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工地上,一个工人伸着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水坑,转过身骂骂咧咧的用推车把水泵推到水坑边上,把抽水管插入水坑开始抽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筑路路基里的水位开始下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若隐若现的漂了上来。工人疑惑的站起来,掐灭手中的香烟拿起旁边的一个铁锹在水里划拉了几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顺着水波漂向岸边。黑东西在水波的晃动下突然翻转了一下,一只人手浮出了水面。
工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土堆上,冲着身后大喊:“来人啊,死人啦,来人啊!”
接到110出警指令的时候,城东路派出所所长罗世襄正在区里参加“拼搏2号”治安工作总结会,听说自己辖区发生了命案,赶忙请了假匆匆往回赶。等赶到修路现场的时候,刑侦队的同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展开了初步的物证收集和侦查工作。
罗世襄跳下警车,还没走到现场就看到几个同事抬着一个担架往外走。
罗世襄叫住他们,走过去慢慢的掀开白布。当看到死者的脸时,罗世襄的手僵住了。这时候,警校刚毕业分配给罗世襄当助理的小苏拿着一只鞋走到他身边:“头,坑里发现了一只鞋。”
听到有人叫自己,罗世襄才缓过神,盖上白布示意同事抬上救护车,转头接过鞋前后看了看:“哪儿发现的?”小苏回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深坑:“那儿,离尸体不到10米,自个漂过来的。”
罗世襄把鞋反过来看了看鞋底的花纹:“这是只新鞋,肯定就是这两天掉这儿的。”“是,根据鞋的尺寸,初步判断鞋主的身高在180-185厘米,体态较瘦,鞋底外侧磨损较明显,鞋主人应该走路有轻微外八字。”
罗世襄点点头,看了看小苏:“还有其他痕迹吗?”小苏一咧嘴:“昨天雨太大了,几乎没找到什么有效的痕迹和其他物证,”小苏低头看着手里的本子:“死者年龄大概45岁左右,从衣着上看……”罗世襄摆了摆手:“不用念了,焦同生。”“谁?”小苏诧异的看着罗世襄。
罗世襄望着救护车远去的背影:“死的,是焦同生。”“您认识?”罗世襄点点头:“以前红星国棉厂保卫处的,我以前的同事。”小苏略显惊讶的看着罗世襄。
罗世襄往路基的水坑走去,小苏跟着,忍不住好奇的追问:“头,您之前在红星国棉厂干过?”罗世襄爬上水坑边高高的土堆:“我转业后先是分配到红星国棉厂保卫处工作了几年,89年严打的时候,市里面人手不够,把我借调到咱市局干了一年,后来就留下来转了公安编制,没再回去。”小苏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您认识死者……那……您判断是刑事案件还是意外?”
罗世襄伸着头往水坑里看了看,接近四米深的坑已经被几台大力抽水泵几乎抽干,坑底到处是污泥和垃圾,几个刑警还在里面踩着没过小腿的淤泥逐片的搜集证据。
罗世襄收回脑袋轻轻的说:“这个现在不好说,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说吧。”
罗世襄看到警戒线外工段长正在挥着手驱散围观的工人,便带着小苏走了过去。
罗世襄跟工段长打了个招呼:“你好,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吧?”工段长回头打量着罗世襄,看到一个穿便服的人跟自己说话,开始有点犹豫,但看到身后着警服的小苏跟随着,估计这个人应该是领导,才热情的摘了手套过来握手:“我是,我是这儿的工段长。”
罗世襄跟工段长握了握手,转身把小苏手里的那只皮鞋拿过来递给工段长:“这个鞋是不是你们工人的?”工段长接过来认真的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肯定不是?”“肯定不是,”工段长坚定的说,然后把鞋递还给罗世襄:“我们工人干活不是穿胶鞋就是布鞋、球鞋,不会有人穿皮鞋,而且这个皮鞋这么硬,根本不适合干活,肯定不是我们工人的。”
罗世襄看了看皮鞋又问:“那会不会是下来检查工作的人,或者什么访客?”工段长想了想说:“我们这个工程现阶段就是挖土方,没有什么技术活,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来监督视察,反正我在的时候没接待过。”“那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这儿转悠,或者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工段长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没注意,这几天天气不好老下雨,工人也都没出工,工地上没啥值钱的东西,也没安排人值班,所以真没注意。”
罗世襄点点头,谢过工段长后转身朝警车走去:“小苏,跟我去法医室。”小苏赶紧先一步跑到警车坐进驾驶室,等罗世襄上车后两人绝尘而去。
2
下课铃一响,双笙快速的把书包收拾好就准备往外走,可转身一看,问行还在慢悠悠的往书包里面装本子。
双笙一边帮问行收拾书包一边焦急的催促:“你快点啊,咱不能迟到。”问行眼神犹豫的看了一眼双笙:“那个七哥真的会来帮我们吗?”双笙白了问行一眼,把收拾好的书包拎起来就往外走,问行只好赶紧跟上匆匆出了教室。
走到学校门口,问行四处张望了一下:“人呢?”双笙脚步没停,往城南路指了指:“他说在城南路口等咱们。”问行边走边小声嘟囔:“他看起来不是很壮……别打不过人家咱再挨顿打。”双笙边快步往前走边给问行打气:“盛七是咱红星打架最猛的,我给你说过,他们之前约架我去看过热闹,他一个人打一群,最后都没吃亏赢了。”问行依然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呛斥双笙,就顺着说:“那就行,如果他能帮咱俩摆平,我给他报酬……你说给多少合适?”
双笙停下脚步,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别啥事都是钱钱的,不是每个人都图钱。”问行不屑的教训起双笙:“你不懂,我爹说过,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儿,如果有,就是钱没使到位。”“七哥要是图你的钱,在厂里碰见咱俩就应该直接跟你把钱谈好,先付定金,钱不到位人家就不应该答应今天来帮你。”“所以啊,都没收钱,他能真的来替咱俩出头吗?”问行又绕回了自己的担忧。
双笙被问行的话气笑了:“咳,这都谁教你的?”问行没察觉到双笙是在嘲笑他,还一本正经的说:“这还用教,经济社会嘛,这都是基本规律。”双笙摇了摇头:“你别说了,反正光头盯的是你不是我,你要是不信七哥,那就天天去给光头交保护费买平安吧,一天三百,你是不是觉得价格还挺合适的?”一听这话问行软了下来,推着双笙继续往前走:“我不就跟你絮叨絮叨吗,还能真不信你,走走,赶紧走!”
两个人拐上城南路,沿着城墙根往前边走边看,可走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发现盛七的踪迹。
问行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人呢?”
说好的在城南路口,可这已经走了一百多米都没见到盛七,双笙心里边也有点打鼓,声音也变得含糊了:“说的……就是城南路口附近等咱们。”“这也没人啊,都走了这么远了,别是忽悠我们的,根本没来吧。”双笙矢口否认,给自己打气道:“不会,盛七是很讲义气的人。”“他讲义气是跟他哥们,咱俩又跟他不熟,就那天扯了几句,他真就愿意替咱俩出头?”双笙往前看了看,昏黄的马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难道自己的激将法没起作用?还是……双笙的步伐也越来越慢了。
当两个人沿着老城墙走出去好几百米后,问行已经恐慌的不能自制了,他拽了一下双笙:“双笙,你可想好啊,如果再往前走,你七哥没来,光头从老城墙上可就能看到咱了……我今天可没带钱。”
双笙咽了口吐沫,四处张望了一下,往前指了指小声说:“再往前走点,到那个墓碑,再没有咱俩就赶紧往回跑。”
双笙跟问行颤颤巍巍的往前摸索着,眼看就快到墓碑的位置了,盛七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磨磨唧唧干什么呢?”双笙跟问行先是吓了一跳,一看是盛七,转而高兴的走上前:“七哥,您在这儿呢!”盛七面露愠色:“不是说7点吗?我可等了半个小时了。”问行刚想解释是盛七等的位置不对,双笙抢先一步赶紧道歉:“对不起七哥,我们放学耽误了一会儿。”
盛七没等双笙说完,转身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双笙跟问行赶紧尾随跟上。
又往前走了百十米,盛七远远看见了城墙上那棵醒目的大柳树。
盛七停下脚步转过身问:“是哪儿吗?”问行抢着回答:“是,就哪儿。”话音刚落,双笙远远的看见大柳树下有几个人影晃动,还有烟头一明一暗的闪烁着,再定睛一看,那颗卤蛋一样的光头影绰绰的晃动着。
双笙凑到盛七身边小声说:“七哥,看,就是那个大柳树,我看见了,那个光头就在那儿。”盛七眯着眼睛瞅了瞅:“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别过去了,真动起手来你们两个碍事。”盛七大步流星的沿着城墙边上的土路走上去,双笙跟问行从另一条小路爬上城墙,躲在高坡上偷偷的朝大柳树张望。
光头一伙正在一边抽烟聊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城墙下张望,突然看到有一个人走上来,仔细一看不是问行,光头的表情略微有点诧异。
盛七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光头面前,冰冷的眼神盯着光头看了看:“你叫什么?”光头一愣:“干什么?”“我问你叫什么?”光头被盛七嚣张的问话激怒了:“关你屁事,滚开!”话音未落,盛七一巴掌打到光头脸上,光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盛七甩了甩手:“天天欺负学生,挺能耐啊!”光头缓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暴怒不已挥着拳头就冲了过来:“卧槽,你他妈的找死!”
