的山坡和杂草。她凭着方向感一直向东走,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知道南丰市在东边。
夜越来越深了,密林里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呼叫声,远处的海滩若隐若现,隐隐能看到一丝光亮。闫筱大口喘着气,逼迫自己一遍遍循环着季白深交代的那艘游艇的信息,突然间,脚下一滑,跌了一跤。
再爬起来时,她一下子把要转达给陆铭的信息全忘了,只是朦胧记得一艘船,脑子里充斥的都是季白深最后那段长长的告白。他在说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她,但闫筱一直看着他,看到他最后在紊乱的鼻息中,哽咽着留下了眼泪。
她相信了。有生以来以第一次,闫筱真实地体会到被爱的感觉。她不用再花重金买华服来武装自己了,她不用费尽心思地抢夺别人的心爱之物了,她不用再患得患失了,也不用再自怨自艾了。她仅仅只是做回那个胆小怯弱的病怏怏孩子,就能够被一个人爱着。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撑着她迈大步子,继续向前走。她要走到公路上,走到光亮处,走到灿烂明媚的未来。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炸的声音。
闫筱僵硬地站住,转回头,身体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她看向来时的方向,看到海边那条船上升起一股黑云,黑云下面是熊熊烈焰。
火光照亮了闫筱的脸,在她惊愕的表情中,第二个爆炸声传来。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游艇解体后的碎片飞在空中,散出去。
闫筱哑然失声叫了一句,踉跄着跑下山坡。
清晨,太阳沿着海平面刚刚升起来,给粼粼水面映上一层暖红色。水面上飘散着解体后的游艇残骸,以及还未打捞上来的尸体。早晨的天空蓝的透亮,水鸟低空飞过,除了沙滩上多了些忙碌着的警察法医,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陆铭浑身湿漉漉的,他刚从水里上来,一个人站在灌木丛边抽根烟。他有些急迫地点烟,猛吸了两口,悉数吞下去。辣味冲得他鼻腔一阵阵酸痛,呛得眼泪快流了出来,他反而觉得好多了。
他想起昨晚那场失败的行动,明明跟在秦勋的车后面,却被甩丢了,以至于直到接到临时警察的内部警报才赶过来,面对的只剩下一片残骸。他咒骂自己,甚至想挥两拳。
烟还没抽完,刘玺打来了视频电话。陆铭犹豫着,在最后一刻才接起来。
刘玺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直接问:“死了多少人?”
陆铭先清了清嗓子,才说:“现在打捞上来十二个人,四个外国人,剩下是中国人,包括杨崇生。”
“他们呢?”
陆铭知道师父指的是谁:“还没有发现。不过照这个爆炸程度,凶多吉少。”
陆铭不忍也不敢看刘玺的脸,皱着眉,忍着鼻腔酸痛看向远方。
忽然间,他看到小佟拎着一个黑色防水保险箱跑过来,气喘嘘嘘站在他面前,擡了擡箱子,眼神充满惊讶。
陆铭立刻明白了什么:“里面是画吗?”
小佟点头。
“五幅画都在?”
小佟重重点头。
“在哪找到的?”
小佟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密林:“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