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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 正文 第二章

所属书籍: 城墙之上

    1

    作为地主家的儿子,肖更时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高情商基因,如果一直上学将来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但赶上特殊历史时期自己不能继续深造,这辈子没上大学成了他终生的遗憾。

    肖更时把人生未了心愿全寄托在问行身上,无奈孩子的智商主要随母亲,自己的聪明才智一点也没传给问行,单洁英的基因实在不给力,问行不仅笨还不勤奋,从小学考试就经常是个位数,恨铁不成钢的肖更时找家教、报培训班,可怎么使劲都不灵,气的他经常打骂问行。长期的暴君式管教让问行与他产生了很深的隔阂,逐渐养成了什么都不愿意说的习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愿与他们大人交流。

    周五不住校的学生可以早点回家,下了晚自习,问行跟双笙收拾书包早早出了学校。

    拐上城南路没几步,问行突然停住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四处照了照:“双笙,走,上城墙玩会儿。”双笙一脸的困惑:“你没事吧,这么晚了上什么城墙。”“天还早呢,我妈今天出去了,晚上让我自己出去吃,咱俩玩一会儿,我请你吃大餐。”“又来,赶紧回家写作业吧,我可是收了你爹钱了。”问行挎着双笙就往城墙上走:“收了钱你更得听我的了,咱这城墙可是有三千年的历史,下面埋着好多文物呢,搞不好咱俩能挖个金元宝啥的,可就发大财了。”双笙哈哈笑起来:“金元宝,三千年前哪儿有金元宝,这破城墙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谁挖出过什么文物,就你能。”问行不服的说:“对,我就能,我跟我爹一样,能闻到宝藏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哪儿有宝贝,走!”

    问行硬拽着双笙要上城墙,双笙撑着身子不去,两个人较上劲了。

    问行看拽不动双笙,只好松开手:“好吧,我给你说实话,我要埋点东西,你帮我选个地儿。”双笙疑惑的看着问行:“你埋什么?”问行拍了拍书包:“好东西,一会儿就知道了。”双笙还想追问,问行佯装生气:“就这点忙,你帮不帮?”双笙看了看昏暗的城墙,无奈的说:“走,赶紧吧,一会儿什么都看不清了。”

    双笙跟着问行登上了老城墙,问行一边用手电四处照着,一边问:“埋这儿行不?”双笙没好气的说:“你埋什么东西都不说,我哪儿知道合不合适。”“这是什么?”顺着手电筒的光,问行远远看到一根树杈上挂着一排用过的避孕套,各种颜色都有,好奇的走过去,双笙也跟了过来。

    问行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棍,捅了捅一个沾满泥巴的黄色避孕套:“你看。”双笙伸头懵懵懂懂的看了看,似乎猜到是什么了,赶忙后撤一步:“真恶心,走吧。”问行也看清楚了,咧着嘴问:“这谁挂这儿的?”双笙拉了拉问行催促道:“不知道,别看了走吧。”

    两个人刚转身,突然发现身后走过来几个人。

    昏暗的天光已经无法看清这几个人的模样,但为首的那个人是个光头比较显眼,问行和双笙的目光齐刷刷的递了过去。光头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果冻,要不要尝尝?”双笙跟问行紧张的后退了一步没敢说话。

    光头也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棍,把树杈上的避孕套挑下来一个,挑到双笙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是果冻,要不要吃,我就是卖这个的,一块钱一个。”光头身后的同伙蚂蚁、老六放肆的淫笑起来。

    双笙又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了问行一脚,问行低着头整个人都怂了,肥胖的身体拼命的往下缩,整个人感觉都小了一圈。

    光头扔了手里的树棍,拍了拍手:“认识我不?”双笙摇了摇头,啪,光头甩了双笙一个响亮的耳光:“现在认识了吧?”双笙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光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光头看了看双笙的书包,用手指了指:“把书包拿过来,蹲下。”双笙迟疑又无奈的把书包递了过去,光头接过来打开,在里面翻腾起来,可翻了半天除了几本书什么也没有。光头懊恼的把书包扔到地上,回头示意蚂蚁过去搜身。

    蚂蚁把双笙拉过来搜身,光头接着问:“质培的吧?”双笙点点头。光头把目光移到问行身上,晃晃悠悠的走过去,伸手示意问行把书包拿过来。问行颤颤巍巍的把书包递了过去。

    光头一边翻问行的书包一边接着问:“认识辫子吗?”

    辫子是拖拉机厂的子弟,是管城区有名的混混,问行跟双笙虽然听说过但根本不知道是谁,但问行听光头这么问,以为是熟人,慌忙应承道:“认识,哥,我认识。”

    光头看着问行书包里面零食、书本乱七八糟的堆着,不耐烦的统统倒在了地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问行:“认识?你认识辫子?”问行满脸堆笑的说:“认识,哥,我认识辫子。”“我们俩有仇。”光头恶狠狠的说。问行一听,立刻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缩成一团:“哥,对不起,我不认识,我真不认识。”“刚才为什么说认识?”“我以为……你们是朋友,我想着套个近乎。”光头一脚把问行踹翻,把手指掰的咔咔咔作响:“他妈的心眼还挺多,敢骗我,今天得让你长点记性。”光头一脚踩着问行举手就要打,问行吓的抱着头哭起来。

    光头举起的手并没有落下,他停顿了一下:“给你两条路,要么挨打,要么拿钱。”双笙看着惊魂未定的问行,鼓起勇气说:“大哥,你们都翻了,我们真没钱,我们就是穷学生,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吧。”光头恶狠狠的瞪了双笙一眼:“那今天是我命不好,还是你们命不好?”光头转身一脚把双笙踢翻在地,又一巴掌呼在了问行的脸上。

    光头第二巴掌刚要呼过来,问行捂着脸慌忙摇着手说:“哥,哥,别打,我有钱,我给你钱。”光头停下来,好奇的看着问行:“哪儿呢?”双笙也诧异的看着问行,就见问行颤颤巍巍的伸手把自己的书包拎过来,从侧面一个兜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递了过去。

    光头疑惑的接过来,翻开袜子,从里面掏出来一小捆百元大钞。光头脸上立刻笑容满面,他兴奋的挠了挠光头:“卧槽,你他妈怎么想的,用袜子藏钱,还真差点糊弄过去,刚才我都没发现。”光头的小弟蚂蚁、老六也开心的围过来,三个人你争我抢的开始数钱。

    光头往手指上啐了口吐沫,一边数钱一边说:“我在这儿捋树叶快半个月了,一点油水都没有,你是第一个大活儿。”问行抿了抿嘴唇小声的说:“哥,就这么多,全给你了,我们可以走了吗?”光头没搭理问行,自顾自的数着钱。

    双笙试探着蹲在地上收拾书包,看光头没有反应,加快了动作,他给问行使了个眼色,问行也赶紧弯腰收拾书包。

    一旁的蚂蚁看着光头数钱,口水都流了出来:“真他妈肥,哥,今天晚上得喝一顿!”老六也跟着起哄:“哥,咱一会儿吃什么去?”光头数完了钱,整整一千六,他满意的把钱在手掌心里拍了拍:“回河边再说吧。”

    收拾完书包,双笙跟问行不知所措的站起来,看到光头还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就一步步后退,退出去几米后转身就要跑。“站住!”光头力喝一声,吓得二人僵在原地不敢动了。光头走过来,一把夺过问行的书包打开,拿出一本书,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质培中学……三班,肖问行,行,我记住你了。”

    光头把书包还给问行:“肖问行,咱也是不打不相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大哥了,以后这片有什么事儿,来找我就行。”问行傻傻的站着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光头拍了拍问行的肩膀接着说:“咱这片老有打劫的,乱,从今天起,我罩着你,不让人欺负你,明白吗?”问行挤出一丝笑容赶紧回话:“哦哦,好,谢谢,谢谢哥。”“怎么谢?”“嗯?”“谢我就拿嘴说吗?”

