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七十四章星灯
白光渐渐褪去,晏琳琅与李扶光已置身于一片织锦般绚烂的花苑中。
身后传来欢声笑语,二人回首一看,只见年轻的帝后正在弯腰逗一岁有余的李扶光走路,宫人们亦跟在一旁拍手笑闹。
晏琳琅看着短胳膊短腿儿的小孩儿,又看了看身边眸光复杂的少年“暴君”,顿感新奇。
李扶光竟然还有这般可爱的时候呢?像个粉团子,小小的,软软的。
“父、父皇……”
粉雕玉琢的小稚童伸出双手,摇摇晃晃扑入皇帝怀中。
“哎!吾儿聪慧,学什么都很快。”
皇帝呵呵笑着,双手将幺儿举至半空,迎着融融春日道,“扶桑之光,日出东方。太子乃天命所归,说不定将来真能扶危定倾,完成孤无法完成之事。”
美丽端庄的皇后梅氏手摇拨浪鼓,雪肤樱唇,温柔地注视着父子俩:“陛下正春秋鼎盛,现在立太子是否为时过早?”
皇帝道:“无妨,早晚是要立的。”
一墙之隔的高楼上,六七岁大小的李暝戴着半截黄金面具,踩着小马扎趴在阑干上,乌沉沉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花苑中和谐的一家三口。
母子连心,梅皇后显然也察觉到了长子的目光,忙回身望去。
李暝却是跳下矮凳,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阁楼。
“梓童,怎么了?”
皇帝见妻子怔神,关切道。
“我好像看见暝儿了。”
梅皇后望向楼阁高耸的方向,触景伤怀,美目中渐渐泛起水光,“好久没见暝儿了,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天冷有无添衣,吃的饭菜可还合口味?还有上个月为他做的春靴,不知长了还是短了……”
说到动容处,皇后已是喉间哽咽,螓首微垂,默默按了按潮湿的眼尾。
当年李暝刚满四岁,就被国师以“侍奉神灵,以保大曦国祚绵延”为由带走,收为亲传弟子。
明面上说是大皇子“为国修行”,实则不过是玄门与皇权博弈的结果,将他充当皇室的质子罢了。从此母子骨肉分离,近在咫尺,却始终难得相见。
“暝儿的起居皆有仙童照料,亦有内侍每日报平安,梓童勿要过于伤神。”
提及自己的长子,皇帝亦是心有无奈,只能强忍着不露悲,揽过妻子安抚道,“这两年多以来,梓童除去生产坐月子的那两个月,几乎每日都要来花苑中散步,风雨无阻,就是为了远远看上暝儿一眼。诸多无奈,难抵舐犊情深,暝儿定会理解的。”
下一刻,画面骤然迥异。
天色黯淡下来,夤夜如墨铺展,这次的记忆发生在皇后的寝殿。
灯火阑珊,万籁俱静,皇帝四更天便已前往勤政殿批阅奏折,而皇后尚在榻上安寝,枕边还放着两只即将完工的绣花香囊——
一只绣着寒梅雪月,是给长子李暝的花朝礼;一只绣着浮云日光,则是给小儿子李扶光备下的护身符。
一旁的小床边,嬷嬷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熟睡的小太子。
正此时,烛火昏昏跳跃,一抹黑气自半开的窗扇中钻入,先是放倒了门口值夜的宫人侍卫,又弄晕了嬷嬷,而后张牙舞爪地朝小床上的李扶光冲去。
旁观记忆的晏琳琅心下微动:原来天魔最先的附身目标并非皇后,而是李扶光。
可李扶光命格特殊,有气运之身护体,妖魔恶煞定然无法近身。
果不其然,黑气还未触碰到李扶光,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击飞,狠狠撞在一旁的博古架上。
瓷器碎裂的声响惊醒了梅皇后,她睁眼看见梁下盘旋的巨大魔影,瞳仁震颤,下意识惊坐而起,哆嗦着张嘴呼唤侍卫救驾。
可外边的禁卫皆被放倒,哪里还有人听得见她颤抖的哭喊?
