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是什么原因,闫筱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她被带到会议室里,坐在季白深之前坐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经侦大队来来往往不断闪着红灯的停车场,哼着轻呼一口气,很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愉悦。
游戏终于要开始了,她想。
陆铭和小佟坐到闫筱对面,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眼角往陆铭那一瞅,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轻蔑的浅笑。可转瞬间,那抹笑容就不见了,换成一副老老实实甚至有些乖巧的样子。
她又活动活动刚才被手铐铐着的有些酸痛的手腕,环视一下陈设简单的办公室,轻轻地说: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瑶池》不是我偷的。”
小佟睁圆了眼睛看向陆铭,他也算跟着陆铭学了不少审问技巧了,花样百出的模拟训练也做过很多次,可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一上来就咬住警方要害的茬子,看这架势她想带审讯节奏了。
陆铭冷冷看着闫筱,他到没有小佟那么担心,却也意识到闫筱要带节奏。审讯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攻心战,而致胜的关键就在问话节奏里,掌握主动才能步步紧逼攻破对方,假若主动权放在对方手里,那警察得到的只能是对方想让他知道的答案了。
陆铭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大咧咧的姿态,沉静了片刻,说:
“先不谈《瑶池》,我对你更好奇一点,说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小佟心里无声地给陆铭呱唧呱唧,他巧妙地把主动权拿了回来。闫筱也微微怔了怔,看样子没想到陆铭识破了她的套路。
“自由职业。”闫筱说。
“说具体点。”陆铭追问。
闫筱瞥了他一眼:“书画买卖中间商。”
陆铭挑眉:“也就是掮客?”
闫筱默认。陆铭紧盯着她的眼睛,又问道:
“那你月初为什么去星艺实习?还用的假资料?”
闫筱看向他,眼神犀利起来:“我乐意,我去那里工作犯法了吗?”
陆铭似乎对她的怒气很满意,说明多多少少这个问题刺激到她了。他一手放在桌子上,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给她一种得意的信号,继续问:
“那南丰美术馆呢?9月21号晚上你为什么出现在南丰美术馆?也是一时兴起吗?”
闫筱身体一僵,说:“反正画不是我偷的。”
“那为什么我们去网吧抓你时,你要跑呢?”陆铭一步不让,“你跑什么?”
闫筱气息乱起来,她烦躁地整理了一下裙摆,把椅子也拉扯出刺耳的声音。可陆铭并没被她的动作干扰,提高音量继续逼问她:
“你明明在《瑶池》失窃的时间出现在美术馆,而美术馆前前后后十几个监控都没拍到你。闫筱,你可以耍赖,但这个问题如果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答案的话,你很难从这里走出去的。”
闫筱停下手上动作:“我是去了,可我什么也没干,就看到了季白深,你怎么不去查查他?”
这是闫筱第一次提到季白深的名字,陆铭觉得奇怪,虽然她看似故意将嫌疑引到了季白深身上,可她的语气和神态却给人一种任性胡闹的感觉。就像是季白深无意中惹到了她,她要发点小脾气来让他吃点苦头。
“别扯没用的,你是怎么躲掉监控,进入美术馆的?”陆铭没着她的道。
“他们的安保有漏洞,正在装修的展厅有一个天窗,虽然不大,但是可以进去。”闫筱回答。
陆铭震惊地与小佟对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暗骂娘,勘察现场那天专门问了这个问题,美术馆的保安可不是这么说的。陆铭收回思绪,看着闫筱,趁着撬开了口继续问。
“为什么要翻窗进美术馆?为什么怕被人发现?”
闫筱叹口气,转头看向办公室墙上的风景画,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轻轻吐了句:“你们一定听说过艺术品黑市吧?
陆铭突然提起兴致,身体前倾,认真看着她。
闫筱慢悠悠地说:“我们做艺术品中间商的,大多都是游走在正规市场和黑市之间的,有时候为了生存也促成过一些地下交易,加上我之前在拍卖行工作的经验,慢慢积累了不少黑市人脉。”
“《瑶池》和黑市有关了是么?”陆铭问。
闫筱点头:“对,但不是在案发后,而是在案发前。我在案发前一天,也就是20号,就知道有人要偷《瑶池》了,并且黑市里已经有人付了定金。我之所以案发当天去现场,就是想看看是谁偷的,指不定将来还能分一杯羹。但我可没那个本事偷,就算我能混进入,我不会装裱和拆卸,拿不出来的。”
陆铭凝视着闫筱,努力判断她的话真假。
艺术品黑市一直是第七组的心腹大患,黑市交易不仅仅能规避正规艺术品交易繁琐的手续和高额的税费,更是违法艺术品最重要的销赃途径。但陆铭,甚至刘玺多年来都没能打入黑市,因为黑市并不是传统的市场形式,它形式多变,组织复杂,有时也隐藏在正规艺术品交易之下,是一张很难识别和攻破的暗网。
如果《瑶池》已经流入了黑市,追回的难度就更大了。
闫筱瞄着陆铭,一摊手:“能说的我可都说了。”
陆铭眯着眼睛:“关于黑市的情况,案发之前你是从哪里得到消息有人要偷画的?还有那个付了定金的买家,是谁?”