    光头一只手拎着那只袜子,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以后每天放学,我就在这棵树下面等你,你每天给我送点钱来,也不要多,就三百,记住没?”问行一听可慌了:“哥,我真没有钱,我这是偷我爹的钱交学杂费的。”光头把眼睛一瞪:“偷你爹的钱交学杂费?交学杂费还要偷?你爹不让你上学还是咋地?说谎都不会。”光头又打了问行一巴掌,疼的问行捂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光头又假意心疼,用手抚摸着问行的脑袋说:“这个事,我没跟你商量,我是告诉你,每天放学到这个树下面来给我送钱,至于你是偷还是抢那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光头突然用胳膊勒住问行的脖子:“我要是看不到你来送钱,我就去学校找你,肖问行,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问行被勒的脸都白了,只好艰难的点了点头,光头拍了拍问行的脸,满意的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问行蹲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双笙呆呆的站着看着光头一伙顺着小路下了城墙,消失在昏暗的城南路上。

    许久,双笙才缓过劲,踹了蹲在地上的问行一脚:“我说不来,你偏要来,这下好了,钱被劫走了,还让人家盯上你了!”问行哭丧着脸说:“谁想到这么寸,我就今天想上城墙把钱藏一段儿,还碰上打劫的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我不给你说了么,我偷我爹的。”“这么多?”“我攒了好久的,昨天我爹拿钱包的时候说了一句钱怎么不对数,我担心他怀疑我,搜我的房间,结果……”“结果,来的不正,去向不明,白忙一场不算,还被人家盯上了,我看你怎么办!”问行抬起头看着双笙,拽着双笙的裤腿带着哭腔说:“双笙,你帮帮我,这可怎么办啊?”双笙不再多话,拉起问行一边往城墙下跑一边说:“先赶紧离开这儿,万一他们再回来找我们!”

    两个人连滚带爬的下了城墙,拼命朝家属院的方向跑去。

    2

    林兰吃力的拉着一车拖鞋毛巾走到沙口路路口,朝不远处的人民公园看了看。

    公园门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沿着门口两边密密麻麻已经挤满了小商小贩,几乎无立锥之地。林兰尽量把三轮车往前挪了几步,扎好,掀开盖在货物上面的一块被单子,掸了掸拖鞋上面的灰尘,坐在旁边的花坛上等待顾客。

    车子刚收拾妥当,一个中年大叔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大叔漫不经心的拿起一双拖鞋看了看:“拖鞋怎么卖的?”林兰一看来了生意,慌忙起身陪着笑说:“七块五,质量很好的随便看看,这儿有好几种颜色。”大叔又捡起一双看了看:“便宜点吧。”“大哥,真不赚钱,成本都7块,赚五毛钱买个馒头吃罢了,您别搞了。”大叔扒拉了扒拉车子上的拖鞋:“我要两双,5块吧,少赚点呗。”林兰一脸的为难:“真不行,真要就七块,我按进价给你算了。”大叔一把把拖鞋扔到三轮车上:“别了,六块,行就拿两双,不行就算了。”“真拿不了,我总不能赔本赚吆喝吧。”大叔没说话,佯装要走,看林兰没有叫自己的意思,嘴里碎碎念着,又转过身继续挑鞋。

    大叔挑了两双拖鞋递给林兰:“做生意这么死劲,怎么挣钱。”林兰满脸堆笑的拿出一个塑料袋把拖鞋装起来递过去:“真不是不想便宜,真没那么大利。”大叔把装着拖鞋的塑料袋挂到胳膊上,慢悠悠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钱包。

    林兰看似满不在乎,可眼神就没有离开那个钱包。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人喊:“城管来啦!”林兰抬头一看,公园门口的小商小贩正在四处奔逃,几辆城管车开了过来。

    林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催促:“大哥你快点,城管来收摊了。”

    大叔朝远处看了看,依然慢悠悠的摩挲着钱包:“你别急啊,我这钱包没零钱,我看看我内衣兜里,我记得我有零钱啊……”

    林兰收拾好三轮车焦急的等着大叔付钱,可大叔看似抓紧在摸兜,但始终没把钱掏出来。林兰本想夺过大叔胳膊上的拖鞋逃离不卖了,可又舍不得这单能挣两块钱的生意,只好热锅上蚂蚁一样不停的整理三轮车上的拖鞋和毛巾。

    大叔终于从内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钱,可还没数清楚,几个城管突然从后面冲了过来。林兰来不及收钱,慌忙跳上三轮车逃跑,一个城管一把拽住林兰的三轮车,三轮车猛的一停,林兰没抓住把手,一个趔趄从车头摔了下来。

    大叔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林兰心疼的直咂嘴:“哎呦呦,这话怎么说的,可别摔坏了。”说完,拎着拖鞋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城管骑上林兰的三轮车朝人民公园方向走去。

    林兰支撑着坐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腿,看着城管离去的背影,满眼绝望。

    林兰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她勉强睁开眼,无意中看到了墙上的钟表,瞬间精神起来,赶紧起身冲进厨房做饭。

    双笙背着书包推门进屋,看到客厅没有人,扔下书包急匆匆的跑进厨房,看到林兰正在炒菜:“妈,给你说个事儿……”沾满油污的排气扇发出嗡嗡的闹声,林兰看着油锅愣神,没注意到双笙进来。

    “我跟问行今天放学,在城南路老城墙哪儿被人劫了。”

    林兰还没说话,油锅冒起了大烟,双笙赶紧往厨房多走了两步,提高了嗓门说:“妈,油热了!”林兰猛然惊醒,慌忙把菜倒进锅里:“哦,双笙,回来了,饭一会儿就好,你先去写作业。”“我刚才是说……”双笙话没说完,看到林兰胳膊上有大片干结的血迹,慌忙走过来扶着林兰的胳膊心疼的问:“妈,你胳膊怎么了?”林兰赶紧收回胳膊,轻描淡写的说:“哦,没事,骑车摔了一跤,你去写作业吧,饭一会儿就好。”双笙站着没动,怀疑的看着妈妈。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门一开,焦同生走了进来:“林兰,林兰!”

