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府医之死二更合一
“你是说姑姑有了孩儿?!”
“当真有了?!”
薛兰时一脸的不敢置信,又一错不错望着姜离,生怕这惊喜是一场空,等姜离再点头应是,她眼底才漫出潮水般的喜悦与激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一把握紧姜离的手,榻前明夏和秋雯也跪行上来,“恭喜娘娘!娘娘终于如愿了!”
这十多年来,无人比明夏二人知道薛兰时求子的辛苦,如今有了好消息,她二人都瞬间红了眼眶,薛兰时泪眼朦胧地笑起来,“起来,都起来说话——”
“泠儿,多久了?姑姑怎么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孩儿可好?姑姑该如何安胎?”
薛兰时欢喜不过一刻,又紧张起来,姜离道:“姑姑腹中孩儿已有一月过半,眼下观姑姑舌白干而质红,脉弦而微芤,多半还有头晕、口干、腰酸之状。”
略微一顿,姜离又看向她肋下,“胁下可还有闷胀不舒之状?”
薛兰时这几日身上的确不舒泰,但她这些年来早已习惯了,此时听得瞪大眼,连连称是。
姜离便道:“姑姑且安心,这几日先静养,不得再动怒,饮食上也得谨慎,我先以小柴胡汤为主、芎归胶艾汤为辅,再加白芍为姑姑调理,此药先服三日,之药姑姑按我说的做,定能保姑姑此胎无虞。”
薛兰时深吸口气,双手握住姜离,“泠儿!你真是姑姑的救命恩人了,若此胎一举得男,于姑姑、于薛氏,那都是天大的恩德——”
薛兰时瞳底水光蒙蒙,当真快喜极而泣。
姜离弯唇道:“侄女本为医家,这是侄女应该做的。”
薛兰时连忙吩咐明夏准备赏赐,又定神道:“如今孩儿不足两月,还不好道与外人,此事泠儿你也得保密,待会儿把你父亲叫进来,如今多事之秋,得商量个稳妥之法,泠儿,你可千万替姑姑保住这孩儿啊——”
姜离自然应好,薛兰时本就喜爱她,此刻更拿她当宝贝,拉着姜离的手问了诸多安胎事宜,临走之时,赏赐装满了整只鎏金紫檀木宝箱。
东宫的内侍一路将她送出朱雀门,待上马车,怀夕看着那沉甸甸的宝箱道:“姑娘,太子妃如今有孕,虽是更助益姑娘,但倘若当年的事与他们有关,咱们岂非以德报怨了?”
姜离失笑,“莫说如今还不知薛氏在当年扮演了何等角色,便真与薛氏有关,身为医家也不会对一有孕妇人行私仇,我替她调养了身子,可儿女福泽多是她命中便有的,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
姜离于医道素有坚持,怀夕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多言。
景德帝病情初愈,已无需日日施针,姜离便直奔薛氏而去,待回了府,立刻去前院见薛琦,待屏退侍从,姜离便将薛兰时有孕道出,薛琦听得跳起来,“有孕?!你姑姑当真有孕?你确认无疑?!”
见姜离肯定,薛琦喜笑颜开,“天佑薛氏!天佑我薛氏!泠儿,多亏了你……我这就入宫!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万万不可轻慢,我这就走,这就走——”
薛琦说着急奔出门,姜离则慢悠悠往盈月楼行去,至夜里二更时分歇下,府中都无动静,可见薛琦与薛兰时暂无张扬之意-
翌日清晨,姜离刚用完早膳吉祥便从外来报,“大小姐,虞姑娘府上送帖子来了,说请您过府赏花。”
姜离神色一振,她与虞梓桐有约,若回了长安便即刻送帖子与她。
姜离吩咐道:“与她交好多日,还未去过虞氏府上拜会,立刻备马车。”
时辰尚早,姜离乘着马车直奔崇业坊。
马车出平康坊一路往西南而行,因行了条未走过的路,怀夕不时掀开帘络朝外探看,不多时,她惊讶道:“咦,这座府邸好生煊赫?竟不违制?”
马车正经过开化坊,姜离闻言随她看去,果然瞧见一座气象森宏的宅邸。
她解释道:“这是从前的齐王府。”
见怀夕茫然,姜离继续道:“是当今太子尚未被立为储君时的府邸,太子十九年前入主东宫后,亲王封号撤换,但这座王府仍被保留了下来,如今算是太子在宫外的私宅,据说这府内养着不少王府旧人,许多布衣门客也在这府中待命。”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如此气派。”
怀夕看的津津有味,待马车转到了府邸正门,便见门额上高悬了书有“李宅”二字的牌匾,此刻鎏金的府门紧闭,一副森严慑人之态。
怀夕这时道:“太子在位十九年,本朝可有在位如此久的储君?”
