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诡火与血色三更合一
“双腿被碾碎?!”
宁珏惊呼出声,“那岂非正合了我说的——”
下午宁珏刚说过,说这木十字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却没腿,他震骇道:“所以袁焱和这个东方嘉树相识?因为他认得东方嘉树,所以他一看到这木十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因此凶手知道,他一定会去把木十字拿下来,从而确保他踩上了机关!”
宁珏说着,呼吸都急促起来,“那便是说,凶手也知道东方嘉树之死?可师兄,这案子没有破吗?如何到了你手中?”
“这案子不仅没破,死在彬州书院的还有一人。”
裴晏此言一出,室内几人更是震惊,便听裴晏道:“还有一人名叫魏青杨,与东方嘉树乃是同窗,二人亦是旧友,东方嘉树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岁末,这个魏青杨则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十月,这二人出身于彬州望族,死后当地府衙查了半年也未发现凶手,便成了两件悬案,于去岁年末送入了大理寺之中,我因主张核查旧案,所有悬案卷宗都被挑拣出来送到了值房之内,月前我刚看过案卷。”
裴晏力主核查旧案乃是为了沈氏的案子,这些地方州府的悬案若要再查,需得大理寺排遣司直前往各地,然而他自己也未想到,一年前发生在彬州的案子,如今竟然和白鹭山书院的新案有了关联。
姜离也不可思议道:“死了两人,这个魏青杨是如何死的?”
裴晏沉声道:“他是外出秋猎之时,被垮塌的山石砸死在了自家林场中,此案起初被当做意外,可后来有人在山上发现了山石被撬动的痕迹,由此被断定人为,此后山林之中下了大雨,痕迹被冲散,便也未找到关键性证据。”
微微一顿,他又道:“东方嘉树则是在书院回府的路上失踪,人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卡在水车之下,膝盖以下只剩下些许腿骨。”
宁珏倒抽一口凉气,“付怀瑾、袁焱与这个东方嘉树都认识,还有一人,是不是就是那魏青杨呢,但他二人在彬州,何以去了麟州进学?”
“彬州与麟州比邻,彬州书院的名声却远远比不上麟州书院,许多临近的州府学子,只要家中宽裕的,都会选择去麟州,若我不曾记错,那案卷之中提到过,他二人在一年多前才回彬州书院进学,因事发在彬州,便也未提起此前在何处进学,如今看来,在回彬州之前他们就是在麟州书院——”
裴晏说完,宁珏忙道:“师兄有过目不忘之能,绝无可能记错,所以他们四人在麟州书院时便是好友,等等,他们当时回彬州一年多,那岂不是和付怀瑾二人离开麟州书院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四个人在同一时间离开了麟州书院?!”
裴晏看向窦英,“那第四人可是姓魏?”
窦英迟疑片刻,“那小厮并未提起——”
姜离道:“东方嘉树在景德三十八年年末遇害,彼时袁焱已在长安,得知消息,正当时在去岁年初,知道两位好友身死,他不仅没有保存有好友印信之书画,反而将其烧掉,足见他不想与此人扯上关系——”
说着,她目光沉郁道:“他或许猜到了这二人因何而死。”
四位从麟州书院离开的学子,两位在彬州书院遇害,令两人,则在白鹭书书院遇害,如此巧合之事若说毫无关系,便是路人都难以相信。
裴晏又问:“那小厮还提到了何事?”
窦英闻言忙答道:“还有些小事,好比说袁焱以付怀瑾马首是瞻,但其实袁兴武掌神策军五万兵马,在朝中颇有威望,袁夫人对此不满,说过袁焱两次,但袁焱依旧我行我素,可袁兴武知道之后倒没多说什么。又说付怀瑾对袁焱也十分信任,二人情同兄弟没说错,付怀瑾还经常把自己的文房之物留在袁焱那里,从外头买来的珍稀古籍,二人也经常一起分享,比和袁航的关系亲厚的多……”
裴晏早听闻付怀瑾和袁焱十分亲厚,闻言也不意外,他沉声道:“如今牵扯到了一年前的旧案,麟州书院之事,便不得不查问了。”
略一思忖,他吩咐道:“把林牧之请来。”-
林牧之到讲堂已是酉时过半。
天穹漆黑如墨,讲堂内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裴晏开门见山道:“林先生,如今书院之内已经死了两人,或许还会死第三人,接下来我所问,希望你如实回答——”
轻轻一顿,裴晏寒声道:“你是哪年哪月到的麟州书院?”
