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繁生妹子自己的说法,她被困在这里,起码有几个月了。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进来的了。等我醒来后,我就已经在这里了。”昏暗的房间里,繁生席地而坐,抬眼望着面前的苏越心,神情坦率,不似作伪。
“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醒来时的房间,不是这样的。我有单独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有床和柜子。他每天都会来给我送东西,花、食物、衣服、书,还有一些小饰品小玩具……有些像是外面卖的成品,有些则是他自己拿破布做的。”
繁生说着,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掏摸了下,摸出个丑兮兮的布娃娃。那娃娃不过巴掌大小,眼睛鼻子都是画上去的,身体则明显是用破衣服做的,胸口还有个很大的运动品牌logo。
“我一开始不知道我在哪儿,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很害怕,一直求他放我出去。他从来不理我。后来我就试着逃……逃出房间后,我就来到了走廊。这走廊现在是看不到什么活人了,但以前是有的……我曾遇到好几次人,也试着跟他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但最后,他们都没了。”
苏越心:“没了?”
“脑袋没了。”繁生道,“我之前说了,这地方有各种方法砍人脑袋。尤其是房间里——每一个房间,每一次进入,都一定会有人掉脑袋。而且那个刽子手,他时不时就在走廊里巡视……”
所有被他发现的人,同样只有掉脑袋一个下场——起码在看到苏越心之前,繁生是这么相信的。
还有就是她自己,也能算是个例外。
“如果被他看到的是其他人,他就会追杀他们。唯独对我不是。他也会追我,但追到后只会打晕我……等我醒来后,我就会回到最开始的那个房间。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来给我送东西,却从不和我说话,也不放我走……”
有些时候,他还会坐在她的门口,静静地“看”着她,一坐就是坐上很久。
和其他人都截然不同的待遇,仿佛恶龙与公主一般的戏码。
再加上对方虽然很恐怖,对她却一直很温和……或者说,是努力装得很温和。
所以繁生才会有了,对方喜欢自己这样的猜测。
虽然这样说确实有些自恋……但除了这个,她也实在是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也就是说,你曾经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都会被‘刽子手’捉回去。然后你就开始策划下一次的逃跑……”
白河了然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已经逃出来过几次了?”
“记不清了,反正有很多很多次。”繁生语气疲惫。
苏越心:“那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嗯?”繁生一时没明白,“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苏越心不紧不慢地问道,“既然他不会伤你,你根本没必要怕成那个样子,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繁生惊讶地看着她,“那是个怪物诶,那样可怕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害怕?”
说完,她撇了下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再说了,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不会害你们……我那会儿也是为了救你们。我可不想看着你们被他砍死。”
“谢谢。你真是好心人。”苏越心当即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繁生:“……”
虽然是在道谢……但这话配上她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实在显得有些奇怪了,以至于繁生不得不花费了几秒去思考一下她是不是在嘲讽自己……
不过看她神情不似作伪,繁生也只能将心头那种微妙的感觉给强压了下去。
“没什么好谢的。我这是为我自己考虑。”繁生想了想,咕哝了一句。
白河面露沉吟:“因为你一个人没法离开?”
“嗯。”繁生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这个地方,光凭一个人,是出不去的。”
“怎么说?”苏越心跟着问道。
繁生却迟疑了起来,目光在白河和苏越心之间转来转去,微微咬起了唇。
苏越心见状,不解地蹙了蹙眉,白河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适时对繁生开口:“放心,既然我们说了离开时会带上你,就不会食言。而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和你之前接触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是最好。”繁生又是一声咕哝,表情却明显镇定了不少,思索片刻后,再次开口。
“这里一共有两层走廊,除开我那间房间外,还有上下共四排房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出口,所以我怀疑,这个地方的出口,就在那些房间之间。”
“嗯。很有道理。”苏越心点了点头。
她曾经走过楼下的那条走廊,知道繁生说的是真话,这地方确实找不到其他出口。
繁生得了她的肯定,嘴角抬了一下,很快又压了下去,跟着道:“但是这些房间,不是能随便进的。因为一旦进入,门就会自行消失,想要门再次出现,就只有两种方式
“第一,是最初进入房间的活物已经全死了。第二,就是要达成一定的条件。但这很不容易。因为这种条件,往往需要两个对应房间里的人相互配合,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这个结论我相信。但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苏越心问道。
“别人告诉我的。”繁生语气肯定,“我说过,这里也出现过很多人。有的人也是有本事的……只是他们都没能活到最后。”
苏越心深深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只是对于繁生的后半句话,她是没什么怀疑的。这个世上能干的人是有很多,偶尔进入死穴后还能自己设法逃出的也不是没有。
问题在于,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活人进入了。而且这个“很久”,起码也有好几年了。
但繁生自称只在这里待了几个月……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她在撒谎。她根本不是通过这种途径获得情报的。如此一来,她之前所说的一切,连同她的身份还有目的,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第二种可能,就是她自身的时间已经混乱了。
她以为自己仅仅只是被困在这里几个月,但实际上,她已经被困了好多年——这样的话,倒是能和她所说的“这里好久没人来”对上了。
可若是如此,繁生的身份同样也值得警惕。因为活人在死穴里待上这么久,不可能不受一点影响,很有可能她已经异化成了怪物,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这种反而比单纯的怪物更难办。因为他们的认知和自身的存在已经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谁也不知道当他们察觉真相的那一刻,他们会爆发出怎样可怕的情绪与破坏力。
事情突然变得有些麻烦了啊……苏越心上下打量了繁生一眼,开始思考起直接将对方吞掉的可行性。
但能吞掉的前提,是对方不是活人、不是好怪、不是副本核心存在,且明确暴露出攻击性……这就让事情更麻烦了。
苏越心无声叹了口气,眉宇间带上了一丝忧愁。
繁生迟疑地看她一眼,还以为她是在思考从房间中逃脱的事,便接着道:“这些房间的话,一旦门消失过又再出现,那么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这个房间的门都不会再消失了。也就是说,那个房间会暂时变成安全房,就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一样。”
“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当房间没有门的时候,刽子手是可以发现屋里的人,并直接进来的。但当房间有门的时候,他就只能从门进,而且只要在房间里躲好,就有可能骗过他……”
所以她当时听到刽子手出现的动静,才会急着把门关起来。
白河闻言,眉毛一动:“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曾被困在没有门的房间里?”
