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了!”
“妈的别让老子抓住,宁可这身皮不要了也揍他一顿!”
在那位嘻哈歌手的客厅内,一群连着熬了两个大夜的血气方刚小伙子们接连暴走,对那个嚣张的隐形敌人骂骂咧咧叫嚷着,用着最绝望和无力的方式。
陆铭站在客厅中央,两手撑着黑皮沙发,看上去是所有人里最冷静的。只是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盯着架子鼓后的那面墙已经几分钟了。
那面墙上的《自画像》消失了,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画框位置留下一块发白的印记,那是唯一能证明画真实存在过的证据。那块印记上,有一个醒目的用红色粉笔画的图案。
这次的图案并不晦涩,也不是出自于任何一幅苑景的画,事实上这个图案人人都见过,可能也都使用过。是一张笑脸,也是“微笑”的表情图案。睁着一双大且无神的双眼,嘴角上扬,即是嘲讽,又是赤裸裸的鄙夷。
据嘻哈歌手所说,他白天去参加一个活动,十点钟离开的家,下午六点多回来的,到家后就发现《自画像》消失了。除了墙上那个笑脸,没有其他任何异常。
第七组上次离开时留下了前后门的监控,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但监控中没有拍到任何人出入,连个影子都没捕捉到。大家又花了很长时间做痕捡,走访周围的邻居路人,调查了上次假人脚下的电动平衡车,一天过去了,没有丝毫收获。
自此,苑景的五幅画全部丢失。
陆铭弯下腰,弓着背,将头放在两手中间,死死抵在沙发背上,睁着眼睛,像是要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光线一样。这种将自己孤立的方式一向有助于他的思考,但这次没有奏效。
陆铭复盘着这几天的接连失误,总觉得线索曾经出现在他面前,却很难捕捉到。他头痛欲裂,也有点反胃,拿起车钥匙,一个人先离开。
直到上了车,他才凭着直觉决定好要去哪里,跟着上次的导航直接驶向苑芳家。
苑芳显然没有上次那么客气了,她没有请陆铭进屋,就站在门口敷衍着聊了几句,不冷不热的。直到陆铭问起季白深的事情时,她才提起了精神,打量着陆铭把他让进来。
“你对季白深了解多少?”陆铭没绕圈子,直接问。
“我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孩子。大概十五六岁吧,因为画了一系列山水画引起全国美术界的关注,那几幅画我见过,也许现在网上还能搜得到,非常惊艳,很有明清山水画的风骨。自那以后他被称为天才少年,轰动一时,南丰美术学院抢着把他破格录取了。我哥当时就是他的导师。”
“苑景?”
苑芳点点头:“但这个孩子性格很孤僻,据说在学校不太合群,不肯住宿舍。他又是从小地方来的,在南丰没有亲人,我哥就把他接到家里住了,照顾他,教他,把他当成家人。”
“季白深说他也是苑景的绘画助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每次去都能看到他在家里,不是在画画,就是跟小萌玩。”
“小萌?”
“我哥的女儿。”
苑芳突然面露伤心,陆铭明知道不该再抓着别人的痛处追问下去,还是控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关于你上次说的季白深是害死苑景的真凶,难道那场火宅不是意外吗?”
“意外?”苑芳苦笑一下,“我可不信。”
“按你刚才所描述的,季白深和苑景家人关系很好啊?”
“那是在他坐牢之前。”苑芳斜斜地扫了眼陆铭,“你知道的吧,他因为假画案做了小一年的牢。”
“嗯,实际上是少管所。”陆铭也不理解为何强调了下这个。
“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放出来后性格就变了。那时候我哥刚办完画展,大红大紫,正准备第二次展览。季白深非但没替老师高兴,还去画廊里大闹了一次。”
“大闹?他怎么闹的?”
“具体的我不知道,当时我不在场。”苑芳想起了什么,正色说,“不过有一次我去他们家,看到季白深和我哥吵架,两人都面红耳赤的。我还听到季白深吼了一句……”
苑芳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皱起了眉,像是在确定那句话的内容。陆铭不禁探过身,耐心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说,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陆铭缓缓收回眼神,坐直,突然觉得整个身体无比沉重,不知道那股重量来自于哪里。他没再问什么,辞别了苑芳,回到车里,点了一支烟。
他知道最近烟抽得有点勤,但完全控制不了,以前引以为豪的控制力都喂了狗了。不过他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似乎看到了黑暗中那个光线,并把它扯了出来。
他忽然想起从苑景资料里看到的死亡现场照片,也就是被烧毁的房子。当时陆铭就觉得照片有些眼熟,如今想起来了,与在公安内网中季白深档案里的新闻照片背景很相似。也就是说,季白深画假画的地下室就是苑景家,而苑芳也说了苑景一直在照顾季白深,那他们之间的冲突会不会和假画案有关?以至于季白深对他怀恨在心?