林牧之闻言并不意外,“景德三十六年五月,后于景德三十六年年末离开。”
裴晏颔首,“那你可认得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二人?”
林牧之一愣,眼角余光一瞟,扫向案几上的木十字,很快他道:“这二人,似乎是当年麟州书院的学生,这个东方嘉树我记忆深些,另一个魏青杨?此人我印象不多,当年书院内姓魏的人很多。”
裴晏道:“那你讲讲这个东方嘉树。”
林牧之回忆片刻,道:“他……好像不是麟州本地人,应该是隔壁州府来的,他擅明算,会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那魏青杨,似乎有这么个人,但应该不擅音律,未常来我的课上。”
裴晏凤眸微狭,“只记得这些?那你可知他们二人已经死了?”
林牧之眼皮一跳,“死了?怎么会?”
“不错,不仅死了,还是被人虐杀而亡,彬州府衙至今未找到凶手。付怀瑾和袁焱与他们二人当是好友吧?那二人一年多前死在了彬州,如今,付怀瑾二人又在书院相继遇害,而昨夜凶手布置机关杀人用的便是这木十字,此物旁人看不出端倪来,但若知道东方嘉树死状之人一定能看出不对,林先生,你当真不知他四人之事?”
裴晏语气越来越严峻,林牧之拢在袖中的手轻攥,面上却是道:“我当真不知,我在麟州书院只教了半年,与学生们交情都不深,后来去蕲州,离彬州千里之遥,又怎会知道彬州之事?不是大人告知,我还当从前的学生们都还在进学苦读。”
林牧之眼底虽笼罩着郁色,面上却是言辞切切,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却仍是挺直背脊,并无半点儿气弱之态。
裴晏目光如剑,语声也迫人起来,“倘若往后查出林先生隐瞒不报,那大理寺便要定先生一个妨碍公务之罪了,望先生三思。”
林牧之腮边发紧,还是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话已至此,多留林牧之已无用,裴晏当即放他离去,人刚走,裴晏便对九思道:“去盯着,看看他去了何处——”
九思应声出门,堂内宁珏肃然道:“这林牧之虽无明显心虚之色,可瞧他那表情也不像是毫不知情,到底是为什么不说?如今都死了两个人了,凶手若是和他们四个人认识,那应该是同龄之人吧?如今也都十七八岁?可能为了什么要把人都杀了?”
宁珏之疑也是众人之疑,然而林牧之和付宗源不配合,三年之前的旧事,事发两地又隔了千里之遥,裴晏一时之间也无章法,“明日袁家人应会上山,他们一定知道内情,但看付宗源的态度,他们或许也会三缄其口。”
话音落下,九思去而复返,“公子,林牧之去见付宗源去了,说是给付宗源复诊。”
宁珏忍不住道:“什么复诊?分明是去串供!这可怎么办?付宗源是从三品朝廷命官,也不可能把他关起来审问,如今亲儿子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姜离在旁默了半晌,这时道:“只怕事情牵扯颇大。”
裴晏心中隐有不安,遂吩咐道:“我记得国子监有位夫子便是麟州来的,派人再回长安走一趟,问问他是否知道景德三十六年麟州书院发生了何事。”
九思应好,自去安排人手,裴晏又对十安道:“今夜留人守在听泉轩和德音楼外的巷道之中,无论是谁出来都不可随意走动,凶手如今还隐藏在书院内,只怕还有后手。”
十安听令而去,裴晏见外头天色已晚,看向姜离道:“我再带人去付怀瑾二人住处看看,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下。”
宁珏也忙不叠道:“是啊,瞧你脸色不好。”
姜离下午只用了两口点心,这一整日也确实累极,见宁珏紧跟在裴晏身边,她便也应了好,“那我先去文华阁给老先生复诊,之后再回幽篁馆。”
裴晏送出两步,姜离带着怀夕出讲堂往北去,到文华阁之时,方伯樘尚未歇下,姜离为其诊脉,又调整了方子里的一味药方才告辞,方青晔感激不已,忙让张穗儿执灯相送。