“当然了。”繁生觉得他问得奇怪,“我很多时候都一个人活动,当然会被困住……”
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房间里的砍脑袋陷阱是不会对她起作用的。但她也没有可靠的同伴,就是有,他们也活不长……
所以她一旦被关在房间里,就只能安静等着。
直到那个刽子手从房间外路过,注意到被困在屋里的她,再把她打晕带回去,开启下一个囚禁与逃跑的循环。
“难怪你说自己一人不行……”白河摸了摸下巴,想起那初见时那女孩的模样,“所以你会进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同伴?”
“嗯。”繁生无奈点头,“我当时看到你们房间外有人头猪笼草……这东西只对活着的东西有反应。我又看到这房间有门……”
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房间里可能有活人。还是已经找到门的活人。
所以她才那么急吼吼地扑过来,还顺手将外面的人头猪笼草给砍了。没想到房间里活人没有,活泼乱滚的脑袋倒是有一颗……
想到这里,繁生颇有些忌惮地看了白河一眼,方继续道:“对于房间,我了解的只有这些。至于出口,我是觉得它就藏在某个房间里,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过……”
要找出口就必须搜房间。要搜房间,就必须保证有两人及以上的人一起活动,以免被困死在房间中,这就是她的想法。
至于出口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同的房间里都有些什么陷阱、各自所需的开门条件又是什么、“安全屋”能维持的时间到底有多久……这些她就统统不清楚了。
听了她的话,白河眉头亦是皱了起来。
对于繁生的推断,他倒是没什么质疑。毕竟总部的工作人员也说过,这个死穴需要“配合”。但她提供的情报里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
还有就是,他们体质改变卡的效力只有二十四小时。而之前解决一个房间就用了一个多小时。要是真这么一间房一间房找下去,那时间怕是根本不够……
白河正琢磨着呢,忽见苏越心舒展了下肩背,从地上爬了起来。
“行,情况我大致明白了。”她说着,自行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掏出了一支测电笔,“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个‘刽子手’,他一般都在哪儿吗?”
“啊?他?”繁生愣了一下,道,“他各个房间都有可能在……要么就是在走廊游荡。”
“好,明白了。”苏越心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了。”
繁生:“……?”
不是,等等,你要去哪儿?
繁生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一时有点茫然……这里明明是个随时都会死人的地方,为什么这妹子说得和要去上个洗手间一样?
“去找出口啊。”苏越心理所当然地说着,将测电笔叼在嘴里,抬手将头发挽了起来,在脑后利落地扎了个高马尾。
——她用的是随手放出的黑雾,从繁生的角度看不清楚,还以为她是自带了头绳。
“……行。那就去吧。”繁生仍有些懵懂,只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那我要跟你一道……”
“不用,你留在这儿,和他一起。”苏越心当即道,顺手将整个工具箱都塞给了白河。
繁生:“?”
“不,不是。”她已经彻底混乱了,“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出口是在房间里……”
“知道啊,所以我这就去扫房嘛。”苏越心淡定道,“你们在这儿等着就行——如果这间房又封闭了,白河知道怎么找我。”
“——所以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啊!”繁生终于搞清楚情况了,顿时有些抓狂,“我都说了……”
“我听懂了。”苏越心想了想,又从工具箱里掏了个水管钳带在身上,“不要慌,问题不大。”
叭叭叭讲了半天却发现了自己讲了个寂寞的繁生:“……?!!”
不,问题很大好吧!
白河这会儿却是已经反应过来了,伸手扯了下繁生:“她说了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如果真有问题,她会联系我的。”
繁生听他这么说,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低头看见白河扯着自己外套的手,又赶紧闪到了旁边,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
白河:“……”
没记错的话……刚见面就被追杀得满地乱滚的人是他没错吧?为什么这妹子总是一副“你这刁民想害朕”的表情啊?就因为初见面时他身体不在?
