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到这一年,江城无论私立还是公立中学学校,设置心理咨询室的几乎没有,据说隔壁私立有一个,但荒置很多年,真正需要帮助的不敢去,怕被笑话,倒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天天装忧郁去调戏老师,一度弄得心理老师异常郁闷。
每天做最多的不是为学生排忧解难,倒是三天两头跟学生斗智斗勇,去班主任那里打报告。
久而久之,去心理咨询室寻求开解和帮助,仿佛更像是个笑话了。
那地方也就闲置了,后来只有一个门头,房门常年紧闭,门上只有一个电话牌,至于有没有人打过,那就跟校长意见箱有没有用过一样,不知道了。
九中也经历了差不多的困境,从寒假到暑假,开展一直不顺利。
最开始倒是有人寻求帮助,心理老师做了沟通和疏导,有个一眼看出来有问题的,给的建议是去专业医院寻求更专业的帮助,甚至还联系了家长,建议带孩子去医院挂个号,但得到的是家长对学生的责骂,认为他只是逃避现实,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无法面对高考。
咨询室可以给意见,但没法强加干涉,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一次一个是分校复读生,据说失眠近两年半,神经衰弱到精神状态非常差,学校给出休学建议,但家长没办法接受,依旧送男生去了学校,复读生强制住宿,他情况特殊给开了走读证明,但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这种情况不适合奔波,可是也无人接送,最后还是住校了,学校特批了单独宿舍。
然而他后来因为长久失眠异常暴躁,幻听幻视,笃信宿舍还有另一个人,两个人同吃同住,并且经常跟对方说话。
再后来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发作,突然大笑或者说话,老师再次建议家长去带孩子去看看,这状态会拖垮身体,对学习也没有帮助。
那孩子一直吃安眠药,父母也带着积极去看过医生,只是情况时好时坏,家长不愿意休学专门治疗,比较奇怪的事,那男生一见家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老师们甚至都怀疑他是在自导自演。
家长一直想稳定孩子情绪,想一切等高考完再说,可最终没熬过高考,学生出现了严重的厌学心理,最终因为长久失眠精神压力大,身体恶性反噬,胃和心脏都出了问题,只能住院治疗了,治疗期间朝夕相处,父母终于发现了孩子的精神问题。
这件事本来跟学校的关系不大,学校很早就发现了问题并且做了最大的努力,但家长一直不配合,只是因为咨询室的原因,导致家长非常愤怒,认为自己孩子本来没有多严重,是这个咨询室一直在灌输他有病的思想,孩子才越来越严重,最后把学校告了。
家长败诉了之后还去了学校闹,不过最后学校体谅家长正处于困难当中,一时难以接受现实,选择了和解。
种种事例,有好有坏,心理咨询室像是个重磅炸弹似的,因为开放的节骨眼在老宋儿子出事后,时间敏感,引得学生和家长议论纷纷。
学生大多是好奇,对老宋家的事好奇,老宋儿子出事后,老宋的妻子在医院当着很多人的面,扇了老宋足足十巴掌。他儿子之所以会从高楼跳下去,完全是意外,那小孩才十岁出头,还在上小学,心理出现问题还是跳楼后才被发现的,严重的抑郁症,跳楼是一时冲动加幻觉,说是感觉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他往下跳。
而所有人都觉得老宋能痛改前非的时候,他又复吸被抓,吸毒的钱还是从他已经离婚的老婆那里骗来的给孩子治病的钱。
他因为诈骗还有其他罪名被判了刑,目前是缓刑,送去二次强戒了。
不过这次大家以为他老婆估计要受不了的时候,老宋老婆却挺了过来,学校组织了捐款,她也变卖了房子,后来瞒着儿子爸爸的事,带孩子转院去了外地,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估计也是想摆脱现有环境,摆脱老宋的影响。
这件事谁提起来都唏嘘,甚至毕业很多年的学生都回头来打听,不相信老宋真干这种事,他这个人真挺烦人的,但业务能力没得说,想当年教数学的时候,他是数学组的副组长,这两年的学生眼见着他越来越不对劲,前几年的学生,都没法相信他会变成这样。
大家对心理健康这个概念也好奇,对心理咨询室到底有什么用更好奇……
家长则更多是担忧,甚至一些老师都认为,学校开放心理咨询室的时机不对,很容易让学生们一有压力就出现逃避心理,甚至夸大心理状况。
到最后问题没解决多少,倒是成了学生的避风港,逃避现实的堡垒。
最后几经调整,学校在课业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开设了心理卫生课,之前一度是个虚置的课程,现在每个班级还设置了心理委员,负责跟心理老师沟通,试图将关注心理健康常态化,教育局也引起了重视。
到了暑假,大家已经不把它当回事了,遇到压力大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去和心理老师聊天。
九中在这件事上顶着巨大压力来做,倒是初见成效,其他学校也开始有了效仿的。
高二下学期末,高三快高考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时神去了心理咨询室,然后待了一节自习课都没回来,到了下一节物理课,依旧没出现,消失三节课之后,才有人得到消息,说有人看到时神跟着心理老师出校门了。
猜测声都传到一班程焰那里去,程焰去卫生间都听到人聊天,语气震惊地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时神他妈有精神分裂,他不会被遗传了吧!”