待出院门,三人沿着青石小径往北走,没几步便见藏书楼三楼上还亮着一盏灯,怀夕惊讶道:“咦,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
张穗儿歪头想了想,“只怕是孔昱升——”
怀夕恍然,“没错,他下午说昨夜便在楼里看书看到了子时前后才回去。”
张穗儿道:“这位孔昱升是个奇人,他重经史文赋,一手骈文写的极好,时而出一些篇章,连几位先生都自愧不如,且整个书院只有他最爱看书,这楼中藏书千册,只怕都快被他看完了,老先生和院监都喜欢勤勉的学生,便也由着他们了。”
姜离朝三楼望去,隔着紧闭的窗扇也瞧不出楼上是何人,遂也未多言。
待回了幽篁馆,张穗儿放下灯盏后道:“姑娘稍后片刻,我去给姑娘取些点心热水来,时辰太晚了,姑娘待会儿早些歇下。”
姜离道谢,待张穗儿离开,她一脸凝重地坐在了西窗之下,怀夕见状,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道:“麟州书院的四人两个死在彬州书院,又两个死在长安书院,若凶手是同一人,那真可谓是千里追杀了,但若说不是,凶手又为何用木十字吸引袁焱……这至少说明当年事发之时,凶手就在彬州……”
铺好床铺,怀夕又转身收拾衣架上姜离的斗篷,“不对,只怕不止,毕竟死的这四个人是好友,凶手显然是赶尽杀绝的意思——”
话音落定,怀夕不知看到什么,忽然用力地拍起斗篷来。
姜离见状起身来,“怎么了?”
怀夕将斗篷示意给姜离看,“奴婢太粗心了,昨夜把医箱和咱们的斗篷都挂在了一处,那医箱的布带把姑娘的斗篷压皱了,好几处都皱了,这可是上好的蜀锦。”
见她小脸皱作一团,姜离无奈点了点她额头,又拉着她一同落座,“行了,不是什么大事,皱了而已,能穿便是了,你也歇会儿。”
怀夕瘪嘴,仍一点点地拉展斗篷褶皱处,很快又不知想起什么,她道:“姑娘,没想到宁公子也来了,奴婢瞧他对姑娘越发殷勤了……”
姜离还在想付怀瑾四人之死,一听此言无奈道:“何处殷勤?他如今在拱卫司当值,对这些差事十分热衷,与我可无干系,不过是将我当做恩人罢了。”
怀夕轻哼道:“他知道姑娘是恩人就好,来日就指望他呢。”
姜离闻言不由看向得真楼方向,“江老先生就在得真楼,只是暂时还没有好机会与他说话,只能等这案子了了由裴晏出面。”
怀夕也愁眉苦脸起来,“可这案子和麟州有关,万一国子监那位夫子不知情,袁家的人也不开口,那就难办了,咱们也在山上待着?”
姜离也为此忧心,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张穗儿与龚嫂一起到了幽篁馆,张穗儿提来了热水,龚嫂则提着食盒,待进了门,龚嫂殷切道:“时辰晚了,厨房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些点心是云嫂做的,请姑娘先垫一垫。”
姜离忙起身谢礼,张穗儿放下热水道:“姑娘早些歇下,裴世子他们还在学舍那边,只怕还要忙一阵子,您不必多等。”
姜离笑着应是,又亲自将二人送出门。
眼下已过亥时,二人同用了些糕点,怀夕便备好热水侍候姜离梳洗,姜离收好食盒自西窗下起身,刚要转身,眼风却滑过榻上斗篷。
适才怀夕在此摆弄许久,可发皱的丝绸仍未复原,她失笑一瞬,正待拿起斗篷重新挂去衣架上,目光却落在几处褶皱重叠之处。
她秀眉拧起,定睛看褶皱片刻,面色倏地一变。
怀夕在铜盆处等着,却见她家姑娘似呆了主,连忙过来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眯起眸子,紧声道:“我应该知道付怀瑾冬袄上那些乱糟糟的褶皱是怎么来的了,不梳洗了,我们去找裴晏——”
姜离抓起斗篷便走,怀夕愕然道:“太晚了吧姑娘——”-
自校经堂与大讲堂方向赶到学舍之时,裴晏与宁珏还在付怀瑾屋内,姜离气喘吁吁行至门口时,便见屋内所有家具器物已被复原。
二人见着她皆是大惊,裴晏上前来,“你怎来了?”