但苑景案的结案卷宗他也看过,证据充分,的确是由于厨房煤气爆炸引起的意外,卷宗里从没提起过季白深的嫌疑。
不过陆铭还是强烈的不安,那种不安像是火苗一样在他血液中疯狂游窜着,让他倍感煎熬。
假如季白深果真与苑景有某种仇恨,甚至在苑景之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那么如今的连环盗窃案会不会也跟他有关系?而自己主动邀请他参与破案,还听了他的意见布控抓贼,就太蠢了。
陆铭掐了烟,考虑着要不要再问问刘玺,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要自己去搞清楚。
陆铭给季白深打电话时他正在图书馆上班,压着声音说今天很忙,只能抽出十五分钟来。陆铭说够了,一会见。
他几乎用飙车的速度来到南丰美术学院,在靠近图书馆的小花园里等着,大概半小时后,季白深才从图书馆里出来。在那半小时里,陆铭已经强迫自己稳定了情绪,将刚才的假设抛在脑后,拿出他训练有素的询问技巧,对迎面走来的季白深痞气地笑笑:
“季老师,这里。”
“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忙。”季白深寒暄了下,又说,“这么着急找我,是案子的事吗?
“除了案子,也想跟你解释一下那天的事。”陆铭做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也没想到苑芳会那么激动,说那些没边没际的话。”
陆铭漫不经心地说着,但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季白深的反应。
“没关系,她过去确实认识我。我在苑景家住过一段时间。”季白深倒是爽快承认了。
“听她的意思,好像你跟苑景多大仇似的。”陆铭哑然笑了下。
“可能她误会了吧。”
“嗯……我想也是。”陆铭故意表示赞同,很快又追了一句,“苑景的案子你这么帮忙,想想也知道你们关系肯定挺好的。”
“当年他也帮助我挺多的。”
季白深眼睛很自然向下瞥了下,很快又平视着陆铭,波澜不惊,不着痕迹。但陆铭在他那下意识的小动作里,捕获了他微妙的情绪,像是说着黑白颠倒的谎言时的无奈。
陆铭紧抓着他的小漏洞不放,又问了句:“那小萌呢?”
“嗯?”季白深突然皱着眉,直直看着陆铭,哼着问了句。
“苑小萌,苑景的女儿。”
“哦……”季白深仿佛恍然想起来,“那个小孩啊。”
陆铭发现季白深舒朗的五官都震动了下,像是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层涟漪,可涟漪过后依旧是纹丝不动,只轻轻说:“那孩子好像身体不太好,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
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铭和季白深都看向一侧的花丛,并没有人。季白深像是不太放心,走过去仔细看看,有一只橘色野猫趴在花丛中,伸了个懒腰。
季白深看看时间:“我得回去了。”
“你看,光顾着闲聊了,案子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呢。”陆铭摊摊手,“下次吧,下次我让小佟来接你。”
“行。”
季白深浅笑了下,转身离开,朝图书馆走。陆铭渐渐敛起堆着笑的客气脸,觑眼看着季白深的背影,虽然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明,但他对刚才的猜测更加肯定了。
不过同时他也清楚,季白深不会认为刚才那些话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闲扯,他肯定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尽快从眼下的苑景连环盗窃案中找到突破口。
待周围安静了之后,那堆早已枯萎的栀子花从中,橘色的野猫再次抻了个懒腰,而后听到两声清脆的口哨声。它一个咕噜滚起来,拖着略显配胖的身体,敏捷地朝花园角落走去。
它来到一双马丁靴脚下,被一双纤巧消瘦的手扯着胳膊粗暴地拽起来,它挣扎着蹬着腿,露出后腿处绑着的小小窃听器。
闫筱阴沉着脸,冷漠地把窃听器摘下来,将猫放回地上,跺跺脚,催它离开。
她轻轻舒了口气,懒懒地摘下来耳朵上的无线耳机,眼神飘向校园远方,像是释然,也像是不甘。
她依旧带着这种晦暗不明的神态,手里把玩着钥匙串,心不在焉地回到她住的那个高级公寓,一路上都愣愣的。所以来到家门口时,她并没有发现等待着的齐雯。
“哎!”齐雯靠着楼道窗台,将手里的烟按在垃圾桶上熄灭。
“进来吧。”闫筱看都没看她,说。
“我还约了人,就不进屋了。”齐雯一副不愿意跟她扯上瓜葛的样子,“我来就是告诉你,事情都办好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闫筱慢慢转回身,靠在墙上,看着对门门口贴着的春联和福字,半晌后说:“按计划做吧。”
“确定吗?”
“太让人失望了……”闫筱突然露出很伤心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太让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