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真相大白三更合一
姜离所言似平地惊雷,殿中诡异一默后,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不绝于耳,群臣骇然地望着姜离,很快,又转头去看景德帝和太子李霂。
李翊之死为景德帝和太子心头之痛,这些年更是宫中禁忌,无人想到一个太医之死,竟牵出前前后后这样多旧事,更牵连出这桩血染东宫的大案!
震惊至极点,在位近四十年的景德帝反而平静下来,“丫头,你是说——”
他语气无波无澜,却有种风雨欲来的威慑,姜离冷静地重复,“陛下,您没有听错,肃王之所以要杀白敬之,乃是因为当年皇太孙病危之时,他经白敬之的手毒害了皇太孙殿下,后又做人证,将罪责栽赃到了广安伯魏阶的身上——”
景德帝呼吸紧促了些,“有何凭证?”
他眼底阴云密布,殿下群臣见状皆噤若寒蝉,很快,又神色各异地盯紧了姜离和裴晏,众所周知,皇太孙之死乃帝王逆鳞,若姜离二人在此事上闹了误会,那便不止是冤枉了肃王那般简单了。
“父皇!莫要听信这些谗言啊——”
肃王从听到白珉自述开始便心生不祥,待闻姜离之言,更似五雷轰顶。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谋害李翊是何等大罪了,他又膝行两步到了御阶之下,“父皇,真是太荒唐了,儿臣在李炀的事上的确被蒙蔽了,是儿臣失察,但后来的事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案子扯着扯着,竟然全扯到了儿臣身上?!翊儿当年走的苦痛,儿臣这做二叔的最是心疼他的,更何况当年宫内宫外管控甚严,那白敬之也并非给翊儿治病的御医,白敬之难道能隔空投毒不成?!”
肃王言辞切切,屈辱与恼怒交加,眼眶都泛红,景德帝低头看他,“你与白敬之当真无私交?那你府上是否有个府医名唤程秋实?他如今人在何处?”
景德帝目若悬剑,肃王心中发怵,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真无私交,儿臣不敢哄骗父皇,那程秋实儿臣府上确有此人,但他在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这么几年过去,王府的府医早就换了人,儿臣怎么也想不到有人拿一个病逝的故人做文章!”
“王爷说程秋实是病逝,敢问是何病?”
裴晏倏地开口,他神容冷沉,与慌忙的肃王相比显得颇为迫人。
肃王扭身回头,“当年是因一场伤寒,他身子不好,算是暴病而亡的,他跟着我多年,我还为他办了风光的丧礼,这些我府中之人都知道!”
裴晏等的便是他如此作答,随即拱手道:“陛下,肃王此言后一半为真,前一半为假,其实在我们发现白敬之和段国公府来往甚密,和肃王也脱不开干系之后,微臣在日前便已经查到了这名府医墓穴所在,当时也是请薛姑娘帮忙,同去了程大夫的墓穴,将其尸骨掘出验骨后,薛姑娘发现这程秋实其余骸骨完好,舌骨却被折断过,很明显,他乃是被人扼断喉咙而死,根本不是肃王说的因伤寒而亡。”
肃王惊惶地瞪眸,“你、你们怎敢私自去掘坟!什么舌骨折断?他死去多年,早就化为白骨了,万一是你们掘坟的时候弄断的呢?!”
裴晏不理会,只道:“陛下,程秋实的骸骨仍在城外墓园之中,陛下若存疑,可派遣其他仵作再去验骨,骨头的折痕能看出新旧,届时仔细验看便可,微臣以性命担保,此事绝无虚言——”
景德帝眼底阴霾愈发浓重,裴晏从不弄虚作假,如今能将这样大一桩罪状指在肃王身上,便绝不是草率为之,他剑眸半狭,危险地道:“即便这个府医是死于非命,又如何证明肃王与翊儿之死有关呢?”
裴晏道:“其一,是因程大夫死于景德三十四年三月下旬——”
景德帝眉心一跳,“三月——”
裴晏颔首:“不错,程秋实病逝之时,距离皇太孙过世也就三个多月,当时微臣便有了怀疑,后来,微臣只是存了广撒网之心,派人暗查了当年疟疫出现后肃王府有何异动,本来不曾抱太大希望,可这一查却查出这个程秋实当真医术高明,且当初肃王之所以能成事,全靠这个程秋实从旁协助。”
“父皇,这都是栽赃陷——”
肃王辩驳刚出口,景德帝冷眼瞪了过来,肃王喉头一窒,剩下的话再不敢说,只缩着肩背,着急地转着眼珠儿苦思破局之法。
景德帝又问裴晏,“程秋实也有参与?”