白河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而就这么会儿工夫,苏越心人已经闪出了门。
她人才离开,白河就听见耳机里传来她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工具箱留给你了。你知道怎么用。还有,注意繁生的情绪,别太刺激她。”
她简短而快速地给白河讲了一下自己关于繁生的推论,白河在听到对方有变成怪物的可能性时眉毛微微动了一下,倒是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
怵肯定是不怵的。他现在有头有身体,有鬼藤也有能力加成,对方就算真是怪物,他也不怂。更何况苏越心把整个工具箱都留给他了。
之前在总部暂住的时候白河就听苏越心说过了,她这个工具箱的外壳是融了她的黑雾造出来的,还附带有超全的防护,整个游戏总部就这么一个,抡谁谁死,可比姚涵清好使多了……
“帮我看好工具箱。我等等回来找你拿。”苏越心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跟着便没声了。剩下白河一人,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工具箱,突然笑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在游戏中第一次和苏越心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苏越心也是这样将工具箱直接托给了他,许诺肯定会回来拿。
说起来,那时候的情况和现在还挺相似。同样是有走廊和房间构成的副本,同样需要进入房间寻找出口,同样有一个身份未知令人生疑的队友……
白河这么想着,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眼,这才发现繁生不知何时已坐到了靠近房门的另一个角落,正抱着膝盖,远远地看着自己。
似乎苏越心一不在,她的防备心就又冒出来了……她甚至还把那柄斧头又拿了出来,摆在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拿起来。
白河:“……”至于吗?
他嘴角抽搐了下,索性也自觉地往外挪了挪,与繁生进一步拉开距离,人才刚刚坐下,便听繁生道:“你刚才,为什么笑?”
白河:“……?”
他摸了摸嘴角,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失态,只得找补道:“这个箱子,我很喜欢,所以笑,只是这样。”
“这个箱子……”繁生蹙着眉头,打量了一眼那个其貌不扬的工具箱,半信半疑道,“因为是她给你的?”
白河:“……”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但他还是非常实诚地点了点头:“嗯,没错。”
“奇奇怪怪。”繁生小声咕哝了一句,想了想,又道,“说起来,你们还没告诉我呢。你们到底是谁啊,又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关于这点,白河倒是早就打好了腹稿,一听她发问,立刻搬出了备好的说辞——简单来说,就是把他们包装成了特意来破解死穴的天师,而苏越心,就是他们这个天师小队的老大,是名门子弟,本身家学渊源、天赋异禀,所以一个人在穴里浪完全不是问题,要带繁生出去也没什么问题……
……单说他用来形容苏越心的几句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不算说谎。而从游戏方的角度来看,“佚名之巢”确实称得上“名门”……都有名到需要特殊看管了。
白河充分发挥了自己许久不用的演技,将一番谎话说得煞有介事,大有要将一本无限流小说就地改成都市玄幻的架势。不过他只注重虚构了一下苏越心的背景,关于自己,只说是苏越心的助手。
繁生还真信了。
她不仅信了,还一本正经地点头:“原来如此,我懂了。”
“嗯。”白河跟着点头。你懂了就好。
“你应该就是所谓的‘式神’吧。”繁生笃定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无头鬼吗?”
白河:“……”不是,你到底懂什么了你懂了?
但仔细一想,好像繁生会做出这么个推论也没什么问题——她刚见到自己时,自己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活人状态。之后从她的态度来看,她也一直没把自己当正常人。
而现在,苏越心被他包装成了天师。而对方又将他当做了怪物……
那可不是要把他当做被苏越心收服的妖怪了吗?
……行吧。
白河有些无奈地想,式神也好,妖怪也好,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信了就行。
繁生见他没有否认,似是松了口气。跟着又打量起白河来,面上露出几分迟疑。
“那么,你介意我再问一个问题吗?”她小声道。
白河:“嗯?”
“你和苏越心……是恋人吗?”繁生小心翼翼道。
白河:“……”
他手一滑,一个几十斤重的工具箱,差点直接砸他脚背上。
他咳了一声,慌忙打理好神情,低声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就……有这样的感觉而已。”繁生似乎也挺不好意思,却还是坚持道,“所以……是吗?”
“……”白河默了一下,先伸手摸了摸耳机,确定现在处在未启动的状态,方又咳了一声,略显矜持道,“可以这么说。”
我们的灵魂都锁了,好吗。
“还真是啊……”繁生低呼了一声,似是有点惊讶,更多的,却像在感叹。
她原地搓起了手指,面上露出几分纠结,过了会儿,方下定决心般道:“那么,我能再问你一件事吗?”
白河怀疑地看了看她,有些担心她会再问出什么涉及两人感情隐私的问题,想想却还是道:“问吧。”
“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喜欢苏越心呢?”繁生有些紧张道。
“或者说,一个,嗯,妖怪,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类呢?你们那么厉害,三观和人类也不一样,你们不在乎房子,不需要钱,寿命应该也比人类长……你们到底喜欢人类什么呢?外表吗?”
白河:“……”
他摸了摸自己的帅脸,忽然陷入了沉默。
问得好。白河闷闷地想到。
我其实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