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当姚佩君登门,说自己那儿子到了年纪,该当娶妻,她看府上的表姑娘很是不错时,杨毓好些吃惊。
去岁王颐与曦珠的亲事不成后,杨毓还惋惜许久。
王颐那样的性情和家世,于曦珠而言,真算得上很不错。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跟着没了后文。
现秦家有意缔结姻亲,比起王家,秦家在京城官家里更算得上好。
杨毓却犹豫起来。
之前去秦家走动时,她见过那名照秀的孩子,不敢擡头看人,就连叫人都胆怯,性子太孤僻些。再是那样一副相貌,对一个男子来说,实在过艳。
她心下忖量,怕就是因着这些,不好说那些门当户对的姑娘家,才往下找起媳妇来。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看上曦珠的?
这问出口,姚佩君便笑道:“上回来公府做客,那时见到曦珠,就觉得不错,再是你这般苛刻的人,常住一起,也夸说她性子好,我只觉得更好。”
杨毓不会拆自个的台,只端起茶抿口,不说话。
姚佩君见状,凑近了些,唉声道:“不妨与你说心里话,秦家向来子嗣缘薄,到我这里,也只得照秀一个孩子,就想着找一个贤淑有德的媳妇,能管得住事,又能容得下照秀。待我与丈夫百年之后,该是媳妇当家做主。”
杨毓正揣摩这番话,又见姚佩君紧蹙眉头,像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你有话说就是了。”
姚佩君冷白的面颊腮肉,隐约抽搐下,声低了些,说道:“我知今日才与你就此事起个头,不该多问,但照秀出生后,是被他祖父批过命的,最好是娶哪个年月时辰的姑娘,也有定数。我不知曦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还要烦你多瞧。”
说着,她从甸蓝的袖内拿出一张折叠四方的纸来,递给了杨毓。
杨毓接过,打开来看,上面是一个生辰八字。
姚佩君的牙微微咬紧,浅笑道:“最好是如这上面的一样。”
杨毓跟着笑,道:“我一时记不得曦珠的八字,且这事我要想想。”
姚佩君再笑。
“不急,这是大事,毕竟曦珠爹娘都没了,全赖你菩萨心肠的养着,确实得为她考虑妥帖。”
杨毓尚佛,这话是夸到了她心里。
两人再聊几句,关于明日到秦家宴席上都有哪些人家,另其他后宅杂闻。
等丫鬟将姚佩君送出门,杨毓立即让元嬷嬷取来曦珠的八字,合对自己手里的那张纸上墨字,不由大惊,从榻上站起身来。
元嬷嬷也被惊地合不拢嘴,一模一样。
她叹一声:“这怕不是上天送给的缘分!”
杨毓重新坐下,思索起来。秦照秀除去性子有些乖僻,其他可挑不出毛病。
而另一边,金吾卫统领姚顺成也在说着相似的话。
昨日女儿归家,与妻子谈及照秀的亲事,并让他帮着去与镇国公说。
姚顺成是心疼女儿的,当年肚子怀上照秀时,不比其他妇人,什么都吃不下,整日躺在床上t,直愣愣地似是丢失了魂魄,只有女婿给她喂吃的,才咽得下去,可又泪流不止。
人愈来愈瘦,等生产时,两天一夜,又是大出血,险些人就没了。
后来养了近两年的身子,才好转过来,但脸色总是苍白,再不见她十四五岁,还在姚家时的鲜活。
姚顺成和妻子都有些后悔将女儿嫁进秦家。
那时女儿见到秦令筠的模样,一见倾心,而当年秦令筠不过十七,却高中榜眼,实在少年有为。夫妻两个以为是好姻缘,才答应了。
外孙出生后,起初不哭不闹,很让乳娘省心,但年岁渐长,却显出异样来,不大爱说话。
兴许是当年在母亲肚里憋得久了,才有这毛病。
姚顺成不明女儿和女婿,怎么看得上那寄住在公府的表姑娘,但既然女婿那样严正的人都说好,他这个做外祖父的,只好帮着去与好友卫旷说了。
当晚,卫旷从外忙事回来,与妻子论到该事。
他道:“秦家倒是可以,即便儿子不大多用,但现今秦令筠这般年纪,就已做到左副都御史,以后还有的升官,对曦珠那个孩子来说,算是好去处。我们两家走得近,以后她那边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照应得到。”