裴晏应道,“不错,当年城中疫病蔓延开来,肃王府也有不少人染病,起初,程秋实在肃王府救了不少人,但就在疫病即将得到控制之时,肃王府两个七岁多的孩子忽然染疫重病,当时肃王府其他人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程秋实便将两个孩子接到了自己院中医治,他医术不比御医们差,所有人都以为那两个孩子定能平安无事,可没想到,到了腊月中旬,两个孩子前后病逝……”
景德帝惊疑难定,裴晏继续道:“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肃王府的管家杨培,一个是王府的武卫展跃,孩子们病故之后,他们也曾生过怀疑,还去找程秋实对峙过,但程秋实得肃王宠爱,他们并未问出什么,几次争端之后,程秋实却死了,而在程秋实死后半年,他二人也先后被赶出了王府,后来都回了老家。”
“微臣知晓此事后,派人去商州与陇州找到了这二人,起初只有展跃十分配合,他们夫妻来了长安,微臣又请了薛姑娘前来帮忙分析孩子们的死因,前后一对,薛姑娘发现这两个孩子的确死的十分怪异——”
裴晏说至此看向姜离,姜离道:“陛下,根据展先生的说法,当初两个孩子之病不算重,按程秋实的医术不应治不好,彼时臣女又详细问了孩子们的死状与用药,发现疑点有二,其一,程秋实用药与其他大夫治疟疫的用药并无太大差别,但他的方子配伍成效在减轻,与两个孩子从轻到危重的病情根本对不上,也就是说,他明知两个孩子病情在加重,却开了治疗轻症的药。”
“其二,两个孩子的死状很像心肺有损、窒息衰亡,与程秋实后续用药也对不上,由此,臣女推断程秋实给两个孩子看诊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试药,试一种极罕见,普通大夫根本不认得的一种毒药——”
话说至此,姜离看向于世忠手中的锦盒,“十分巧合的是,这种毒药,极可能与永茂堂送给白敬之佛珠中的异物是同一种毒药。”
于世忠闻言只觉锦盒烫手,连忙交还给了姜离,景德帝这时道:“同一种毒药?你如何确定?你们连翊儿当年的医案都没看过,如何确定他中了什么毒呢?”
肃王闻声忙道:“是啊,翊儿这么多年也已经化为……你们根本找不到证据,将这脏水泼给我,我也无法自证,你们明明就是栽赃!!”
姜离手握锦盒,道:“若是别的毒药,如今时过境迁,的确再难找证据,但偏偏此种毒药极其罕见,尚存找到证据的可能——”
她扫了眼锦盒中的白色晶末,道:“这种毒物本是一种矿石,名唤流萤石,因其晶莹剔透色彩明丽,三百年前曾是西蜀国珍宝。当时的西蜀贵族会将此物制成饰物佩戴在身,但几十年过去,他们渐渐发现此物极是不吉,那些格外喜爱此珍宝的贵族夫人,总是比其他人更短命,尤其那些本就患病之人,分明患同一种病,佩戴了流萤石的人总是病的更重,甚至失去性命,于是此物一度在西蜀国中成为受诅咒之物——”
大周立朝两百多年,西蜀国早已成为历史,再加上西蜀从立国之初便国力衰微,还真没有几人对西蜀了解颇深的。
裴晏没来得及和姜离碰面,至今也不知这毒物到底是什么,见姜离说的确切,他便尤其专注地听着姜离一词一句讲述,此时他反应极快道:“其实并非什么诅咒,而是此物本就有毒?”
姜离应是,“这流萤石的毒性无形,其他的毒石要服下后才可中毒,但这流萤石却只需佩戴在身上便对咽喉与五脏损伤巨大,大部分病患的病根都与五脏有关,许多病症至最后亦会气机不畅窒息而亡,若此时戴了流萤石,自然是雪上加霜。”
宁珏听了这半晌,面上颓败已一扫而空,他忍不住道:“白敬之就是发现佛珠里有流萤石,知道肃王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他,所以才设下死局引我入彀?他的胃疾已是危重,若再日日戴着那佛珠,恐怕真只有三五月好活了。”
姜离颔首,又接着道:“但同时,此物内服的毒性更大,再加上此物晶莹剔透,一旦研磨成粉末之后比石英粉、珍珠粉颜色更浅淡,尤其附着在深色物件上时几乎看不出来,想来也是程秋实试药良久,研究出了这神不知鬼不觉之法。”
太子李霂也没想到时隔六年李翊的案子还有内情,他沉脸半晌,此刻严声道:“可是白敬之当年连东宫都未进过,他如何动的手脚?所有送入东宫的药材都有查验,还有太监试药,如何下的毒呢?”