    听到有人喊,林兰和双笙同时回过头,这时候焦同生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

    看到双笙,焦同生满脸笑容的问:“双笙,放学了,最近学习累吗?”双笙没说话转身走出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焦同生尴尬的看着双笙的背影,咂摸了一下嘴巴。

    林兰一边炒菜一边问:“来干嘛?”焦同生赶紧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给,儿子的生活费。”林兰看了一眼:“放桌子上吧。”焦同生哎了一声,走到客厅把信封放在桌子上,刚转身准备回厨房,林兰端着菜走出来差点撞个满怀。

    林兰闪过焦同生,把菜摆到桌子上:“还有事吗?”“有,我还有个事儿要……”焦同生此时也发现了林兰胳膊上的血迹,他关心的弯下腰看着血痂问:“你这怎么回事?”“没事,骑车摔的。”焦同生心疼的伸手要摸:“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下来?”林兰转身躲开焦同生的手:“问那么多干嘛。”“你还是去医务所包一下吧,别再感染了。”“已经干了。”

    焦同生慢慢把手缩回来坐到椅子上:“要不把拖鞋都处理了还是找个工作吧,这卖拖鞋又不挣钱城管还天天抓,图什么?”“图什么?图不被饿死,能找到工作,我至于拉下脸来去摆摊卖鞋吗?”林兰解下围裙,狠狠的抽了抽身上的油烟,围裙带子在空中飞舞,捎带着抽了焦同生好几下。

    焦同生赶紧站起身,熟练的帮林兰去摆碗筷,林兰一把夺过筷子:“你是要留下来吃饭的吗?”焦同生甩了甩手上的水,尴尬的说:“哦,不是,我是……我下周一组织咱厂工友去市委上访,把厂里的问题再反映一下,想着你也去。”“我不去。”林兰没有一丝的犹豫一口拒绝了。焦同生多少有点气恼:“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没功夫!”林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一天的气憋的她胸口直发闷,现在又来了个没正事的,林兰只觉得火蹭蹭往上冒。

    焦同生焦急的转过桌子,走到林兰跟前:“这可是为了咱厂4000多下岗工人的利益,你不去我不去,都等着吃现成的怎么行?”林兰把围裙摔到焦同生身上:“我顾不上,我要先顾着双笙不饿死,我不饿死,赚钱给双笙看耳朵,我明天还要去求肖更时找关系,把城管扣我的三轮车给我要回来!”

    焦同生脾气也上来了:“你怎么这么短视呢,我现在做的就是为了咱们将来更好的生活,你想想,如果肖更时他们那伙人不搞贪污腐败,咱这么大个厂子,那么多机器设备,那么多物资,几百亩地,怎么就卖完了连一分钱下岗安置费都发不下来?”

    林兰气得噗嗤一声笑了:“你上次上访人家不答复你了么,厂里亏损这么多年,光还银行贷款和欠款都不够,哪儿有钱给你发。”焦同生眼睛放光:“是,这就是问题,为什么那么多资产卖的连欠款都还不完?为什么都卖那么便宜?”

    焦同生拉开背包,拿出一叠资料举在手里,扥出一张念道:“你看看,咱厂91年300万新买的机器设备,肖更时25万就卖了;还有这个,我最气不过的,咱厂260亩土地,肖更时卖了不到700万,这都正常吗?”

    林兰气得一把推开焦同生杵到自己脸前的资料:“老焦,我不想听你絮絮叨叨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跟祥林嫂一样,翻来覆去还是这些东西,你这一年多到处上访,到处告,结果是什么?肖更时当着大伙面全都给你解释了,你天天揪着土地卖便宜了,”林兰站起身,指着墙上的一个红星国棉厂地图说:“咱厂地方是不小,可京九铁路从咱厂正中间穿过,卖地的时候我还在厂里财务室没下岗,来了多少开发商看看走了、看看走了,说这没法盖住宅,盖了怎么卖,谁愿意住这么大个铁道旁边?人家肖更时也说了,谁能有关系卖高价他可以连本带息把福兴地产的钱退回去,你有能耐卖吗?”

    焦同生不服气的把手一挥:“那都是肖更时一面之词,他说什么你都信?”“那你说什么我就应该信?”焦同生把手一摊:“咱们是一伙的啊,我拼命到处告状弄这么大动静,不还是为了你,为了我,为了全厂下岗职工能把下岗安置费拿回来吗?”“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肖更时比你有本事!”“你……”林兰此话一出,算是戳到焦同生肺管子上了,气得他胸脯急速的一起一伏,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

    林兰也是起急了嘴没把好门,哪个男人愿意听自己女人说自己不如别的男人,这句话就算两个人没离婚时候吵那么凶林兰也从来没说过。

    过了几秒,林兰也觉察到自己说的有点过火了,叹了口气,回头张望了一下双笙的房间,压低了声音说:“行了行了,我不想跟你吵,这么多年,咱俩就没合过拍。”

    过了好一会儿,焦同生也平静了不少,他悻悻的问:“我在你眼里,真就那么差吗?”林兰想趁机把刚才伤人的话往回拉一拉,挽回一点焦同生的面子,于是说:“人跟人不一样,你有的,别人不一定有。”焦同生听了这话,咧着嘴笑了起来,他缓缓的走到林兰身边:“那咱俩……啥时候办手续?”林兰一听,知道这个傻子又想好事了,苦笑一声:“你看你选的时候,你这会儿跟我谈这个,我能有心情吗?”

    其实焦同生最近几年一直在跟林兰协商复婚的事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渐渐磨平了林兰性格的棱角,她也反思过自己当初离婚时的冲动,而且在她眼中,焦同生还真不是一无是处。

    部队转业的焦同生性格耿直,作风正派,工作一丝不苟,对谁都没有坏心眼,这些品格作风一直都很让林兰敬佩。可就因为这样的优秀品质,造就了焦同生不会搞关系,不懂得人情世故,在红星国棉厂保卫科工作时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干了几十年一直是保卫干事直到下岗都没升过一星半点儿。

    离婚后,无论林兰和双笙怎么排斥他,焦同生对她们娘俩内心深处始终心存关爱和愧疚,自己再苦每个月都定时送来双笙的抚养费,有点好东西都先想着往林兰家里送。听李婶说,焦同生得知双笙高考时因为助听器失灵没能考上大学自责不已,在小酒馆里痛哭流涕,发誓要在双笙97年高考前给他买一个最好的助听器。

    林兰下岗后日子也越过越苦,能有个男人相互支撑一下,自己的压力也能小点,所以最近焦同生再提复婚的事儿,林兰就不再一口否决,确实在认真考虑了。可当她看到焦同生下岗后不正经找工作天天上访告状,心里真是乱如麻,不知道复婚到底是福还是坑。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焦同生站起来小声的说:“这样,我给你个承诺,这是最后一次,这次上访,如果还没有什么结果,我就放弃了,我会去好好找个工作,咱把日子过好,把双笙带好,行吗?”