姜离目光雪亮地望着屋内摆设,“我来的正好,你们刚好把屋子复原了!”
裴晏与宁珏不解其意,姜离却绕过屏风走向了付怀瑾的箱笼,“我知道付怀瑾那两件冬袄上的褶皱是如何来的了——”
她利落地打开箱笼,很快将那两件冬袄拿出,又将冬袄一展道:“前日我们搜出冬袄之时,发现这袄子前后数处褶皱,当时我们想这样名贵的衣料,莫不是付怀瑾摔过还是被人揪扯过,可直到刚才我的斗篷被医箱压皱了,我方想到了一个可能。”
夜里山中寒凉,姜离正披着自己的斗篷而来,她先提起一角示意褶皱处,又转过身来,看似十分随意地将付怀瑾的冬袄卷折了起来,“你们来看,若他的冬袄当时是如此卷起来的,这些褶皱是否重合在一处?”
裴晏若有所思,宁珏道:“然后呢?”
姜离目光一转,先看向床头放着的木制衣架,上前比划道:“若他的冬袄是这样搭在衣架之上,再将什么重物挂在冬袄之上,因重物之力,便会使得这冬袄表面的绸缎形变褶皱,而如果这重物上下动作,便会使得褶皱处勾丝——”
裴晏道:“你是说,有人用他的冬袄垫挂过什么重物?”
姜离应是,“正是此意,这皱褶应是绳索重压造成。”
宁珏也恍然,“是这个意思,可这袍子瞧着十分华贵,怎么可能用来垫东西?这屋子里的桌布帷帐有不少棉麻之物,用这些东西垫不好?还用两件冬袄垫!”
姜离道:“若是付怀瑾垫,那自然古怪,可如果是凶手那便不奇怪了,当日我们来的时候箱笼没有上锁,凶手也能打开取用,而这屋子——”
她转身扫量一圈家具器物,“这些木架、屏风、多宝阁,皆是新漆的家具,若用粗绳在上面挂上重物,只怕要留下印痕,而凶手不会珍惜死者的衣物,自然拿最软厚的取用。”
“吊起重物,可什么重物还需要衣物在绳索之下垫着?”宁珏想不明白,“总不是凶手把付怀瑾吊起来了吧?”
他虽未想明白,脑子却转得快,当即走到窗户处道,“从窗口把他吊下去?”
说着话,他用力地推了推窗框,而后无奈道:“这窗框严丝合缝钉死的,根本不可能取下来,那是吊在了这些家具上?”
裴晏已绕过屏风去看屋内的木制摆设,看来看去,他一转身将目光落在了那架一人多高的仕女屏风之上,屏风的框架乃是黄花梨打制,上梁还有四个顶柱,新上的朱漆更是在夜灯之下散发着油润的微光,裴晏擡手一点点抚过顶梁与顶柱,未发现任何挂手之处,“没有任何痕迹,若用衣物垫过,正可解释得通。”
宁珏也看着屏风,“挂在这上头?那能挂什——”
“那冒烟的地方是何处?!”
宁珏话音未完,守在外的九思忽然喊起来。
裴晏闻声快步走出,随九思所指一看,当即神色大变,只见北面漆黑天穹之下,一道浓烟夹杂着火光正冲天而起,“是藏书楼着火了,来人,立刻救火!”
