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屿领着程焰拿完药,直接带着她出了医院,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程焰都没看出他要去取体检单的意思,于是忍不住问了句:“体检单不取吗?我不着急。”
季时屿侧头看了程焰一眼,摇头道:“不用,一年体检无数次,有事我妈早来见医生了。我身体挺好的。”
他有时候觉得程焰就这点儿不好,太敏锐了,什么事都不可能瞒住她。
身体挺好……程焰表情一言难尽地打量他两眼,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
季时屿笑了:“没骗你,过两天体检单给你看。”
他神色淡下去,“我现在不想在这儿待。”
很烦。
程焰点点头,出了医院,站在路边等车。
“我看那医生精神科的。”程焰终于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
季时屿面无表情,“嗯。”
程焰看他不想说,便没继续问,想起来他说过,他当初说自己实际年龄比户口本要小,季恒初不信,甚至怀疑他出现妄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那会儿就觉得奇怪,现在疑惑重新翻涌上来,为何季恒初会这么相信周慈慧?
小孩子的记忆的确不能完全相信,但这么笃定地否定他,总不会毫无原因。
周思言也说,如果季恒初完全就是对自己儿子毫不上心,甚至厌恶,早些年乃至现在,都不会事无巨细地安排他的一切事。
徐静是季恒初安排的,衣食住行都是季恒初安排的。
诚然季恒初家底雄厚,以季时屿这些年和他动不动就对呛的态度,他完全有一百种方法就收拾他,也不必为他花钱,但季恒初没有。
程焰脑海里闪过周慈慧那张脸,她只见过那一面,一个面容枯槁瘦削到脱相的女人,只能凭着骨相依稀看到一点旧时的轮廓,以前应该是漂亮的。
浓雾未散,甚至更深了,出租车寥寥,等了好半天也没有一辆出租。
两个人并肩站在路边,各自都沉默,灰白的雾气流动在半空,两米外看不清人的五官。
过了很久季时屿才开口:“那医生是之前联系过的医生,他一直认为的心脏不好查不出来病因,可能是某种心理因素,所以劝我试着接受心理治疗。”
瞒不住她,也不想瞒。
在南菏的时候他出门时常带把伞,他曾经按着她的肩当过支撑,程焰并不太懂心脏不好是个什么概念,但也疑惑过他竟然参加军训那种高强度的训练都没事,为什么偶尔会显得那么脆弱。
她误闯过他的房间,他半倚在床头,额上冷汗直冒,整个人阴沉冷戾。
他小时候的经历……如果这些是心理因素,倒确实是合理猜测。
程焰皱眉问:“为什么没去?”
季时屿头双手插在口袋里,闭着目说:“心理治疗需要坦诚。”
把恐惧、屈辱、崩溃、痛苦……所有的过往摊开来去找到那个病因并战胜它克服它或者消解它,他做不到。
他曾事无巨细地描述每一分痛苦,警察告诉他:“好的,我们知道了。”然后便再也下文。
季恒初告诉他,这不可能,转头给他找了精神科的医生。
他发着抖才能回忆的事,并没有人在意。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连记忆都淡薄了,他也无意深究自己的心脏到底是心理还是生理的因素,他只知道,他不想追忆过去。
程焰和季时屿去了趟书店,她脑子里被塞了太多东西,一时自己也想不清楚,所以更没法去劝他,只能保持沉默。
只是她前所未有地恨一个人。
她不明白周慈慧到底是一个怎么样恶毒的母亲,上一次见她她对季时屿那小心翼翼又委曲求全的可怜眼神,恍惚让她觉得,她是真心悔过的,可现在只觉得后脊发冷,她越来越觉得这女人透着股阴森诡异。
高一那年寒假就说活不过去,没想到到现在还在茍延残喘,据说周家人每年春节都会去寺庙还愿,认为这是上天垂怜,是一个奇迹。
程焰无意咒人去死,但也忍不住觉得,上天却是对季时屿如此残忍,周慈慧的存在对他来说仿佛折磨。
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只能坐公交,今日大雾天,路上交通慢吞吞地挪动着,公交上人不少,但也不多,两个人隔着一根柱子站着,中间隔着一对儿情侣,男生抓着扶手,女生抱着男生的腰,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两个人低声说着话,亲热地仿佛随时都能亲上去。
程焰盯着人看了会儿,然后透过两个人的缝隙看到季时屿在看她,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大概在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一样一脸严肃困惑地盯着人看。
她只是太惊讶,以至于看得出神了。
她收了目光。
下一站,人多了些。
程焰几次看表,但着急不来,还有七八站才到,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撑住,程焰想过去他身边给他靠一下的,但看了看眼前的情侣,顿时觉得算了。
这……太奇怪了。
程焰胡思乱想着,低头无意看到一只手在摸小情侣的……包。
两个人抱着,女生的包自然地撇到后面去了,一个穿着狗狗图案卫衣看起来挺正常的男人,正伸手从包的夹层里拿东西。
季时屿显然也看见了,他甚至看到程焰微微蹙起的眉头,暗自琢磨了一下,程焰管闲事的几率为多少。
她这个人自诩从不多管闲事。
……嗯,不多管闲事,倒是喜欢打抱不平。
季时屿拍了小偷一下,然后随口说了句,“兄弟,鞋带儿开了。”
只是提醒罢了。
小偷没吭声,侧身换了个站位,依旧蠢蠢欲动,小情侣不知道在聊什么,异常的旁若无人。
季时屿抓住那小偷的手,轻声说了句,“老哥,下一站是哪儿来着?”