姜离道:“百多年前有过一位,高宗太子李原,其人在位二十二年,后在储君位上病逝,高宗便让彼时的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孝宗陛下即位。”
怀夕轻啧道:“那太子必定十分煎熬,难怪太子妃一定要求子呢,若当今陛下再撑个几年,得利的自然变成了宁家。”
她歪着头说逸闻似的分析,姜离只但笑不语。
马车至虞府时已近午时,姜离叫门而入,虞梓桐派了碧云来迎。
待绕过影壁,姜离轻声问:“你家姑娘如何?”
碧云多有感激道:“伤好了大半了。”
姜离放下心来,沿着廊道一路往内院行,边走边打量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虞氏的宅子三进,带东西两座跨院,在一众世家之间并不显赫,而虞槐安夫人早逝,他自己又是武将,便更疏于侍弄园景,仲春时节,姜离目之所及的碧树芳花枝丫繁茂,少些精致,却也格外生机勃勃。
至虞梓桐的潇湘院时,她人正在上房门口张望,见姜离来了,忙近前来迎。
姜离快走几步,“且仔细些——”
虞梓桐笑,“好多了,你不必担心。”
姜离扶着她进门,“这几日我一直放心不下,但高晖的事传回了长安,他们或许会怀疑虞氏,我便不敢妄动,快让我看看伤口。”
虞梓桐去暖阁落座,解开衣襟道:“我明白,你这样的名医去我庄子上势必引人怀疑,也不算重伤,这几日按你的方子用好的极快。”
伤口确已开始愈合,但那猩红的刀口仍令人触目惊心,姜离叹了口气,又即刻写了新方交给碧云。
这是虞梓桐忧心道:“城中不太平可对?这几日有没有沈公子的消息?”
姜离心道她自己也在等消息,面上只摇头,“没听说,不过我父亲和东宫都知道高晖的事了,高晖那夜喝醉了酒,也不知怎么摔下了山崖,人残了。”
虞梓桐一愕,又猛地拍案几,“这都是他的报应!”
虽是解气,但想到那日沈渡露了面,她又拧起眉心来,“此事实在怪我,高晖既残了,那高家不会轻放,东宫只怕都要掺和进来,若我是高氏,我一定把消息漏给拱卫司,这样一来沈大哥的处境又危险了,我如今既想再见他一面又想他已经离开长安。”
说至此,她又一定神道:“不行,我不能干等消息。”
姜离哭笑不得,“你如今已经受了伤,还想如何?”
虞梓桐陷入沉思,“我也没想好,先探探消息罢,拱卫司此前不是在查什么邪魔歪道吗?只希望他们没工夫管这些事——”
姜离不禁苦笑,姚璋不仅有功夫管,还把邪魔歪道也栽在沧浪阁头上呢。
她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此前你不是说虞伯父在看宅子吗?可看好了新的?”
虞梓桐无奈道:“可别提了,此前那宅子多有古怪,父亲又找牙行看了数家,可看来看去,稍喜欢的漫天要价,价钱合适的又多不如人意,这么一圈下来,竟还是那死过人的宅子最喜人——”
姜离道:“那如何办呢?”
虞梓桐摊手,“实是难办,虽说死人是几年前的事了,可谁心底不膈应?只是那府中阔达,园景屋阁合环棋布,实在可人,当初不知旧事,我和父亲都喜欢极了,回来后一直念念不忘,父亲今晨说请位师父去瞧瞧,若能消煞迎吉,倒也在考虑之列。”
姜离虽不信鬼神之说,可置办宅邸素来讲个吉祥如意,也颇明白,然而虞梓桐的心思还在沈渡身上,这时拉住姜离的手道:“阿泠,你的身份多有不便,如今我只托你一件事,若你有了沈公子的消息,可能知会我一声?”
虞梓桐满眼诚挚,姜离只好先应是。
待虞梓桐用了新方之药,姜离见时辰不早便提了告辞,她起身送至院门,又目送着主仆二人往前院而去。
碧云站在她身边道:“姑娘,幸好遇到了薛大小姐,您的伤若被老爷知道,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的确多亏了阿泠。”虞梓桐感叹一句,又忍不住道,“也实在太巧了……”-
姜离既奉命授医,出入禁中便有了名目,她与金永仁商定于五日后教学,前几日她可往太医署翻看此前针博士所留卷宗,好依学生们所学进度制定授医方略。
出了虞府,马车直奔禁中而去,待到了太医署,门口的值守一见她来了,立刻进门内通禀,不多时,医师苏长淮快步来迎。
“猜到今日姑娘会过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这个时辰济安堂的学子们刚完成早课,姑娘正好去瞧瞧学生们的课业——”
姜离莞然应好,一行人便往济安堂去,没走两步,姜离瞧见一个灰衣男子在北面的月洞门处一闪而过,正是昨日见过的,跟着白敬之同来的中年亲随。
她脚步放缓道:“白太医在此?”
苏长淮应是,又唏嘘道:“还是来寻医案的,按太医署的规矩,所有充公的医案要存放二十年才会销毁,他要找的是十三年前的医案,这些年库房内大大小小的箱笼搬来搬去,都不知放在哪里去了,昨日寻了半晌只找到了一卷,金大人念在他这些年劳苦功高,便允了他今日再来,他今日还送来了几卷治疫方略,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姜离奇怪道:“那些医案当真利于他自己的胃疾?”