此刻亦是亥时过半,所有学子皆已入学舍歇下,这般一喊,临近的学子们探身而出,待看到那抹火光,纷纷惊呼起来!
姜离和宁珏瞧见浓烟也忙转身下楼,刚到一楼,楼上楼下的学子们都被惊动,众人一边穿衣一边涌出学舍,纷纷喊着“走水、救火”,刹那功夫,本来快陷入沉睡的学舍如水入油锅,纷杂的人潮与随风而起的火势一起触目惊心起来。
“是藏书楼着火?有人看见孔昱升了吗?”
“对啊,孔昱升回来了吗!”
“他不会还在里面吧?!”
队伍里响起的喝问声令姜离心惊,她也记起来回幽篁馆时藏书楼内的灯盏还亮着,前头裴晏也听见了此言,愈发加快了脚步,待一行人急奔至德音楼时,便见葛宏第一个冲了出来,他惊吼道:“好端端怎么着火了!那可是藏书楼!快喊人救火!”
他比裴晏跑的还快,等最前几人过数处院阁至藏书楼时,便见楼内已是火光浓四冒,负责看守此地的斋夫光着脚,满脸黑灰只穿着一件内衫跑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咳咳,葛教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都已经躺下迷糊了,是浓烟把我呛醒的!”说至此,他猛然想起来道:“楼里还有人!孔昱升还在里头,我睡下之前和他说过,让他离开之时叫醒我便是,可他没叫我,那他一定还在里头!”
姜离一路小跑到跟前时,正听见这斋夫之言,不远处刺目的火光迎风而起,热浪夹裹着黑灰,亦令她们面庞烧灼呼吸不畅,姜离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裴晏在前利落道,“九思,组织救火!”
九思利落应下,一边指挥武卫,一边安排涌过来的学子们,这些学生虽多是年少,但大都满了十五岁,多少有些力气,众学子也知藏书楼何等紧要,一时无论贫家子弟还是富贵公子,都挽起袖子去打水救火!
藏书楼共有四层,眼下火势从一楼而起,火舌已窜上了二楼窗沿,浓烟更已从三楼东侧的窗扇缝隙中冒了出来,隐隐的,似有人声在楼内喊叫。
“不好!孔昱升真在里头!孔昱升!你在何处?!”
葛宏情急地朝楼内大喊,然而火舌上窜极快,楼内也再无人声回应,四层华美庄严的小楼,片刻间便被烟雾火光包围。
这时,方青晔和林牧之等书院夫子们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他们显然已经入睡,未想到这时生出如此变故,好几人的衣衫都不够齐整!
不等方青晔问话,裴晏快速道:“火是从东面而起的,我记得藏书楼西面有一处侧门,那侧门可能打开?!”
林牧之反应极快,“钥匙在我房中!我这就去取!”
他说着转身便跑,此处虽离德音楼不算远,可这一来一回也要耽误不少功夫,眼见火势越来越盛,裴晏没时间再等,一把将外袍退下扔给十安。
十安知道他要做什么,“公子,让小人去——”
裴晏头也不回道:“没人比我熟悉楼内布局!”
眼见裴晏大步走向火光大冒的楼门,姜离不知怎么心头一紧,她忍不住往前半步,唤道:“裴晏,太险——”
宁珏看呆了,此刻也道:“师兄,这等小楼最易燃爆,还是等火势小一些!”
裴晏身形似有一滞,脚步却无半分停留,只撂下一句“等着”便冲进了火场之中,方青晔瞪大眸子,闻声赶来的薛琦等人也是一阵急呼,葛宏在旁跺了跺脚,顺手提起身旁之人手中水桶往自己身上一倒,也大步冲了进去!
“鹤臣——”
“葛宏——”
方青晔哑声大喊,身形都摇摇欲坠,而这时,只听“轰然”一声,楼内不知何处发生燃爆,二楼也冒出了大片火光。
方青晔颤声道:“快快,快救火!得真楼也有水井!”
九思和十安急迫不已,虽有救火经验,却生怕楼内再有燃爆,姜离定定站在楼前,眼前的火光似乎与多年前重叠,直令她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水桶等器物有限,她帮不上扑火的忙,只急声道:“医箱,去拿医箱!”
