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交心
兴致说及故人旧事,难免牵扯到年少时,常在一起玩耍的另个人:周暨。
他虽未至京城观礼,却托了赵闻登送来一对玉如意,作为给曦珠的新婚贺礼。
去年年初,他娶了妻。
这年夏末,便得了一个玲珑可爱的女儿。夫妻两个感情很好。
曦珠笑了笑,由衷地为故人欣悦,陡地想起身边还坐了个人,偏头看去,他正百无聊赖地夹着菜,细嚼慢咽地吃着。
赵闻登和露露也反应过来,卫三爷在这里,还是新婚第二日,怎么好聊这等事。
好在人听不懂津州话,但一时都有些讪讪,赵闻登呵呵笑了声,改换官话,忙地与他攀谈。
卫陵从容地放下筷箸,又笑地接话。
桌面上其乐融融起来。
当晚回去,曦珠逛了近半日的街,沐浴洗漱后,脱鞋要爬到床里侧,卫陵曲膝让她进去,往外边挪了些,重新伸直长腿。
现下入冬,天冷得很。
他先去沐浴,留了大团缭绕的热汽在湢室,加上烧的炭,更是暖和非常。叫人换过水后,才让她去洗。
这会被他睡过的地方,也是热的。
曦珠刚缩进被褥里,便觉得舒坦地整个人瘫软了,仰望上头的青纱帐,今日临出门前,她让青坠换下了绛红纱。
忽然听他问道:“听说表妹有一个叫周暨的竹马,从小感情好得很。”
闻言一霎愣住,看向他。
穿着霜白单衣,正靠在床头,垂眸看手里的书,还是那本《尉缭子》,她见他看了好些遍,书都有些破了。
面上神情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
“你怎么知道……”
曦珠话音一顿,眼眸稍微睁大了,“你听得懂我们说的话?”
却见人翻过一页书,神态自若。
“你与他从小一块长大,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如何后来没成呢?”
卫陵的眼还落在书上,心思早往别处飞了。
他自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今日酒楼雅间内的那片刻僵硬气氛,让他忆起赵闻登夫妇刚来公府那日,他邀赵闻登吃酒,不过几杯酒下去,赵闻登便什么都说了。
他不过是想知道在没有他的少女岁月里,她是什么样子?
想知道更多有关她的事。
却不妨听说她还有个感情深厚的竹马,对她很好,常带她出去玩,给她买各种好吃的。
还想要娶她,只是没成罢了。
“怎么没成?”他有些急切问道。
赵闻登却醉地倒头栽在桌上,再难回答他的问。
曦珠将被角拉地更高些,轻声道:“那时我家里要招婿,他家不答应,才没在一起。”
刹那间,卫陵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拿书的指关泛白。
他没敢看她。
“你……很喜欢他吗?”
曦珠转目,擡头看枕边人的侧脸,线条分明的轮廓,从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在他紧抿的唇角,笑了笑道:“我都忘了他什么样子,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两世加起来,过去多少年,她早就遗忘了许多事,也不愿意再回想。
只是倘若那时两家能缔结婚姻,她也不会到京城来了。
那是一条全然陌生的路,尽管不知,但应当不会比后来,她走上的那条路差。
曦珠正有些出神时。
蓦地,她的腰被条坚实胳膊勒住,一个人靠了过来,和她抵额相视。
一双乌沉的眸望进她的眼里,声音很低,语调颇为委屈。
“可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以后都不能再想别人了。”
不管是许执,还是周暨。亦还是其他人……
卫陵心里很明白,时至今日,他t与她走到这步,若非万般阴差阳错的铸造,他或许永远都不能和她在一起。
在听到周暨时,他曾想过,若是她那时和这个人在一起,她还会不会来京城?还会不会喜欢他?
但幸好,幸好。
后怕渐渐弥散,卫陵将她抱地更紧些。
“表妹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曦珠抚摸他的脸,没忍住笑道。
“你吃醋了?”
卫陵鼻息轻哼声:“我吃的醋算少了?差些没将我酸死算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也是,她这么好,被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吃的哪门子醋,如今他也成婚了,还有了孩子。”
曦珠好笑地将今日在桌上的话,讲给他听,又反应过来,问道:“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卫陵听完,才闷闷地将赵闻登的醉言说了。
曦珠看他垂着眼,还在郁闷,戳了戳他的脸颊。
她知道他并没有生气,却道:“还在生气呢?”
卫陵看着她,低声道:“我才没那么小气。只是嫉妒,要是我们能一块长大就好了,我会早早就喜欢你,也会对你很好很好。”
往事不可追,便在幻想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坦然幼稚的话脱口而出,曦珠不过笑了下,将腿贴着他的腿,柔声说起另一件事。
“三表哥,前些日子我梦见了爹娘,说起你了。”
卫陵一怔。
他从前不信任何鬼神,现今却极其相信。
他瞬时紧张起来,怕爹娘不喜欢他。
是他让曦珠受了那么多苦,他们一直在天上看着。
怕他们讨厌他这个女婿,甚至恨他。
卫陵想知道爹娘到底与曦珠说了什么,但怕听到让他害怕的话。
他犹豫地没有开口问。
直到听她说:“你让人送过去的那些东西,他们都很喜欢,我爹尤其喜欢你送的那坛子酒。”
那是一坛陈年三十的凤酒,在遣人去往祭拜爹娘,告知与曦珠的婚事时,卫陵亲自去柅园取来,让人带去津州。
他终于松缓口气,笑着道:“爹娘还说我其他了吗?”
她的嗓音更轻了。
“他们还问我,你对我好不好?”
“表妹怎么说的?”
他望她温柔的神情,问道。
他也时常问她这个,却没有哪一回,得到过她的答案。
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曦珠眉眼弯了弯,点头道:“我对他们说,你对我很好。”
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在他暖热的体温中,小声而缓慢地说:“多谢你让露露和闻登他们过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记忆里的故人,来观看这场被人艳羡的、所谓的大婚。
但他们的到来,她很高兴。
她的发丝滑进他敞开的衣裳里,蹭着他的胸膛,轻微冰凉的氧意里,卫陵垂眸,勾指擡起她的下巴,唇角不由得上扬。
“光是嘴上说说,算不得谢,你要亲我一口。”
曦珠见他满眼都是笑,抚手在他的脑后,微微用力。
卫陵顺从地低下了头。
她凑上来,随着馨香气息拂来的,还有她的唇瓣,落在他颊畔上的柔软湿润。
长翘的睫毛,轻轻骚动着他眼脸下的肌肤。
一触即分,她正要往后退,却被按住了后颈。
连同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只能仰起头。
他滚热急促的呼吸,已近在方寸地侵压过来,涌入她的口鼻。
卫陵双目沉沉地盯着怀中人,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幽幽道:“哪能这样耍赖?亲这儿才算数。”
曦珠望着他,莞尔失笑。
攀着他的肩膀,稍擡下巴,亲上了他的唇。
……
后来,如何演变成一床凌乱。
那本用以装模作样的兵书,早已被扔到纠缠人影的帐外地上。
银炭烧断的噼啪声中,青纱晃动,帐内那个伏身躬背的人,俯首在藕花深处。
不时她的几声难耐轻吟,他愈加沉醉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