    林兰把脸背过去没说话。

    焦同生不再说什么,他站起身走到双笙的屋子门口,轻轻推开门朝里面看了看,颤巍巍的小声打了个招呼:“双笙,那我走了啊。”双笙闷头写作业,似乎没有听见一样。焦同生驻足片刻,恋恋不舍的把门带上朝门口走去。

    焦同生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林兰:“我前几天去监狱看祖友了,他说……他去厂办偷东西的时候听肖更时正在打电话……”“我头疼,你能别啰嗦了吗,我不想听。”

    林兰闭着眼睛,疲惫的用手支着脑袋。

    焦同生看了看林兰,还是嘟囔了一句:“祖友要是能作证,兴许有转机……”

    “把门带上。”

    焦同生被林兰的话噎住了嗓子,只好悻悻的转身出门。

    3

    林兰本不想让双笙知道三轮车被城管收走的事儿,可双笙又不是傻子,看到楼下车棚没了三轮车,她跟焦同生吵架的时候也说了这个事,瞒是瞒不住的。林兰只好说了实情,双笙既心疼又懊恼,直说不让她再去摆摊卖拖鞋了,自己也不想复读了,要去打工挣钱。晚上,林兰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枕巾,她何尝不想换个生活方式啊,可看着满街游走的下岗工人,她又能干什么呢?

    昨天林兰已经找过肖更时,让他帮忙托托关系把三轮车要回来,肖更时一口就答应了。按理说已经托付过了,自己就应该等肖更时消息,可捉襟见肘的林兰真的是等了一天就百爪挠心,坐卧不宁的她索性买了一壶食用油想着今天就去问问结果。林兰还想着,趁着这个事儿,也顺便提提找工作的事,兴许肖更时门路广能给安排个差事呢。临出门,双笙非要跟着去,想着双笙跟问行这么好的关系,也许可以加个砝码,让肖更时更上点心,于是林兰就答应双笙一起去厂里的破产清算小组找肖更时。

    现在的红星国棉厂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拆了个乱七八糟。林兰跟双笙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辆垃圾车在清运垃圾,铲的狼烟动地,林兰只好拉着双笙躲到马路对面远远的看着,等车走了再进去。

    林兰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食用油,看着自己干了一辈子的厂子就这样烟消云散,那粉尘中似乎还弥漫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林兰的眼里多少有些湿润。

    “妈,你看。”双笙指着厂里面说。林兰回过神,慌忙擦了擦眼睛:“呸呸,真够脏的,弄了一脸灰。”擦完眼睛,林兰抬起头,顺着双笙手指的方向看,远远看到肖更时跟问行走了出来。

    双笙看到问行也在,高兴的跑过去,林兰也赶紧推着车子迎上去:“厂长!”

    肖更时推着自己的破自行车往前走,看到林兰,稍微有点惊讶:“呦,你怎么来了?”林兰机械的捋了捋头发:“厂长,我那屁大点小事都得麻烦你,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肖更时反应过来:“哦哦,看你说的,咱两家的关系这点忙不算个事儿。”

    肖更时把自己的自行车支住:“我刚给管城区城管大队的打过电话了,你明天下午就去拿你三轮车就行,不过他们也让给你说一声,最近省里面有市政检查,沙口路是个检查点,管的最严,你尽量别去那边了。”

    林兰一听解决了,高兴的直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咳,沙口路不是挨着公园嘛,那块闲人多,最下货,其他地方一天也卖不出三两双的,去那儿每天都能卖个十几二十双的。”

    “所以啊,那就是个重点整治的点,最好别去了,至少最近别去了。”“嗯,知道了。”

    双笙趁两个大人聊的热火朝天,偷偷的问问行:“你搞到了吗?”问行点点头:“嗯,在我包里。”“是那种宽的吗?”“你看。”问行偷偷拉开书包给双笙看,双笙伸过头,看到书包里有两根铁条,仔细又看了看,眉头一皱:“怎么这么短?”“长的书包塞不下啊。”双笙嗔怪道:“你个废物,这么短有个屁用。”问行失望的哼唧了一声:“那怎么办啊。”双笙没说话,看了一眼林兰。

    林兰低头思忖了一下:“那明天下午需要我带条烟过去吗,还是怎么合适,您给指点一下。”肖更时哈哈笑着摆摆手:“都不用,城管大队的大队长以前是咱纱厂四分厂出去的,我这老脸还管点用,你不用整其他的。”林兰一听,边感谢边把车把子上的食用油拎下来:“哎呦,那真是太谢谢了,这油您拎着,老家我二姐自己家榨的,香着呢。”林兰把油往肖更时手里塞,肖更时不要,两个人你推我搡起来。

    双笙看两个大人谦让着,拉着问行往后退了半步:“要不,还是跟你爹说吧。”问行嘴巴一咧,压着嗓子说:“我不敢,我爹肯定揍我。”“我们是被人劫钱了啊。”“我爹要问我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我怎么说?不全露馅了。”双笙皱了皱眉头:“那你是让你爹揍一顿舒服,还是光头他们天天揍你舒服。”问行咽了口吐沫:“我把钱交了……光头不就不揍我了。”“你呀你……”双笙无语了。

    林兰终究没有争过肖更时,肖更时把油重新又挂在了林兰的车把上。拎着十斤的油推搡了半天,两个人还真有点累,肖更时点上根烟,叉着腰抽了一口,胸脯一起一伏的。

    林兰斜着眼看了看肖更时,鼓起勇气说:“厂长,我还想求您个事儿。”肖更时嗯了一声,把嘴里的烟吐出去:“你说,啥事?”林兰有点不好意思,声调比刚才小了好多:“我这下岗一年多了,厂里也一直没发钱,我也不是做小生意的料,卖了大半年拖鞋,不是被收就是被偷,费劲出力也没挣啥钱,我想着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位,不一定是财务的,什么工作都行,只要是个正经单位,我要能上个班就心满意足了。”

    肖更时听完,轻轻的点点头,深深的嘬了一口烟,借着叹气把烟长长的呼了出去,语调放缓了好多说:“林兰啊,咱两家的关系,能帮我肯定就帮了,可这个忙确实有困难,”肖更时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一片废墟的厂子:“你看看市里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像样的单位?90%的企业都在破产清算,我把咱厂子这一摊子弄完,我还不知道到哪儿讨饭去呢。”说完又叹了口气,满眼凄凉的看着厂子。

    双笙正皱着眉头思索怎么帮问行解决危机,肖更时看到他,突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双笙,你好好辅导问行,问行只要能下次考及格,叔叔就再额外奖励你100块钱。”正在走神的双笙慌忙回过神回答:“嗯,好的,我们会努力的。”肖更时又看看问行,没好气的说:“希望吧。”

    双笙看到肖更时看问行的眼神,笑着对肖更时说:“问行其实已经有进步了,昨天物理小测试就及格了。”听双笙这么说,肖更时略感欣慰:“哦?是吗,没听问行说啊。”问行没敢看肖更时的眼睛,漠然的低下头。