楼内火光刺目,却看不清任何人影,浓烟缭绕中,似有书架倒地的轰隆声。
九思寻到了起火点,命人从东面扑救,方青晔与其他斋夫学子们则从西面扬水扬土,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楼的火光虽小了些许,二楼却仍无扑灭迹象,而葛宏与裴晏不知是否寻到了孔昱升,竟无半点儿出来的迹象。
姜离双手紧攥,齿关紧咬,掌心更溢出层层冷汗,就在她紧张到呼吸都窒痛起来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藏书楼三楼紧闭的木窗飞出,紧接着,裴晏与葛宏架着人事不省的孔昱升,一起从三楼飞跃而下——
“出来了!人救出来了!”
“师兄!”“鹤臣——”
等候着的众人一拥而上,姜离反而慢了半步,她先看见了满身黑灰并有数处烧伤的孔昱升,可走到近前,目光却瞟到了裴晏焦黑的右后肩,那样的衣衫焦糊之状,显然裴晏自己也受了伤。
四目相对一瞬,裴晏道:“先救他。”
姜离重重抿唇,迅速至孔昱升身边,她一边利落挽袖一边吩咐怀夕,二人一同救治,很快确定了孔昱升尚无性命之忧,但其吸入颇多烟气,人已昏迷不醒,身上也有数处灼伤,姜离速度极快地为他清理口鼻与伤口,旁人看来是格外地救人心切。
宁珏在旁担忧道:“师兄,你也受伤了,我给你看看!”
裴晏侧了侧身,“无碍,先救火。”
同去的葛宏并无大碍,方青晔便尤其心疼起裴晏来,“鹤臣,火势已基本控制住了,那些古籍都在四楼,一楼烧也就烧了,你先去处理身上的伤,耽误不得——”
裴晏袍上沾了不少黑灰,面上也有几抹污渍,他此刻后肩火辣辣的痛,但比起受伤,眼下他更关心的是好好的为何忽然起了火,他定然道:“不必担心,先灭火要紧。”
话音落下,他往藏书楼东侧看去,那里的火势被扑灭大半,满脸灰烬的虞梓谦正在扬土,再往西南看,九思和十安正带人进出西面破开的窗洞……
视线掠过所有忙碌之处,裴晏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这等大火,连付宗源也赶了过来,薛琦等一众宾客们因来得晚,器具也不足,并未参与救火,其他眼熟的学生和夫子们都尚未抽身,可他看了这一圈后,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裴晏凝声问道:“林先生呢?”
方青晔一愣,快速看向周围,他也惊讶起来,“是啊,牧之去取钥匙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人去哪了!现在取来也用不上了!”
方青晔有些气恼,裴晏心底却涌起一股子不祥之感,就在他要派人去德音楼看看之时,远处忽然跑来一个蹒跚的身影,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负责看守药房的何叔。
他跑的气喘吁吁,待走近了,方能看到面上还满布惊恐,“出事了!林先生出事了!快去救人,他在太湖石假山那出事了——”
起火之乱未平,此言似一道晴天霹雳,众人一时都愣了住!
仍是裴晏反应最快,他大步迎去,“带路——”
只等裴晏走出十多步众人方才似惊梦初醒,方青晔不明白为何今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口中哀呼着跟上前去,等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到了君子湖畔的太湖石假山下时,血腥的一幕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遍植松竹的太湖石假山不知为何垮塌下来,而片刻前还在藏书楼外的林牧之,正被大大小小的太湖石重砸在下,他的腿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弯折,一块儿百斤重的嶙峋方石正压在他胸口,在他唇边,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溢而出——
“牧之!!”方青晔骇然惊呼,“快,快去请薛姑娘来!!”
方青晔眼前阵阵发黑,裴晏则大步上前,他先将那最大的石块搬开,见林牧之还有意识,他连忙倾身问道:“林牧之,你怎会来此?!”
林牧之双瞳瞪大,随着血沫不断涌出,他口齿含糊又充满恐惧地道:“是、是他,我、我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