光头一拳直冲盛七的面门,盛七微微一侧身,一把抓住光头的胳膊一个漂亮的背摔把光头扔出去三四米远,摔的光头一时间气都喘不上来了,躺在地上捂着腰:“你……我操……”蚂蚁、老六一看自己老大吃了亏,冲过来左右夹击想放倒盛七,哪知道盛七身手敏捷,三下五除二两个人也都被打翻在地。
光头这会儿差不多缓过来了,他站起身,恼羞成怒的从大柳树后边拿出一根撬棍:“妈的,老子今天非弄死你!”盛七一看光头抄家伙了,不慌不忙从后腰拔出一个报纸套,从套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三棱军刺,光头和几个流氓看着一尺多长寒光逼人的三棱军刺愣住了。
蚂蚁斜着眼睛看了看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哥,他有刀,要不……今天算了。”光头犹豫一下,左右看了看,虽然自己心里也有点犯怵,可一想今天要是认了怂,以后在这片还怎么混,两个小弟还怎么带。想到这儿,光头把嘴一抹心一横:“妈的,算个屁,看老子怎么教训他!”光头甩开膀子冲过来,跟盛七打在一起。
盛七不是肌肉型的,是筋骨型体格,外边看起来不是虎背熊腰,但天生身体素质过硬,辍学前他上的是三十九中预备役军校,受过两年正规的军事训练,这战斗力不是一般小混混可以比拟的。
没几个回合,光头一撬棍没夯着盛七往前一趔趄,盛七看准机会回首一刀擦着光头的脑袋划过去,光头躲闪不及“嗷”的一声惨叫摔翻在地,左耳鲜血顺着指头缝流了出来。蚂蚁、老六赶紧把光头拽过来,扶着光头背靠着大柳树惊恐的看着盛七不敢动了。
盛七甩了甩三棱军刺上面的血,从地上抓起一把树叶擦了擦,然后用军刺指着光头说:“来,起来,不服接着上。”光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再也没有了刚才飞扬跋扈。他看了看盛七手里的军刺,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兄弟,你厉害,都是这片混的,给个面子,今天算我错了。”盛七往前走了几步,光头一伙赶紧后退了几步。
“算你错了?”“不不,是我错了,兄弟,我错了。”盛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军刺指了指远处高坡上的双笙和问行:“城南路,红星国棉厂这片,我罩的,知道吗?”顺着盛七的军刺,光头看了看远处的双笙和问行,表情很复杂,但还是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说:“是是,哥,知道了,以后不来了。”盛七把军刺装回报纸套插入后腰:“以后在这片让我再看见你,我把你肠子掏出来,听见没,滚!”光头一伙一边应承着,一边仓皇绕过盛七跳下城墙逃走了。
双笙跟问行远远看着跑下城墙的光头一伙,兴奋的冲出来,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城墙上朝下面张望。光头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正好也回头朝城墙上张望,看到了双笙跟问行,心中一团怒火油然而生,光头指着两个人恶狠狠的骂道:“小兔崽子,别让我抓着你俩,看我不弄死你!”双笙跟问行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朝盛七跑去。
盛七走到双笙身边平静的说:“没事了,他们不敢再来了。”双笙难掩兴奋,忙不迭的说:“谢谢七哥,谢谢七哥!”盛七轻松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好像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恶斗,而是自己上城墙撒了泡尿而已。
盛七转身刚要走,双笙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盛七:“七哥,七哥!”盛七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双笙。
双笙跑到问行身边伸出手:“快快!”问行傻愣愣的看着双笙没明白什么意思,双笙急的在问行身上翻了个遍,平常身上总带点稀奇玩意儿的问行今天兜里比脸都干净啥也没有,急的双笙一把把问行腕上的指南针手表撸下来,转身跑到盛七身边递过去:“七哥,给你!”盛七接过来看了看:“什么东西?”“手表,送你的礼物!”盛七忍不住笑了笑:“我不戴这玩意儿,碍事,你们玩吧。”说完就往城墙下走。
双笙赶紧追过去,指着手表上的指南针说:“它除了看时间,上面还有指南针,可以看方向,你看看,很有用的。”盛七再次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罗盘上的指针随着晃动轻微的旋转着,最终牢牢的指向了南北方向。
盛七笑了笑:“指南针……有意思,那行吧,收了。”
盛七冲问行挥挥手钻入了黑夜遮蔽的城南路,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等盛七走远了,问行才走双笙身边:“那……是我的表。”
双笙看都没看他:“谁刚才还说什么经济社会,自己最懂,只有花钱办事才最牢靠的?现在一块手表就心疼了?”问行一脸舍不得的样子:“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有纪念意义的……我改天可以给七哥送个红包的。”双笙拍了拍问行:“没有这个大哥,你的手表早戴光头大哥的手上了,你这叫顺水人情,你爹没教你吗?”问行还想辩驳,双笙已经往城墙下走去:“别心疼了,今天也是你的新生,你也纪念一下吧。”
3
肖更时坐在破产清算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是静静的坐着。
其他人都已经走了,此时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必要再提心吊胆的伪装出一副厂长的样子了。
肖更时点燃一根烟,深深的抽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短暂愉悦感给了他片刻的安慰。肖更时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事情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使他头疼欲裂,导致现在每晚他要同时服用三四种安眠类药物才能入睡。肖更时的灵魂有时候也会抽脱出来问自己:这是何苦呢?
肖更时睁开眼,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他站起身,努力抖擞了一下精神,下楼钻进自己的丰田开车回家,去见他最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人。
肖更时把车停在家楼下的空地,上楼开门。他钥匙还没拿出来,门已经开了,这么多年,单洁英听脚步就知道是他回来了,所以早早的就站在门口等他。
单洁英接过肖更时的包,肖更时没说话,慢慢走近房间。
单雄看肖更时走进来,慌忙站起来,脸上堆砌着过分的笑容:“姐夫,回来了。”肖更时没理他,走到问行房间,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单洁英走过来小声说:“晚上让他去左姨家住了。”
肖更时一声不吭站着,许久,转过身死死盯住单雄。单雄躲开肖更时的目光,佯装轻松的坐下来。
“焦同生为什么死了?”肖更时阴沉着脸问。
“他……喝多了自己掉下去的,跟我没啥关系。”单雄一脸的委屈。肖更时走过来坐在单雄的对面:“是不是你杀的?”单雄吓得腾的站了起来:“姐夫,可不敢乱说啊,我就想替你出出气揍他一顿,谁知道他跑到土堆上没站住掉下去了,我跟烧饼捞了半天没找到,看到有人过来了怕露馅,就跑了。”
肖更时咬牙切齿的指着单雄:“你他妈的……我让你去干什么了?嗯?我让你想办法拦他一下,别让他去市政府闹事,你他妈的把人弄死了……你这个畜生。”肖更时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要砸单雄,单洁英慌忙拦住,把茶杯拿了下来。
单雄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姐夫,真是意外,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是真的想帮帮你,你……你打我吧。”单雄放下胳膊,把脸露出来。单洁英压着嗓子说:“老肖,你别着急,坐下咱慢慢说,单雄也是为你好……”肖更时把单洁英的手甩开:“为我好?好你个鬼,人死了,你知道这会给老厂长惹多大麻烦……”单雄一脸的不屑:“这也要给荣书记说?”单洁英回手锤了单雄一拳:“你闭嘴!”单洁英转过头内疚的看着肖更时:“单雄知道错了,我已经骂过他好几遍了,可你说这……”“姐夫,我知道错了……”单雄也意识到现在不是讨论别的事儿的时候,自己得先把这关过去。
单雄看着肖更时铁青的脸,想着安慰一下姐夫:“姐夫,现在这样,倒也清静……再也不会有人跟您扎刺了。”肖更时气得恨不能冲上去抽单雄一个大嘴巴:“扎刺?他一个大老粗、偏执狂,让他告一万年都没事,现在好了,上访前一天他死了,没事人家也会觉得我有事,你这就是故意要卖我!”肖更时气的捂住胸口:“你呀你,我知道你不靠谱,从来不敢让你干什么事,这么多年就让你干这一件事,你还干成这样,我真后悔啊,我糊涂啊!”肖更时边说边狠狠的揪自己的头发,单洁英一边去抓肖更时的手,一边呵斥单雄:“单雄,给你姐夫跪下,道歉!”