小偷终于不耐烦,但不知道是笃定女孩儿包里有好东西,还是几天没开张了饥不择食,就硬是要得这一件东西似的,仍是没走开。
也或许觉得只是一小孩看起来还病恹恹的,没什么威胁,说话也委婉,于是警告地看了季时屿一眼,意思是别多管闲事。
季时屿顿时觉得好笑,“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提醒了两次都执迷不悟。
小情侣终于松开了抱抱,远离是非似的,往边上挪了挪,小偷被隔在了过道中间,有些愤恨地看了眼季时屿。
这趟公交起始地是旧城老社区,上车的全是老弱小,季时屿倒成了唯一的高大男生。
小偷无意起冲突,于是往程焰边儿上挪了挪,程焰靠近出口,他可能觉得待在女生身边会不那么危险,也可能是想赶紧下车。
他在挨着程焰的那一刻,伸手去摸程焰口袋里装的那几张大额零钱。
——有季时屿在,她连那两瓶眼药水都没花钱,更别说挂号费了。
公交马上停靠,小偷不想一无所获,所以顺手牵羊。
他动作很快,但因为季时屿一直在看程焰,所以还是看到了。
季时屿扶额,本来不想程焰插手,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更何况打小偷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情况。
没想到这小偷……还挺会挑人的。
自选困难模式,专朝铁板踢。
程焰自小在南菏那地方遇见敲诈勒索各种事件的概率,比别人几辈子加起来都多,以至于她防备心格外重,别说有人摸她口袋,就是多盯她一会儿她都会察觉。
程焰没动,也瞧不出是神经粗大还是不敢,旁边老弱小大多都没察觉,察觉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车厢里倒是显得“和谐”异常。
小偷“艺高人胆大”地又摸走了程焰的手机。
公交车广播西林站要到了,小偷抓住出口处的柱子,打算第一个出去。
然后程焰直接从他身后锁了他的喉,冷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你当你家后花园呢?”
“火火,他有刀。”季时屿陡然蹙眉叫了声。
小偷手里有刀,推拉的美工刀,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时候,刀刃已经出来,眼看着就要往程焰身上招呼,程焰只是低眸扫了眼,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迫使他脱力的情况下,失去下手的机会。
她刚没有第一时间发作,也是怕他偷东西不成反而报复弱小,这车上光小孩儿都有七八个,剩下的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但季时屿过去直接握住了刀刃,小偷偷袭不成,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谁啊!有病吗?”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他是飞出去的,程焰一脚把他踹出去两三米,他摔在地上的同时,程焰跳出来踹了他腰腹一脚,趁着他弓腰蜷缩的片刻,泄愤似的又补了几下。
季时屿报了警,警察来之前,程焰脸色差得仿佛要毁天灭地,问了他八百遍,“疼不疼?”
季时屿觉得好笑,他伸手取了巧劲,怎么可能直接空手接白刃,那不是傻子,但程焰那架势,仿佛他手已经断了。
“疼,还能忍。”
两个人最后又配合去录了口供,那小偷是个惯犯,还是个瘾君子,已经是几进宫了,这次这么执着且不管不顾,是因为实在没钱买毒品了。
程焰出派出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缉毒支队那边有得忙了,这孙子犯的事可不少,有线人认出来他还贩毒。最近怎么回事,毒贩子又猖狂起来了。”
程焰不关心这些,她只是这时才有机会抓了他季时屿的手看,表情严肃说了句,“右手,不能写题了。”
季时屿:“……”
伤口一个警察姐姐替他处理过,夸了句两个人勇敢,又严厉批评两个人怎么能以身犯险。
过了会儿,季时屿举了举手说,“写题好说,我晚上吃饭都困难。”
这几天徐静都不在。
程焰迟疑了下,“我去帮你。”
季时屿挑了下眉:“那洗澡……”
程焰:“……我劝你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