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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双重生) 正文 她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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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愿

    秋雨不断,将整座京城笼在朦胧雨雾中。贡院门外的白壁墙前挤满了人,一个扒着一个的肩,在放出的秋闱红榜上找着名,几家欢喜几家哭。

    想必此时在云州府的许执也中了举,是第三名。

    有些前尘旧事,以为忘却了,又会在一个不经意间,倏地被想了起来。

    曦珠低眉间,将帷裳放下,把思绪转回明日要去法兴寺,为爹娘做法事的事上。

    翌日天未亮起了,洗漱梳发,再是多带身厚衣裳。

    山间寒气尤重,非是城里能比的。

    等到偏门,曦珠和青坠先后踩凳上车,坐在里头须臾,孔采芙也来了,带个近身侍候的丫鬟。

    车厢宽大,坐六七个人也够。

    孔采芙坐下后,便将携带的琴扶在怀里。

    曦珠问声好,她只淡应声,就闭上眼。

    马车缓动,一时静下,只有青坠和另个丫鬟互相望望,似觉得这气氛颇为难在。

    曦珠没有言语。

    车顶的雨声淅沥,也阖上了眼。

    这还是重来,第一回与孔采芙在一处。

    犹记得前世,在进入公府后,她与孔采芙见面就甚少,即是见了,也如方才一般,点头应过就是。后来外室之事爆发,孔采芙与卫度和离,听说不过半年,便再嫁一个清流世家的公子,两人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直到卫家剩余之人流放出京,她来送别一双儿女。

    那是曦珠时隔三年多再见到她。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两人相处,是在他们从峡州被皇帝赦恩,允准回京后。

    孔采芙送来一封信,要见她。

    只她一人来,卫锦和卫若不必来。

    言辞清冷,并无一丝十年分别,母子终于团聚的喜悦。

    曦珠隐瞒了两个孩子,去往一座深山的别院见她。

    那时入秋,也是这样的雨天。

    整个由青竹铺设架成的屋檐下,雨丝成线,滴落下面正爬上石阶的青苔。一对夫妻俱穿青灰衣袍,正坐在毡毯上,品茶闲谈。

    孔采芙仍是当年的样子,并无半分变化,脸上却多了笑容。

    坐她对面的,是一个容貌气质都出尘的男子,持壶倒茶,笑眼不离他的妻。

    曦珠被门童领到他们面前。

    孔采芙邀她坐下。

    那男子给她倒了一杯茶,便静坐一边。

    曦珠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熏地她有些眼热,先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见两个孩子,这十年,他们都很想你,回京后,阿若一直想来见你,却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

    似乎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孔采芙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依旧。

    “都十年了,又有什么好见的,徒增愁怨罢了。”

    一片阒静里,曦珠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见我,又是为何?”

    这回孔采芙默了下,缓缓道:“阿锦的病如何了?”

    卫锦因流寇惊惧遗留的病,曦珠曾在峡州找过许多大夫,都没有成效。

    一回京,她托洛平去找太医院的人,又是针灸药浴那套办法,卫锦一见那些,就会抓着她不放,哭地撕心裂肺地喊娘。

    叫了近十年的娘,曦珠仍狠心将人摁住,含着泪让御医将那些方子用在她身上。

    “讨厌阿娘,不要阿娘了。”

    卫锦在她怀里痛地发颤,细声哭着。

    翌日,还是会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仰起一张天真烂漫的脸,扯着她,“阿娘,陪我去玩,我不要和弟弟玩。”

    周而复始,有什么用呢。

    面前递来一张纸,递来的人是孔采芙的丈夫。

    “三夫人,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大夫住处,曾治好与阿锦一般症状的病人。倘若有用处,你可以带阿锦去看看。”

    寒山斜路,曦珠不知怎么离开的那躲避俗世的秘地,她靠着车壁,在颠荡的雨声里,只觉得浑身有些无力。

    骤然一声嘶鸣,马被勒停。

    她睁开眼,却在另一个略昏的世。她听到孔采芙的丫鬟隔着帘子问:“怎么停下了?”