单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姐夫,这么多年也没帮你什么,想着你终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我铆足了劲想着一定要把活干漂亮,替你分忧,结果……”单雄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这样,姐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连累你,我现在就去自首,我就说我路上碰见了焦同生,都喝了点酒冲撞了几句,打架的时候他不小心掉下去了。”说完,单雄转身就要朝外走,单洁英松开肖更时又跑去拉单雄,单雄挣扎着执意要出门。
肖更时抬头看了看这姐俩,苦笑一声:“别演了,你要真是条汉子就自己也找个水坑跳进去淹死,给焦同生偿命,别在这儿假惺惺。”单洁英急的哭了出来,撒开单雄跺着脚喊:“哎呀你们两个算了行吗,赶紧想想办法吧,别在这儿斗气了!”说完赌气的跑回卧室趴在被子上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客厅,一个趴在卧室,三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单洁英先坐起来擦了擦眼泪,然后到厨房倒了杯茶端给肖更时:“老肖,想想办法吧。”肖更时叹了口气,用手捂着脸,有气无力的说:“来吧,把经过说一边,不能漏掉任何细节,不能有任何隐瞒。”单雄听了,默默的走回客厅坐下,咽了口吐沫:“嗯……那天晚上下大雨,我跟大志和烧饼开着面包车……”“还有两个人?”肖更时突然把头抬起来。单雄点点头,赶忙解释:“肯定要找帮手啊,焦同生侦察兵出身,保卫科干这么多年,搞不好身上还有警械,不好对付。”肖更时沉沉的叹了口气,把脸埋的更深了:“接着说。”
“我们跟着焦同生,看他去喝酒喝到很晚,出来的时候就跟上去准备打闷棍,结果他很警觉,发现我们就跑,我们就追,结果他跑到水坑哪儿脚一滑就掉下去了,我们吓坏了,拿树枝捞了半天,水太深了,实在找不到,看到有人过来就赶紧开车跑了。”单雄说完,看了看单洁英,又看了看肖更时。
肖更时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颓然的问:“车呢?”“车?哦,就我之前干服装时候你送的那辆金杯,一直闲着没用……那天找焦同生的时候我用的假牌照。”“路上有人看见吗?”“没有,绝对没有,那天下大雨,路上就没几个人,城墙那块黑漆马虎的更没人,我们也没开灯。”“工地有人路过吗?”“没有,前后500米都没人,我让烧饼一直盯着呢。”
肖更时点点头,略微平静了一点:“你们在水坑停留了多久?”单雄想了想:“也就几分钟,焦同生掉下去我们捞了一会儿就跑了。”
肖更时没说话,盯着单雄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一把揪住单雄的胸口:“装!到现在还装!焦同生就是你推下去的,你杀的!”单雄吓了一跳,但立刻斩钉截铁的回答:“姐夫,我没杀人!我有那个胆吗?”
肖更时盯着单雄的眼睛,单雄坚定的看着肖更时,好一会儿,肖更时松开了单雄缓缓坐下,轻声问:“你留下脚印了吗?”“脚印……泥巴地里应该有,可下那么大雨,我保证第二天什么也不会留下,我发誓。”“你再想想,有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东西,烟头,棍子,绳子,扣子,什么都算,你好好想想。”单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幸好没有被肖更时注意到:“什么没留下,姐夫,真的是老天帮咱,这个事你不说,我不说,任何人都抓不到我们的把柄。”
肖更时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又问:“你那两个伙计可靠吗?”单雄感觉乌云就要散了,略显轻松的站起身拍着胸脯说:“过命的交情,他们死都不会说。”
肖更时点上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呛得咳嗽了好半天。等缓过来,肖更时一边想一边说:“我会安排个人给你组个牌局,你带着你那两个伙计去他们家打牌,认认门,他会告诉你们如果警察找你们,你们应该怎么说,一定记清楚,谁也不许出差池。”单雄使劲的点点头。
肖更时站起来,走到卧室反锁上门,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手里拿了几万块钱:“你最近老实点,不能有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尤其不能去赌博,你带着你那两个伙计出去旅旅游,散散心,这点钱你做路费,给你两个伙计一人分点。”单雄看着肖更时手里的钱,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我知道,知道。”
肖更时把钱扔到桌子上:“你要时刻关注他们两个的情绪和动向,不要相信什么过命的交情,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谁是绝对可靠的。”单雄一伸手把钱揽在自己的怀里,脸上抑制不住的有了笑容,他把钱塞进自己的衣服兜里转身就准备走,肖更时一百个不放心的叫住他,指着单雄的胸口一字一顿的交代:“焦同生的事就此结束,我不会再跟你讨论任何他和他的事,如果有一天因为你不小心,不谨慎,漏了马脚,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跟你说过什么,让你做过什么,我有这个能量自保,你没有,所以你不要跟我玩什么小九九,严格按照我说的做,明白吗?”
单雄楞了一下,脑子里嗖的闪了一下自己掉进水坑的那只鞋:“姐夫,警察会不会……”肖更时看着单雄:“什么?”,单雄捂了捂鼓鼓囊囊的衣服兜,咧开嘴笑了笑:“没事,我一定听姐夫的,保证不出事。”
4
小苏开着警车疾驰在去医院的路上,罗世襄望着窗外飞驰后退的行道树,时间似乎也一下子倒流了起来,焦同生的音容笑貌也跟着在脑海里翻腾着。
罗世襄比焦同生晚一年部队转业,转业安置也分到了红星国棉厂保卫科,因为焦同生当年是侦察排长干部转业,自己是战士转业,所以刚到保卫处的时候焦同生很自然的被任命成了保卫科班长,自己则是焦同生手下的一个兵。
但罗世襄内心一直有个梦想,就是穿警服。虽说那个年代大型国企的保卫处其实就等同于一个区域派出所,有枪有铐子有执法权,但毕竟社会身份还是工人,不是警察不能穿警服,这离罗世襄的人生梦想还是有差距的,他一直想找机会调到公安系统,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89年因为闹学潮,整个中国沉渣泛起,各种流氓无赖黑恶势力趁机兴风作乱,社会治安形势非常严峻。根据公安部的统一部署,平原市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严打行动,但这么大规模的清扫行动,平原市公安系统人手捉襟见肘,只好从各大国有厂矿企业抽调安保人员临时补充公安队伍。
当时红星国棉厂上上下下都讨厌过于坚持原则,铁面无私、脑子一根筋的焦同生。那个年代都穷,厂里上上下下谁不“以厂为家”,缺个螺丝少个板,领个灯泡顺个碗,都多多少少往家里拿过东西。可自从焦同生来了,那是一个螺丝钉都甭想带出去,抓住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黑板报一通报让人看见自己偷东西谁脸上也挂不住。现在严打市局要调人,大家都想着借此机会把焦同生弄出去从此落得清静。可罗世襄不这么认为,他敏锐的觉察到这个外调也许是一个工人进入梦寐以求的公安系统的好机会,怎么能便宜了傻班长呢,便偷偷恳请当时的二车间主任肖更时帮忙疏通关系让自己外调。肖更时最终力排众议帮罗世襄顺利调入了市局治安处。
因为罗世襄工作积极又会为人处世,借调一年到期后又在肖更时的运作下如愿以偿的留在了公安系统,并逐步升迁为城东路派出所所长。
哪知道多年未见,再相见,罗世襄与焦同生已是阴阳两隔。
小苏把车一拐进了市医院,停好车,陪着罗世襄上了二楼找到市局的法医,跟随法医来到了存放焦同生尸体的太平间。
一进太平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罗世襄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法医带上手套,掀开了盖在焦同生身上的白布。罗世襄看到焦同生凌乱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搭在脸上,皮肤惨白惨白的,微微睁开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房顶,那眼神中似乎仍有些许不甘。
“焦班长,我来看你了。”罗世襄似乎无法相信面前躺着的就是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的侦查排长,他想用自己的呼唤再次印证一下这是不是错觉。
法医听罗世襄这么叫了一声尸体多少有点惊讶,但也没多问,干咳了两声指着尸体说:“我们在对尸体进行了全面检查后的确发现了一些疑点,”法医指着焦同生的胸部:“解剖中发现气管、支气管内充满暗褐色液体,这些液体是胃内容物和污水的混合物,肺支气管、细支气管都有血性分泌物和急性肺水肿,焦同生的胃里有大量的泥沙和雨水,肺部也有出血点,证明焦同生不是死亡后被扔下水坑的,他在水中有过剧烈的挣扎或者呼救,掉入水坑的时候肯定是活着的。”
罗世襄弯腰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能确定是谋杀吗?”法医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捉起焦同生的手腕给罗世襄看:“你看这里,焦同生的左右手腕都有轻微淤血,如果是摔倒或者在水里挣扎应该是擦伤和划伤,而不是捏压痕迹,初步推断焦同生双手和双臂有过短时间的被控制过程;焦同生颈部同样有轻微淤青,疑似曾被人掐住颈部和下颌。”
罗世襄直起身子点点头:“这是个重要线索……但我会去调查一下,看焦同生喝酒的时候是不是跟人发生过冲突。”
法医又绕到尸体的另一边,抬起焦同生的右手给罗世襄看:“焦同生的两个手,指甲缝里全都是泥巴,右手食指、无名指指甲开裂,这证明他一次或多次曾经爬到过岸边,并使劲扣住岸边想爬上来。”罗世襄弯下腰,仔细的看了看焦同生的指甲,回忆了一下说:“我们在现场勘查的时候也看到,那个水坑虽然有四米深,但两边的堆土并不是非常陡,而且也比较软,如果能游到岸边,以焦同生的身体素质是有机会爬上岸的。”“那就是有人阻止焦同生爬上岸边?”小苏忍不住问。罗世襄点点头:“有这种可能。”
走出太平间,罗世站在走廊里思考了一会儿,轻声嘟囔着:“谁会跟焦同生有这么大深仇大恨呢?”小苏想了想:“头,您认识焦同生,咱可以从他身边突破一下。”罗世襄摘下自己的医用手套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回头招呼小苏:“走,找他老婆问问,肯定有收获的。”
5
单雄匆匆忙忙的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鞋盒,把里面剩下的一只鞋扔到地板上,小心翼翼的把五万块钱放进去盖上,重新塞入床底下。
单雄坐在床边点了根烟,美美的吸了一口,抑制不住的内心欢喜,感觉血液中那股赌的因子突然活跃了起来,像一股奔涌的激流无处宣泄。单雄忍不住了,他噌的站起来刚要去拿钱,突然看到被自己扔到地上的那只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单雄走过去捡起那只鳄鱼皮鞋,从抽屉里拿出剪刀,费力的把鞋剪碎,又拿出一个脸盆,浇上酒精烧掉。一股黑烟升起,熏得单雄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慌忙打开窗户透气,可往楼下看了看又担心被人发现,只好关上窗户把脸盆端到厨房的灶台上,打开了排气扇。
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烧完了,单雄把鞋渣滓装进一个黑塑料袋,顺着窗户扔到了下面的垃圾桶里,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顿时轻松了下来,血液中那股躁动就又有点压抑不住了。
单雄洗了把脸,从床下拉出鞋盒,看着里面的钱想了想,抽出三沓穿上衣服出了家门。
单雄给烧饼和大志打了传呼,把他们约到了一个偏僻的烧烤摊见面。
单雄先到了烧烤摊,选了最边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两个兄弟着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哥,出事了吗?”烧饼气都没喘匀,着急的问。单雄笑了一下,一脸轻松的拧开一瓶白酒给跟烧饼、大志倒上:“二位弟兄辛苦了,先坐。”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看单雄不像是出事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拿起肉串撸起来。
吃了一阵子,单雄端起酒杯:“兄弟,上次的事儿,今天表示感谢一下。”烧饼赶紧也把酒端起来:“咱兄弟说谢就见外了,以后雄哥哪儿发财记住带我们一把就行。”大志也随声附和:“就是,雄哥你门路多,以后还指望哥几个一起做点啥呢。”单雄一饮而尽:“好说,有兄弟我一口饭吃,不会饿着你们。”烧饼跟大志也一口把酒闷了。
单雄左右看了看没人,从兜里掏出两个信封递过去:“拿着,喝茶。”烧饼楞了一下,把酒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墩:“雄哥,你这就没意思了,看不起我们兄弟不是?”大志也一脸不满的样子:“咱弟兄出生入死多少年了,几年前跟刘棍儿他们抢地盘干仗,要是没你,我今天这个胳膊都让人卸了,你现在跟我们弄这一事,没劲!”单雄没搭理他们,把信封往两个人衣服里一塞:“拿着,一码归一码,茶水费是必须的,这也是咱道上的规矩。”
烧饼和大志死活不收,单雄硬是把信封塞进两个人衣服里,两个人一边责怪单雄,一边勉强的把信封装起来。
单雄又给两个人满上:“最近一定要低调,千万别惹事,别给条子借口找咱们。”烧饼哈哈笑起来:“哥,你放心,咱哪个都不是生瓜蛋子,不用交代。”单雄也笑着端起酒杯:“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干!”