“白敬之当年乃太医署药监,他可在炮制药材之时下手。”
姜离答得笃定,“当年疟疫用药中,有一味药名唤‘黑顺片’,乃是附子炮制而成,先将生附子洗净,泡胆五日捞出,再大火沸煮,煮透后不剥皮,纵切成厚片,而后用清水浸泡三日,捞出后用红糖装至缸中浸染,成黄黑色时取出,最后加硫熏干。最终的成品为黑褐色药片,炮制此药工序复杂,尤其用红糖浸染这一节最可下流萤石粉之毒,最终的成药附带此物,少有人能察觉。”
太子又问:“你说如今还能找出证据,如何找?”
此言一出,肃王先不甘道:“即便永茂堂给白敬之送了此物,那也是他们之间有何仇怨,又与我何干?什么西蜀国,什么流萤石,我可不懂这些古时玩意儿!可笑,我不仅见都没见过,甚至闻所未闻……”
姜离等的就是此言,她肃声道:“那倘若我能证明当年程秋实是拿这流萤石粉给肃王府的两个孩子试药,那王爷此谎,是否不攻自破呢?”
肃王冷笑一声,“自然!当初那两个孩子命苦,病逝之后遗体都被带回了他们老家安葬,过了这么几年早就是白骨黄土了,我倒要看看薛大小姐如何证明。”
见肃王如此说,群臣们也低低议论起来,景德帝阴沉沉地看着姜离,“丫头,此事事关重大,若凭据不足,连朕也宽容不了你们。”
此言一出,宁珏担心不已,薛琦也暗中着急,但姜离定然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流萤石之毒与其他毒不同,此毒粉入五脏后不会消融,而会似跗骨之蛆般附着沉积在五脏之中,中毒者死后遗体腐烂,这毒粉便会附在骨骼之上,而这宝石之所以唤‘流萤’之名,乃是因其有一种特性,此物但凡被日光暴晒,至夜间便会发出流萤一般的微光——”
众人听得称奇,姜离继续道:“五日之前,臣女已亲赴陇州与商州,此时此刻,两个孩子的骸骨棺椁就在朱雀门外,请陛下传两个孩子的骸骨入宫!”
说着话,她看了一眼窗外,便见晨云尽散,一轮红彤彤的金乌正爬上半空,她道:“今日正巧是个晴天,臣女可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之面开棺晒骨,让陛下亲眼看看流萤石粉是如何害死了那两个孩子!”
姜离说至此,想到因李翊暴亡而死的那些旧人,语声也带上了悲切,“陛下,这两个孩子当年都只有七岁过半,与皇太孙是一样的年岁,肃王专门让程秋实用这样两个孩子试药,实是其心可诛,只要证明这两个孩子中了流萤石之毒,谁要辩解都无话可说!”
姜离一字一句声声震耳,肃王听到此处,好容易找回来的侥幸又化为了泡影,他忙道:“父皇,请父皇明鉴,当年是程秋实给那两个孩子治病,儿臣什么也不知,倘若是程秋实自己做主害人,又与儿臣有何干系?!”
人死灯灭,再无对证,肃王显然是要将一切罪责全部推至旁人之身,然而景德帝虽年至花甲,神智却并不糊涂,“若是程秋实自作主张,那他何以死于非命?”
不等肃王反应,景德帝挥手道:“去传罢——”
肃王恐惧地看着殿外武卫疾步而去,他胸膛起伏几瞬,忽然道:“不,父皇,这些都只是薛泠的推测罢了,她……她是薛氏女,自然会想着东宫,父皇,就算、就算儿臣知道当年的事,又如何证明翊儿是中了那流萤石之毒而亡呢?当年案子是定了的啊父皇,是您亲自定下的,是那广安伯,是他施针有误害死了翊儿啊!”