未尽之意,便是以曦珠的商户女身份,都算是高攀秦家了。
还有另一层考虑,当今皇帝沉迷修道,身体每况愈下,而秦宗云在为皇帝炼丹……与秦家结门亲,只有好处罢了。
杨毓便道:“明日下晌的秦家宴请,我带着曦珠过去,正好可以见见。”
曦珠原在孝期,不好赴宴,但姚佩君说不妨碍。
又由着这门亲事,延至秦令筠的父亲秦宗云身上。
左不过说秦宗云年轻时风流成性,身边什么女人没有。
甚至画艺了得,专作那等艳图,当年在京的贵门男子,多有追捧抢夺,现那些画作都已绝版。
却是人玩够了,只留下一个儿子秦令筠顶着家里的门梁,上山当起仙风道骨的道士。
与做爹的秦宗云相反,秦令筠威严正直,做事为官都很有一套。
夫妻两个随便讲两句,便吹灯睡去。
*
且说卫远才从妻子董纯礼处得知消息,秦家有意相看表妹,将才脱下的衣裳又给穿上,赶到破空苑,告知了三弟。
卫陵还未睡,正伏案修改图纸,今日试验的火.枪有一处机关不对,致使再次炸膛。
闻听门外阿墨说世子来了,放下笔走出去,就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卫远叫他。
卫陵才看向大哥,神情郑重地道:“多谢大哥告知。”
卫远拍下他的肩膀,说:“我们是亲兄弟,用不着这般,你与表妹的事,我帮不上忙,只能告诉你这些。”
目送大哥走远,卫陵回转屋内,坐到榻边,搁置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绷起。
大哥说帮不上忙,是因事都由爹娘做主。
卫陵已猜到他们的想法。
他早料秦令筠贼心不死。
而上元之后,藏香居因失火关闭后,曦珠不得不回到公府后院,她也不乐意出府,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至此,即便秦令筠回京,两人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他却没想到人回京没半月,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给儿子娶妻?
想到背后深意,卫陵的神情全然阴鸷沉下,指关咯咯作响。
前世的这个时候,曦珠与许执早已定下亲事,而在黄源府待了大半年的秦令筠错过了时机,回京后只好一直等待,等到最后卫家的倒塌。
这世,曦珠重生后外出去藏香居,又有卫度和外室的那桩事,反而让她与秦令筠见了几面,又没有与许执的亲事阻挡,所以秦令筠此时出手了。
明日休沐,秦令筠升官宴请,今日才来告知,并让人赴宴,这时间掐算的,没给人应对的机会。
还请了姚顺成说话。
……
门边的阿墨觑到三爷那仿若要吃人的眼神,咽口唾沫,到底喊了声:“三爷,青坠来了。”
“让她进来。”
青坠便走了进来,说起一整日的事。
下晌时,元嬷嬷去到春月庭,笑说明日要去秦家宴请,让姑娘准备着些,久待院子终归不好,得出去走走,认识些人。
等元嬷嬷一走,她就瞧见姑娘怔住,久久没回神,晚膳只用半碗饭。
一炷香前,青坠又从交好的那个正院丫鬟处,得知秦家要说亲表姑娘,吓了一大跳。
这回,她没告诉姑娘,先过来问三爷:“这怎么办啊?”
“你回去后,先别告诉她这件事,她只知要赴宴就好。另外跟她说,明日我也要去秦家,让她早些睡。”
“还有。”
卫陵沉声叮嘱道:“明日到了秦家,你一定要看好她,不管她去了哪里,你都要跟紧她。”
“尤其要注意秦令筠。”
青坠觉得这话太奇怪了,与秦家的说亲事,怎么要防范的是秦大爷,但都答应下来。
人走后,室内重入清寂。
卫陵想到前世那些事,到底头疼难忍,从衣襟内摸出瓷瓶,吞下一颗药后,才觉得好上许多。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这般手段与之前的秦令筠相比,太过激进了。
还有那什么生辰八字,真能预算?