三个人推杯换盏,喝了好一阵子,单雄看了看手表,跟烧饼和大志拱了拱手:“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哥俩慢慢喝,我先走一步。”两个人刚要挽留,单雄掏出二百块钱拍在桌子上起身离开了。
烧饼看了看单雄的背影,从怀里拿出信封,抽出钱来数了数,两千元。烧饼看了看大志,大志也拿出信封数了数,两千元。
烧饼把钱摔在桌子上,低着声音骂了一句:“操,真他妈不拿兄弟当人。”大志气得把酒杯一扔,酒杯在桌子上轱辘轱辘的转了好几个圈:“我就说这怂货不仗义,之前就给你说过没事别跟他瞎鸡巴混,你看看这事儿弄得,糊弄小孩呢。”虽说有一百个不满,但了胜于无,烧饼还是重新把钱装进信封塞进了裤兜,嘴上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这么大事就给这点,帮人拍个黑砖都不止这些,操!。”
烧饼跟大志郁闷的喝酒,谁也没再说话。
单雄离开烧烤摊不远,拐到烧饼和大志看不到的位置回头瞅了瞅,偷偷拦了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出租车开到陈寨附近缓缓停下,单雄下了车,沿着城中村歪歪斜斜的小路朝前走,不一会儿来到了一栋村民自建的二层小楼。
单雄左右看了看,轻轻的,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铁门,过了片刻,铁门上的监视孔打开了,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眨巴了几下:“谁啊?”“我。”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丝笑容:“呦,雄哥。”“开门!”单雄有点不太耐烦。眼睛依然笑眯眯的:“雄哥,你回吧,今天不营业。”“少他妈装,开门!”眼睛眨巴了几下:“老板说你玩不起,闹的大家都不愉快,不让你玩了,你回吧。”单雄从兜里把几万块钱掏出来,狠狠的砸在监视孔上。
过了几秒,大铁门打开,一个文身的大汉笑着把单雄迎进去:“不好意思,雄哥,我以为你又来溜边洒水,大哥确实交代过……”不等大汉说完,单雄一把推开他:“滚蛋,细鬼佬在哪桌?”“七号,我带您去。”单雄边走边把袖子撸起来:“妈的,老子今天要不干他个光屁股绝对不走!”
6
林兰推着三轮车,站在路基的深坑边,心情复杂的看着已经抽干的水坑。
警戒线已经撤了,树上残留着几段扯断的警戒线胶带,垂头丧气的随风飘摇着。工人们自顾自的忙碌着,一切如常,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议论的事情。
工头看到有个女人一直站在这儿发楞,有点好奇便走过来问:“大姐,找谁?”
林兰没说话,依旧兀自站着。
工头看了看林兰,又顺着林兰的目光看了看深坑,似乎多少明白了点什么,用手指了一下坑底:“是个大高个,四五十吧,挺结实的。”林兰转过头问:“他怎么掉进去的?”工头挠了挠头:“听人说是喝多了摔进去的……可惜了。”林兰心中一阵五味杂陈的苦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噗嗤一声笑了,笑的工头一脸懵圈:“咋……咋啦?”林兰转身走下土堆,掸了掸三轮车上的浮尘:“活该。”
林兰骑上三轮车,工头讶异的看着林兰艰难的摇摆着往前蹬去。
林兰骑着三轮车来到人民公园西门,正好看到一个卖花生的三轮车离开,便慌忙占据了他的位置,在地上铺开一块碎花床单,把部分拖鞋整齐的摆在地上招揽生意。
林兰刚摆上,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用手指了指林兰的摊子:“你怎么在这儿摆摊?”“嗯?”林兰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城管的身影,便小心翼翼的问:“哦哦……您是?”大姐依旧态度强硬的说:“你别管我是谁,我可警告你了,十五分钟后城管来清摊抓人,你别怪我们没提醒你。”林兰一听,忙不迭道谢:“哦哦,谢谢大姐!”
林兰慌忙把地上摆的鞋收拾了一下放回三轮车,推着往前走去。
林兰走出去没一百米,回头一看,那个中年妇女就站在林兰刚才的位置上朝远处挥了挥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费力的骑着一辆三轮车走过来,停在了林兰刚才卖东西的位置。中年妇女把三轮车接过来摆正,掀开苫盖着的塑料布,露出了满满一车拖鞋。
林兰气得调转车头飞快的蹬了回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中年妇女身边。
林兰阴阳怪气的问:“拖鞋怎么卖的?”中年妇女正埋头整理拖鞋,听到有人询价,满脸笑容的抬起头:“要哪一款,这个……”中年妇女看到是林兰,眼神里慌乱了一下,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是我的地儿,你去其他地方卖。”“呦?你的地儿?拿地契给我看看,是不是你家的地儿!”中年妇女指着摊子说:“我天天在这儿,这就是我的地儿!”林兰气得笑出声来:“天天在这儿就是你的地儿?你怎么不去天安门卖鞋,过几天天安门也是你家的呗!”中年妇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去去,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一边呆着去!”
林兰也不再争吵,转身把自己的三轮车推过来,重重的撞在中年妇女的三轮车上。中年妇女慌忙稳住自己的三轮车,厉声呵斥:“你干什么,耍无赖是不是?”“谁先耍无赖的?你臭不要脸的骗我走你来卖,你还要点脸不!”
林兰跟中年妇女推推搡搡吵起来,中年妇女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人民公园门口本身就是人员密集区域,听到有人吵架,几十秒中就被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罗世襄和小苏去林兰家找她,还没进院子就有邻居告诉罗世襄,林兰去出摊了,很有可能就是去人民公园了,于是罗世襄和小苏开着警车朝人民公园奔去。
还没走到人民公园门口,罗世襄就远远看见一群人围着,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治安案件,让小苏打开了警灯过去看看。
警灯一闪,公园门口摆摊的人也分不清来人是何意图,一个卖烤红薯的小贩心虚先跑了,他一跑恐慌快速的蔓延开来,其他小商小贩呼呼啦啦跟着到处乱跑,没几分钟摆摊的人就跑的差不多了。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林兰和中年妇女还正吵得起劲,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喊了一声:“别吵了,警察来抄摊子了,一会儿你们俩谁也跑不了!”中年妇女透过人缝一看,罗世襄跟小苏已经下了警车朝这边过来了,再也顾不上跟林兰吵架慌忙带着孩子骑着三轮车跑掉了。林兰也慌了,刚准备走,远远的被罗世襄叫住:“林兰,林兰,怎么回事?”听到有人叫自己,林兰回头一看,认出是罗世襄,这才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来收摊的呢!”
罗世襄环顾四周看了看说:“这儿确实也不让卖,总堵路,市民意见很大。”刚才吵架耗了不少唾沫星子,林兰累的一屁股坐在三轮车帮上,没好气的说:“堵路有意见你们管,老百姓饿死你们管不管?”罗世襄没接话茬,林兰看周边小贩都跑的差不多了,索性又拉着三轮车挪了个更好的位置,把拖鞋摆在三轮车前面继续卖起来。
罗世襄也跟着林兰挪了个位置,刚想问话,看周边好多人诧异的看着他们议论纷纷:“这女的行啊,警察撵其他人不管她,背景这么硬?”