    然后听到外头的回话:“前面有辆马车陷泥坑了,挡着道了。”

    “那快去帮一帮,别误咱们的时辰。”

    “嗳,让二夫人和表姑娘等会,我们快去快回。”

    雨还在下,将山间的寒气穿透四方严密的木板,渗入进来。脚下的炭盆生着火,还是有些冷。

    “你们那头倒是用力啊!”

    “起把劲!一、二,三!”

    曦珠捂着温烫的手炉,静坐听风雨里的号声,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有人在车外喊道:“二夫人,二夫人。”

    曦珠看过去,隐约见孔采芙蹙起眉,问:“看看是谁?”

    她的丫鬟卷起一角窗帘子,漏进一小片光,不足让雨飘进来,探头瞧去。

    那光朝向曦珠,她不觉侧了下脸,就听丫鬟说:“是秦家老太太和秦夫人。”

    她一惊,顺着光的来处看去。

    雨里撑伞立着一婆一媳。

    一大柄重伞由个t身瘦体弱的媳妇撑着,都偏向自己婆婆,自己身子湿透大半,脸也白透了。

    孔采芙俯首下面的场景,问道:“何事?”

    秦老太太举着头,将这个居高临下望她的媳妇好瞧。

    这样的媳妇真是世上难寻,脾性孤冷,除去诗书琴棋,其他都不大关心。即是一双儿女,也被她养的性子冷,哪里有小小的孩子是那样的?

    瞧瞧,好似还抱着琴,这去寺庙还有闲情弹琴。

    偏生国公夫人能忍。

    若非今日自家马车要公府帮忙,而儿子也与卫二爷交好,她真不想过来答谢。

    “这番下山路原仔细得很,却哪里来的泥坑落了进去,倒腾半天都脱不出来,得亏运气好,遇到二夫人你,府上的侍卫也一个比我们秦家两个人能用。改日请你和二爷来吃茶。”秦老太太殷切道。

    “不必客气。”

    孔采芙应完这话,便放下了帘子,多一眼都不给。

    秦老太太自被气地不停翻白眼,回头见儿媳有些发怔,更骂道:“发什么呆!将伞撑好,要我淋半点雨得病,你就紧着一身皮等着!”

    若非为她生出的那个儿子,何苦这样的天来遭罪,还要舍去脸皮得个小辈媳妇的冷待。

    姚佩君低头,将一双通红的手握紧伞柄跟上婆母,却在想避在光影后的人。

    她能感觉到那时,那女子一直在看她。

    *

    等到法兴寺,孔采芙先带曦珠去往后堂,见过主持,说过法事,以及去殿中供奉长明灯,她就径直离开,也不说去何处。

    临走,道:“明日你要离去前一个时辰,让人来和我说声。”

    现下天黑得早,又落雨,想要赶回京城,是不行的。

    她们要在寺庙里住上一夜。

    曦珠看孔采芙带她忙过一转,道过谢,见人走远,再在长明灯前立会,她便出了大殿。

    还在下雨,远处山际浮动着缥缈雾气,虚掩住葱郁群山。近处,庙里成片的红墙也被雨洇湿地发暗,雨丝累聚,从明黄的瓦檐滴落。

    这样的天,连香客都少。

    青坠问道:“表姑娘现在要去寮房歇息吗?”

    坐了近半日的车,一路颠簸,又商议做法事,都快晌午。

    曦珠点头。

    沿途路过那棵苍绿高大的菩提树,她不觉再想起上回卫陵那莫名其妙的生气。

    怎么会想到这件事呢?