    肖更时又随口问道:“你爹最近去你家没?”双笙听到问焦同生,眉头一皱:“很少。”肖更时又看了看林兰:“咳,这个老焦,天天瞎跑什么呢。”林兰还没张嘴,双笙脱口而出:“他天天就忙着上访,烦死了,下周一又要去市政府上访。”听了双笙的话,肖更时表情僵住了,他似有似无的点点头,转身踢开自行车支架,没跟林兰打招呼就兀自朝家走去。

    问行看父亲离开,小声的喊了一句:“爸,我再跟双笙玩会儿。”肖更时没搭理问行,似乎没有听见,亦或者是听见了也根本不在意,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林兰看肖更时离开了,自己也推着自行车准备走。

    双笙看了看问行,问行朝双笙使了个眼色,双笙赶忙对林兰说:“妈,我跟问行去厂里找个轴承去。”林兰疑惑的问:“找轴承干吗?”“我们想做个哑铃,锻炼身体,学校要达标测验了。”“哦,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话音未落,厂里突然有人急急的吹哨,林兰、双笙和问行下意识的回头看过去。

    厂里那根刷着“创建一流企业,展现国企风采”巍耸如云的大烟囱,在一阵沉闷的爆破声中轰然倒塌,烟尘四起。

    4

    看林兰走远了,双笙跟问行快速跑进厂里原来二车间的位置。

    车间早已经拆空了,只剩下车间的骨架,里面乱七八糟的堆着废弃的机器和满地的废铁、零件。双笙在前面走,问行在后面跟着,两个人边走边在废墟中扒拉着。

    问行捡起一根铁棍,试着挥舞了几下:“这根行吗,挺粗的。”双笙抬头看了看:“这么粗,你拿都拿不住,真打起架来,你都挥不起来。”问行把这根铁棍扔了,又往旁边走了走,捡起一根细细的铁棒:“这根呢?”“太长了,带到学校让老师看见肯定没收了。”

    问行把铁棒也哐啷啷扔到地上,有点泄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算了吧,我看就咱俩,够呛打的过光头他们,搞不好挨打更狠,我就老老实实交保护费算了。”双笙从地上捡起一根破扳手,边看边数落问行:“那是个无底洞,你今天给三百,明天他敢要五百,后天敢要八百,这保护费你交得起吗?不自卫早晚被他们害死。”

    双笙忽然站住,眼睛一亮:“对了,要不咱俩去买个电棍防身吧?”“电棍?什么东西?”双笙站住,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雨伞,一边假装着比划一边说:“大概就这个样子,这儿有个按钮,一按,前面就有高压电,捅到人身上立刻就麻翻,谁都怕它,防身肯定好用。”问行啧啧的称赞道:“你真行,还玩过电棍。”双笙笑了一下说:“我在城墙看人家打架的时候见过,掏出来一摁,噼里啪啦的电火花,吓得对方全跑了。”“你啥时候去看人打架的,也不叫我。”“我也不是专门去的,上次隔壁邻居说带我去城墙看演出,我以为真是演出呢,就去了,结果是看打架,看的我心惊肉跳的。”“下次一定记得叫我。”“嗯……不过……你还有钱吗?”双笙把话题又扳回正轨。

    问行挠了挠头:“之前攒的都被光头劫走了,现在还真没有。”双笙有点失望,问行接着问:“那个电棍多少钱一个?”双笙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便宜不了。”

    问行跟双笙蹲在地上商量的时候,没有注意盛七的身影悄悄出现在了身后。

    盛七是厂里锅炉工盛祖友的儿子。盛祖友因为偷盗厂办入狱没多久,盛七母亲便带着一个妹妹不辞而别回了四川老家,剩下盛七跟着一个瞎眼的爷爷勉强度日。没了爹妈管教,盛七早早辍学开始了江湖生活。盛七人本性不坏,但因为父亲入狱、家庭破碎导致心理非常自卑,自尊心极强,任何触动他敏感神经的人都可能导致他大打出手,这也让他很快打出了名气,成为了这片有名的混混。

    盛七走到双笙和问行身后,冷冷的说了一句:“蹲好!”

    问行跟双笙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一个健硕的混混站在身后,蹲在地上不敢乱动了。

    盛七也缓缓蹲下来,冲着问行说:“你刚说什么?”问行结结巴巴的说:“没,没说什么。”盛七阴冷的盯着问行,把头探过去逼近他的脸:“别惹我烦,老实点。”问行习惯性的抱着头,带着哭腔说:“大哥,别打我好吗,我再也不敢了。”盛七显得更不耐烦了,他把手一伸:“拿出来!”双笙赶紧把手摊开,做出可以搜身的架势解围说:“大哥,我们真没有钱,不信你可以搜。”

    盛七从鼻子里哼哧了一声,嘲笑的说:“谁他妈要你钱了,我要你的电棍。”双笙一听,意识到盛七可能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这里面有误会,赶紧解释道:“大哥,我们没有电棍啊。”盛七瞪着双笙:“耍我?你们是不是皮紧了?”双笙赶紧打开书包,把伞拿出来给盛七看:“不是……大哥,你听错了,我们真没有电棍,是我们被打劫好几次受不了了,想买个电棍防身。”盛七一愣:“谁劫你们了?”“就是有个光头……他们老在城南路附近劫钱。”问行怯怯懦懦的回答。

    盛七站起来,若有所思的来回踱步,突然,盛七停下脚步:“光头……是水工家属院的光头吗?”双笙摇摇头:“不知道,但他们看到我们放学了,就从老城墙下来堵我们。”

    聊了这么几句,双笙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要打劫他们。

    双笙又多看了这个人几眼,隐约认出了这是院里的盛七。双笙听说过盛七的江湖故事,上次去城墙看打架见过盛七,他眼珠一转,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双笙慢慢站起来,端出一副笑容试探道:“七哥,我们就是红星国棉厂的,我在院里见过你。”盛七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双笙,流露出从来没见过这个无名之辈的鄙夷眼神。但是听双笙说认识自己,这种声名远扬的感觉还是挺让盛七受用的,他的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

    双笙觉察到了盛七眼神的变化,赶忙趁热打铁的说:“七哥,光头劫了咱院好多人,逼着我们认他当大哥,给他交保护费,说这一片他说了算,没人敢惹他,谁不服就打谁,我们好多人害怕都交了钱。”这一番话戳中了盛七的命门,盛七像一头狮子一样有着很强的领土意识,在他的眼里,城南路这一片都应该是他的势力范围,他说了算,现在居然有人跳出来立棍说他是这片的大哥,这盛七怎么能忍。

    盛七把牙一咬:“妈的,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敢在这片装大哥,活腻了!”双笙一听这话有门,赶紧凑过来接着说:“七哥,别的不敢说,但红星国棉厂家属院我们只认你,你之前在城墙跟人约架我跟着去看了,你一个人挑他们六个还赢了,你太厉害了!”