罗世襄尴尬的凑到林兰身边:“林兰,你看我今天穿了制服,这么多人看着呢,算你帮帮忙,咱先离开,我问你点事儿,不行过一会儿你再过来?”林兰瞅了一眼罗世襄的警服:“你这身皮本来应该是我们家老焦穿的吧?我就不走,你要有逮捕证就抓我回去,要不就叫城管来收摊子。”
林兰这句话戳中了罗世襄的软肋,噎的他半天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罗世襄顶替焦同生去公安局这件事林兰其实早就淡忘了,因为林兰知道就算焦同生去了公安局肯定也是个挨踹的货,根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今天刚跟人大吵一架憋了一肚子火,而几天前焦同生刚沉尸水塘,彻底扑灭了她心中刚刚萌起的那一丝丝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看着一身警服衣冠楚楚的罗世襄站在自己面前,强烈的反差犹如火上浇油,林兰借题发挥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罗世襄身上。
罗世襄无奈的回头看了看围观的人,把警帽脱下来夹在腋下,这样显得自己目标小一点。
不明就里的小苏有点看不过去了,他先是挥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然后走到林兰旁边:“林大姐,您能不能说话别这么冲,我们今天来也不是要管你摆摊的事儿,是想跟您了解点焦同生的情况。”
林兰自然知道罗世襄来找自己的目的,缓了一会儿,她的怒气总算消了一点,脸上的表情也从自我保护的彪悍逐渐转为女人的落寞。
小苏看林兰平静了许多,赶紧拿出记录本问道:“林大姐,焦同生出事前跟您见过面吗?”林兰点点头,小苏接着问:“什么时候?”“周三晚上。”
“哦,他说了什么吗?”林兰把头低下,手里的抹布机械的轻拂着车子上的拖鞋:“还是上访那点破事。”“他有没有提到这次上访的细节?”
林兰沉默许久没有说话,须臾,林兰抬头看了看罗世襄:“我说了你们就查吗?”小苏一愣,罗世襄把小苏的笔记本拿过来:“林兰,焦同生出事,大家都非常意外,我也很难过,您也节哀。”林兰苦笑了一声:“我节什么哀,都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淡了。”罗世襄拧开手里的钢笔笔帽:“他爱喝酒这个毛病,多少人说他,不听,到最后害了他。”罗世襄这句话又招惹林兰起了烦,既然是喝醉淹死的还来找我干嘛?林兰不满的看了罗世襄一眼随口而出:“不是喝酒害了他,是有人害了他。”
罗世襄分明从林兰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信任,但他没有在意,他就是要激发出林兰脑子里的东西:“你觉得焦同生不是意外?”林兰依旧带着不信任的口吻说:“如果你们法医不作假,你们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小苏听林兰的话里有内容,觉得今天跑这一趟肯定有收获,便赶紧拿出焦同生的尸检记录说:“尸检报告还没最终出来,但初步看,焦同生的血液酒精检测证明他死前的确有大量饮酒并醉酒,口鼻处也有大量暗褐色液体,现在初步判断是醉酒后呛水导致的缺氧和大脑损害,最后呼吸、心跳停止死亡。”
林兰其实根本没想着焦同生淹死背后有多大阴谋,可小苏的话着实让她不得不想想焦同生为什么会淹死。林兰转过头看着罗世襄说:“你觉得他是自己淹死的吗?”罗世襄沉吟了一下:“这个还要做进一步调查,但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焦同生就是被人谋害的。”
林兰刚才的闷气又往上顶了一下,她眼神中升起一股厌恶:“你是不是也希望他是自己掉水里淹死的,好快点结案大家都省事。”小苏看林兰又来劲了,赶紧上前替罗世襄解围:“林大姐,您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也是为了找出真相……”
小苏话没说完,罗世襄赶紧拦住了小苏,他看着林兰说:“林兰,我希望我们都能本着尊重事实的态度来寻找真相,而不是带着情绪相互猜疑……”没等罗世襄说完,林兰就把话接了过来:“事实是,你现在的生活本来应该是我们老焦的。”
不明真相的小苏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这时候,有人过来看鞋,林兰赶紧起身招呼,罗世襄跟小苏退后了几步。
小苏凑到罗世襄身边小声问:“头,她怎么老拿话挖苦你,您跟她有什么过节吗?”罗世襄无奈的呵呵笑了笑:“老焦是个好同志,但他真到了公安局工作,他那个性格,未必能留下,也未必能混的比在红星国棉厂好。”小苏还想多问,罗世襄摆了摆手说:“回头给你说吧。”
买鞋的人离开,罗世襄和小苏又往前靠了靠,看着林兰把刚收的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一张张展开,叠整齐后放入胸前的小包里。
罗世襄等林兰收拾妥当后轻声咳嗽了两下:“林兰,我今天来,就是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对焦同生死亡前几天的生活轨迹进行调查,就是希望找到真相,还原事实,事实如果告诉我焦同生是被人害的,我们绝对不会放任坏人逍遥法外,如果焦同生的确是醉酒不小心掉水里淹死的,我们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这是法律赋予我的职责,我不会让个人情感支配我的判断,当然也包括你的个人观点。”
听罗世襄这么说,林兰渐渐觉得焦同生的死必有隐情,她稍稍把脑海里的情报组合了一下,发现了几处疑点,于是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边回忆边说:“我跟焦同生离婚后,他一直住在六区的单身宿舍,他从李婶的小饭店回家根本不经过东明路那个水坑。”罗世襄一听,赶忙追问:“你去调查过吗?”“没有。”“你怎么能肯定他喝酒是在李婶的小饭店?”林兰苦笑一声:“他穷成那个样,除了李婶可怜他,谁能给他赊账。”
罗世襄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小苏,小苏正在认真的记录。
林兰越想疑点越多,她接着说:“再说了,那天下那么大雨,他喝完酒不赶紧回家还跑那么远溜达什么……除非他想自杀。”“那你觉得焦同生有没有自杀的可能?”小苏忍不住问。林兰坚定的摇了摇头:“绝不可能,他人是楞了点,下岗这一年多日子是苦了点,但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满眼都是美好的未来,他周三来,还想跟我谈复婚的事儿,怎么会自杀。”罗世襄点点头,想了想说:“你刚才说是有人要害他,可以说说你怀疑谁吗?”
林兰仰起头,一边回忆一边喃喃自语:“我觉得……老焦干保卫这么多年,从工人到当官的,得罪了不少人,盼他死的人应该不少。”
罗世襄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分析到:“这些我知道,老焦当年是抓了不少人,但这也不是焦同生的个人行为,这是职能行为,如果说仇恨也不应该针对老焦一个人,况且这些人早都出来了,在我们派出所都有备案,出来这么多年还想着报复多少年前的事儿,有点不太合常理,要真这么恨,一出来就应该下手了。”
林兰沉思了一下,突然抬起头问:“盛祖友出来了吗?”林兰猛的这么一问,罗世襄一下子没想起来盛祖友是谁,反应有点含糊,他反问道:“盛祖友……你觉得这个人很关键吗?”
林兰本想提一嘴当年盛祖友去厂办偷东西,是焦同生抓的他后来扔进监狱坐了大牢,但一瞬间她似乎回忆起,焦同生那天来找自己好像也提到了盛祖友什么事,可自己当时心情不好实在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于是就把话咽了回去,断断续续的说:“焦同生……周三来找我,神秘兮兮的说有肖更时贪污受贿的什么把柄……”“哦?”罗世襄好奇的问:“焦同生说有肖更时贪污受贿的证据,你看到了吗?”
林兰看了看罗世襄摇了摇头:“他给我看了一眼,我也没在意……但你不觉得老焦死,跟上访有关吗?”罗世襄记下了林兰的话,然后抬起头想了想说:“老焦上访的事儿我也知道,但……你觉得肖更时有嫌疑吗?”
林兰刀子嘴的风格一不小心就又露了出来,她冷笑了一声:“那我可不敢说,他可是你的恩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呢。”罗世襄听出林兰的弦外之音,他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反问道:“林兰,就凭你对肖更时的了解,你相信是肖更时干的吗?”这一问把林兰搞得有点被动了。
林兰脑海中闪现出肖更时的模样和种种过往,她默默的低下了头。看林兰犹豫了,罗世襄才接着说:“老肖这个人,你们邻居加同事几十年,你对他的品行应该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人很精明,是有些钻营和见风使舵,但本性不坏,他做不出这种事的,我们还是要理性点,不能凭空猜测。”
林兰坐在三轮车上,腰逐渐塌了下来,她也不相信肖更时能干出这种事,可现在她也越来越不相信焦同生是自己醉酒掉进水坑的,那谁才是幕后的黑手呢?
