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深接到陆铭的电话时,正在图书馆上班,他把新到的一批书整理好,上架,也随手拿起来翻翻。这批书据说都是最近正流行的专业教材,季白深随便搂几眼,理论浅显又堆砌辞藻,思忖片刻,弯腰把书放在了书架最底一层。
许多学生在考试季,甚至是考研考博时都会根据季白深排列图书的顺序来选参考书。实用的放在显眼位置,花里胡哨的堆在边边角角,他的选择从没出过错。
图书馆扫地僧这个让季白深很莫名其妙的名号,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挂了陆铭电话没多久,小佟的车就开到美术学院了。电话里陆铭只说案子需要季白深的帮忙,却没具体讲,路上季白深问过小佟,小佟只笼统地告诉他案子已经有很大突破,下一步就能锁定窃贼了。
季白深点点头,并没显得多高兴。
学心理学出身的小佟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甚至觉得季白深平静的脸上带着些失望的意味。一路上他都在想原因,直到来到经侦大队门口,他才恍然明白,季白深是因为窃贼不是闫筱而失望。
季白深到第七组时,陆铭正在技术组盯着黑市网站的事,组里的人大多都出外勤,办公室人不多。小佟把季白深带到会议室,让他等一会,然后去向陆铭汇报了。
季白深选了个背对门口的位置坐下,门没有关,偶尔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安静地等了一会,还是没人来,无聊地拿出手机看了看。
他在看手机时听到了旁边有脚步声,以为是外面的警员在走动,没当回事,直到一杯堆满了泡沫的咖啡放在他面前时,才知道有人进来了。
“谢谢。”
说完季白深一擡头,突然看到是闫筱站在旁边。她还是穿着那身华服,抿了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弯着眼睛着看他。
“不客气。”她轻快地说。
季白深瞬间慌乱起来,他求助一般回头看看办公区,来来往往的内勤警员没人理他们,好像都很习惯闫筱如此行动自由了一样。
闫筱坐在他对面,隔着桌子看着他,脸上漫不经心的,隔了一会突然问了句:
“你就这一套衣服吗?”
季白深愣了下,随即下意识打量自己,他还是穿着那套灰毛衫和休闲裤,虽然穿在他身上很得体,但仔细看的话毛衫的袖口已经微微起球了。
他小心把袖口遮起来,稳了稳神,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拿起咖啡,抿了一口。
一抹咖白色的泡沫沾在他的上唇,季白深浑然不知,闫筱却直勾勾看着。
很快,季白深意识到了她的目光,盘算着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引人注意的细节,眼神四下寻找着。
“你的嘴唇。”闫筱提醒说。
“嗯?”
闫筱笑了下,轻轻做了一个抹嘴唇的动作,季白深不知为何心下一惊,一股难以名状的带着些懊恼的热潮从心脏丝丝缕缕扩散到全身,笼罩了他。
“咬勾了!咬勾了!那个……”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掷地有声,紧接着陆铭小跑着来到会议室。可他人还没站稳,余光瞥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某种气氛,硬生生把后半段话吞了回去。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悬浮在半空中尘埃都肉眼可见的凝固了。
陆铭眼前是这样的一幕,闫筱挑着眉含着笑看着季白深,眉眼间英气十足。对面的季白深侧着身子,嘴唇上一抹淡淡的奶油泡沫,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羞,眼神凌乱地看着他。
陆铭还是第一次看到季白深如此慌张的样子,像是被逼进了某种难堪的险境一般,把他平时一贯的温雅模样击碎了。
陆铭回过神来,提醒季白深嘴上有东西,又皱眉看看闫筱,眼神警告她别胡闹。
闫筱一脸不置可否,看到季白深扯出一张抽纸擦擦嘴唇,不知不觉又愉快起来。
季白深很快恢复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把用过的纸巾折叠两下,扔进垃圾桶,转头看着陆铭,用一种刻意严肃口吻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哦,鱼咬勾了!季老师这得多亏了你,你是诱饵啊。”陆铭笑着,说完又故意拍了下季白深肩膀。
季白深茫然地看着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铭也觉得这个玩笑有点没趣,轻咳了一下,然后坐下来认真对季白深交代具体工作。
简单说来,季白深要假扮买家与窃贼交易,但全程都是在警方的跟踪保护之下,不会有危险。不过在交易过程中,季白深需要鉴定一下画作的真伪,如果是真画,当场就收网抓人,假画的话只能先交易,再跟踪调查,必须在确保画作能追回来的前提下才抓捕。
季白深消化了一会,他莫名想喝点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拿咖啡,又像是怕烫一样缩了回来,陆铭冲外面要了两瓶矿泉水。
季白深喝了小口水,倒没有说别的,只是不经意朝闫筱的方向看了看,眼神带着疑问。
“哦,”陆铭解释说,“她也帮了些忙。”
季白深不可闻地叹口气,认真拧上瓶盖:“你们是警察,相信你们是有分寸的。”