    曦珠摇摇头,便转回视线,接着去往寮房。

    青坠叫沙弥送了斋饭过来。

    用过饭,曦珠歇息片刻。等醒来,才过去小半个时辰,外头没再下雨。

    又想起方才,并没有看见秦令筠妻子的样子,却到底想起些事。诸事堆积,心更烦些。

    索性趁着天还亮着,要出去走走。

    雨中的寺庙幽静,最适四处游看风景。

    青坠便将烘热的厚斗篷给表姑娘披上,带着油桐伞跟在身后。

    出了寮房,两人未去远的地方,就在寺院后山游转。

    缓坡两侧栽植数以百计的松木,高耸挺直,遮去头顶仅有的天光,秋雨淋漓过后,沉冷的松木香愈加凝重,弥散在四周。有水珠从深叶上滚落下来。

    青坠边撑起伞挡去,边道:“蓉娘说津州再冷的天都比不上京城的秋,她是受不了,泛起腿疼的毛病。”

    今日陪同来的是青坠,蓉娘因年岁大了,加上头回来京城,就被这还未入冬的冷天给冻得难受,未跟来。

    曦珠闻言,慢步走上石阶,想起津州来。

    即便入冬,家乡也不多冷,甚至连炭都很少人家用。

    可在京城,如今才十月初,就冷成这样。若到冬日,大雪纷落时,寒霜遍地,真是连门都不愿出。

    她本来不惯的,但历经前世,也算熟悉了。

    一片静谧中,曦珠便笑道:“现在津州应当还暖和。”

    她的话语很轻,似有些怀念。

    青坠就觉自己起了个糟糕的话头,让表姑娘想起曾经来。

    她再想了想,又见前头有祈愿树,提议道:“表姑娘,我们去祈愿吧。”

    她知晓表姑娘不知道,就道:“法兴寺的这棵树祈愿很灵,许多人都来这里求姻缘子嗣,求前程的。您若有所求,也可以写下来。”

    枫杨树上的繁密枝叶间挂满了红色的祈愿带,有的已经发暗变脆,有的处于半旧不新,更多的是鲜艳红亮。

    风吹日晒,雷雨霜雪中,数不清的世人的愿在那里飘动。

    曦珠看着眼前的树,想起自己前世来过这里,也写过祈愿。

    但是什么,再记不起了。

    树边有几座简易小棚,里面摆放着方木桌,上面有笔墨。虽被雨淋湿些,但能用。

    青坠写下自己的愿想,遇到几个字不会,曦珠帮她落笔。

    “表姑娘,难得来这里一趟,您也给自己求一个吧。”青坠见表姑娘帮她后,就要放下笔,忙拿了新的祈愿带过来。

    曦珠其实不信这些了。

    但那抹红色还是让她动了念,耳畔是青坠的话。

    她想到前世的卫锦,最后有没有在那个大夫的救治下好起来;想到卫虞和洛平过得好不好,洛平应该会好好照顾卫虞;还想到在峡州的卫朝,他有没有听她的话,不要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吃饭……

    也想到这世,卫陵重伤昏睡十日,终是醒了。

    所有的祸端还在可以转圜解决的余地。

    他们都会好好的。

    她想了许多,然后笑了笑,轻应了声,“那我也写一个。”

    曦珠再次弯腰。

    她写的很慢,一笔一划地摩挲而过,在那条红的刺目的祈愿带上落了字。

    青坠去挂自己的祈愿。

    曦珠写好后,随手捞根细长枝条,上面已有十多条红带。她无意窥他人的愿,在将自己的愿缠系在其中后,手指一松,枝条轻晃,回到原位。

    她的愿被掩在其中,看不见了。

    “快落雨了,我们回去吧。”曦珠见天上乌云拢起,不再停留。

    青坠撑伞,跟着表姑娘身旁,一起朝石阶下走。

    未留意有人在她们走后,朝那棵祈愿树去,探手将一根枝拉下,顿住良久,就将其中的一条愿扯下。

    蒙蒙雨丝飘落沉寂的脸上。

    他将那条愿,死死地紧攥在手中。

    身旁跟着的阿墨都不敢去递伞了。

    表姑娘这是写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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