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召神 >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观灯

召神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观灯

所属书籍: 召神

    第71章第七十一章观灯

    晏琳琅需要一个能晒到星辉的地方,以便能更好的引气入体。

    她独自避开守夜之人,在宁芜殿附近夜游,而后就遇见了折翼般从天而降的李暝。

    认出李暝并不难——那半截象征大曦国师的穷奇黄金面具下,青年的薄唇与下颌轮廓几乎与李扶光如出一辙。

    只是他现在步履摇晃,口吐鲜血,连银丝拂尘上都沾上了血迹,一副身受重伤、不得不落下云头避难的样子。

    他朝着晏琳琅的方向踉跄了两步,便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晏琳琅没有随手捡人的习惯,仍专注于寻找能吸纳星辰之力的位置,目不斜视地从李暝的身边路过。

    她并不知晓,按照凡间戏文话本里的发展,此刻应该上演一出“美救英雄”的缠绵好戏。

    最后还是国师大人自个儿咳出一口血,强行将戏文推演了下去:“琳琅,好久不见。”

    晏琳琅果然驻足回望,视线落在李暝惨淡的脸上。

    他认得这具肉身?

    李暝面具下的眼睛温和哀伤:“你站那么远,是还在怨我不曾回应你的心意,救你于水火吗?”

    “是你。”晏琳琅想起来了。

    这具肉身曾心有所属,为了表达忠贞不渝、誓死不入宫的决心,还不惜投湖自尽,这才让自己的一缕神识有了可以依附的契机。

    看来,原身喜欢之人便是国师李暝。

    李暝见少女姿态疏离,苦笑一声:“我本无意相扰,只因被凶兽所伤,力竭坠落于此,得遇故人,一时情难自禁……可否叨扰琳琅,扶我一把。”

    说罢,他呼吸零乱,似是痛极般闭目。

    若还是原来的“晏琳琅”,只怕已经心疼得泪眼汪汪。可若李暝真在乎她,又怎会看不出而今的晏琳琅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前些时日她化解飞刀,连李扶光都看出了她身上的异样,她就不信连苍蝇飞入皇城都了如指掌的大曦国师,会对此事全然不知。

    神明是心怀苍生,有济世救人之责,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个毫无分辨能力的滥好人。

    “你灵脉略有逆乱,以致气血翻浮,但并不致命。你更需要医者襄助,我如今自身难保,帮不了你。”

    少女身披月华,透出与她姝丽容颜不符的神性,清冷道,“修仙之人当摒除杂念,最忌以情自囿。”

    说罢她便移步向前,荡漾的裙摆消失在廊庑拐角。

    直至她的身影彻底远去,李暝这才拭去唇角的血污,目光沉沉地站起身。

    一抹黑气自他影中缓缓冒出,含混低语:“我早说过了,她的身体换了芯子,不再是那个好糊弄的晏家小女娘。神明只有大爱,并无私情,双眼能洞悉万物真相,用对待旧相好那一套来笼络她,无异于自取其辱。”

    李暝将情绪隐藏于黄金面具下,语气平平:“你以本相现身,就不怕被神明察觉?”

    黑气笑道:“若她还是照夜神女,我自然不敢近身。可如今她的神力被削去了十之八九,暂时还不成气候。”

    “既然费尽心思请她下界斩杀李扶光,为何又要设计削去她的神力?这样对你我有何好处?”

    “急什么?自然是她身上有我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只有她足够虚弱,我才能确保在她与李扶光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

    “我那弟弟可不是好对付的,他隐忍蛰伏七年,也差不多该出手给你我致命一击了。若神明杀不死他呢?”

    “那就煽动玄门替天行道,而你,则是给予他最后一击的英雄。”

    黑气意味深长道,“反正大义灭亲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李暝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崩裂,压紧唇角低喝:“闭嘴!”

    黑气笑得影子如鬼魅攒动:“国师大人生气了?好凶,真令人伤心。”

    李暝冷嘲:“你这样的天外邪魔,也懂得什么叫‘伤心’?你有心吗?”