到底是哪里不对。
卫陵缓出一口气,将额上滴下的汗擦尽。
明日去秦家,他倒要看看秦令筠摆的什么鸿门宴。
*
早前时候,曦珠就从与秦枝月交好的卫虞口中,得知了秦令筠回京的事,她不作多想。她无事不会外出,更不会在公府后宅遇到他,之前的那桩生意也算了结干净。
却陡地被告诉秦令筠升官宴请,她竟要过去赴宴,不觉有些惶然。
问及元嬷嬷,人笑而不语,只让她准备,明日与公爷和夫人、四小姐一道过去,没什么可担心的。
直入夜后,曦珠还是担忧。
她不想碰有关秦令筠的任何事,更不想见到他的人。
前世,她也从未去过秦府。
虽不知缘由,但想到与姨母一起,她勉强松懈些心神。
再青坠从膳房回来,带来消暑的绿豆汤,想必又去破空苑了,躲着在床前熏艾驱蚊的蓉娘,低声道。
“三爷说他明日也要去的,让您早点睡了。”
“好。”
曦珠莫名更安心些,低垂眼睫,舀吃起清凉的汤水。
洗漱上床后,青坠吹灯,阖门出去。
缥碧色纱帐内,曦珠侧蜷在竹席上,腹上盖张薄被。
嗅闻着淡淡的艾香,还是胡乱想了片刻,再想到卫陵的话,终归闭眼睡了过去。
盛夏时节,天亮早,人少眠。
秦家的宴在酉时开席,避过天上的热光酷照。
用过午膳,未时初,蓉娘和青坠就开始为姑娘梳妆打扮。
此间过程,曦珠劝说随便梳发就好,妆跟平日一般。
但蓉娘笑道:“那么久不出门,不得好好打扮一番,再说那秦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又跟公爷交好,不能太敷衍。”
曦珠不能将那些事告诉她,因而只能沉默。
可她也不想等会若真见到秦令筠,自己仔细装扮过。便是这点心思作祟,她对着菱花镜,将挽起的发髻上,才戴上的一支玉兰飞蝶镂空银簪拔了下来。
“简单些吧。”
蓉娘无奈,只得应她。
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左右观望姑娘的模样,还是满意不已。
青坠记得三爷的话,欲言又止,最终闭上了嘴。
等正院那边来人说要走了,青坠才陪着姑娘走出春月庭,往前面去。
到了侧门处,那里停放着两辆马车。
卫远要前往京郊视察禁卫军营,而户部还有江南的公务急需处理,卫度也不赴宴,只送礼过去。
杨毓看见曦珠,笑着道:“秦夫人还夸过你,让你往秦家玩呢。”
话音落后,有仆从来问贺礼摆放何处,杨毓转头去吩咐。
倒是这句话,让曦珠心生疑惑,不觉蹙眉。
上回在藏香居,姚佩君显然察觉到了些什么,才会过来试探,断然不会说出姨母口中的这番话。怎么秦令筠一回京,就变了态度。
她踩凳上了最后面的马车,与卫虞、董纯礼坐在一起。
董纯礼朝她看了一眼,曦珠有些莫名。
不由转目,望向被卫虞掀起帷裳的车外,恰对上一双看过来的笑眼。
卫虞朝外问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卫陵一身烟紫窄袖圆领袍,手中揽缰,踞坐黑马上,望着妹妹身后的人,朝她抛个安心的眼神,挑眉笑道:“怎么,就你能去秦家,我不能去?”
前头马车里,卫旷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看见小儿子跟着,奇了。
“你不是向来不愿意去秦家吗?”
也不知哪里不对盘,从前秦家有宴,卫陵从来不去,这回倒是乐意。
卫陵嬉笑道:“今日休沐也是无聊t,四处走走,凑巧秦家办宴,就过去讨口饭吃。”
这段日子,卫旷很是惬心小儿子在军器局的表现,便懒得计较他对爹的这副不敬语气。
笑骂一声:“家里是缺你这口饭吃?”