罗世襄跟林兰道别后拉着小苏准备回警车,林兰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提高了嗓门追问:“如果事实战胜了你的理性,你会怎么做?”罗世襄站住,停顿了好久才慢慢转过身:“如果他清清白白,他就是对我有恩的肖厂长,如果他手上有的血,我就是执法的罗警官。”
7
自从盛七替双笙跟问行出头教训了光头一伙,接连几天两个人放学都没有看到光头的身影。
问行不停的称赞盛七靠谱,嚷嚷着让双笙带他去找盛七送个红包表示感谢,可双笙这才发现自己跟盛七其实根本不熟悉,只知道盛七是红星国棉厂的子弟,但具体住哪儿,家里电话什么的都一概不知。两个人商量着等有机会碰上,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虽然好久没看到光头一伙了,但双笙心里觉着事儿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了,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害怕说出来吓着问行,就一直闷在心里没有表露。
事实上,双笙的预感是对的。
吃了亏的光头岂能善罢甘休,城墙一战即伤了耳朵还丢了锐气,在小弟面前颜面尽失,这如果不扳回一城,以后还怎么带队伍。所以光头回去后召集了所有兄弟,整天围着红星国棉厂家属院附近四处寻找盛七的下落。
周六的下午,光头包着耳朵带着帽子,顶着炎炎烈日带着几个兄弟在菜场附近寻找盛七的下落。
过了一会儿,撒出去的蚂蚁跑过来说:“哥,菜场里面没有。”不一会儿,老六也从菜场后面的小道跑回来:“哥,后边也没发现。”寻找多日没有结果的光头有点气急败坏:“他妈的,你们到底认真找了没?”蚂蚁赶紧信誓旦旦的回答:“哥,我刚才来买药那会儿真的看到了,刚才他就在这儿附近晃悠,我一刻没耽误就回去叫你们了,就差这一会儿,不知道跑哪儿了。”
光头烦躁的站起来,带着蚂蚁和老六在药店附近继续四处寻找。突然,蚂蚁猛地拉住光头的胳膊:“哥,那个是不是?”光头朝着蚂蚁指的方向看过去,盛七正坐在一个修鞋摊子前修鞋,光着脚翘到一个椅子上,手里擎着烟,好一副慵懒休闲的样子。
光头咬了咬牙,示意弟兄们散开,悄悄的围拢了过去。
盛七正光着脚悠闲的抽烟,丝毫没有注意到光头的到来。光头一伙像猎食的母狮一样悄悄逼近,在离盛七不到五米的时候,光头突然从衣服下面抽出一根撬棍,怒骂一声:“操你妈,可算找到你了!”骂完冲着盛七脑袋砸过去。
盛七反应已经算是很灵敏了,但现在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下意识用胳膊一挡,撬棍正好砸在手腕上,双笙送的指南针手表哐当一声被砸断掉在了地上。盛七忍者疼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看到是光头,怒不可遏的抄起凳子跟光头一伙打了起来。
因为刚才挨了一撬棍,盛七的胳膊肯定是骨折了,无论他怎么使劲,那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再加上这次光头带来了十几个兄弟,好汉架不住人多,盛七渐渐抵挡不住吃了亏,头上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再恋战恐怕今天就要废在这个修鞋铺了。盛七顾不得穿鞋,找了个空档拼命推到了光头,光着脚一溜烟的逃离了现场。
光头本还想去追,看到菜市场的保安拿着木棍已经朝这边跑过来,只好冲着盛七逃跑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妈的,跟我斗,我弄死你!今天是你,明天我就把那两个小兔崽子活埋到城墙上!”
光头转身准备走,忽然看到盛七掉落的指南针手表。他顺手捡起来看了看,戴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一下,突然眼睛一转:“对呀……妈的,老子要弄点钱花花。”
老六凑过来不解的问:“哥,怎么弄点钱花?”光头看保安已经快到跟前了,呵斥了老六一句:“你懂个蛋,快走!”说完带着弟兄跑出了菜市场,边跑还边露出诡黠的笑容。
双笙跟问行每天上下学,路过大柳树的时候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朝那里张望一下,尤其是双笙,他总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
上早自习的时候,双笙注意到贾鲁一直没有来,一直等到上完第一节课,贾鲁才低着头走了进来。
双笙定睛一看,贾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问行也发现了贾鲁的变化,不怀好意的凑过去问道:“呦,贾鲁,你脸上怎么了,长青斑了?”贾鲁白了问行一眼,没说话。问行捂着嘴偷偷的笑着:“这人要是手欠,脸上就容易长青斑,哈哈哈。”双笙踢了问行一脚:“你行了。”
辛老师走进来,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辛老师习惯的环顾了一下全班同学,看到贾鲁把头埋的很低,以为他在偷吃东西,就点了贾鲁的名字让他上来擦黑板。贾鲁抬起头走到讲台上,辛老师才看到贾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吓了一跳。
辛老师弯下腰看了看贾鲁的脸:“你这脸上怎么回事?”贾鲁一脸委屈的说:“让人打的,老师,我被打劫了。”“打劫?谁,在哪儿?”贾鲁摇摇头:“就城南路,老城墙下边。”辛老师接着追问道:“是什么人?你认识吗?”“不认识,就跟我们差不多大,或者大一点那种混子,很凶,劫了钱还打我。”
双笙跟问行远远的听着,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紧张起来。
辛老师焦虑的想了想说:“怎么有这种事,你先上课,下课我们去教导处反映一下,这还了得。”
问行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戏谑,他紧张的看着双笙:“坏了,是不是回来了?”双笙皱着眉头没说话。问行又接着问:“是不是来找咱俩撒气,没找到,随便找个咱们学校的出气呢?”双笙咬着嘴唇摇摇头:“不知道啊。”问行脸立刻哭下来:“这可怎么办?这以后还怎么上学?”
双笙心里就知道光头不会就这么完事,果然变本加厉的来报复了,可他跟问行上学放学只有走城南路啊,难不成……双笙想了想,小声跟问行商量:“要不这几天不走城南路了,绕着走吧。”问行深吸了一口气,揉着胖乎乎的脸蛋问:“那走哪儿回家?”“走城东路吧。”红星家属院到质培中学,走城南路是一条直线,如果绕过城南路去质培中学,就相当于绕着老城墙遗址一周,相当于至少三倍的路程。
问行盘算了一下,一脸的为难:“那可要绕老城墙一圈啊,太远了。”双笙实在也没更好的主意,看了看问行说:“那怎么办,光头肯定是回来找我们寻仇了,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了,你决定吧。”问行像个小胖媳妇一样低头思忖了半天,脑海中一边是累的满头大汗的自己,一边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自己,不由的一哆嗦,无奈的冲双笙说:“行行行,那就走城东路吧,保命要紧。”
下了课,双笙看着辛老师带着贾鲁离开了教室,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晚上还有事,便冲问行说:“问行,今天放学你要自己走了。”“啊,你不回家干嘛去?”问行本来就胆小,一听双笙今天不陪自己,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双笙扶了问行一把,想了想没说实话:“我要去我姑妈家一趟。”“我跟你一起呗。”问行不依不饶的缠着双笙,双笙坚决不同意:“你去干嘛?我姑妈又不认识你。”问行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满的抱怨道:“光头刚一回来你就撇下我一个人,真不够意思。”双笙看着赌气的问行,想了想说:“你这样吧,今天你找个理由,不上晚自习了,提前回家,5点半天还亮着呢,他们不敢这么早就上城墙堵你的。”问行翻着小眼睛想了想,也只好如此。
双笙的谨慎救了问行一命。就在问行提前回家没多久,光头一伙就来到了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盯着城南路观察。
但光头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看见问行跟双笙的身影,不觉的有些烦躁。蚂蚁凑上去宽慰道:“哥,别天天盯他俩了,耽误咱打猎,不划算。”光头肩膀一晃,呵斥道:“你懂个屁,我有我的计划,抓住那个小胖子,哥带你们闹个大活。”蚂蚁不解的眨巴眨巴小眼睛:“多大算大活?”光头用手里的狗尾巴草抽了蚂蚁一下:“别废话,赶紧盯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老六实在忍不住冲光头抱怨:“哥,肯定不行了,那俩小子真够滑的,搞不好换路了吧?”光头一楞,想了想说:“不会吧,从质培到红星国棉厂家属院,就这一条路啊。”蚂蚁眼睛一亮:“他们会不会走城东路了?”老六摇摇头:“不可能,城东路那去哪儿了。”蚂蚁一边比划着一边说:“城东路到头往北,绕道城北路也能拐到红星家属院。”老六觉得不可能还想争辩,光头已经想明白了,他一拍大腿说:“妈的,肯定是绕道走了。”光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指南针手表:“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撤吧。”几个人顺着城墙出溜下来,一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双笙撇开问行独自放学,其实并不是要去什么姑妈家,他是想去修修助听器,但害怕问行跟着要帮自己付钱,或者看出自己的窘境,就谎称去姑妈家独自离开了学校。
到了火车站附近的电子城天已经很晚了,不少摊位已经收摊了,双笙赶紧跑到三楼找到了一个尚未关门的助听器专卖店。
双笙走到柜台前面,摘下自己的助听器递过去:“老板,这个助听器坏了,麻烦您看一下。”一个操着浓重潮汕口音的老板抬起头看了看双笙:“可以哦,这里能修哦。”老板接过双笙的助听器看了看,为难的抬起头说:“你这个已经坏的差不多了,不要修了,再买个新的吧。”
