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见过那个女孩子,叫苏灿,中长发,眼睛大大的,卧蚕很明显,笑起来春光明媚,两个梨涡显得很可爱。她对她第一印象挺不错的,大概是因为一脸聪明相,人也和善,挺可爱的。不过后来才觉得这小姑娘过于聪明,不像林悦,偏执固执,想得到什么都拼了命去争取,可以默默努力做很多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但其实不敢主动说一句喜欢。也不像程薇安,我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直来直去,不屑于迂回,也不屑于耍什么手段。
苏灿是那种会小心触碰的女生,若有似无地绕在沈纪年面前,适当地表现一下自己,不刻意,也不做作,如果林悦是战前叫阵,程薇安是猛攻直取的话,那苏灿就是渗透。
不动声色,又润物无声,猛不丁地展现一下好,然后猛不丁再退出来,撩拨人撩拨得很自然,也相当高明。
追求沈纪年的有很多,苏灿大概算是很高明的一个,不必主动,撩人效果却更好。
如果真的像别人以为的,沈纪年和盛夏没什么感情的话,大概沈纪年早就被勾跑了。
苏灿是事务所的前台,笑容很有感染力。
其实她履历不错,但事务所门槛太高,应聘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前台的位置合适她,据说面试官第一眼就敲定了她,就是因为她的笑容。
盛夏第一次去事务所去找沈纪年的时候,是一个中午,他那几天胃疼,盛夏怕他在外面吃的不好,就自己做了点带去给他吃。
沈纪年那天一直忙,忘记交代前台她要去的事。
盛夏去的那个时间段,几乎不会有人来,苏灿躲在一旁吃外卖,看见人进来,迅速地把餐推到格子里,用最快的速度擦了嘴,然后便扬起微笑站了起来,很瘦的姑娘,穿着藏蓝色的西装制服,对着盛夏温声开口:“您好,请问有预约吗?”亲切感扑面而来。
盛夏把食盒往上举了举,手指轻轻敲了下盒身,对她笑了下,“我来送餐,沈纪年,他是这边的实习生。”
苏灿微微愣了下,旋即便恢复笑容,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是他女朋友吧?我听他说过。”大概是因为不是客户,她神色稍稍放松了些,脸上的笑带了点职业外的温度。
盛夏“嗯”了声,“麻烦你帮我带给他吧!我就不进去了。”
因为沈纪年说他这边很忙,中午吃饭都是抽空扒两口,盛夏不想进去添乱,更何况他是实习生,家属过去好像也不太好。
大概苏灿误会了,后来跟朋友说:“沈纪年好像和女朋友关系不是很好。来送餐,送到前台就走了,连面也不见。”
那是暑假的时候,沈纪年留在Z市实习,盛夏陪她。
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两个人在一起住。
盛夏不想无所事事,找了份短期工做着,在咖啡店当服务员。一周工作六天。
每天需要化淡妆,穿制服,工作八个小时,事情不多,点单送单,闲的时候可以一直坐着。
关键是,离事务所很近。
盛夏总能看见事务所的人,胖胖的男人是陈律师,据说他很擅长打离婚官司。那个剑眉入鬓面目严肃的是江律师,他是事务所最年轻的律师,据说至今无败绩。事务所只有两名女性,一个就是前台苏灿,一个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士孙律师,别人都叫她孙姐,是被老板高薪挖过来的,擅长打明星的官司,委托人涉及当红影星和各线小生小花,据说最漂亮的一场是给一个著名导演打的名誉权案子,几度反转,最后靠着一些几不可查的细节定了案。从某些方面看,一个优秀严谨的律师,不亚于一个侦探。而孙姐,算是个很优秀的侦探。
孙姐喜欢喝咖啡,最常点的是曼特宁和espresso。
盛夏听过一个比喻,说曼特宁是硬汉,味烈,香味醇厚,口感苦重,是咖啡中的凯撒大帝。而espresso是众所周知的苦,通常会点的都是熬夜通宵党,或者资深咖啡爱好者,要么就是新奇尝尝鲜而已。大多人受不了那味道。
孙姐的某些嗜好和做派,很符合她的气质,冷而硬,目光锐利,嘴唇永远抿得紧紧的,说话言简意赅且一针见血。少了些女人的柔软,却显得很干练和潇洒。
盛夏对她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因为她在咖啡店里见一位女歌手的经纪人,两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周围被硕大的盆栽和摆件挡着,隐隐约约只能透过葱郁的叶子看见她一个浅淡的背影,坐得笔直,说话声音不大却坚定。那位经纪人大概是业内比较出名的翘楚,戴着一副大框墨镜,一直没有摘下来,露出的半张脸上是同样的冷淡和自傲,虽然没有什么不妥的言辞和举止,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高高在上的。
