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古街是清朝留下来的一条古街道,街道很窄,两边都是普通古建筑,卵石铺成的小路被一条溪水横腰拦截,溪水上架着一座两年多年的木桥。古街本来是一条繁华街市,可因为各种原因被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百多米,后来为了保护古街,政府在附近划了一片公园把古街圈了起来,而艺术园区恰好跟公园挨着,索性就命名为六一区。
季白深捧着鱼缸,穿过六一区,从小门走进公园,径直往公园中心的古街走。他步子沉稳,不疾不徐,双手稳稳托着鱼缸,里面的水微微摆荡着。
因为到了晚饭时间,天也暗了下来,公园里人很少,古街上几乎没有人。他踏上卵石小路,朝古街中央的木桥走去,不时左右打量两边低矮的古建筑,很安静,没有人。
季白深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时,已经站在了古桥上,时间也刚好七点。
四周过分安静,除了远处若隐若现的车流声,再没有其他的杂音,季白深甚至能听到自己反常的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隆隆的心跳有节奏地起伏着。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闫筱就在附近,像只狡猾灵敏的猫一样蛰伏着。
季白深站在桥上小幅度四周看了看,觉得自己像只任人宰割的老鼠,被动又茫然。他打算拿出端端的手机联系闫筱,正低头时,古街两侧的夜灯突然瞬间依次亮起来,暖黄色的路灯给卵石地面铺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也将季白深的身影拉得老长。
与此同时,一个轻快的声音从很近的距离传来:
“喂。”
季白深猛擡头,寻找声源,可辨不清方向。
“在这里呢。”
季白深侧过身子,终于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带着戏谑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方向擡起头,看到闫筱站在前面凉亭的二层,扶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和之前的装扮都不同,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上衣,花色鲜艳的蓬松半长裙,梳着两个短小的麻花蜈蚣辫,像两只蝎子尾巴一样搭在颈侧,饱满的额头完全露出来,干净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目光炯炯地看向季白深。
季白深呆住了,闫筱此时的样子与美术馆以及那张一寸照片都不同,她穿着套最时髦的洋装,却站在斑驳褪色的古街凉亭上,含着笑,又藏着刀,让季白深觉得此刻这一幕极不真实
“怎么了?”闫筱笑了下,“我们不是见过面嘛季老师。”
季白深眨了眨眼睛。
“你都不记得我了吗?”闫筱问。
不知为何,季白深觉得闫筱在问这句话时眼神一紧,收起了笑容,像换了一个人。
“我记得你。”季白深回答。
闫筱突然兴奋了些:“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记得我的。”
季白深愣了片刻,说出心里的疑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不过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冲我来的,犯不着这样处心积虑。”
闫筱很失望的样子,两只手臂悬在栏杆上,冷冷打量季白深。
季白深突然没了主意,他盼望着陆铭能赶快到,又担心陆铭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话,甚至已经偷偷去拿手机,试图报警。
“不用麻烦了,这次我不跑了。”闫筱突然说。
“什么?”
“我知道你叫了警察来抓我,他们已经到了,我跑不掉的。”
话音刚落,季白深忽地四周窸窸窣窣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陆铭持枪先出现,随后小佟章鹏以及第七组四五个小伙子从不同方向跑过来,看来早就部署好了抓捕方位。其中一人将季白深揽到一边,好像怕他遭到什么伤害一样。
季白深惊了一下,一个步子不稳,鱼缸中的水洒出来一些。他稳了稳,又看向凉亭,猝然撞上了闫筱的眼神,她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
即便警察已经跑上凉亭围捕她,她也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季白深,仿佛她才是看戏的人。
陆铭将闫筱从凉亭上带下来,带着她朝木桥走去。他们走来时,季白深微微侧着头,目光闪躲着,可闫筱突然停在他面前。
“怎么个意思?走啊?”陆铭催闫筱。
“我拿我的鱼。”
说着,闫筱从季白深怀里接过鱼,转身离开。
她走后,季白深终于松了口气,随即陆铭转头对他说:“季老师你也跟着回去一趟,你坐小佟车。”
季白深看向闫筱的背影,内心的慌乱并没有因为她的被捕而减少,反而加深了些。他不明白,闫筱为什么既然明知警察会来,还是来赴约?
陆铭亲自押着闫筱回去,让她坐在后座,带着手铐,手里捧着鱼缸。和小佟交代好了回去的注意事项后,他上车,系上安全带,在启动车之前故意看向后视镜。
闫筱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鱼缸,双手搁在夸张的花裙子上,裙子遮住了手铐,让她看上去像是个去赴约的淑女。陆铭对她裙子的花色很眼熟,虽然叫不出名字,也知道是国际大品牌女装,一件顶他三个月的工资。
他不禁怀疑,从离开网吧后,短时间内闫筱盛装打扮了一番,难道只是为了束手就擒?