“精神分裂会遗传吗?”
“应该会,我舅妈的妈妈三十岁得了精神病,我舅妈三十多岁的时候也精神病了,都说是遗传。”
“时神这个人确实怪异,这两年才看着有点儿人情味,他初中时候挺可怕的,每次跟驰睿发火,都说他挺疯的。”
“怎么个疯法?”
“就那种不要命似的,也不怕痛,总是干点儿莫名其妙的事,反正就那种感觉。”
“我知道,有一回驰睿把他糖扔楼下了,他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虽然下面是草坪,他也没受伤,但就那股劲儿,真就挺吓人的。”
“学校还通报批评了,高危险行为。”
……
零零碎碎,真假不知,但程焰狠狠皱了下眉头,莫名其妙想起来南菏那时候,季时屿伞掉白湖里了,他也是直接就跳了下去,害得她以为他想不开跳湖了。
第二天季时屿如常去了学校,程焰却因为失眠表情阴郁。
一班二班体育课是一起的,但不同区域,互相不重合,程焰去找季时屿的时候,便十分显眼。
夏天到了,程焰的校服还是高一那套,别人都换了好几套,程焰一直没换新的,倒不是没钱买,就是习惯了,舍不得。
程焰从人群里把季时屿揪出来,擡了下下巴,说:“跟我来一下。”
人群里不知道谁起了下哄,几个男生吹起口哨,只有起哄的时候,才能发现,实验班的学生跟普通班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八卦,一样爱闹腾。
程焰侧了下头,眯着眼扫一圈,她不是示威,只是有些好奇他们起什么哄,但她扫了一圈,威慑力十足,声音陡然静下来,一个个目送她拉着季时屿走了。
季时屿毫无反抗之心,安静地被她拉着走,莫名有一种良家妇男被强买强卖的感觉,人走了,二班的几个女生才拍了下胸口,“我怎么突然觉得时神是被强迫的。”
“他最近好冷的,表情阴郁得吓人,都没人敢问他问题,也就程焰敢这么对他了吧!”
“毕竟是学校改规定也要拆散但不敢明着拆散的男学神和女学神。”
“学校为了他俩不凑到一起临时改规定要俩重点班打乱分配,学生们早就不满意了,有些人是真的跟不上,以前一班跟不上还能进二班,二班还跟不上才会掉去普通班,现在两个班一样,学生们还没觉得怎么,倒是家长不乐意了。”
“所以高三最后决定还是阶梯制,到时候无论如何,时神和程焰都得在一个班,为此老师都开好几次会了。”
“牛逼。”八卦完,有人总结道。
程焰拉着季时屿去了看台处,脱了自己校服外套放在地上,叫他坐。
季时屿沉默了片刻,冷淡的表情里夹杂了几分好笑,最后把衣服从地上捞了起来,直接挨着她坐在了台阶上。
两个人肩并肩,背后是长长的阶梯,面前是整个体育馆,无数的学生,身边空无一人。
季时屿没有把外套给她,捞在自己手臂上搭着,侧头问了句,“众目睽睽,你土匪抢亲啊!”他一向知道她这个人做事向来想什么干什么,但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完全不带一丁点掩饰的,架势真是十分的惹眼,仿佛明着告诉人我俩有情况一样。
程焰原本心事重重,因为他的一句话顿时翻了个白眼,偏头打量他片刻,却陡然看见他冲她歪头笑,病容会让人显得憔悴难看,可他倒是病感越重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笑得程焰往后躲了下,咽了口唾沫说:“你情我愿,谈不上抢。顶多我图谋不轨,你欲拒还迎。”
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
季时屿终于笑出了声,“火火,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程焰皱了下眉,“这么直白合适吗?”
季时屿对她的心意时常在笃定和怀疑之间摇摆,有时候觉得她不可能不懂,偶尔也觉得,万一呢!似乎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永远无法安心一样。
于是这会儿他忍不住反问了句,“不合适吗?不喜欢?”
程焰:“……”
季时屿:“不是就好。”
程焰:“……”
季时屿突然凝视她,眉眼专注异常,“要不给个准话,不然我还是觉得你在玩弄我的感情。”
程焰陡然上手捂住了他的嘴,敛着眉,唇抿了好几下,才说了句:“我现在才知道你那天这话什么意思。”
季时屿声音被捂在掌心,“那你挺迟钝的。”
程焰觉得手心痒,松开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不说了吧!我不想下学期还两个班。”
季时屿缓缓挑了下眉,“哦,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