苏长淮道,“这个在下便不知了,白太医也是老大夫了,既然辛辛苦苦的来找,那总是有利的……薛姑娘可擅胃疾?”
姜离摇头,“此病只算略知一二。”
二人说着话到了济安堂,堂内正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带着个书童候着,正是如今的针博士乔仲麟,他年事已高,自己也是多病之身,今岁本有请辞之意,奈何太医署针师不足才堪堪留任,得知姜离奉命而来,态度颇为和善。
一番交接问询下来,姜离已是心底有数,待乔仲麟离去,又与苏长淮和另一位医师谭樯商议授医之策,待定完章程已至申时过半。
二人送姜离出来,刚出济安堂,便见白敬之在不远处与一人说话。
他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实是我这病难以支撑,你是清楚的……”
“白兄,我正是为你的病考虑,长安同僚皆在,用药也方便,若真出个事端我们还能照料你一二,你眼下也不适合长途奔波,何不把嫂夫人接回长安呢?”
姜离驻足,苏长淮二人也停了下来,苏长淮低声道:“这位是新上任的太医丞岳柏恩,他如今在编一本小儿病医经,大抵是想让白太医留在长安帮忙一二。”
姜离恍然,便见白敬之继续推辞道:“你有所不知,我那老家可是淮南药乡,我们白氏在老家也还有几分人望,我自幼是在族地长大,这些年做梦都想回去,我这病说不好还能活多久,只一心落叶归根,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岳柏恩无奈,“可我也真是担心你这路上不好受啊。”
白敬之笑,“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一路上必定舒舒坦坦的,我可是惜命的很,年轻时觉得生死有命,如今一把老骨头了,却觉哪怕茍延残喘也得活着。”
岳柏恩苦笑,“罢了,我送你出去,近日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二人相携而去,白敬之渐行渐远道:“也没什么忙的,无外乎是处置田产宅地,外加辞别故友了些旧事,比在太医署清闲多了……”
待他们身影消失,姜离对苏长淮二人道了谢方才离去-
回薛府已是傍晚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距离薛氏侧门不远处的街角正有一人御马而立,怀夕当先瞧见,惊讶道:“姑娘,是九思——”
姜离心中一动,待马车靠近,九思迎上来道:“姑娘,公子在巷中等您。”
姜离心知裴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忙让长恭靠近,待到了巷口,又下自家马车往暗巷中帷帐四垂的马车走去,刚到近前,车帘被一把掀起,露出了宁珏清俊的脸。
姜离意外,“宁公子?”
宁珏咧嘴一笑,“想不到吧?我说在朱雀门外等,师兄说宫门外扎眼的紧非要过来,快上来说话——”
姜离沉默一瞬才上了马车,车室内裴晏居北,姜离便落座在了宁珏对面,也幸而车室宽大同座三人也不显拥挤。
当着宁珏的面,姜离疑惑问:“裴少卿有何事?”
裴晏道:“肃王当年带去淮安郡王府的府医已经找到了——”
姜离忙问:“人在何处?”
“已在六年前过世了,程秋实是茂安人,在茂安当地乃是世代医家,后因治死了人获罪,他最初是被茂安钱氏拿钱保了下来,又引荐至段国公府,后来又到了肃王府中当差,此人医术高明,因是获罪之身难入太医署,当年在肃王府很受看重。”
裴晏说完,姜离一颗心沉下去,又问:“因何而死?”
不等裴晏答话,宁珏唏嘘道:“你相信一个老大夫因为一场伤寒便没了性命吗?六年前,在皇太孙过世之后不到半年他便病死在了肃王府,肃王因待他十分爱重,为其买了墓园,将其厚葬。”
姜离道:“普通伤寒不易死人,但若他本就有其他病症,重症死人并不见怪。”
“那若他此前无病呢?”宁珏问道。
姜离看看裴晏,再看看宁珏,迟疑道:“宁公子的意思是——”
宁珏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好,本来只是看师兄查肃王旧人有些好奇,结果这一查方知此人死的如此凑巧,这不得不令我起疑。”
车室内光线昏暗,姜离虽看不清裴晏神容,可到了这一步,她也明白了裴晏的用意,她便道:“宁公子是怀疑此事和皇太孙的案子有关?可当年害死皇太孙的不是广安伯吗?”
宁珏摇头,“广安伯是首犯,彼时并未审出他身后黑手,说实话,那广安伯名声在外,我不信他好端端误治死人,但如果他是受人指使那便说得通了,而皇太孙出事,最得利之人便是肃王,偏偏他身边还生过这样的事,我自要怀疑。”
裴晏这时道:“程秋实并无妻儿,死时刚过三十,我们暗查了肃王府旧人,但仍然不确定他的死到底有无古怪,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姜离眸生狐疑,宁珏这时意味深长道:“他的尸骨就在城外墓园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