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闫筱就是苑小萌这件事,齐雯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说起来是不久之前,但算起来也快一年了。
那时候还是春天,有一天闫筱给她送了一大堆应季水果,说要暂停工作一段时间,忙点私事。齐雯想去洗盘樱桃,打开果篮才发现里面还放着一个紫色的笑脸包。
“去忙什么事?”齐雯问。
“我要让一个人认出我来。”她是这样回答的。
齐雯当时不理解,也懒得问,毕竟自认识以来,也见过闫筱一时兴起做过不少稀奇古怪的荒唐事。作为工作上的搭档,齐雯很懂得把握分寸,私人的事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最好不要来烦自己。可她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裹进去了。
说到底还是心不够硬啊,齐雯想,起码跟闫筱的铁石心肠比起来,自己还差得远呢。
一开始齐雯以为闫筱是想搞清楚父母死亡真相,后来发现她不仅跟季白深一起工作,还约起会来了。当齐雯看到季白深的长相后,理解了些。
闫筱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品味也不错。但凡看到个好看的,不管用上什么手段都要搞到手,而她最终往往都能如愿。不过显然她这次在季白深这栽了跟头。
齐雯并不清楚季白深到底欠她什么了,她也不太想知道。不过如果非要在这件事上有一个立场的话,虽然她帮助了闫筱,但更同情季白深一些。这也再次印证了齐雯对闫筱的判断,任何被她盯上瞄上纠缠上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算季白深倒霉吧。
想到这里齐雯收回思绪,准备离开,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雯姐。”
齐雯停下,回头,看到闫筱趴在沙发背上,细长的手臂搭下来。
“你能先别走,陪我待一会吗?”
“你喝醉了,睡一觉吧。”
“我睡不着。”
“那吃褪黑素,实在不行安眠药。”
“雯姐,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闫筱直愣愣地看着她,有些哽咽地说,“我很令人讨厌吗?”
齐雯眯起眼睛,眼波流转着打量她,有点意外,这丫头此刻的悲伤居然是真实的。看来她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
“想听真话吗?”齐雯把身子转过去,抱着肩膀。
“嗯。”闫筱收起胳膊,垫在下巴下。
“你不是让人讨厌,是让人害怕。”齐雯担心她理解错了,又添了句,“让人不愿意靠近。”
“为什么?”她很不服的样子,“我也会付出的。”
齐雯忍不住笑了:“宝贝儿你那不是付出,付出的前提是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你只是在撒诱饵,最终的目的是掠夺。归根结底,你在乎的只是自己。”
“胡说!”
“那我问你,”齐雯饶有兴趣看着她,“闫筱,这么多年了,你为了哪个人,哪件事动容过吗?就算很失望,你痛哭过吗?”
闫筱瞪着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看着齐雯,像是在较劲比赛一般,搜刮着能扳回一城的有力证据。齐雯也不示弱,稳稳地等着她。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终于闫筱垂下眼睛,又低下了头,闷闷地说了句:
“你走吧,我困了。”
齐雯扯着嘴角笑笑,打算走,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来。
“对了,勋哥明天要见我们。”
闫筱的心情糟透了。很久以来第一次,她觉得生活没什么意义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一夜,试图去分析自己这种空落落心态的成因,是因为齐雯走之前那番讥讽吗?还是栽赃季白深并把他送进警局的愧疚?她不愧疚,那是他应得的,谁让他忘恩负义冷漠薄情还不识擡举。至于齐雯,她早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个魔鬼,不能着了她的道。
就这样直到天亮,闫筱也没弄明白她是怎么了,再想到今天要去见勋哥,就更烦躁了。为了给自己足够的动力出门应付勋哥,像往常一样,闫筱挑挑拣拣在衣柜里选了个战袍。
当她穿上那套艳粉色的,有着层层叠叠大裙摆且后腰系着个大蝴蝶结的连衣裙站在镜子前时,踱着脚左右晃晃,终于满意了。再配上一双平底休闲鞋,不伦不类地出去。
然而论浮夸,在勋哥面前闫筱还是自愧不如。她以为自己今天这一身肯定赢了,可没料到勋哥搞了一套民国复古风西装。衬衫马甲西装袖扣胸针胸口方巾所有细节都齐了,甚至还带着一个礼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模仿徐志摩。
闫筱和勋哥正对着坐在沙发两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在中间的齐雯觉得他们像是两只争奇斗艳的花孔雀,不,野公鸡。
“这么长时间没见,过得挺滋润啊。”勋哥翘着二郎腿,轻轻掸了掸裤子。
“还行吧,就休息了一阵子。”闫筱抠着手指。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勋哥提高了音量。
闫筱看了看齐雯。
“你别看她,不是她说的。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你跑去给警方打工了?闫筱,”勋哥加重了语气,凝视着她,“我对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我是有分寸的。”闫筱不卑不亢,“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说。”
闫筱迎向勋哥审视的目光,尽量在气场上不输给他。严格说起来闫筱对勋哥的了解并不多,除了知道他全名叫秦勋之外,对他的年纪籍贯家庭等等各种背景都不清楚。闫筱曾经试图查过,一无所获,好像他这一身油头粉面的浮夸皮囊只是个傀儡。
勋哥眼睛里锐利的东西少了些,像是结束了对闫筱的质疑。他的手略略搭在膝盖上,中指上戴着的翡翠戒指泛着翠绿的幽光。
“你和第七组的那个警察还有联系吗?”他突然问。
闫筱眼睛转了转,考虑着该怎么回答,这时勋哥又说:“没断的话,先继续保持联系。”
闫筱看了看齐雯,齐雯也露出一丝讶异,两人都明白勋哥话里有话。
“是有什么新任务吗?”闫筱问。
“具体的你先不用知道,盯着点他们的动静,了解他们最近在忙什么案子就行。”勋哥从茶几抽屉里拿出雪茄盒,打开,挑出一只,“该让你们参与的时候,会找你们的。”
闫筱点点头:“嗯。”
勋哥闻了闻雪茄,又瞄下闫筱和齐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苑景案是你们做的吧?太招摇了,还动用了我在黑市里的人,不像话。”
“我们做得很干净,不会牵连团队的。”闫筱说。
齐雯也跟着点点头。
“听说,”勋哥擦开打火机,认真燎雪茄,“苑景那幅《自画像》警方没找到?”