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新款助听器递给双笙:“新到的,内置式助听器,效果比你这个好不知道多少倍,又美观又清晰,还没有杂音,智能的很,能分别各种声音,自动过滤噪音,你试一下。”双笙看了看助听器,翻过来看了一眼价钱,三千块,双笙连想都没想就把助听器递还回去:“哦,不了,我今天就是来修一下这个。”
老板不情愿的拿起旧助听器又看了看:“你这个……要换好多零件的,又很麻烦,给我五百吧。”双笙一听,为难的看着老板:“太贵了吧,我当时买的才五百块。”“那要么你就返厂家修,要等十几二十天,你这个看样子已经过了质保期,一样要花钱,你没有助听器怎么生活,你又等不了。”
双笙焦灼的看着手里的助听器,一时没了主意。老板看双笙犹豫了,再次拿出新款助听器卖力的推销起来:“你试试看,今天不买没关系,你感觉一下。”老板不由分说的拆开包装,拿出助听器调试了一番给双笙戴上。
双笙转过身看着人影寥落的商场,感觉声音从一片朦胧嘈杂变得那么清晰,远远的一个姑娘边吃零食边跟妈妈聊天,他都听的一清二楚,双笙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老板看到双笙的反应更加起劲的推销起来:“我就说嘛,你这个真的太老了,还是电子管那种的,你年纪轻轻又这么帅,戴这个多漂亮,小姑娘一见就喜欢你的。”过了好一阵子,双笙才依依不舍的摘下助听器问:“这个最便宜多少钱?”老板拿出计算器有模有样的啪啪啪算了半天:“看你诚心要的,也别三千了,两千八百块你拿走,剩下两百块请你跟女朋友吃火锅算了。”双笙知道自己肯定买不起,还个价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他恋恋不舍的把新助听器放在柜台上,重新戴上自己的旧助听器:“我回家跟我妈商量一下再来。”老板以为有戏,热情的拿出一张宣传材料递过去:“好的,下次带你妈妈一起过来,这个资料拿回家给你妈妈看看,她一看就会喜欢的,尽快带她过来哦,我就进了三个,晚了就没有了哦。”
8
罗世襄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跟林兰谈话的记录。林兰的话在耳边回荡着:他可是你的恩人,你真的敢调查他吗?罗世襄放下笔记本,双手捂着脸深深的叹了口气。
说心里话,罗世襄对肖更时是心存感激的,没有肖更时就没有自己今天的事业,况且依他对肖更时的了解,肖更时是个有大格局大胸怀的人,破产前上上下下哪个不说他好,现在是厂子倒了,工人有怨气总要找个撒气对象,这点肖更时能不知道吗?他绝不会因为这点事走到这么愚蠢的一步。但焦同生的死亡疑点重重,尸检证明肯定不是自己失足落水那么简单,只要是谋杀,任何怀疑对象都不能轻易放过。
罗世襄跟肖更时这几年各忙各的也好久不见了,他真不愿意几年不见,一见面是因为调查取证,可无论如何职责在身,他都要去印证一下林兰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罗世襄没开警车,让小苏把所里那辆破捷达开了出来,两个人都穿着便服赶到了红星国棉厂门口。小苏看厂子已经拆的差不多了,到处是残垣瓦砾,跟轰炸过一样,开车进去实在不方便,就把车停在厂大门附近熄了火。
罗世襄坐在车里思考了一会儿对小苏说:“这样,小苏,你在车里等我,我自己上去一趟。”小苏哦了一声,但又有点踌躇:“头,这……不合程序啊?”罗世襄吭哧一声笑了:“今天不是公差,是我来看看老领导聊聊天,这不违法吧。”小苏不说话了,扭过头把后座的一袋礼品拿过来递给罗世襄:“头,有需要叫我。”罗世襄拎着礼品下了车,朝那栋孤零零的办公楼走去。
罗世襄拾级而上来到三楼,按着牌子找到厂长办公室,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罗世襄拎着礼品四处找了找,听到会议室有人讲话,便走过去趴在门口玻璃上往里看。
肖更时正跟十几个人在一起开会,会议室烟雾缭绕,熏得女同事纷纷用手捂着鼻子。因为烟雾的遮挡,肖更时一下子没有认出罗世襄,只看到门玻璃上忽然出现了一张人脸。肖更时皱着眉头瞅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罗世襄,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欣喜的冲他挥了挥手,然后附身给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小跑着走出了办公室。
肖更时反手带上会议室的门,惊喜的看着罗世襄:“世襄?你怎么来了?”罗世襄赶紧伸出手:“厂长,您最近忙吧?好久没来看你了,今天正好路过,也不知道您在不在。”肖更时使劲握了握罗世襄的手:“在在,我天天在,家都不回。”“这么忙啊?”“咳,”肖更时一边说一边领着罗世襄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厂子这个样子,我说忙说累有啥用,尽最后的本分善始善终,少挨点骂我就烧高香了。”
进了肖更时的办公室,罗世襄四处瞅了瞅这间简陋的办公室,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来说:“真不好意思,这么忙还来打扰你。”肖更时一边拿出茶叶罐倒茶一边摆了一下手:“别,见你我是真高兴,正好找个借口躲躲哪些工作组的,烦。”罗世襄呵呵笑着,站起来走到肖更时身边,端起茶壶接过倒好茶叶的水杯自己倒了杯水。
肖更时示意罗世襄坐下,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儿坐坐了?”罗世襄本想再寒暄几句,绕个弯子再切入正题,可一闪念,以肖更时的智商这点小聪明就显得太幼稚了,别弄巧成拙了,索性就来了个单刀直入。罗世襄慢慢放下自己的茶杯:“焦同生的事您肯定知道吧?”
罗世襄果然也是洞察人性的好手,他拎再多的礼品,绕再多的弯子都是无效的,肖更时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但他本想着会是市刑侦支队的人来找他问话,但当他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看清罗世襄的脸时,心里突然一阵惊喜,这个案子如果是罗世襄来办,那可再好不过了。但既然罗世襄没穿警服没带人,拎着礼品来“看望”自己了,自己更没必要戳穿,索性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陪着把这场戏演下去。
罗世襄问完,肖更时皱了皱眉头,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当然,厂里一下就传开了,你说这个老焦,早年在厂里我就说过让他少喝酒,没想到,老天给他这么大个惩罚。”
罗世襄面带悲哀,掏出一包散花递给肖更时一根:“我想着跟老焦同事一场,人没了,就去看看林兰,这让林兰好一通给我骂的。”肖更时似乎一下子没明白,他把烟点上抽了一口才一脸迷惑的问:“她骂你干什么?”罗世襄放低了声音:“您得罪了多少人才把我弄过去的,林兰记恨到现在,一见面就骂我,说我这身皮本来是焦同生的。”
肖更时歪了一下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才似乎刚明白罗世襄在说什么:“哦哦,那个事啊,咳,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不提我都忘了,不说这个。”深谙人情世故的肖更时当然知道这个为人处世的道理:施恩莫要提,一提生芥蒂,二提长怨气,三提变仇敌。他巴不得罗世襄一辈子记着是他帮着调动的工作,但这个话只能罗世襄说,他自己绝对不能张这个口。
为了把话题岔开,肖更时甚至搬出自己年轻时候的那点隐私开起了玩笑:“林兰怎么还念念不忘,心眼这么小……当年幸亏我们俩没成,要不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肖更时跟罗世襄都意味深长的哈哈大笑起来。
罗世襄趁机把手里的礼品递过去:“不管怎么说,您这份恩我一直没忘,焦同生出这个事,说实话我心里一咯噔,林兰这一骂倒是把我骂醒了,要没您,估计现在下岗的不是焦同生,就是我了……这水坑里淹死的兴许就是我。”
肖更时接过礼品放在桌子上,心里面多少踏实了一点,如果罗世襄这么重情重义,自己的事儿就好办了。他把嘴里的烟吐出去,用手挥了挥烟雾:“话不能这么说,这都是命,他焦同生到了公安局也不会有你有出息,说实话,这么多年,能帮的人我都愿意帮一把,但我也看人,什么人行,什么人不行,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罗世襄慢条斯理的抽了口烟,看了看肖更时,用请教的口吻说:“厂长,您说这焦同生怎么就淹死了,你不觉得有点蹊跷?”肖更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面容平静的说:“厂里人说他喝多了,李婶还说焦同生出门没几步就吐的一塌糊涂,肯定是喝蒙了。”“哦?您还去他喝酒的小饭店问了?”罗世襄追问道。肖更时眼神一闪,然后依旧云淡风轻的说:“邻居们传来传去,啥消息我都知道,忍不住过去问了问情况。”
罗世襄点点头:“哦,看来您还是挺关心咱厂的老员工的。”肖更时把罗世襄带来的礼物拿过来看似很喜欢的抚摸着:“厂子虽然不在了,但这些人在我心里都还是我的兄弟姐妹,头天出事,第二天大家就知道了,我也跑过去问了情况,李婶说头天晚上他们仨喝的醉醺醺的,眼看着焦同生晃晃悠悠钻进大雨里,没想到……呦,”肖更时把罗世襄带来的茶叶外包装拆开,拿出一盒茶叶:“金骏眉,你还没忘呐。”罗世襄笑着指了指金骏眉:“怎么能忘,当时也穷,全靠这几罐茶叶办事呢,最后您都没喝上一口。”肖更时哈哈笑着点点头。
罗世襄一边笑一边接着说:“下那么大雨,焦同生他们仨喝点茶不好,喝什么酒,把命都喝没了。”肖更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收回去,表情严肃起来:“这个没问,咳,他们能商量什么,老焦,老侯,都是上访积极分子,天天说厂里破产清算国有资产流失了,我把他们的下岗安置费贪污了,估计那天也是借酒浇愁,骂我们这些当头的呗。”
罗世襄附和着叹了口气:“这焦同生天天上访,估计也没少来找你麻烦吧?”肖更时摇了摇头:“他不直接找我的麻烦,主要就是到处告状,把状纸递给各个部门,弄得各个部门老找我谈话了解情况,他这样做也不是没效果,市里派了工作组驻厂办公,现在都还在,就在我隔壁,哦,刚才开会的就是他们,你应该看到了。”罗世襄哦了一声:“他这样估计对你工作影响挺大的。”肖更时把金骏眉拆开:“来,换个我的最爱尝尝。”罗世襄赶忙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喝了一大口,把茶杯递过去。