面对这样的人,受气质和身份影响,很多人都会觉得受压迫。
盛夏过去点单,经纪人要了一杯美式,孙姐照旧是曼特宁。
两个人相对而坐,孙姐眉毛微微蹙着,“作为委托律师,我需要知道全部细节,好的坏的,全部。你懂我的意思吗?一审的失败,完全是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拳,我讨厌这种没有准备的状况,如果你事先告诉我,我至少可以提前想应对方法。这本来可以避免的。”
“一些事涉及隐私,不方便透露。”经纪人唇角下抿,显得有些烦躁和不耐。
孙姐一声轻“呵”,微微摊手,“那么,没必要谈了。”
盛夏离开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给你这位数,这场官司一定要赢,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之所以挑你是看中你的名气还有本事,我想你也不想自砸招牌,你想知道什么,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但有些事你不必知道。”
孙姐的声音擡高了一些,显然是压抑着某种情绪,“曾经有人给我八位数的委托费,但我拒绝了,因为我不喜欢有人凌驾在我专业权威之上。钱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看来你对我并不了解,我单身,且无父母,我养活自己每个月只需要用到我十分之一的工资,我爱钱,但我不需要为了它出卖我自己的原则。你现在在侮辱我吗?还是你自己?”
盛夏送咖啡过去的时候,孙姐刚刚好站起来,她从钱夹里掏出钱来搁在她的托盘上,扭头对经纪人说:“不必再见了,解约书我会托人送过去。你大可以通过媒体来质疑我的专业水平,但你最好掂量一下要不要对一个律师做这种事,我很乐意奉陪,毕竟我不怕麻烦,我很享受辩护的过程,无论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外面下着小雨,滴滴答答的声音绵延不绝地传过来,因为气氛安静,听得更加清晰。
经纪人蹙着眉头沉默了有三秒钟,最终站起了身,微微欠身,“抱歉,孙律师,是我冒犯,您先坐,我们好好谈一谈,如何?”
盛夏以为她会拒绝,毕竟似乎闹得挺不愉快。
没想到她却坐了下来,微微点了下下巴,声音平静地没有起伏,仿佛刚刚没生过气,“我需要细节,作为专业人士我不会透露任何委托人的任何信息,除非警察上门。你可以说了。”
盛夏是后来才想明白,和不同委托人打交道也是一项技术活,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分寸很重要。
之后的话,盛夏就没再听到了,大概涉及艺人的隐私,经纪人声音很小,且刻意避开耳目。
同事一个女孩儿是追星族,认出了经纪人,小声说着:“我爱豆同门师妹的经纪人,最近她家艺人被黑得体无完肤,有人说是她老公出轨闹到明面上了,然后两家经纪公司互相泼脏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完还感慨了一下,这种人见律师什么的不都保密得跟什么似的,竟然选了这么随便一个场所。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样。
盛夏在替一位老顾客手磨咖啡豆,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对娱乐圈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也不在意。
孙姐临走的时候过来要了七杯咖啡外带,一杯卡布奇诺,两杯蓝山,两杯美式,还有两杯招牌。
盛夏闲着没事胡乱猜着,卡布奇诺应该是那位前台小姑娘的,蓝山是陈律师和江律师的,美式是老板和他合伙人的,招牌应该是沈纪年还有另外一个实习生的。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沈纪年那个胃,真是从来不爱惜自己……
店员把咖啡用纸袋妥帖装好,双手递过去,“您慢走。”
孙姐忽然扭头看了盛夏一眼,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没事过来玩啊!”