姜离听见此言,眉眼陡然生寒,她轻狭秀眸,决然地跪下地来,“陛下,不是没有办法证明,请陛下开皇太孙棺椁晒骨验毒——”
“不可——”
“不可——”
姜离严词请求,可话音刚落,竟是肃王与太子李霂一同开了口。
肃王一愣,太子李霂皱起眉头道:“泠儿,翊儿早已经葬入皇陵,他的陵穴也已封堵,李氏皇陵事关国运,要重开他的陵墓,你知道这是多耸人听闻之事吗?!连翊儿的魂灵也难得安息,这可不是掘寻常百姓的坟墓那般简单。”
薛琦也没想到姜离竟有此言,立刻出来告罪,“陛下,小女回长安不过半岁,还不懂这些规矩,请陛下恕罪,莫听她胡言乱语——”
御座之上,景德帝面色阴晴难辨,看着姜离的目光也少了些包容,姜离见状继续请求,“陛下,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请陛下——”
“请陛下恕罪,这本是微臣分内事,因微臣请托之故,薛姑娘才起了为两个孩子和皇太孙伸冤昭雪之心,她是医者仁心,请陛下宽恕。”
连裴晏也跪了下来,见他如此,姜离眼底那点儿希望迅速湮灭,生怕她还要再说,宁珏也道:“陛下,薛大小姐乃是局外之人,她如此并非因为私心,请陛下莫要当真,总能找到别的法子论证的——”
太子这时也道:“父皇,泠儿到底是在江湖长大,请怜她无心之言罢。”
一下子这么多人为姜离求情,景德帝还未做声,却反令肃王又生希望,他连忙道:“父皇,其实儿臣并不怕开启翊儿陵寝,若父皇愿意,儿臣也乐见如此,好证明儿臣清白!当年翊儿去后,儿臣痛心疾首,儿臣便是再如何狠毒,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下手,父皇,那可是儿臣的亲侄子啊,大理寺和刑部查到现在,不错,儿臣的确有过错,可非要说儿臣害了翊儿,那一定是天大的误会,请父皇明鉴——”
景德帝看向肃王,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肃王额上虽尽是冷汗,却仍不闪不避地,卑微乞怜地望着景德帝,景德帝看着这个年过而立的第三子,心底深处闪过一抹迟疑,此案最紧要处还是谋害李翊之罪,但若无法证明,那是否他真的没有那般心狠呢?
“肃王觉得是我们误会了你,那便是说,这有毒流萤石,可能出现在肃王府,可能出现在永茂堂的赠礼之中,但绝不会出现在东宫,可对?”
冷不防地,姜离笔挺着背脊,又开了口。
肃王利落道:“那是自然!当年翊儿是被那广安伯害死,就算、就算流萤石有毒,也跑不进东宫去,那什么炮制之法更尽是你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这样的话也敢说?若非看在你此前救治了父皇的份上,我定要请父皇当堂治罪于你!”
未得景德帝准允,姜离适才本一副失望不安之色,但听见肃王此言,她落在膝头的指节狠狠一攥,似祈盼已久的猎物终于落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她凌然道:“既如此,那便请陛下派人去东宫,将皇太孙殿下亲手所种的龙游梅搬来此地——”
“龙游梅?!”景德帝大为意外。
太子也道:“搬龙游梅做什么?那盆梅花多年没移动过地方了。”
姜离笃定道:“现在还不能告知殿下,陛下若信臣女,便请按臣女所请照做吧,臣女……臣女虽是局外之人,但查到了这一步,臣女也想为当年的太孙殿下尽一份力,若最终是臣女错了,陛下如何责罚臣女,臣女都甘之如饴。”
她昂着下颌,本是纤瘦之躯,此刻却有几分大义无畏之感,薛琦见此简直要急坏了,但在殿上,又不好直言劝阻,不远处的宁珏也眸生动容,正要再替她求情,御座之上的景德帝沉沉道:“世忠,你带人走一趟吧。”
于世忠领命而去,景德帝又看向跪地几人,“都起来吧,既要查证,那便查个明明白白,也好过再留遗憾——”
姜离面上镇定,但见景德帝准许,终还是暗松了口气。
阶下的肃王也惶恐地站起身来,他盯着姜离的脸,又被巨大的不安笼罩,开皇陵乃是天方夜谭,自家父皇便是再如何疼爱李翊也下不了开皇陵之令,只要找不到流萤石的直接证据,那他便立于不败之地,可他万万没想到,求开皇陵未成,姜离竟然还有一个龙游梅等着他……龙游梅能证明什么?