惊惧间,梅皇后瞧见了站在殿门口的那道小小身影,不由睁大眼睛哑声道:“暝……”
还未来得及呼唤出声,不死心的魔气又再次朝李扶光冲去。
襁褓中的稚子被惊醒,本能地哭啼起来。
梅皇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踉跄扑身撞开魔气,将李扶光紧紧地护在身下。
“扶光别怕,别怕……阿娘在这,阿娘保护你。”
魔气开始撕咬纤弱的梅皇后,她饱满的红唇渐渐变得苍白,披散的鬓发也被浆出的冷汗浸湿,却仍死死地护着自己的幼子,目光温柔地安抚。
“乖乖吾儿,没事了,没事了啊。”
“你要平安长大,要健健康康,要做守护天下的仁君明君,要记得……阿娘爱你,永远爱你。”
烛火明灭,将梅皇后躬身护子的颤抖身影投射在屏风上。
在她一声又一声“阿娘爱你”的呢喃中,魔影终于将她的魂魄蚕食殆尽,黑气尽数钻入她瘦弱的身躯中。
哄睡的摇篮曲戛然而止。
片刻,梅皇后轻阖的双目猛地睁开,眼仁连同眼白全变成了异样的黑色,显然是已被天魔附体。
“她”僵硬地眨了下眼睫,眼里的浊雾向眼中汇聚,重新凝成死水般漆黑的眼仁。而后“她”低头看着怀中重新熟睡的李扶光,眼里的温情散尽,只剩下天外邪魔的冰冷与漠然。
“她”伸手去掐李扶光的脖子,可指尖还未触碰到小太子的皮肤就僵在了半空,再无法前进分毫。
“呵,连魂魄都没有了,还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吗。”
邪魔敛目看着这只不受控制的、青筋泛起的手掌,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这次拦下“她”的并非是天地气运,而是一个母亲刻入骨髓的爱。
邪魔没有再碰李扶光,而是起身,朝殿门口蜷缩的小小人影走去。
李暝亲眼目睹天外邪魔杀死他的母亲,又眼睁睁看着它顶着母亲的皮囊缓步逼近,不禁双腿一软,反手撑着地面不住后缩,直至退无可退。
终于,黑色的阴影将他笼罩。
“乖儿子,你怕我作甚?”
女人缓缓扯起红唇,以冰冷的指尖轻抚李暝的脸颊,“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不开心吗?”
李暝猛地打开她的手,大声喊叫:“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怎样?把我召唤出来的,不正是你吗?瞧,你画阵召魔留下的朱砂印记都还没洗干净呢。”
女人一把攥住李暝藏在身后的手,那手上果然沾染着如血般刺目的朱砂红痕,“是你向邪魔许愿,想夺走弟弟的一切,想让母后的眼里只有你,只疼爱你。你瞧,如今我成了你的母后,你想让我如何疼你,我就能如何疼你。”
李暝只是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女人墨发披散,黑色而没有反光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李暝,学着梅皇后临死前的模样将他小小的身躯拥入怀中,语调平直地哄:“乖儿子,只有我会爱你,也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毕竟,我们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啊。”
晏琳琅天生不通七情,自然无法体会看到这一幕的李扶光是何心情。
她只知道少年面如霜雪,薄唇紧抿,紧攥的指骨因为挤压而喀嚓作响,指尖几乎将掌心刺破。
然而记忆仍在继续。
这一次有所不同,呈现出的画面并非梅皇后本人的记忆,而是来源于侵占她肉身的邪魔,故而视野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灰调。
从面前李暝的年纪与尚在丧期的穿着来看,应是十年后天子请罪而亡、李扶光刚刚登基为帝时的记忆。
“你与李扶光比了这么多年,还不甘心吗?”