“这我可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话,打算跟谁去分一杯羹呢?”
“你们这不是要砸我饭碗么!如果我都跟你说了,以后在黑市我闫筱还怎么混?做掮客也是要讲信用的好吗?”闫筱笑一下,“再说了,我洗脱了自己的清白就好,花纳税人钱的是你们,我没义务帮忙破案。”
闫筱向后一仰,垂着眼睛看向陆铭,嘴角弧度微微上翘,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
陆铭本想用包庇罪来吓吓她,可她的供词还要不少需要验证的地方,第二轮再审也来得及。但陆铭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名牌束手就擒的古怪女孩,莫名地,他突然很想搞清楚另外一件事。
“林端端,”陆铭突兀地开口,又顿了下,“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闫筱脸色微微一变:“他没告诉你吗,我们就是一起打游戏。”
“那情书呢?”
“什么情书,”闫筱冷笑下,“就是一篇点击率很高的帖子里的信,不信你输入百度里搜一下。”
陆铭饶有兴趣的笑笑:“那你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啊……先是在星艺旁听他的课,又故意给他的外甥写信,偏偏在美术馆又偶遇了他……多大的缘分。”
闫筱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紧盯着陆铭,眼神能喷出火来。
“闫筱,”陆铭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迎上她的眼神,“你之前认识季白深吗?”
“不认识。”闫筱咬着牙说。
“真的?”
闫筱冷冷地嗯了一声。
“那你就是喜欢他了?”陆铭幽幽地问出早就怀疑的问题。
莫名其妙的,在陆铭咄咄逼人的眼神中,闫筱忽然想起在六一古街上见到季白深的情景。他穿着一条休闲裤,白色T恤,灰色薄毛衫,加上有些凌乱的头发,给人一种慵懒却温暖的感觉。
他当时看上去有点累,眼下有一层黑眼圈,下巴上短短一截胡茬,脸色异常苍白,古街上暖黄色的路灯给他的苍白镀了一层釉,却没给他温暖和血色,让他看上去像是个弱不禁风的潦倒书生。
季白深也一度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向闫筱,可闫筱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不够,他的攻击性可以更强的。闫筱站在凉亭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捧着鱼缸的季白深,心想,假如你只有这点本事,游戏就不好玩了。
陆铭突然屈起手指敲了下桌子,拉回了走神的闫筱,也提示她面对刚才的问题。
“你就当是吧。”闫筱语气难得的真诚。
审讯结束后,已经过了午夜了。
小佟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就开启话匣子吐槽模式,一面念叨着这丫头小小年纪面对审讯经验老到,一面夸陆铭掌控了节奏套出重要线索,又酸溜溜地纳闷这季白深哪来这么大的魅力老少通吃,别说闫筱这样的年轻女孩,连阅人无数的梅姐看一眼就沦陷了。他说着说着,发现陆铭似乎在走神想着什么。
“头儿?陆头儿?”
陆铭回过神,小佟猜不出他刚才在想着什么,但向来厚脸皮的陆铭少见地露出尴尬的神色,不过他很快恢复冷静,交代小佟说:
“让大家今晚加个班,查一下闫筱之前在拍卖行的工作经历,还有美术馆南厅的那个天窗,以及周围交通监控。我们之前方向错了,如果真有这个安保漏洞,嫌疑人范围就不仅仅在美术馆了。”
小佟匆忙记下来。
“还有,”陆铭侧头看了眼半透明办公室里的模糊影子,“把小办公室收拾一下,让她晚上在那休息。”
小办公室只是一个几平米大小的隔间,里面有一张简易沙发,一些存储的办公用品,以及一个闲置书架。闫筱把鱼缸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正对着沙发。
她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地看着鱼缸,饱满清秀的面庞上多了一层冷漠,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毫无生气,像是卸下了所有面具,又不知该换上那哪一个一样。她呆呆地坐了一会,眼角向下一瞥,看到裙角不知什么时候弄脏了,一大片黑色污渍醒目地戳在那。
闫筱只是看着这块污渍,却并不在乎,她丝毫不心疼这件国际大牌最新款的裙子,在她眼里,相比较那个让人很失望的答案,这条几万块钱的裙子一文不值,她过去和此刻所遭受的一切一文不值。
“你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记得你。”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记得我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不过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冲我来的,犯不着这样处心积虑。”
闫筱细长的睫毛上下微微颤动着,毫无生气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不甘的神情,同时心里不断默念着,他错了,他错了,他错得离谱,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他说出那个准确答案。
突然间,闫筱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她起身走到门口,想开门,发现门被反锁了,她用力敲门,没一会,一位正在加班的警察过来打开门。
“有事吗?”
“你们那个组长还在吗?我有线索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