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焰一时不知道回什么话,班级早就有人讨论,说学校为了重点班的事焦头烂额,以前都是凭成绩排,按说是两个重点班,其实真正意义上只有一个,另一个算是普通快班。
他们这一届应该算是改革,新校长想试试扩大重点班,也就变成两个实际意义上的重点班,前一百名随机分成两个重点班。
但效果并没有那么好,那部分学习效率极快的人和其他人脱节太严重,比如程焰和季时屿,进度永远比别人快一大截。
所以老师们都还是希望恢复成按成绩排重点班,这样对九中的教学方式来说,能提高效率。
学校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因为怕季时屿和程焰早恋才这样排班,只是大约搞改革顺道把俩人支开了而已,但谣言传多了,倒也煞有其事的。
下学期盖棺定论是要重新按成绩排班,程焰这话倒确实委婉。
他说他懂了,程焰一时都不知道他是懂什么了。
但转念又觉得,他肯定明白。
沉默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被他带偏到哪里去了,想起来自己找他是想问一句,“你最近没事吧?”
季时屿侧头,看了她片刻,仿佛会读心术一样,不需要详细问,直接回:“周慈慧没有精神分裂,我也不会遗传。”
程焰挑了下眉,跟他聊天有时候觉得很费劲,因为他话很少,而她话也多不到哪里去,可有时候又莫名觉得很省心,跟他说话不用多费口舌,三言两语他就能抓住重点。
她点头:“是因为要瞒她吸毒的事吧!”
程焰一瞬间便想明白了。
之前沈逸风他们就说过,周家瞒得很紧,外人只知道身体不好,周家一向比较看重脸面,这么多年,几代人,也就出了周慈慧这么个逆子。
虽然精神分裂不好听,但总比吸毒好听。
为了瞒她吸毒的事,倒不惜说她精神分裂。
季时屿“嗯”了声,“做过精神诊断,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我更倾向于她吸毒吸到意识不清,或者就是装的。”
程焰点点头,重复问了句,“你真没事?”
季时屿眨阖了下眼皮,“有事。”
程焰看他。
他目视前方,陡然间又觉得无从说起,于是自嘲一笑,“一堆破事。”
程焰莫名紧张了一下,忽而愣了下,不由凝视他一眼,脑子里却想的是别的事,有些事不去想的时候可以迟钝到毫无察觉,可一旦发觉,任何细节都会涌上来。
比如她这个不管闲事的人,却一次一次管他的闲事,就连今天听到一点莫须有的消息,都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没有生病,是不是心情不好。
听到他自嘲,会觉得难受。
季时屿看她又皱眉,忍不住说了句,“放心,在我二十二岁之前,会处理干净,不许退缩。”
程焰无语,半晌才问了句,“为什么是二十二岁?”
季时屿看她片刻,确认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便笑了声,“法定婚龄?”
程焰深呼吸片刻,骤然起身,吐了句,“你想得还挺远。”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季时屿目送她的背影,缓缓笑了,虽然一堆破事,倒是没那么糟心了。
程焰回自己班级的时候,捞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的功夫,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就看见季时屿站在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衣服递给她。
这回轮到一班的人看季时屿了,他一向是恹冷带着几分阴郁气质的人,看谁都一副不放在眼里的感觉,不是看不起人,而是眼里看不到人,除了沈逸风几个,旁人跟不大敢跟他说话。
程焰在一班更沉默,她气质太过于锋利,也是生人勿进的一类。
这俩人凑一起,倒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程焰把衣服接过来,擡眸看了他一眼,眉眼里都是了然,他就是故意的,刚刚不叫住她,这会儿特意过来送。
季时屿自然也看懂了她眼神,不由轻笑了下,他就是故意的。
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看得一班的人一头雾水,又莫名有一种磕到了的朦胧感觉。
程焰没有问季时屿那一堆破事都是什么,因为知道他要是想说会直接告诉她的,如果不想说,她问了也没有用。
她了解他,他不是个害怕揭伤疤的人,但有些事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晚上程焰就知道了一件事,徐静敲门来送布丁,她做了不少,季时屿不吃这个,她自己吃了点,剩下的便想起楼上的周敏玉母女三个。
高三很快就要高考了,为了腾考场,到时候高一高二都是要放假的,徐静想请程焰一起去山里走走放松一下。
周敏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都有谁啊?”
徐静笑了笑,“我,还有阿时。”
周敏玉略略皱眉,“你想让渺渺陪阿时?”
徐静心思毫不遮掩,“两个孩子关系好嘛!一起去放松一下。”说着,补充一句,“雪若想去也可以一起去。”
周敏玉摇摇头,“不了,雪若说她那几天都有事。”
徐静眉开眼笑,“那你是同意啦?”