    双笙的马屁拍的正着,盛七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看了看双笙:“行,以后光头他们再敢劫你们,你就说你们是我罩着的。”问行眼看着双笙一顿神操作,刚才还恶狠狠要揍自己的盛七,现在就成了保护自己的大哥,也赶紧站起来千恩万谢。

    双笙看了一眼盛七,转过头问问行:“问行,他们明天晚上让你交多少保护费来着?”问行一愣,没反应过来双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盛七已经听到了,他皱着眉头问双笙:“你知道他们住哪儿么?”“不知道,但他们每天都在老城墙那棵大柳树下,等着我们去交保护费,不去就要挨打。”双笙一脸委屈的说。盛七点点头,盘算了一下说:“行,明天放学带我去教训那帮狗崽子。”双笙哎了一声,又赶紧补充道:“谢谢七哥,我们7点放学。”“好,”盛七转身边走边说:“我7点在城南路口等你们。”

    问行这会儿才明白双笙的良苦用心,冲着盛七的背影,有点担心的喊了一句:“七哥,他们可有好几个人呢!”盛七停下来,转过身冷笑了一声:“老子从来都是一个人。”

    5

    周一一大早,近百个工友聚集在红星国棉厂门口议论纷纷,等着几个工人领袖带着他们去上访。

    老杨有些焦急的看了看手表,走到老侯身边抬起腕子给老侯看:“老侯,这都快8点半了,老焦怎么还不来?”老候也一脸焦急,带着怨气埋怨道:“不应该啊,老焦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这事是他撺掇的,今天怎么回事?”

    老张慌慌张张的走过来,推了一把老侯:“老候,那边工友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再不出发人家可能要走了。”老候仰着头朝远处看了看,站在大门西边的工友本来凑成一疙瘩围的紧紧的,现在明显松散开来,稀稀拉拉的摊成了一大片,有几个已经站到了厂门外边。老侯安慰了老张一句:“别慌,没事,你们稍等一下。”说完老候转身一路小跑的到了马路对面的小卖部。

    老侯拿起电话听筒,抬眼看了一眼小卖部老板,看到他并没注意自己,又微微转身看了看厂门口,老张、老杨和好几个工友一边议论着什么,一边时不时朝他这边张望着。老侯一手摁着插簧,一手假装拨焦同生家里的电话。老侯一连拨了好几遍,装出一副没人接的样子,气得摔下电话又跑回厂门口。

    老候刚跑到厂门口,老杨便赶紧走过来:“怎么说?”老候一脸的郁闷和无奈:“咳,没人接。”老杨有点憋不住气了,提高了嗓门嚷嚷:“咳,你说这个老焦,不让喝不让喝,非要喝,现在喝蒙了,睡迷糊了,来不了了,你说耽误事不耽误事!”“昨天雨那么大,老焦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老张忽然担心的问了一句。老杨也有点心虚:“不至于吧,老焦那么能喝,他家也不远,街上也没什么车,能出什么事?”

    老张回头看了看自己发动来的工友已经站的越来越稀稀拉拉的了,有几个已经出了厂大门越晃离厂门越远了,老张推了推老侯:“老侯,老焦来不来,再不来我可控制不住了,这快一个小时了。”老候又看了看表:“再等几分钟,再不来咱就自己去。”“咱自己去有什么用啊,材料不都在焦同生手里么?”老张提醒道。老杨和老候相互看了看,一时语塞。

    老张突然想起什么,好奇的问道:“老焦找到什么新证据了?”老候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说完捅了一下老杨:“你不是看了么,给大家说说。”老杨一咧嘴:“说个屁,我也没看到,我要看,老焦手一抽给收起来了,就在咱俩脸前晃了一下。”“咳,”老张苦笑了一下:“这个老焦啊,搞不好又是忽悠咱的,我看,悬了。”

    就在工友们烦躁不安的时候,肖更时推着自行车远远走了过来,看到工友们聚集在门口,一脸好奇的问:“老张,你们这是……”

    老张一回头,看到肖更时正冲他走过来,不期而遇的对峙让这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工人眼神变得惶恐,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老杨上前一步硬生生的说:“我们还能干什么,告你去呗!”

    工友们看肖更时来了,都围拢了过来,有怒目而视要问责的,但更多的是远远站着,抱着膀子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肖更时一听,一脸诧异的样子,他苦笑着把自行车支好:“告我?怎么还在告啊?”老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厂长吃饱喝足了,我们这都喝西北风了,不把安置费要出来能行吗?”肖更时无奈的看着老杨:“咳,你们怎么还在闹啊,咱都是成年人,就不能尊重客观事实,站的高一点,理性点看问题吗?”老杨把手一挥,像扇走了一只苍蝇:“高不了,肚子都吃不饱,爬不了那么高,不跟你一样,吃的好,爬的高,尿的还远。”

    工友们听完哄堂大笑起来,肖更时居然也不生气,跟着笑了起来:“我可尿不远,我天天没日没夜的给你们跑安置费,这血糖都快160了,等跑下来,我还能不能尿出来都不知道了。”

    工友们又一阵哄笑。

    老张一时分不清大家到底在笑谁,有点起急的说:“别说的那么玄乎,好像你真为我们做了多大事了一样,你跑的尿泡都快炸了,可钱呢?我们到现在可一分钱没见着,光画大饼我们可吃不饱!”

    肖更时指着老张说:“你还真说对了,我这么久跟你们职工代表一直没通气,就是等结果,本来想找个正式场合给你们说,今天既然都聚到这儿了,”肖更时四处看了看,厂门口的保卫室房顶已经被掀翻了,剩下三面墙的地基台子还在。肖更时走过去费力的爬上台子,掸了掸身上的土,看了看台下的下岗工人:“工友兄弟们,我知道这一年多大家很不容易,我做了什么,我付出了什么不多说了,我就把结果告诉你们,昨天市委市政府已经从财政定点定向拨付了3300万给咱红星国棉厂,用于发放下岗工人的安置补偿,补偿方案还在制作中,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听肖更时这么一说,工友们立刻炸了锅,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其实,厂里的下岗工人有几个关心肖更时到底贪没贪,国有资产有没有贱卖,他们大多数只是关心自己的钱能不能拿到,听肖更时这么一说,大家觉得拿钱有希望了,一瞬间就忘了自己今天来干什么的,脸上都露出了殷切的笑容,充满渴望的看着肖更时。

    肖更时大眼扫了一下下面的工友,心里更有底了,他笑着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兄弟们,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问题,今天不是个正式场合,我不一一解答你们的问题了,等执行方案制作好,回头会有正式的通知发给你们!”

    老杨看工友们瞬间就要被同化了,急的直转圈,他顾不得许多,也匆匆爬上高台,指着肖更时说:“肖更时,你别在这儿发糖糊我们的嘴,市里给我们拨款是我们应得的,我们要告的是你,咱厂58年建厂到今天积累了多少财富,让你一通倒卖赔的一塌糊涂,你从中到底捞了多少钱?”

