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擡头。
祈雨的日子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雨。
麒麟县的秦老头死了。
林飞鱼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去往县衙的路上。
她手执一把旧的油纸伞,一身灰色粗布衣裳,眉目秀丽,琼鼻樱唇,似明珠蒙辉,总让人觉得不明朗,也不活泼。
好似这张脸就该挂着朗朗笑颜,方能对得起这美人脸。
衙役小石头年十五,脸还十分稚嫩。
他跟在林飞鱼一旁,比她还矮半脑袋,边走边说道:“估摸是昨天夜里去的,早上邻居发现他,身体都僵硬了。”
“天寒地冻的,身体僵的快。”
她说的镇定,可很快就被小石头喊住“走错了”。
她愣了愣,摆正了路。
秦老头体弱多病,一生不曾娶妻生子。
一提起他,旁人就恍然——
“哦,就是那个沾满尸臭味的老头是吧?”
秦老头是当地县衙的仵作,从业五十年,经验老道,为官府破获了许多大案,为无数百姓间接伸过冤。
但旁人提起他,依旧是——“哦,就是那个沾满尸臭味的老头是吧?”
而林飞鱼,就是他唯一的徒弟。
说是徒弟,他嫌她是姑娘,也没要她敬过一杯茶,只是喊一声师傅;
说是仵作,她也只是个打下手的,衙门从未为她正名。
即便跟随师傅八年,她依旧地位不明。
“秦师傅去了,林姑娘就是新聘仵作了吧?”
这句话不太敬重师傅,可是……林飞鱼有点心动。
仵作地位低下,一般官府都是需要的时候才招人来,用完则弃。
秦老头也是做了二十年,凭借精湛的技艺才吃上衙门的饭菜。
如今的她……有点希望。
如果是,那她就真的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老头无儿无女这半年又多病,钱早买酒喝光了,还是林飞鱼为他收尸下葬,用了好大一笔钱。
但她的心跟明珠似的,越发透亮。
等送殡的人离去,她还跪在坟前烧余下的纸钱。
“师傅收留我八年,虽然诸多打骂,可终究是让我吃上了一口饭。”
“当年我流落麒麟县,若非师傅,我可能已经化成一堆白骨了。”
“师傅于我的恩情,飞鱼永不会忘。”
“日后定要做一个像师傅这般厉害的仵作。”
说罢,她向着简陋的坟墓叩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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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雾连绵,远山飘着细碎雨帘,天地似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萧瑟中。
林飞鱼卸去孝衣,踏着雨坑泥坑走进县衙,粗布鞋子很快就被雨水穿透。
又湿又冷。
掠过的寒风拂得她身影更加单薄。
但清瘦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却比平日明亮不少。
麒麟县衙门上下算上还未来就职的新师爷,共有八十八人。
衙门之内,依旧是日常忙碌的景象。
衙役见了林飞鱼,问了一句好就忙去了,没有人问秦老头的事。
也对,师傅爱喝酒,一喝酒就说浑话,还会打人,脾气坏得很,衙役苦他久矣。
如今师傅两腿登天,兴许他们还有些暗喜。
林飞鱼到了后堂县令门口,听见里头有人声,便没有进去。
里头是个男人,说了许久的话。
半个时辰后终于是出来了。
年轻人也就二十出头。
不高,脸有麻子,平平无奇。
经过她的身边时,还斜着眼看人。
满眼的傲慢。
一会衙役出来,她就要进去,却被拦住,说道:“大人忙着呢,没空见你。”
林飞鱼说道:“就一会,我问个事。”
衙役还要拦,那县太爷懒懒说道:“进来吧,正好本官找你也有事。”
林飞鱼松了一口气,进门前还理了理头发。
可一身灰扑扑的她改变不了灰扑扑的模样,就算是一个美人,可成天泡在死人堆的美人,光想想就让人提不起精神头来。
县令好色,但他不好这一口。
县令年四十,是个看起来很精神的胖子。他坐在太师椅上,眉眼也不曾擡一下。直到气氛僵到极致,他才放下手里把玩的佛珠,说道:“你师傅是衙门的人不错,但一非因公而亡;二非在衙门内过世,本官念及旧情,也只能抚慰你三两银子去安葬,多的没有。”
林飞鱼忙说道:“师傅已经安葬好了,我不是来讨银子的。”
县令的面色顿时宽容,笑道:“真是个好孩子,都忙好了吧?”
“劳您惦记,已经忙好了。”林飞鱼说道,“大人,师傅在衙门做了五十年的仵作,他经手的案子,几乎没有人有异议。”
“对啊,秦老汉的技艺可是颇有口碑的呢。”
林飞鱼话到喉咙,县令又说道:“可如今他死了。”
“我……”
“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堵得林飞鱼措手不及。
什么意思?县衙不用她?还要赶她走?
她诧异得顿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