闫筱眼神在两人之间飘来荡去,一副悠哉看戏的样子。
陆铭沉稳了下来,正色说:“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的。”
“那既然你说咬勾了,是要行动了的意思吗?”季白深掩过刚才的话题,问道。
“还没有,但已经取得对方的信任了。”陆铭胳膊搭在桌面上,严肃对两人说,“我们根据季老师的年纪和形象,一共用几个不同身份回复了黑市网站上卖《瑶池》的帖子,最终窃贼在后台联系了其中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是建材老板。我想窃贼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离艺术圈比较远,是个囤名画送礼的暴发户,比较好骗。”
“他们还是先收定金吧?”闫筱问。
“对。我们提出了可以一次性付全款,但对方说大笔资金往来可能会惹麻烦,也容易被追查,最好分五次付清,第一笔定金,50万。”
“那如果付了定金,看不到画怎么办?”季白深问。
“为了确定真迹在他们手里,我们提出当面交定金,顺便看一眼画,他们同意了。所以季老师,你的任务非常关键。”陆铭把椅子转到季白深一侧,“在短时间内不仅要鉴定真伪,还要给我暗示,手势和方位回头确定了交易地点后我会教你。”
季白深垂着眼睛,默默不语。
陆铭又说:“我知道这跟一开始请你做顾问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是有一定危险的,但你相信我们,保证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另外我也跟大队申请了,鉴于任务的复杂性,会给你一笔外聘劳务补贴。”
闫筱原本在无聊玩手指,听到这里眼睛猫一样扬起来看向季白深。很明显陆铭在提到钱的时候他僵了一下,随即又抿紧嘴唇,似乎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闫筱不禁嘀咕,他是有多缺钱?
不过钱似乎真的打消了他的犹疑和顾虑,季白深又详细问了几个行动时可能会遇到的问题,没再说别的。
陆铭交代好了大体的任务安排后,季白深和闫筱一前一后在内勤警员的安排下办了经侦大队编外顾问的手续,天黑之前离开了。
经侦大队离地铁站很远,季白深估算了一下走去地铁站的时间,还是坐公交车回家方便一些。他来到二百米外的公交站台,选了一辆班车,站在广告牌的一角安静等待着。
大概是到了堵车的时间了,公交迟迟不来,他索性拿出手机,打算随便消磨一下时间,而这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还没走呢?”
这次季白深已经不再慌乱了,他稳稳地朝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闫筱瞧了眼,很快转回头,低低的随意说:
“嗯。”
“你饿吗?”
“嗯?”
“一起吃个饭吗?”
闫筱两手插在裙子的侧兜里,微微缩着肩膀,眯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季白深,等待他的回复,就像是心血来潮随便邀请一个朋友一样。
季白深眼神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又收敛了起来,冷冷说:“我不饿。”
“那等一会总该饿了吧?”闫筱眨了下眼睛,语气轻快地说,“回家也没有人给你准备啊。”
季白深不解地看着她,甚至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想自己不该委婉的,不自觉挪远了一步。
“我跟你没那么熟。”
“一起吃个饭不就熟起来了吗?”
“没这个必要。”
“你是对我还有成见吧?这就不应该了,人民警察都把我放了,还聘请我当临时的顾问,我是清白的。”
“那你……”
“我怎么了?”
闫筱又向前跟了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季白深几乎能看到她眼睛里广告牌红蓝交杂的荧光,蓦然间弄丢了那句想说的话。随即想想,意识到她也许在故意激怒自己。
季白深轻呼一口气,没有回应闫筱问询的眼神,转身离开公交站台,朝地铁的方向走去。
“我可以请客的。”闫筱在身后突然说。
季白深没理她,也没回头。
“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得你请了啊。”她提高音量,又喊了句。
季白深略微加快了脚步,匆匆在路口拐了个弯,然后回头看了下,她没有跟上来。他突然觉得极其懊恼,苦笑了下,觉得自己像只仓皇而逃的老鼠,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而闫筱始终站在原地,头轻倚着广告牌,看着季白深离开的方向,脸上挂着一抹难辨真假的微笑。
在季白深消失在路口后,那抹笑容也垮了下来,变成一丝有气无力的低吟。
她哼了一声,眼神左右飘忽,顿觉百无聊赖,甚至心烦意乱。
闫筱不想回家,却也不知该去哪里,她抱着肩膀在街上游逛着,进出了几家常光顾的奢侈品店,却连购物的欲望也没有,简直莫名其妙。
直到晚上,她收到了来自陆铭的一条短信,打开,手机的荧光映亮了她的眼睛。
陆铭的信息只有一句话:【交易时间定了。】
闫筱快速回了一个OK的表情符号,脸上泛着神采奕奕的光芒。
又要见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