如此说过三两句,待一切妥当,马车才缓动,转过街道的巷口,往秦府而去。
*
秦家的宴席,分隔出两处席面。
前头堂屋,招待男宾;后院花厅,款待随丈夫而来的官家夫人。
曦珠跟在卫虞身边,看到大红门口正核验名帖的管事,一时抓紧手里的帕子,怕就在这处见到作为主家的秦令筠。
却随姨母、董纯礼往后院去,都没见到秦令筠,不知往哪处招待宾客了。
到处是喧嚷的官腔,和团簇盛开的盆花。
便在要与公爷和卫陵分别时,曦珠倏地觉得手被捏了捏。
她擡眼,卫陵对她笑了下,趁没人注意,俯低了头,极轻的声音,却很清楚。
“有什么事,让青坠来找我。”
曦珠轻轻点头,也朝他笑了下。
“嗯。”
*
到了后院的花厅,对上一双双看过来的眼,少不了见人叫人。
曦珠只得被姨母领着,面对那一张张陌生的贵妇的脸,叫着诸如张夫人、唐夫人、方夫人、罗夫人……
她们都被贯以丈夫的姓氏称呼,以丈夫的官职大小排列尊卑。
一直到最后,曦珠倦烦起来,可还得撑着笑地,听姨母悄说谁是哪家的夫人,丈夫是何官职。
她更是迷惑,她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越来越奇怪了,还有姚佩君看她时,眉眼间含着的笑意。
直到姨母终于放过她,让她与小虞去和年轻姑娘家玩。
姚佩君跟道,让秦枝月带着她们过去。
曦珠又似被一根无法挣脱的线,被牵引着去和那群姑娘们说话,但姑娘们都是十四五六岁的年纪,尚且青春年少,未真正领略到苦楚,也还没戴上如她们母亲脸上般的面具。浅说两句客套,不过片刻,就不再管曦珠。
至于卫虞,她与秦枝月是多年的朋友。
曦珠在旁侧,看到秦枝月低低哭泣,拉着卫虞的手,说是哥哥不愿意帮说与卫陵的婚事,还说过段时日,要给她找门婚事了。
不过还是小姑娘呢,早忘了从前对曦珠的敌意,如今更令她恨的,是那个无情的哥哥。
纵使镇国公和国公夫人不答应卫陵娶她,还与卫陵说亲那白梦茹,但终归是公府的想法。如今,就连血脉相连的哥哥,也不再赞成,昨日又斥责了她一顿。
秦枝月心里难受极了,哪怕得知卫陵今日来了宴席,她满脑子都是哥哥骂她的那些话。
自从回京后,哥哥就不一样了。
再听到前院传来的那些恭贺哥哥升官的笑声,她的泪水更是气地冒出来,不断往脸下淌。
卫虞只得搂住她安慰。
曦珠不好待她们旁边,只得对卫虞道:“我往别处去,一会再来找你。”
卫虞有些不好意思,但无可奈何地看秦枝月,还是点头了。
曦珠便和青坠在园子里走。
她并不往哪处人少的地方去,就在姑娘们聚集的地方,在一丛洁白的夏菊旁,寻个石凳坐下。
哪怕与她们不熟,更与她们没话说,再或听到她们的议论里有自己的名,曦珠还是安然地坐着,不受所扰,更没放心上,只是看着四周景色。
已近昏时,远空漫铺绯橘的霞云,光晕照落园子成片的树冠之上,从万万千千的缝隙,撕碎成光斑,倒映在绚烂盛开的菊花上。
秦家的园子,比起卫家的,小了不少,没有昂贵的花木,但处处透着雅致。
曦珠观望着,与青坠时不时说着话。
直到秦家的丫鬟们给各位小姐送来解渴的瓜果饮子,也有一个穿碧裙的圆脸丫鬟手端呈盘,来到了曦珠的身边,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那装了乌梅饮子的白瓷碗倾倒,汤水洋洒地泼了曦珠一裙子。
圆脸丫鬟立即跪地告罪,并说:“姑娘,我带你去换身裙子吧。”
曦珠怔愣住,低头看荼白裙上的大片紫红,还有冰凉蔓延在大腿上。青坠没忍住骂了声丫鬟。
她抿紧唇,又看向丫鬟,好半晌没动一下。
隔得不远,那些姑娘们瞧到这边的动静,都说了起来。
曦珠心里的不安更盛,这般伎俩……
若这不是秦府,她绝不会如此想,可偏生异常太多,她不得不多想。
但想的再多,却只能起身。
因无论如何,这身脏了的裙都得换下。
她带着青坠,跟随丫鬟,找一个厢房更换。
一路上,走在陌生的路上,途径陌生的景,曦珠的神经愈发紧绷。
*
“公子,你快下来!”
“别爬那么高,要是摔下来,可怎么是好啊!”
“快些下来,别在这儿了,倘若大人知道了,会生气的呀!”