要等人证物证齐全,殿中一时沉默下来,但很快,展跃与杨培的身影出现在了承天门内的广场上,待看清他们领着的那两口漆黑棺椁时,殿中群臣的呼吸声轻弱下来,景德帝见此景自是想到李翊,眼底也浮出两分痛色。
又得片刻,于世忠带着龙游梅返回,在他身后,宁瑶与薛兰时也一并跟了过来,大抵于世忠解释了今日之事,宁瑶来的匆忙急切,薛兰时则安然的多。
如今要追查李翊死因,宁瑶这个做母亲的在场最合适不过,景德帝允了二人留在殿中,又问姜离道:“丫头,龙游梅来了,你要如何?”
姜离看向宁瑶道:“请娘娘准许,这龙游梅的花土多年未翻动过了,我想把这花土也一并晒一晒——”
这龙游梅是李翊亲手种下,宁瑶犹豫一瞬,点头道:“听姑娘安排。”
姜离放下心来,便请于世忠寻来一张干净的竹席,裴晏又近前帮忙,小心翼翼将花土腾了出来,后一并搬去了殿外丹墀之下,待杨培与展跃跪地行礼之后,再请禁军武卫开了两口棺材,如此,便有两棺材一席土同时于烈日下暴晒。
见布置好了一切,姜离方进殿禀告道:“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臣女曾为宣城郡王诊病,当日去过含光殿,亦听宁娘娘回忆了些许往事。臣女还记得,宁娘娘说当年太孙殿下病中仍记挂着自己种下的梅花,每次都要把自己剩下的药汁浇灌给这龙游梅,若臣女推测无错,那殿下的所余汤药之中必有流萤石粉——”
众人恍然大悟,宁珏还不知有此一节,当即道:“若这花土晒后也显流萤之光,便足可证明此前推演处处皆对!!”
肃王大为恼怒,“谁、谁知道这花盆里头浇灌了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凭什么说与肃王府有关?不,这不可作数——”
“王爷若问心无愧,何必如此情急?”
裴晏冷不防地开口,肃王一愕,强自道:“我、我只是怕你们故意栽赃,届时我百口莫辩罢——”
“了”字未出,景德帝已冷冷看来,肃王急忙闭嘴,又胆战心惊地盯着外头的动静。
景德帝这时也问:“丫头,需晒多久?”
时近午时,一股子灼热之气自殿外涌了进来,今日的太阳极为炽烈。
姜离便道:“回陛下,至少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需遮住所有门窗,于黑暗中观骸骨与花土,届时便可知臣女所言是对是错——”
景德帝狭眸,“好,那就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并不算短,但因此案实在太过重大,在场众人无一敢露不耐之色,而这宣政殿大抵百多年未出现过这等诡异情形,满殿君臣不议朝政,只鸦雀无声地盯着殿外日光下的骸骨与黄土……
等待总是磨人,众人几乎是生生熬过了一个时辰。
眼看着时辰将至,于世忠连忙吩咐内侍们围上窗户,不多时,又吩咐禁军武卫将两口棺材和那一席花土擡进了殿内,再将厚重的殿门一合,霎时间,这阔达的宣政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若入夜。
起初,所有人都屏息盯着棺材和花土,但没一会儿,薛琦先发出了一声轻呼,“光,真的有光——”
很快,宁珏也惊叫起来,“在发光!真的在发光!骸骨在发光,花土也在发光,陛下,您看到了吗?!太子殿下,阿姐,你们看到了吗?!陛下,不是我杀的白敬之,那青楼女子之死都是肃王陷害的我——”
接连不断的议论响了起来,在一片嗡声里,姜离立身于黑暗之中,冷冷地发问,“肃王殿下,请问你还有何话说?!”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做!这龙游梅这么多年了,东宫那么多人照顾,不知往里头浇灌了多少花肥,怎么能证明就是儿臣所为呢?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啊!”