盛夏回以微笑。
孙姐走后,旁边人戳了下她胳膊,“你认识那个律师?”
盛夏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男朋友在隔壁事务所实习。”
“哇,厉害啊,听说里面都是变态精英,打一场官司能拿到这位数。我每次路过那里,都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他伸出几根手指比了比,一脸羡慕,“能在那边实习的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你男朋友很厉害哦。”
盛夏笑了笑,盯着孙姐的背影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
她在这边兼职挺久了,事务所的人每天都有过来这边的,或者买咖啡,或者约人见面谈事,但好像没有人认出来她。沈纪年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别人不问,他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去说什么,盛夏也没去过事务所,所以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今天孙姐却特意对她打了招呼。
有一点点的不寻常。
不过她只是疑惑了片刻就抛诸脑后了。
店里开始忙起来。
下午的时候,沈纪年破天荒打电话让她等他一起下班。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有停,盛夏撑着伞站在事务所的门口,看着银灰色的招牌发呆。
路过的人三三两两。
江律师出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对她说:“进去等吧!小沈他还要半个小时才能下班。”
这是江律师第一次和她说话,盛夏忙点了下头,“好的,谢谢。”
进门的时候还疑惑,今天是怎么了?
好像忽然之间,大家都认识她了一样。
苏灿依旧端正地坐在前台的位置,看见她进来,起身点了下头,“来找沈纪年吗?他快要下班了。”
盛夏提着伞,水珠沿着伞面滴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蹙了下眉头,“抱歉,这个要放在哪里?”
苏灿从里面转出来,伸出一只手,温声说:“交给我吧!”
盛夏点头说谢谢,递过去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她的眼睛,微微泛着红,像是刚哭过。
不过她不敢确定,毕竟现在女孩子都喜欢化奇奇怪怪的妆,梁文娜也化过哭妆,说是楚楚可怜,惹人疼爱,虽然盛夏不是很能理解,不过看起来的确是挺惹人怜惜的。
苏灿转身把伞挂在了墙角的伞架上,那里是视角的盲区,盛夏刚刚没看到。
苏灿擡起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第一次来吧?我带你过去休息区那边。”
“谢谢。”盛夏再次点了下头,余光中看见她微微抽了下鼻子,似乎真的是刚刚哭过。
路过办公区的时候,老板对苏灿挥了下手,“你可以下班了。”
苏灿点点头,声音温和地说:“没事,你们忙,我再待一会儿。”
老板看见了盛夏,侧头打量了一下,笑道:“小沈的女朋友吧?”
盛夏驻足打了招呼,“您好。”
“别客气,随便坐。”
“谢谢。”
沈纪年在旁边整理资料,看见她的时候投过来目光,淡声说:“等我一会儿。”
“没事,你忙。”盛夏小声应着,跟着苏灿去了休息区,其实就是个开放性的客厅,摆着茶几和沙发,墙边是置物柜,上面放了不少的杂志和报纸。沈纪年侧身跟江律师说着什么,手边是成沓的资料,因为上班的缘故,他穿着正装,比平时多了几分成熟和沉着。盛夏歪着头看他,觉得还挺有趣的。
苏灿请她坐,轻声问她是喝咖啡还是果汁。
盛夏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我等他下班就走了。”
苏灿看了沈纪年一眼,微微咬着下唇,很轻地说了句,“他很优秀,你真幸福。”
盛夏没听清,“嗯?”了一声,苏灿微微摇头,笑着说了句,“没什么,我就在那边,你有事可以叫我。”
“谢谢。”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候,苏灿却没走,一直等到沈纪年下班,她已经换了衣服,穿着白色蕾丝镂空的长裙,头发散了下来,倒是比穿着制服多了几分清新和可爱。站在门口的位置,沈纪年带着盛夏出门的时候,她转来身,眼睛还是红红的,咬着下唇,很郑重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脸上是真诚的愧疚。
沈纪年虽然冷漠,但是也不会给小姑娘难堪,蹙了蹙眉,最后还是“嗯”了声。
苏灿破涕为笑,抿了下嘴唇,柔声柔气地说着,“谢谢你能原谅我。”
盛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租住的公寓不远,盛夏以前没有等他一起下过班,因为时间不同,前后错了两个小时呢!今天为了等他,她在店里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经理还打趣她,说加班没工资哦~
这会儿两个人步行走回去,不远,大概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路过一家生活超市的时候,沈纪年偏头问她,“今晚我煮饭,想吃什么?”