突然间,闫筱擡起头,看向后视镜,发现陆铭在观察她,把头偏到一边。
虽然只对视了短短一瞬,但陆铭清楚地看到,她眼圈通红,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自回到第七组后闫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在审讯室冰冷的椅子上,看着眼前懒洋洋的河豚鱼,陷入长久的沉思和沉默。
陆铭在审讯室里坐了不到十分钟,随便问了几个问题,见她一副打定了主意死不开口的样子,决定晾她一会。
第七组严重阳盛阴衰,只有一个女内勤警员,还请了产假不在岗,无奈陆铭只能刷脸从隔壁的后勤中心把负责采买的梅姐请来帮忙。梅姐正准备下班,见到陆铭大步过来惊呼一声不好,恨不得跳窗而逃,可考虑到人民警察的端庄形象作罢,被陆铭给堵了个正着。
陆铭可不管梅姐愿不愿意,发挥他死皮赖脸软磨硬泡的功夫,哄着梅姐过来,送到审讯市里,让她看着闫筱,自己先去跟季白深聊聊。
会议室里,季白深已经跟小佟大致讲了一遍这场离奇古怪的经历了,陆铭进来后,季白深待他坐下,又总结性地说:
“就是这样,我用端端的身份跟她沟通,一下午她让我在六一区一会帮她偷画,一会帮她偷鱼,后来我用那条鱼来威胁她,她才肯见我。”
季白深眼睛盯着桌面上一块水渍,突然又说:“不过……”
见他停下了,陆铭追问:“不过什么?”
季白深收回眼神:“我也说不好,不确定,可我总觉得的她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牵着你走?还是故意被我们抓到?”陆铭问。
季白深看向他,被他这句话说中,又觉得似乎不仅仅是这些。这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梅姐一脸忿忿不平站在门口,对着陆铭嚷着:
“陆铭,这忙我帮不了了!换个人看她吧!”
“怎么了姐?你把她怎么了?”陆铭讪讪问。
“我还敢把她怎么了?”梅姐冷笑下,“是她瞪我,骂我,还扑过来要咬我!”
“为什么呀?”
“我就说了句她裙子不好看!”梅姐吼完这句,转头看到了旁边的季白深,可能季白深老幼通吃的颜值刺激了她,她瞬间放低声音,嗲了起来,“你说对吧,就那裙子,红的绿的蓝的紫的,像我们老家花被似得,我就随便说了一句,她怎么就急了呢……”
陆铭扶额顿了顿,叹口气,不自觉看了眼季白深,他似乎也很意外,一脸不可思议。
陆铭起身,先是交代小佟带着季白深把口供录完,流程走完,就可以让他回家了。接着揽着梅姐出去,安抚几句,答应明天给她买全套的烤鸭,送走了。然后叫了个闲着的内勤警员,去审讯室。
闫筱依旧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拷在桌子旁,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鱼,平静的丝毫看不出来刚刚闹了一场。
陆铭扯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微微仰头靠着椅背,双手舒展地放在身前,审视着闫筱,跟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莫名说了句:
“裙子挺贵的吧?”
闫筱动也没动。
“你知道,从男性的眼光看,这条裙子是好看的。”陆铭又说。
旁边正在做记录的内勤警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钢铁直男陆头儿为了撬口供简直口不择言不要脸了,人设要崩了。可闫筱还是没吱声,像没听到一样。
陆铭也不急,翘起了腿,紧紧观察她,又故意说:
“我刚才录季白深口供时,他也这么说的,他说,一转头先看到一条漂亮的裙子。”
闫筱眨了眨眼睛,嘴角牵动一下。
陆铭趁机继续说:“闫筱,你这样跟我耗下去是没用的,既然能把你铐在这,我们肯定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就这么拖下去对你也没好处。”
“我不想在这里说。”闫筱突然开口,可还是低着头。
“什么意思?”陆铭皱眉。
“我要换个房间。”
“没那么多条件可讲。”陆铭有点不耐烦了。
“这屋空气不好,而且我得给赵天然换水了,不换个环境的话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说完,闫筱擡起头,不急不躁地看着陆铭,眼底是认真到偏执的坚持。
所有程序都走完后已经夜里10点了,季白深签了字,小佟客气地要送他出去。走之前,季白深踌躇一番后又问了句:
“她招了吗?”
小佟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季白深的话:“我还不知道,我们陆头儿在审呢。”
“那能不能麻烦你转告一下陆铭,”季白深眼底敛了些墨色一样幽深,“让他一定要好好查一下这个女孩,别轻易相信她,也别……”
“放心吧季老师,”小佟打断他,“这是我们的工作。行了,这两天辛苦你了,回去记得保持电话畅通,近期不要离开南丰,有事我们可能还会联系你。”
季白深被他推搡出会议室,也不好再说什么。
经侦大队离家里比较远,季白深在手机上定了个网约车,等车的过程中,他去了趟卫生间。第七组的卫生间不算宽敞,男女洗手池挨着,季白深出来洗手时,起初没注意,打开水龙头时才看到,闫筱就在他旁边。
他吓了一跳,可闫筱并没有看他,似乎没发现他,或者故意视而不见。
闫筱自顾自地在另一个洗手池旁给鱼缸换水,细致认真,一丝不茍,旁边站着个一脸疲惫的内勤警员。
季白深定定神,用最快速度洗手,打算尽快离开,可余光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闫筱把手伸进鱼缸中,作势要抓鱼,河豚鱼在浴缸里乱窜,肚子越来越大。接着,她将肚子已经圆滚滚的河豚鱼掏出来,放在手心,对准镜子。
季白深透过镜子看到河豚鱼突然滑稽的吐水,水流到水池中,哗哗作响,同时鱼的肚子越来越小。
最后闫筱很满意地笑了笑,捧着鱼缸离开。
季白深愣在那里,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