    肖更时往旁边挪了挪,给老杨腾出更宽绰的一点位置,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说:“我已经不止一次跟你们职工代表汇报过了,厂里的账本全都拿给你们查了,你们上访了多少次,市里面也很重视,专门派工作组来监督咱厂的破产清算工作,到现在都还没走,你们不信我,市里的工作组你们也不信?你们这又要去上访,到底图什么呢?让全市人民都知道咱红星国棉厂工人不讲大局好闹事,这脸上好看吗?”

    老张看老杨这么卖力,终于也拿出了点气魄,扯着嗓子喊:“你别拿大话压我们,脸好不好看谁他妈关心,肚子都吃不饱,要脸有什么用!”“好!”肖更时跳下高台:“咱不说什么脸的事儿,咱就说厂子的事儿。”

    肖更时走到老张跟前:“我76年进厂从钳工干起到现在,跟你们共事了多少年?少的几年,多的几十年,你们哪个不是我的兄弟姐妹,厂子效益好的时候我对你们到底怎么样你们心里多少应该有数;效益不好的这几年,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当孙子要钱给你们发工资,就怕你们日子紧,现在厂子实在不行了要破产,那是宏观调控大势所趋,谁也不想,但谁也无能为力,你们一会儿找纪检、一会儿找市政府、市人大,好像这个厂是我肖更时一个人故意搞垮的一样,说我贪污受贿,厂里账本清清楚楚,一个螺丝钉的去处都明明白白,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老张一听账本,赶紧打断肖更时的话:“焦同生说你那账本是假的,他有证据!”肖更时面不改色心不跳,提高了嗓门说:“好,焦同生说账本是假的,来,现在就拿出来看,我当着大家的面跟他对质,焦同生呢?”

    工友们四处张望,老侯一看势头不对,赶紧上前打圆场说:“焦同生今天生病了,没来!”肖更时看了一眼老侯:“行,那这样,工作组在咱厂里监督破产清算工作,他有什么证据,不用去市政府,直接交给驻厂工作组就行,你们也可以选几个代表旁听,我们当场查账,当场质询,行不行?”

    听肖更时说的这么硬气,老杨有点哑火,看了看老张,老张也只是皱着眉头生闷气说不出个所以然;再看老侯,这会儿已经远远的退到人群中了。

    辩论似乎已经有了胜负,工人们开始人心涣散,大家小声议论着纷纷往后退去。老杨即没有新的证据也不懂法,凭着从焦同生哪儿听到的只言片语当炮弹也全部打完了,眼看今天上访就要黄了不免有点起急,他气急败坏的指着肖更时:“行,老焦今天没来,你肖更时当着大家的面,你敢祖宗八辈的起个誓说你没贪污吗?”听老杨耍无赖般的演了这么一出,工友们又开始起哄欢闹,要肖更时现场起个誓。

    肖更时看大家群情高涨,心中虽然不快但脸上依旧笑呵呵的,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别起哄:“行,我今天就给你们起个誓,”肖更时又爬上台子,清了清嗓子:“我肖更时如果贪污受贿,拿了厂里一分钱,我全家不得好死!”

    肖更时当着大家的面敢发这种毒誓,很多工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肖更时了。后排的工友开始零零散散的离开,旁边的工友也开始退却,老张、老杨、老侯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

    肖更时看人逐渐散去,跳下台子,把老张跟老杨往身边拉了拉,老侯也跟了过来。

    肖更时依然笑嘻嘻的,他看着老张问:“厂里的事说完了,咱说说私事吧?”老张警惕的看了看肖更时:“什么私事?谁跟你有私事!”肖更时没有接老张的话茬,自顾自的问:“老杨,你老婆身体好点了吗?”老杨听肖更时问自己老婆,一肚子苦水往外倒:“能好吗,欠的医药费快9000了,现在借钱都借不来,药都快断了。”肖更时收起了笑容,在脸上布起了感同身受的愁容:“你这样……你尽快把报销单给我拿来,我给你想想办法。”“我天天找清算小组的财务,天天说没钱,能怎么办?”肖更时把嘴巴凑近老杨的耳朵悄悄的说:“厂里后勤的资产刚处理完,账上刚到了点钱,银行15号就要收走填窟窿,我打个时间差赶紧帮你报了吧。”“这……”这突入起来的优待让老杨不敢相信,他刚才还跟肖更时针尖对麦芒的干仗,这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

    肖更时没管老杨的局促,自顾自的说:“我家里要有个瘫痪老婆,为了那点钱我也敢跟人拼命,都理解。”这句话说到了老杨的痛处,老杨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吱声了。

    肖更时这时候才又把头转向老张,表情有点疑惑的样子:“你跟老侯本来就是咱食堂的厨子,你找个工作应该不难啊?”老张乜斜了肖更时一眼:“你是故意拿我打岔吗?我这炒大锅菜的,手艺高不成低不就,试了几个饭店都干不长,想着自己起个摊子又扎不起本,只能在工地临时给人家做饭。”

    肖更时轻轻的哦了一声,他沉吟了一下说:“别老想着一步到位,咱本少,可以慢慢来,我帮咱厂职工在荷花夜市争取了10个免费摊位,给你留一个,你先开个砂锅摊吧,砂锅车我帮你解决,你看行不?”老张一愣,刚才那种敌对情绪一下子还不好转换过来,他嘴上说着“不用你管!”可眼睛一直求证的盯着肖更时,怕是肖更时戏弄自己。

    肖更时从提包里拿出一份简易执照申请表递给老张:“这个你拿着,回去认真填一下,拿着你的下岗证到工商局盖个章,砂锅摊就算支好了。”老张接过申请表,这才确定肖更时没有戏耍自己,是真的要帮自己,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砸了咂嘴,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感激的拱拱手:“厂长,你大人有大量,你也原谅我们,我们真是……”肖更时摆了摆手打断了老张的话:“什么也别说了,咱们厂每个人的苦我都感同身受,只是希望你们也理解理解我的苦衷,我也不容易。”“是是,”老张忙不迭的说:“谁都不容易,厂长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我们就不添乱了,那您忙,我们就先回去了。”“行,有啥想法随时来找我,哦对了,我让小何晚上带你去看看那个砂锅车,二手的,但好好的能用,行就赶紧拉走。”

    老张跟老杨一边千恩万谢,一边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厂门口。

    肖更时目送两人走远,又转头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老侯,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老侯微微笑了笑转身出了厂子。

    肖更时推着自行车朝厂里唯一没有扒的那栋办公楼走去,这会儿肖更时才觉得一身疲惫。

    刚才看似轻松的肖更时其实也是神经紧绷心情紧张,到厂门口看到乌压压的工友聚集在一起,他也没有必胜的信心。幸好工人就是工人,水平能力和眼界就那么高,他肖更时操控他们还是不在话下的。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表现,肖更时不由的心生得意,顿时觉得也没有那么疲惫了。

    还没走到办公楼,肖更时的摩托罗拉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单洁英的:“喂?”“我跟单雄去给我妈扫墓,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哦。”肖更时默默挂了电话,嘴里念叨着妻弟的名字:“单雄,单雄啊……”