盛夏眨了眨眼,“真的吗?”大概智商差距,沈纪年就连做饭都比她好,即便他之前从来没学过,照着菜谱也能做得像模像样。
至少……比她好。
但是他很懒,且很注重效率,高中的时候盛夏就领教过。
那时候坐他同桌真的要累死,她有点儿强迫倾向,很讨厌看见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总是把课桌还有屋子收拾得很整齐,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永远是固定不变的。但沈纪年是那种很注重效率的人,如果他在专心做题,其他什么事就会变成次要,桌子被搞乱了也无所谓,经常随手拿随手扔,等乱得差不多了再动手整理。盛夏强迫症犯了就帮他整理桌子,一点一点收拾干净,摆进去。
用朱莉莉的话来说,就跟个小媳妇似的,乖得不行。
不过有时候盛夏会觉得他是故意的,他好像很乐意看她为他做什么。
比如同居的这段时间,因为外面买着吃很贵而且口味大多比较重,盛夏就买了食材回来,自己煮着吃,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帮姥姥煮过饭,但很久不做,早生疏得不行了,每天对着食谱做得胆战心惊。
不过无论她做成什么样,他都能下咽,偶尔还能昧着良心说挺好。
其实不怎么样,她知道。
盛夏做饭的时候,他很喜欢靠在旁边站着,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者抱一抱她。
看他闲着实在没事,盛夏会催她去洗菜,或者忽悠他过来主厨,不过大多数时间他是不愿意的……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如果盛夏哄他求他撒娇耍赖,他多半还是会同意的。
盛夏算是看明白他,他就是故意的,最喜欢看她服软求饶,如果她故意不给他机会,他还会默不作声地制造机会。盛夏记得有次去书店买书,她想要的书在书架最高层,身高不够的悲哀就是无论怎么踮脚都够不到,脚架被人占着,盛夏只好把另一个书架前的他拖来,他擡头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低着头看她,“亲我一下,我就帮你拿!”
盛夏作势要去找服务员,却被他拽住了手,没多用力,但盛夏就是挣不开,她气鼓鼓地看他,他却好整以暇地笑着,微微低头把脸给她,盛夏被他闹得没脾气,只好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他轻笑出声,曲着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把书拿下来给她,还要嘲笑她一下,“小矮子。”
这幼稚的恶趣味,说出去估计没人信。
沈纪年怎么那么幼稚啊!如果盛夏这样说,大概其他人都会露出异常惊讶的表情。
每天盛夏都仿佛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自我体会:沈纪年怎么这么幼稚!一个是别人的评价:你男朋友好高冷啊!
她:“……”
无法评价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难得沈纪年主动要求给她做饭,真是不可置信。
盛夏眨了会儿眼,疑惑地问他,“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沈纪年刮了下她的鼻子,笑了,“没有,但的确是一件可能引起你不适的事,所以我提前表现一下,你要不要接受?”
盛夏重重点头,要,怎么不要,至于原不原谅,吃完再说。
她需要沈纪年来拯救一下她被自己荼毒的味蕾,原本还想着,今天和他出去吃呢!
“我要吃红烧鱼,狮子头,糖醋小排,还有酸笋乌鸡……嗯,还有肚丝汤?”
全是硬菜……
沈纪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晚上不能吃那么多。会睡不着。”
盛夏撇撇嘴。
然后就听见他又说:“或者你想做些睡前运动来消食?我倒是不介意陪你。”
盛夏:“……”她转身掐了他一把。
真是……
后来吃饭的时候盛夏才想起来问,“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