肖更时一边清理茶杯一边接着说:“说没影响是不可能的,市里边几次过来问情况,也来查帐、查合同啥的,但我摸着良心说话,自打进厂就没干过对不起工人兄弟的事儿,所以调查的人随时来,我随时配合,但他们还是没完没了的告状,市里索性下来个工作组,就在这儿,说你们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到厂里找工作组反映,就这也不行,还是非要去市委市政府换着部门到处告,现在不是我烦,是市里各个部门都有点烦了。”
自动烧水壶咕嘟咕嘟的开锅了,罗世襄赶忙伸手把水壶端下来:“那要这么看,焦同生这一死,大家都松了口气。”肖更时擦了擦手上的水:“话不能这么说,什么事都有个限度,你说他老焦要是摔个跟头把腿摔瘸了,住几天院让我消停两天,我还真松口气,可现在这个情况,无论如何不是我想看到的。”“是,毕竟是一条命,而且还都是老工友,确实挺突然的。”
肖更时重新倒上金骏眉,沏上水,一股浓郁的茶香立刻升腾起来,肖更时深深的吸了一口:“嗯,香,真是好茶。”肖更时把茶杯推给罗世襄:“多想有一天,咱都退休了,几个老伙计天天喝茶钓鱼侃大山,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多好啊。”罗世襄捧着茶杯闻了闻:“可现在还不行啊。”
肖更时看了一眼罗世襄:“是啊,事儿还多着呢。”肖更时又点上一支烟,透过嘴里喷出的烟雾盯着罗世襄的眼睛看了看,然后慢条斯理的说:“厂里的工人兄弟,对我再有意见,都还是我的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吵吵架,干一仗都可以,可还是亲人,阶级内部矛盾再生气也到不了那个地步,说实话他焦同生出事我心里还是挺难过的,我儿子跟他儿子从小玩到大,我们两家关系说实话一直不错。”
肖更时把洗茶的水浇在貔貅茶宠上,貔貅瞬间从墨绿变成了金黄,肖更时一边饶有兴致的玩着茶宠一边接着说:“老焦是艮了点,但绝对是个好人,早年厂里有些刺头,要没老焦帮我收拾,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我这内心深处对他是有感激的。”
罗世襄把自己杯子里的茶根也浇在貔貅上,然后冲肖更时竖了竖大拇指说:“还是您大人有大量,境界确实比工人高,不知道焦同生要是早知道你这些话,会不会就不这么折腾了。”肖更时谈了谈烟灰:“他折腾他的,我从来也不在意,但对我来说这是人之常理,谈不上高不高的,我现在最后悔的是自己太好面子,老觉得自己是个领导,拉不下面子,我早先就托人给焦同生找了个保安的活儿,他听说是我给介绍的,死活不去,咳,我要是早点跟老焦推心置腹的聊聊,要是早点关心一下他,帮他解决点实际困难,估计也不会出今天的事儿了。”
罗世襄轻叹了一声:“你也别太责怪自己,谁能想到出这种事,再说,厂里几千工人都找您安排工作解决困难也不现实。”肖更时摆摆手:“不一样,我们两家还是蛮熟的,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林兰,也不知道林兰会怎么想。”
罗世襄表情稍微有点变化,但立刻恢复平静:“老焦出事快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后事林兰管不管。”肖更时抬起头想了想:“没有吧,4号出的事,这才9天。”罗世襄也仰起头想了想,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咳,看我这脑子,啥都记不住。”
肖更时扒拉着桌子上的台历,翻到四号,指着上面的标记给罗世襄看:“也不是,4号市里督察组正好进驻咱厂破产清算小组,给市里报的材料堆积如山,我每个都要审核,从4号到今天我都在厂里加班,小组其他人员也是轮流回家休息,4号那天工作组还给我们还开了个扫尾工作部署会,一直到凌晨2点多才结束,我就在这沙发上睡了一宿,第二天还没睡醒齐大姐就吵吵着说老焦出事了,所以我印象特别深。”
罗世襄伸头看了看台历,又看着肖更时坦然的目光,点点头。
9
焦同生死后,罗世襄带队去他住的红星国棉厂单身宿舍进行了搜查,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解除了封禁,通知家属来整理遗物。本来,按照刑侦队的建议是想通知他老家的大哥来处理善后,但罗世襄通盘考虑后,决定让林兰来收拾焦同生的遗物。
接到罗世襄的通知,林兰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悲伤,厌恨,惋惜,释然……这么一个让自己爱过恨过的男人不在了,自己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彷徨,但好像也没有了希望。林兰看了看手里破旧的钥匙,起身准备出门,跟正要进门的双笙装了个满怀……
“妈,你要出去?”双笙放下书包,一边换衣服一边好奇的问。林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双笙看了看林兰手里的几个编织袋:“是去收拾东西吗?”林兰叹了口气:“总要有人善后吧。”双笙犹豫了一下,又穿上衣服走到林兰身边:“妈,我陪你去吧。”林兰推了双笙一把:“去,把饭吃了赶紧写作业吧。”双笙往前走了几步:“我想去看看。”林兰看了看双笙坚决的眼神,缓缓收回了阻挡双笙的手。
两人来到了焦同生生前住的单身宿舍,打开门,林兰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房间里简陋的有点寒酸,破旧的木板床上被子被叠成了豆腐块;靠墙边站着一个镜子斑驳不清的大衣柜,柜子脚还用一个酒瓶盖垫着;一张破三斗桌上面稀稀拉拉的摆着几个落满了灰尘的碗和一个已经干透了的馒头,这就是焦同生的全部的家当了。
林兰走进屋子,看到床头摆着一副照片,是焦同生跟林兰年轻时候的合影。照片上焦同生高大英俊,眉宇间尽是英气,林兰梳着两条麻花大辫子,头微微靠近焦同生,满脸的胶原蛋白上全是幸福。林兰抬起头,透过大衣柜上那个斑驳的镜子看到现在的自己,不知道是感慨自己青春已逝,还是惋惜斯人已逝,眼泪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双笙跟着妈妈走了进来,这是林兰跟焦同生离婚后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走进爸爸的生活,虽然他对爸爸的生活有一丝丝好奇,但也没有什么期待,但当他进入焦同生的家时,还是被房间里那种凄冷的氛围震撼到了。双笙觉得自己跟妈妈的家虽然也很简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物件,但总还有一份温暖和生活气息在,而这个屋子像一个没有一点感情的坟墓一样,让人没有任何亲近的欲望。
看到妈妈坐在床边啜泣,双笙并没有过去安慰,他走到窗边,发现靠墙放着一个破旧的玩具小恐龙。他奇怪的拿起来看了看,猛然回忆起这是自己小时候的一个玩具,当时被自己已经摔坏扔掉了,怎么会在这里?双笙摩挲着小恐龙,看到断裂的两条腿被用胶水重新粘起来了,外边还裹上了几根布条。一下子,双笙似乎又看到焦同生拿着小恐龙追着自己疯跑的样子,如果不是今天给焦同生收拾遗物,这样的回忆也许永远不会再被打开。
林兰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拉开三斗桌的抽屉,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堆着圆珠笔,本子,塑料袋,破布头等各种杂物。林兰把里面的书本拿出来翻看,忽然发现最下面压着一沓单据。她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一沓卖血的单据。林兰翻看了一下卖血单,最近一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她一下子明白了焦同生是靠什么按时给她送来双笙的生活费的。此刻的林兰忽然觉得,是自己早年的固执和自私打破了这个完整的家,是自己的决绝把焦同生推向了生活的阴暗面,最终导致了今天的阴阳两隔,巨大的内疚感想一口污血一样涌到嗓子眼,她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不由的跌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双笙被妈妈的痛哭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抱着林兰:“妈,你怎么了?”林兰抬起头,看着儿子担心的样子,又看了看儿子耳朵上那个破旧的助听器,就想一副完美的油画上面掉了一个墨疙瘩一样大煞风景,她为自己的无能内疚不已,抱着双笙哭的更伤心了。
林兰的眼泪滴在双笙的肩膀上,双笙看着妈妈焦急的问:“妈,你到底怎么了?”林兰平抚了一下心情,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双笙轻声的问:“你想爸爸了?”林兰轻轻的按摩着双笙的耳朵:“我知道,我跟你爸离婚这些年你跟我过日子,我有时候说气话,数落你爹这不好那不好,厂里风言风语你也听了一些,你对你爸也很有成见。”“没有啊,我觉得爸爸挺好的。”双笙尽力的辩解道。林兰苦笑了一声:“你是我儿子,你什么心思我都知道,”林兰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双笙:“可今天我实话告诉你,我从不后悔跟你爸结婚,你爸性格是不好,但绝对是个正人君子,在厂里这么多年不管是什么情况,过的再穷再苦一分不当利益都不占,别人拿厂当自己家一样都是往外掏,你爹拿厂当自己家是用命守护,他把集体利益看得比命都重,多少人拿他当傻子,神经病,笑话他,我也烦过他,骂过他,可今天再想想,就是他这个秉性让我觉得他比那些人都高贵,干净,值得爱。”
双笙惊诧的看着妈妈说:“我就一直觉得,妈妈这么漂亮为什么会嫁给爸爸。”林兰噗嗤一声笑了:“妈也没本事,但妈要给你说一句话,你爹死的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找到背后真凶,为你爹伸冤。”
双笙帮妈妈擦了擦眼泪:“妈,我会帮你的。”林兰抱住双笙爱抚着他的脑袋:“不用,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就是对你爹最好的报答了。”
双笙低头看着手里的小恐龙,小恐龙的眼睛泛着蓝幽幽的光,里面似乎有人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