肃王的哀叫响彻大殿,这时,宁瑶语声颤抖地道:“父皇,这些年来,龙游梅从未移过地方,平日里三四月才浇一回清水,含光殿父皇也会去,因此从没有让外人进去照看过,不可能存在肃王说的情状——”
宁瑶说至最后已哽咽起来,话音刚落,太子李霂怒喝道:“李昀!竟是你!竟是你害死了翊儿?!你竟然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不,父皇,不是儿臣,这不算实证啊父皇——”
随着“扑通”一声,肃王又跪在了地上,于世忠轻声吩咐一句,内侍们撤下了帷幔,午后的炽阳洒入殿中,照出肃王惊慌恐惧的脸。
这时裴晏拱手道:“陛下,为了周全起见,除这些医道毒理上的证据之外,微臣已于昨夜捉拿了两个永茂堂偷偷送出长安城的匠人,这些人如今都关在大理寺监牢之中。其中一人是制作古玩仿品的师傅,凭他交代,那串送给白敬之的佛珠正是出自他之手,也是他亲手填入了那白石粉,但他并不知那是何物。”
“还有一人是永茂堂这些年的玉行大当家,此人极善寻矿采金,他交代,这流萤石是十二年前他们在茂安北面的深山中挖玉石所得,他们起先并不知是何物,只当做宝石献给了钱氏家主,后为钱继礼所用。适才薛姑娘说此宝石是当年西蜀国之物,倒令微臣想起来,如今的茂安府所在,正是当年西蜀国故土。”
随着裴晏之语,肃王面上绝望更甚,眼角甚至闪出了恐惧的泪光。
见景德帝并未应声,裴晏又道:“宁珏所言也不错,那醉欢楼的小厮近日得了数百两银钱,被我们拿住后,他交代,乃是有人专门让他攀咬宁珏。除了这几人,永茂堂的家主钱继礼、段国公和汪仲琦等人也已被微臣监视,只要这毒石得证,微臣便可立即拿人,即便肃王不认,微臣猜想他们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更莫要说,白珉也是人证之一,他有一份白敬之生前的手书献给陛下……”
白珉再度跪倒,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文卷,待于世忠接过,他哽道:“陛下,老爷生前为此事提心吊胆,如今以死谢罪,为的便是让这一切真相大白,小人知道老爷罪不可赦,但当年老爷也是被胁迫,肃王府派人来转交那毒物之时,老爷也并不知是什么,他一个小小太医,根本没有反抗肃王的手段。”
景德帝高坐御座,身形笔挺,离得丈远,众人也能瞧出他眼底怒色汹涌,待文卷到了跟前,他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于世忠见状,忙替他翻开,待景德帝一目十行的看完案卷,他眼底已现杀机,“李昀,你好大的胆子——”
肃王哭腔道:“父皇,真的不是我——”
“如此多实证旁证,你还敢狡辩?!”景德帝厉喝出口,只骇得满殿臣工跪了下来,他万分失望地看着肃王,“你口口声声不忍谋害侄儿,却是句句都在欺君罔上,六年,朕竟然被你蒙骗了六年,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肃王本就是百口莫辩,见景德帝如此动怒,骨子里对父亲对帝王的恐惧,使得他一时哑口,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皇……父皇您有没有想过,儿臣、儿臣也是被逼的,您明明有儿有女,可您实在太宠李翊了,只要李翊在一日便能保全东宫上下,儿臣当年也才刚过而立,儿臣害怕往后没有一点儿机会啊——”
肃王心防溃败,竟真的悲哭起来,见他如此不知悔改,景德帝喝道:“那是你的亲侄子!他才八岁,要怎样狠毒的心肠你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你这孽障!”
肃王心知大势已去,随着叱骂,面皮都诡异抽动起来,他边哭边笑道:“父皇,什么叫狠毒?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叫狠毒?论起狠毒,儿臣也是向父皇您学的啊,您那般宠爱李翊,不就是因为他像宁阳姐姐一样聪敏吗?那您可还记得宁阳姐姐是因何而死?!”
“殿下不可胡言——”
肃王癫狂无状,说至此,急得于世忠喝止起来!
而景德帝听见他此言,亦是剑眉倒竖,怒意勃然,“来人!即刻除去皇三子李昀冕服冠带,将其打入天牢候审——”
话音刚落,禁军武卫已冲了进来,肃王顶冠被一把除去,又被利落地拖了起来,眼看着自己要被拖出去,肃王奋力地回身道:“父皇,其实当时翊儿本就快死了,我不动手他也会死的,您还记得宁阳姐姐吗?那可是您最宠爱的孩子啊,连女儿都舍得,侄子又算什——”
癫狂之声骤然一断,但只这几句话,已惊得满殿诸人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个当口,裴晏近前半步道:“陛下,太孙殿下之案既现谬误,微臣请命重审殿下旧案,微臣必查清一切内情令殿下在天之灵安息。”
裴晏言辞决然,景德帝点着头道:“查,给朕查个清——”
“楚”字未出,景德帝笔挺的身形一晃,满殿惊呼声中,重重地朝后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