周敏玉对季时屿的印象不差,甚至一度觉得是个挺好的孩子,学习好,模样好,几次见面,待人也温和礼貌,是个好孩子。
程焰在家里一直都冷冷的,跟谁都不大亲近,倒是和季时屿那孩子走得挺近,偶尔她为了对渺渺示好,便对她的朋友也很好。
但是……虽然说嫉妒一个小孩子挺不应该的,她确实是有些嫉妒,如今徐静这架势,眼见着有别的心思了,她心里三分高兴,三分嫉妒,还有几分复杂。
半晌,她才说了句,“我说了不算,得问渺渺愿不愿意去。”
徐静高兴地笑着,觉得这事已经成了一半。
她看得出来,程焰对阿时很上心。
两个人闲聊着,许久徐静才突然收了笑脸,坦诚道:“阿时最近心情不好,是他生母那边的事,我也问不出来什么,毕竟我只是个后妈,而且这孩子很多事我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他可能也不愿意多说。我是觉得他和渺渺关系好,说不定渺渺能开解他一些。”
周敏玉这个人一向心软,便忍不住说了句:“你也别太担心,阿时不是脆弱的孩子。”
季时屿的事,周敏玉也知道了不少,毕竟是律师,徐静有时候也忍不住请教她一些专业问题。
程焰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喝,听到徐静正在说:“警察那边在查旧案,查到了周慈慧的头上,她又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咬出来了什么,警察过来找阿时了,虽然只是询问,但我看阿时心情非常差。”
程焰愣了一下,水倒得多,一下子溢出杯外,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周慈慧身上有的旧案,无非还是那件事,那几年对季时屿来说,应当是最灰暗的日子了,即便那时候他还小,依旧对他影响极深,身体差,性格孤僻,多少还是受了那时候影响吧!
如果是被迫回忆往事,他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于是徐静问她过两天要不要陪阿时去山里玩几天的时候,她应了下来。
她没想到的是周思言他们也在。
是一座景区山,山上有座寺庙,据说是方圆百里最灵的,每天香客络绎不绝,徐静想来拜拜,没说拜什么,但不用猜都知道是因为季时屿。
半山里星罗密布各式各样的度假酒店,有一家连锁的是季恒初名下的,徐静让人预留了顶层的两间家庭套房。
徐静亲自开车带季时屿和程焰,路上程焰一直在补觉,她最近熬夜熬得狠,因为物理老师说她知识框架不结实,她在重新梳理框架。
而且季时屿最近经常晚上约她一起在线刷题,就是开着通话功能,同时做题,时不时聊两句题目。
昨晚出了点状况,通话开着,周敏玉突然敲了下门,她没挂电话,直接转了下头,说了声进,问她:“有事?”
周敏玉有些迟疑地进来,叮嘱她明天出门注意安全,程焰“嗯”了声,觉得周敏玉有些多余,她长这么大,经历过的不安全可能比周敏玉要多得多,没点自保能力,早就被人欺负死了,她的防备心一向很重。
不过她也是好心,程焰不会不领情,只说知道了。
周敏玉其实最想说的不是那个,闲扯了几句,才转回了正题:“阿时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但你俩还小,不要做出格的事。”
程焰:“……”
周敏玉终于说出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憋了很久了,说出来终于心里畅快了。她确实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一句话反反复复能在心里衡量无数遍。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程焰能察觉到她那颗急于关爱她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的心,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没办法彻底挽回了,她能做到对她基本的尊重和礼貌已经是极限了。
最后程焰说了句,“知道了。”
周敏玉走了,程焰才想起来通话没挂,看着手机上的计时还在跳动,她额头青筋忍不住跳了两下,低声说了句,“你听见了?”
季时屿声音懒散,“我是不是应该装作没听见?”
程焰:“……”
程焰觉得也没什么,一个母亲的正常担忧而已。
可她失眠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不要做出格的事。
以至于车上补了一路的觉,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季时屿的肩上,季时屿拿手托着她的下巴。
于是程焰眉眼里都是起床气,她打算今天先离他远一点。
烦。
沈逸风他们在酒店前厅坐着喝茶打纸牌,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
隔着老远程焰就看到了,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眼季时屿,意思是:怎么回事?
季时屿摊了下手,“我叫的,昨晚临时发的消息,刚你在睡就没跟你说。”
程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季时屿说:“我想了想,孤男寡女确实不合适。”
程焰:“……孤你个头。”
季时屿看她极其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只是怕她真的别扭而已。
程焰哼了声,“我要想对你怎么样,多少人也没用。”
“哦,我以为你会怕我对你怎么样,原来你……”季时屿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都是:原来你是这个路子。
程焰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冷笑了声,“别激我,我劝你少给自己挖坑。”
季时屿:“嗯?”
“我这个人记仇,记很久。”
季时屿点点头,表情意味深长:“行,那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