    6

    以往母亲的忌日,单洁英都是自己去扫墓,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单洁英坚持要单雄必须去。单雄虽然不高兴,也不好违背姐姐的意思,就草草到寿衣店买了点烧纸和扎纸,陪着姐姐到了平原市灵雾郊区公墓。

    单雄和单洁英父母早亡,单雄全靠大自己11岁的姐姐抚养。单洁英早早的就招工到了平原市红星国棉厂上班养家,早年的单洁英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大孩子,哪懂得教育远在上阳县的弟弟,只知道按时往家寄钱罢了。无人教养的单雄初一便辍了学,无所事事在社会上瞎混,养成了好吃懒做打架斗殴的恶习,可最令单洁英头疼的是单雄嗜赌如命。

    多年后单雄看姐夫肖更时发达了,便跑到平原市投奔姐姐姐夫,肖更时在单洁英的央求下帮忙安排了几次工作都干不下去,只好在服装市场帮忙支了个摊子卖衣服,百事不成的单雄最后也干黄了,好多年都没有正经工作,全仰仗着姐姐救济过日子。单雄人虽不正经,但对有养育之恩的姐姐感情还是很深的。

    单洁英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小心的擦拭着墓碑,单雄百无聊赖的把带来的扎纸和纸钱拿出来摆好。

    单洁英擦完了墓碑,放下手里的抹布,双手合十跪在母亲的墓碑前:“阿弥陀佛……你闯了大祸了。”单雄楞了一下,才知道姐姐是跟自己说话,这会儿他才知道姐姐为什么今年一定要让他来上坟,这是要他找个没人的地方交底。

    单雄哭丧着脸往前挪了几步:“姐,真的是意外。”单洁英拿起一沓子冥币扔进火盆:“糊弄鬼呢?”单雄一脸懊悔的样子:“我就是准备按姐夫交代的的,去揍他一顿出出气,谁知道那天他喝多了,我们追他,他就跑,脚一滑掉水坑里了,我们几个捞了半天也没捞上来,看有人过来就害怕找我们的事儿,就跑了。”“你发誓?”“我发誓!”单雄举起了右手信誓旦旦的样子。单洁英看着单雄好半天,气得指着单雄说:“你姐夫就不该用你!”

    单洁英叹了口气,拨弄了一下火盆,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单雄也模仿着姐姐的样子拜了几拜,然后直起身子四处看了看,周围几百平方米喘气的只有他们姐俩,的确是个说心里话的好地方。

    单雄凑到姐姐跟前,小心翼翼但又掩饰不住内心焦急的问:“姐,姐夫的钱在哪儿,你找到了吗?”单洁英没搭理他。单雄眼珠转了几圈,他转过身子,看着母亲的墓碑用幽怨的语气说:“妈,您要是有灵就照应一下我姐吧,我姐老了老了可能要吃苦了。”

    单雄含沙射影的话激将了单洁英,她睁开眼睛埋怨道:“你姐夫……他还不是怕你知道,万一说出去坏事。”“胡说八道,”单雄看姐姐回话了,转过身扶着单洁英的肩膀说:“他说这话你也信!”单洁英挣脱单雄的双手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单雄一脸的庄重,他盘腿坐到单洁英脸前,掰着手指头说:“现在不是我去管他要钱,他是瞒着你在藏钱,是,我是喜欢玩个牌他不放心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不告诉你呢?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他把实话都告诉了你,我死都不会问你一个字……姐,你到底知不知道钱在哪儿?”

    单洁英没理单雄,她默默的从袋子里又拿出几沓冥币一股脑的扔进火盆,火腾的一下子冒了起来,吓了单雄一跳,他赶紧往后一趔趄。

    单洁英没好气的说:“你真是财迷疯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我真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沾着钱谁都不信了。”

    单洁英转身拿出水果摆在墓碑前,单雄一边替姐姐添加烧纸一边说:“你老说你们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你很了解姐夫,我承认这前十几年,我姐夫真不错,发了工资都交给你管,收点红包礼金也都不瞒你,可这才哪儿到哪儿,那都是不足以改变命运的小钱,这几年破产清算弄的钱可能是几辈子都挣不到的,他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小心不告诉你了呢?姐,这很危险。”

    单洁英虽说心里是防着赌棍单雄的,但禁不住单雄最近不停的三说两说,自己嘴上说是不信,但心里也难免有点打鼓,她看着单雄反问:“那你说你姐夫还准备跟我离了不成?”单雄一脸严肃的看着姐姐说:“你别以为这是开玩笑,这钱到了一定数,人性都能改变,我这一起玩牌的牌友为了钱什么都干的出来,我可见多了,姐夫如果真弄了大钱,就算不离,外边养个小的也太正常不过了,这过个三五年是不是能转正可也不好说……”“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说了,心里乱的很。”单洁英又把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单雄扔了一把烧纸到火盆里,自顾自的继续说:“对你来说,姐,他想在外边玩,行,咱不管,但这钱等这阵风过了,风平浪静的时候我必须坐下来跟他谈谈,到底多少,拿一半放咱姐弟手里,剩下的他爱怎么花怎么花,离了都行。”

    单洁英突然睁开眼睛,气愤的看着单雄:“你真是个混蛋,你看看你天天说的是人话吗,你姐夫对你是有点情绪,可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你天天正经事一个没有,你姐夫给你安排了几个工作你哪个能干下去?天天赌博裤衩子都输光了,天天来要钱,这谁受得了,你姐夫那是防我吗?那是在防你,没有你他能不告诉我吗?你这个祸害,要不是爹妈死的早,我真不想管你了,我太累了。”

    对肖更时的猜忌加上对自己命运的哀叹,单洁英顿感委屈,伤心的哭了起来。单雄看姐姐这么难过,这会儿也不好再争辩什么,一脸混不吝的摆弄起火盆里的纸钱来。

    抽噎了一会儿,单洁英止住哭声擦了擦眼泪说:“我十八岁就来厂里打工,一个月三十几块钱,给李婶寄回去十五,就怕你寄人篱下吃苦受罪,想着你能好好学习将来有点出息,谁知道你早就不上学了,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架斗殴,耍钱偷东西,要不是李婶实在受不了来找我,我都不知道我的血汗钱都用哪儿去了。”

    看姐姐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单雄有点烦了:“行了姐,别扯那伤心事了,不管你怎么想,我的真实想法都给你说了,我真觉得肖更时心眼太多,不可靠。”“你管好你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还想管别人,我自己的日子我自己过,不用你瞎操心,你先想想你自己的事儿,等你姐夫回来你怎么交代。”

    单雄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小声的说:“那天下那么大雨,焦同生又喝那么多酒,这真就是一场意外,跟谁都没关系,老天要他去,谁也拦不住。”

    单洁英叹了口气,又合十双手看着母亲的遗像:“愿佛力加持,往生西方,自此无复,重罪报故,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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