“哎呦喂,别管那只猫了。”
……
一个仆妇和两个丫鬟,在树下仰望淡紫蓬花里,那个穿青衣的少年,叫苦不叠地劝照秀快些下来。
今日大好的日子,府里哪处都在忙碌,谁知那只玳瑁猫会跑来西南角落的这处禁地,窜跳上树,却不敢下来了。
五十多岁的仆妇劝说不动,累地满头大汗,眼睛瞟到树旁的三层绣楼,上面贴满了黄符,朱砂歪歪扭扭地,如同干涸的鲜血,一张叠着一张,将门窗都给封死,心里越是发怵。
她年纪大些,知道曾发生在这处的骇闻。
绣楼曾住着秦老爷的妹妹,夭桃浓李的相貌,而小姐确实不守本分,竟与一个戏子私通,意欲逃跑,结果被秦老爷抓了回来,从此关在绣楼,人不知何时变得疯了,整夜唱戏,弄得府上人心惶惶。
后来,兴许唱戏多了,小姐就哑了。
再后来的哪一天,小姐上吊自杀。
秦老爷为了镇压亡魂,请来一群道士,将这座湖边的红木绣楼给贴满了符纸。之后,秦老爷更是自己都入道,到潭龙观当道士去。
仆妇只觉渗人的慌,喘好几口气,可又对还趴在树干上,伸长着手,要去救枝头白猫的照秀无可奈何。
倘若人从树上摔下来,坏了哪点,她可担不起责。
赶忙让一个丫鬟去把夫人请过来。
照秀听到了树下那些吵人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等一点点从树干上爬过去,将颤巍巍要掉下树的猫儿,一把捞进怀里,他大松一口气,双眸弯起,昳丽的面容展露出笑容。
他累地没力气下去了,索性坐在苦楝树上,怀里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猫儿,抚摸它因害怕而直立的白毛,柔声说:“与你说过别爬高的,下回可别这般了。”
他说着莫怕莫怕,忽然之间,从满树繁花里,眺望到远处廊道的一个鸦雏身影,自己反而抖了下。
是父亲,正走向一个厢房。
*
外出赴宴,会在马车内放置一身干净的衣裙,以应意外。
但曦珠不想青坠离开自己,对圆脸丫鬟吩咐,让她去取,公府的马车有车徽,再问过人,极容易知道位处何地。
丫鬟没有推脱,答应去取那套备用的裙,又叫一个仆妇过来侍候。
“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有青坠在身边,曦珠宽心一些。
但仆妇呈上茶水,她坐在凳上,微微抓紧膝上的裙,一口未动。
在秦府,在秦令筠的地界,到底不能让她安稳。
只盼那个丫鬟快些回来,换过衣裙,离开这里。
不过须臾,门外出现一阵脚步声,沉重的,不疾不徐。
并非女子的。
是如同那噩梦里一样的脚步声。
曦珠甚至未及多想,陡然站起身。
门从外被一只手推开,晕黄的霞光泄露进来,铺在灰白的地砖上,连同一道高大的暗影,袍摆被晚风吹地轻荡。
她的唇颤了下,接着擡眸,看见了那张面容。
下意识直冲到门口,就要从打开的门跑出去。
却被一只手臂拦住,抓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扯入屋内。
“把人带出去。”
沉声响起,是对仆妇说的。
青坠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方要喊:“姑娘……”
就被圆膀力大的仆妇捂住了嘴,拉住手臂,似是提小鸡仔,拎着往门外而去。
臂膀上的疼,让青坠回想到三爷的话,但为时已晚,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话都喊不出,急地流下泪,却只能眼睁睁地离姑娘愈来愈远。
门被关上。发出“咔”的一声。
曦珠被强拽着往里走,她拼命去掰他的手,却怎么都松不开。
不对。
不对。
秦令筠之前再如何,绝不会如此不顾后果。她整日整夜的惴惴不安,终于在这一刻达至巅峰,血涌上头颅。
“放开我!”
“秦令t筠,你放开我!”
秦令筠将人直拖到桌边,才停了下来。
他回转过头,看着鬓发微散,满面惶恐的她。
“擡起头,好好看看,我是谁。”
曦珠气息不定,被紧攥的手腕疼痛地似要断掉,她缓缓擡头,在对上那双沉压的阴翳眉眼后,发现了一桩更恐怖的事。
“你……你……”
她惨白的唇瓣不断翕动,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看着他脸上愈烈的笑。
秦令筠深深地盯着她,唇角扬起一丝讽笑。
“知道吗,今日这场宴专为你设。”
名为请卿入瓮。
柳曦珠,我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