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林飞鱼见他确实不是在糊弄她,挣扎说道:“师傅曾说过我已能出师,他的衣钵我可以继承。大人您让飞鱼试试,我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县令笑了笑,说道:“这种事可不敢让人试。”
说着他拿了茶盏轻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根本不急她之急。
林飞鱼又说道:“可衙门终究是要仵作的,大人先留留我……”
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我可以继续做学徒。”
“难办啊。”县令说道,“刚刚已经聘了个仵作,他说自己一人便可,不需要什么帮手。”
林飞鱼愣神,所以刚才那个斜乜她的男人就是新聘仵作
她忽然就明白那男人怕是带了什么好处给县太爷,否则他怎会这种嘴脸。
好仵作难寻,她是不是好仵作县太爷怎会不知。
他宁可收了来人好处也不留她。
真是好讽刺。
可她不想让这铺了八年的路一朝被他堵死,几近哀求:“我不必分他的俸禄,只求大人留我,给个柴房住,打打下手。”
县令看出她的无限退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得留在这,可不得不说有些心动。
不要钱的苦力在哪都是吃香的。
林飞鱼见有戏,又求道:“求您了大人。”
“可他明说了不要个女人帮忙,怕他婆娘吃醋。”县令哂笑,又安抚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死皮赖脸非要留在这呢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都二十二了吧老姑娘了,别执迷不悟做仵作,这活低贱,俸禄又不高,没必要、没必要。”
“怎会没必要……”
她深知县令为人,除非她能拿得出更多的钱,才能留在这。
可她这些年的钱都是师傅高兴了分一点给她的,几乎都用在安葬师傅上了,哪里有钱呢
巨大的失望袭来。
原来师傅说终有一日能熬出头是骗人的。
男人尚可一拼,她一个女人哪有什么出路。
这八年她受尽师傅毒打辱骂,受尽邻里冷眼相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她的大好年华里,连件新衣裳都没有,甚至连一盒胭脂都不舍得买。
就为了能爬出泥潭,成为衙门聘请的仵作,安稳一生。
可如今县令却要驱赶她。
林飞鱼问道:“大人……真的不留我”
县令叹气:“本官也很想留你,可实在是对方不要啊。更何况你一个姑娘家,在这男人堆里诸多不便,还是走吧。”
无力回天的林飞鱼心中痛苦万分。
这八年她所隐忍的事这算什么结果……
她握着拳头,脑子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跑步的声音,衙役在外说道:“大人,新师爷来了。”
县令说道:“快请他进来。”
请林飞鱼看他一眼,师爷比县令官低,狗眼看人低的县令怎会用上请字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
林飞鱼木然地走了出去。
廊道上衙役领着谁过去了,她也没有擡头看一眼。
她不是没有去路了,她只是不甘心自己在这熬掉的八年。
八年啊,人生有几个八年。
林飞鱼走出衙门口,还有不知情的衙役笑说:“林姑娘,大人喊你去是不是要下官文聘书”
虽然她是个姑娘,可是谁都晓得她有真本事,多少次秦老头醉酒不起,都是她临时顶上。
验尸官与旁人说时,也是说她验尸时喝报得更加精准仔细。
早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仵作一般都是衙门需要时外聘,可若是好仵作,那衙门也会自己留着,许俸禄,许职位。
似乎她接任衙门仵作一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只有林飞鱼知道,不是板上钉钉,是她被钉在了板子上,任人宰割舍弃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后会无期。”
衙役:“啊”
她茫然地在附近坐了半日,直至雨停,天色将沉,她才打起精神站起来。
今日是赶集日,街上喧闹拥堵,人如潮,声如浪,热闹在旁,却与她无关。
日子再糟糕也得过,林飞鱼已经在想接下来要去哪里了。
既学了一身仵作本事,那就用这本事去别的衙门谋生吧。
开始她跟秦老头住一块,过了两年长成姑娘了,秦老头为避免遭人闲话,便将她赶了出来。
幸得一个大娘看她可怜,给了间几近废弃的土房子给她住。
那房子四面漏风,早被老鼠占据了。
可能有一处落脚她已经十分感激。
略打扫了下,找了几块木板当床。这几年陆续捡到了旧桌子烂椅子,衙差大哥们又帮她爬上屋顶堵了破洞,这房子越发像样了。
这已被她当做家的地方,如今却是大门敞开。
林飞鱼急忙跑了过去,这一穷二白的屋子还能遭贼
瞎呐!
她一步冲进屋里,便见两个人正鬼鬼祟祟到处敲砖翻墙,仿佛两只硕鼠偷食。
不顺心的事冲上脑门,她顿觉气愤,大声道:“住手!光天化日竟敢入屋偷窃!”
话落,阴影之下的两人缓缓转身,看向了门外背对日光的姑娘。
他们的脸迎着门口稀碎的光照,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一点一点变得真实。
明明是两张普通的中年男人、女人的脸……可此刻却像阎罗殿的牛头马面,一种接近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袭来。
两人微微笑着,满目温和:“好闺女,你是不认得爹爹和娘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