邪魔轻笑一声,捋了捋殷红尖利的指甲道,“当今世道,能大过皇权的唯有神权。你想做万人之上的国师,号令天下玄门,也不是不行。不过,得拿一样东西来换。”
李暝目露警惕,淡淡问:“什么东西?”
邪魔笑道:“很简单,李扶光的生辰八字。”
大曦为防有心之人行压胜之举谋害皇嗣,凡皇子的生辰八字皆属机密,公布出来的诞日会篡改具体的时辰。是以即便国师也只能掐算出李扶光命格特殊,并不知其精准的生辰时刻。
知其生辰时刻的,唯有血脉至亲。
回忆到此而至。
光芒暗去,晏琳琅和李扶光又回到了冰冷空寂的祥安宫中。
最后的回忆一经消散,梅夫人的肉身也随之迅速枯萎风化。李扶光慌忙抱紧她,试图多挽留母亲一刻,却只来得及拥住一件干瘪坍塌的宫裳——
梅夫人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靠着天魔的法力才勉强维持肉身不腐。天魔一旦离去,十八年的岁月倾轧而过,便化作死灰扬尽。
柔软的披帛随风轻轻拂过李扶光的侧脸,宛如一个母亲对小儿子最后的告别。
晏琳琅看着抱着衣裳跪俯在地砖上的少年身形,心中尝到了一丝陌生的、酸麻的滋味。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唇瓣动了动,只来得及说出一句:“陛下,梅夫人一直都爱着你……”
爱——
晏琳琅惊异于自己竟说出了这个字,一瞬间宛若醍醐灌顶。
血脉亲情,可使弱女子以肉身为盾退魔护子;苍生之爱,可引领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相聚一堂,纵螳臂当车亦无惧无悔。
这是独属于凡人的力量,不似神力,却远比神明之力更无私、更伟大。
李扶光慢慢叠好母亲的衣物,提剑去了国师所在的鹿鸣台。
晏琳琅今夜神力耗损过度,强提一口气赶到鹿鸣台时,只见丹炉倾塌,火光耀天,李扶光手中的长剑已然贯穿了李暝的肩头,以弑神之姿,将他整个儿钉在地上。
手足相残,狂风大作。
电闪雷鸣之下,李扶光的双目如淬火的利刃锋寒,死死盯着身下咳血的李暝,哑声问:“为什么?”
李暝的黄金面具被磕落在地,全身灵脉废了大半,即便他高居国师之位,也依旧敌不过气运加身的幼弟。
他似乎早料到了今日,咳出一口血笑道:“你与其问我为什么,倒不如去问问父皇母后,他们为何要这般偏心!”
“你说什么?”
“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孩子,你的名字是‘扶桑之光’,可以承欢膝下、独享父母之爱,做人人敬仰的大曦太子。而我……我却只能做大曦的质子、皇族的弃子,刚会提笔的年纪就要被关在高塔之中,受玄门的欺压,受爹娘的漠视,就连我的名字也是‘日落天黑’之意,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的李暝!”
李暝笑了声,那张与李扶光相似的温润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扭曲,“凭什么你可以光明正大,我却要藏在阴影中茍且偷生?是啊,我不甘心,母后明知我没有自由,却还日日带着你在花苑玩闹,那欢声笑语就像阴毒的针一般刺进我的心里。我也想走到阳光下,堂堂正正地享受爹娘独一无二的宠爱……”
“所以,你就唤醒被封禁的天魔,杀了母后?”
“我没想杀她!”
李暝顿了顿,平静道,“至少一开始,我没想杀她。可是她不该看到了我,我至今还记得她看见我出现在寝殿外时,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如果……如果事情败露,父皇和国师知晓是我放出了邪魔,死的就会是我。”
李扶光颈侧青筋暴起,一把提起李暝的衣襟道:“母后日日去花苑散心,是记挂着你的冷暖饥饱,想借此机会远远看上你一眼!她看见你出现在殿外时流露惊恐,是怕邪魔发现你的存在而试图保护你,提醒你快跑!而你,你就是如此歪曲揣测她的吗?不去对付压迫你的玄门,反迁怒于同是受害者的母亲……李暝,你还是不是人!”