闫筱很快明白了勋哥话里的意思,偷偷翻了个白眼:“画我回头找人送来,我这段时间拐带着雯姐一起玩忽职守,就当是赔罪了。”
勋哥把雪茄放在嘴里,挑着眉吸了一口,又缓缓喷出一股混杂着檀香味道的烟。用他心满意足的享受表情,夸奖着闫筱的机智懂事。
在勋哥抽完半颗雪茄时,闫筱拖着层层叠叠的裙摆离开了。从办公室出来后,经过一个长长的画廊,两边墙上摆着的都是勋哥自己的画。大多是花草和动物题材的油画,用色艳俗,笔法匠气。闫筱冷哼一声,平庸却盲目自恋的人真是可悲。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掌管着黑市里最大的艺术品犯罪组织,闫筱和齐雯只是他手下的一组搭档,像她们这样的搭档勋哥手下至少有十组。除此之外,他手里还有几个专门负责处理棘手事件的小弟。总体来说,想要在黑市混,勋哥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所以闫筱真的给他送了一幅《自画像》,但不是真迹,而是一幅高仿。她料定了那个自称雅贼的半吊子画家肯定不懂鉴赏,真画给他岂不是糟蹋了。
虽然在画上摆了他一道,不过闫筱还是听了他的话,主动给陆铭打了个电话。
电话打通时她突然很紧张,听着一声声短促的忙音,闫筱几乎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她才恍然明白紧张的原因,陆铭现在是她能了解季白深状况的唯一途径了。
当陆铭接起电话时,闫筱一时口干舌燥,绕了半天才说:
“上次那个保龄球卡还没用呢,过期浪费了多可惜。”
闫筱在保龄球馆等了半个多小时,陆铭才卷着寒风弓着背走进来。闫筱有点意外,他看上去很疲惫,心事重重,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陆铭要了罐可乐,一口喝下一半,然后解释最近组里比较忙所以来晚了。
闫筱笑着说没关系,让他正好来放松一下。但心里清楚,陆铭迟到的原因八成是忙着审问季白深。她似乎能从陆铭疲惫的磁场里,捕捉到季白深的痕迹。甚至从他身上传来的由于连日加班留下的复杂味道里,也能嗅出一丝属于季白深的干爽清冽。
怎么形容呢,像是烈日暴晒下的青草味道,自然、纯粹又舒适,让闫筱顿觉安心。仿佛服了一剂药,两天以来的焦躁终于有了舒缓的途径。但转而,她又对季白深的现状燃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陆铭显然不在状态,他只玩了两局,成绩也不太好,摆摆手放弃了,坐在旁边喝东西,偶尔也看看手机,心不在焉的样子。
闫筱倒是玩得很尽兴,起码看起来很尽兴。她知道越是渴望得到什么,越要表现得满不在乎。
终于,在她赢了个大满贯之后,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坐在陆铭旁边,喝着饮料,假装无聊地刷着手机,故意对他已经盈满到即将溢出来的倾诉欲视而不见。耗着他,等待着他的信号。
“你听说了季老师的事吧?”陆铭闷闷地,小声问。
“听说了。”闫筱平淡地说。
“你就不惊讶吗,季老师会做出这样的事。”
“有什么可惊讶的,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嘛。”闫筱叼着饮料吸管,擡眼看向陆铭,“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铭突然沉默了,看着前方一对比赛玩球的母子,发着呆。
闫筱极力控制自己的好奇,眼睛紧盯着手机,耳朵竖起来等着陆铭回答,可他迟迟没说话。
闫筱心一横,算了,服从内心吧,忍不了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又追问了句:
“他怎么样了?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