晏琳琅从未见李扶光如此歇斯底里,那喑哑愤怒的声音伴随雷霆落下,震得她心口发麻。
不止是她,李暝也怔住了。
他嘴唇几度翕合,眼中的嫉恨渐渐化作迷茫,而后挤出一个难堪的苦笑:“我如何知晓?与她母子连心、亲密无间的,从来都不是我。”
李扶光揪住他衣襟的指节泛白,几乎将字眼一个个磨碎了吐出:“父皇呢?他以纸人陶俑替换一千人牲的事,也是你捅出去的?”
李暝咬紧了唇线。
“父皇纯粹是自找苦吃。”
电光落下,将李暝那张和煦的脸照得如鬼魅惨白。
反正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也不介意再多说两句实话:“他早听从天命杀了那一千人牲,就不会招来此祸!反正就算不杀那些人,他们也是会被饿死、冻死的,死在高台之下还是旷野之中又有何区别?身为蝼蚁,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以尸骸铺路,成就帝王的通天之梯!可是父皇呢?为君者心慈手软,一旦国师发现他偷梁换柱,双方撕破脸皮,首当其冲受罚的就是我这个质子!他可曾想过我的处境?难道他亲儿子的性命,还比不过那些蝼蚁草芥吗?”
李扶光嘴角动了动:“父皇的死,真与你有关。”
“我也是被逼的,李扶光,没有谁生来就想做恶人。你若是也曾受过我受的刑,明白玄门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便会理解我的决定。”
李暝看着李扶光这张年少冷峻的脸,古怪一笑,“不对,若换做是你的话,父皇一定舍不得你受人刁难,说不定会眼也不眨地杀了那一千人牲为你消灾……呃!”
李扶光扼住了他的喉咙。
扶光剑自李暝的肩中抽-出,带出一串飞溅的血珠,而后狠狠抵在他的喉管上。
李扶光看见了李暝腰间系着的香囊,眼底的杀意微微一凝——
寒梅雪月,正是母后遇害前为他亲手绣的那只香囊,此刻正轻轻地躺在地面上,哀怜地注视着这对兄弟。
李暝灵脉已断,无力反抗,只单手握住他的微颤剑锋,温润的声音几近疯狂:“你们都一样天真,以为杀一个我能改变什么吗?人族治世时代已经过去,玄门当道,逆天者亡!”
李扶光单手扯下母亲所绣的香囊,冷声道:“这只香囊,你不配拥有。”
他将剑锋自李暝的喉管下移,抵在他的结丹灵台处,剑刃上映出电光的白。
而后,狠狠刺下。
金丹裂开的同时,一阵魔物阴风袭来,将李暝裹挟其中,迅速消失。
几乎同时,扶光剑刺了个空,铮然一声钉入地砖中。
定睛一看,黑雾散去,身下哪里还有李暝的身影?只余一滩新鲜的血液蜿蜒流淌,彰显方才的激战。
神明除了灭魔和完成召神祈愿外,不能过度干预凡人的命数。
所以,晏琳琅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着夜尽天明,倾盆大雨浇灭丹炉的业火。看着李扶光仍扶剑跪立雨中,护着怀中的香囊凝成一道缄默的剪影。
死亡对神明来说是遥远的事。
身为天道神女,照夜一直以为凡人的死就像一件瓷器的碎裂,一颗星星的陨灭,凄美而孤寂。
但事实上,人的死与器物的湮灭全然不同。
若秋兄长的死,间接致使稻米歉收、饿殍遍地,同时也在妹妹的心中埋下一颗育种丰收的种子;梅夫人的死带给李扶光十八年的痛楚,却保全了他心底最后的那缕善意。
她终于意识到,曦朝三万人祭不再是世界天盘中呈现的一个数字,而是无数张或模糊或清晰的脸,无数个家庭的破灭,无数诸如若秋、李扶光的生者背负踏着死者开辟的道路负重前行。
若是不下界走这一遭,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看懂苍生之情。
世界上最可笑的事莫过于:不敬生死之人,掌控着世间生死;不通情爱之神,操控着人间情爱。
或许从她应下召神的那一刻开始,就错了。
……
李扶光为梅夫人立了衣冠冢,低调葬入皇陵。
自那以后,他就不眠不休地将自己泡在后宫,推行破仙之计。
他是个定力强到可怕的人,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受梅夫人的死因影响,整个人杀伐果决,精神奕奕。
冷静过了头,反倒令人担忧。
最后还是若秋实在太过担心李扶光的状态,偷偷找到晏琳琅,让她帮忙去劝劝陛下保重龙体。
“陛下眼睛都熬红了,人瘦了一圈,我们几次三番劝他休息,他总是不听。再这样去,就算铁打的身子也会熬垮的呀!晏美人,你是陛下最亲近之人,或许你的话他能听进去呢?”
晏琳琅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李扶光“最亲近之人”,毕竟,从她应下召神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与李扶光不死不休。
但她还是去了承露殿。
晏琳琅记得李扶光不喜黑暗,因为那总会让他看见亡者的头颅。
但今夜的承露殿却是烛火俱灭,一片漆黑。
或许是为了惩罚他自己,又或许,只是奢求见一见那些亡去的故人。
神明眼可于黑暗中视物,是以晏琳琅进殿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单手撑着额角,支腿坐在案几后的李扶光。
他似乎喝了点酒,案几上的杯盏已空,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醉香。
但他的意识依旧清醒,眼睫半阖,修长的指腹慢慢摩挲着杯盏边沿,没有擡头。
晏琳琅素来不知该如何安慰人的——
她孤身在白玉京上天活了数千年,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开口的机会本就极少。
她只是敛裙跪坐于少年的身侧,从灵戒中取出一块冰魄般发着蓝白柔光的石头,轻轻搁在李扶光的手边。
“给你。”
柔和的光芒霎时充满了整座大殿,落在李扶光黑寂的眼底。
“这是‘星辰石’,我最喜欢的一颗,因为它的光芒最亮、最纯净。有了这个,陛下就不必再担心天黑烛灭。”
想起什么,晏琳琅轻轻拨动星辰石,看着眉目深刻的俊美少年道,“人们都说星辰和太阳注定无法见面,但是陛下,现在它们在一起了。”
棱角分明的星辰石在她指尖晃动,细碎柔和的光也随之闪烁荡漾,镀亮了李扶光微红的眼。
他的眸色格外亮,像是泛着水光的深潭。
待晏琳琅要仔细看他眼底的亮色究竟是水光,还是星光时,少年终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倾身靠了过来。
李扶光将脸埋在晏琳琅的颈窝,死死按着她的后脑不许她低头乱看。
许久,才听他嘶哑的气音传来:“别动,让孤靠一会儿。”
晏琳琅能感觉到,扑洒在颈侧的呼吸沉重而潮湿,像是压抑着什么。
那种沉甸甸无处宣泄的感觉让她难受,她不自觉擡手,如同母亲安抚受伤的稚童般轻轻抚着少年紧绷的背脊——
这个譬喻倒也没有说错,如今凡境人皇逐渐朝着“天子”演变,她是天道神女,天子自然就是她的……孩子?
唔,好像也不太妥当。
在晏琳琅纠结二人关系的这段时间,李扶光已经平躺在绒毯上,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星辰柔冷的光辉下,他半束的乌发如墨般流泻开来,眉骨优越,浓黑的眼睫投下扇形的阴影,鼻挺而唇红,有着毫不设防的乖巧宁静。
晏琳琅忽而意识到,这是一个试探进入他灵府的绝佳时机。
然而李扶光的神魂世界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以往她试过,压根无法顺利侵入。
是以这一次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地调整了一番姿势,俯身贴上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