    “我马上就会有了。”

    黑气说罢,自李暝的影中脱离,化作影子贴着廊庑游走。

    渐渐的,宫墙上模糊的黑影渐渐拉长、变形,化出一抹女子美丽威仪的身形,如一朵带刺的毒花,朝着太后所居的祥安宫缓步而去。

    ……

    十月初一,朔日。

    李扶光招呼都没打一声,莫名其妙地将晏琳琅塞上了出宫的马车。

    也不知他是如何避开宫门下的玄门阵法的,总之七绕八绕,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了王都最繁华的街道。

    街上各色灯笼高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纸灰烟火气,晏琳琅这才知道今日是人境的寒衣节。

    李扶光一路上的脸色都很凝重——虽然他总是摆出那副随时要杀人的不耐模样,但晏琳琅能感觉到,他今晚格外沉默些,阴沉的视线透过车帘缝隙望向街边那些烧衣祭祀亡者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将晏琳琅带出了宫,却又不许她近身,随意挑了处灯火热闹的地段让她自己去逛着玩,自己则带着几名近卫转身去了一家莺歌燕舞的乐坊。

    晏琳琅只一眼就看出,那乐坊里布有障眼法,绝非普通声娱之所。

    她对暴君的秘密不感兴趣,所有的注意力全被街边各色的花灯吸引。

    曦朝崇尚光明,有重大节日燃灯的习俗。只是寒衣节的灯笼不似上元节、乞巧节那般五颜六色,只取最简单的牙白薄纸,糊在诸如兔子、莲花、螃蟹之类的花鸟虫鱼形态的竹骨上,至多只染一点胭脂红,亦或是点一双黑色的眼珠,看上去别有一番素净的可爱。

    晏琳琅喜欢这里的灯海,明亮炙热,像是坠落人境的星河。

    这“星光”是暖的,连带着清冷了数千年的神明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摊主是个憨厚的青年,见她站在摊位前细细观摩了许久,又生得天仙似的貌美,便摘了一只螃蟹灯递给她,红着脸结巴道:“小娘子,这、这个送、送你啦!”

    晏琳琅擡指碰了碰螃蟹的大螯,竹骨的关节处居然还会动,就跟活的一般。

    晏琳琅道了谢,提着灯继续朝前走,看到了一家贩卖钗环首饰的铺子,当即走不动道了。

    照夜神女对一切亮晶晶的物件毫无抵抗,包括这些珠宝首饰。

    她将螃蟹灯轻置于一旁,在店主的极力吹嘘下戴上一对叮当作响的金玉镯子,又拿起那支红石榴宝石攒成的珠钗迎光瞧了瞧,眸色都亮了三分,再就是绿翡翠的指环、璎珞项圈、珍珠步摇……

    直至她双髻上都插满了华丽的钗饰,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最后一对绿玉珠花。

    若旁人打扮得这般珠光宝气,难免过于艳俗,可堆砌在她的发间,却如神妃仙子,越发衬得她明艳不似凡间之物。

    店主看得几欲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啪啪啪拨了半天的算盘,才笑道:“一共七百三十一两七钱三分,看在您是新客的份上抹个零,付七百三十两即可。您核对一下?”

    人境的珠宝不能靠捡,是要付钱的。

    晏琳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回道:“我没有钱。”

    神情自然,语气认真,没有半点局促尴尬之意。

    饶是人精般的店主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愣了一息,才讪笑道:“哪有娘子自己付钱的道理?自然是要家中郎君来……”

    “我也没有郎君。”

    说话间,晏琳琅已开始摘发间的钗饰。

    每取一样,她眼底的光便黯淡一分,看得店主都有些于心不忍。

    起风了。

    一阵平地阴风吹得门扇哐当作响,满街游人皆举袖四避,惊呼一片。

    晏琳琅擡掌按住险些吹灭的螃蟹灯,凝目望去,原是两名玄门修士在空中斗法,殃及此街百姓。

    一名青衣道人背着酒葫芦,随手朝街上一指,将一名举着袖子避风的男子变成一只眼突肚大的蟾蜍,大笑道:“我这幻形术,你可有解法?”

    人群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众人争相四散逃离。

    另一名黑衣老者立于檐上,随手朝另一名受到惊吓的少女一点,少女立刻满脸生疮流脓,捂着脸痛苦倒地翻滚。

    “我这内毒之功,贤弟又岂能破解?”

    “那就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不能解对方术法者为败,要跪下来给对方叩三个响头。”

    “哈哈哈哈哈哈,正有此意!”

    两名玄门修士竟然旁若无人地以凡人做赌,你来我往地解法斗法,直将那变成蟾蜍的男子和毁容生疮的女子折腾得惨叫连连。

    珠宝铺子的店家早已躲在柜台后去了,望着街上明灭不定的法术符光直叹气,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晏琳琅眉心微拢,不动声色地于袖中翻转手腕,弹指一挥。

    神力发散而出,轻而易举化解男子的幻形术和女子的丹毒。

    两人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身上,确认恢复如常了,这才连滚带爬地逃离是非之地。

    斗法斗到兴头上两名仙师不乐意了,于空中怒吼:“何方道友破我功法?何不现身一见!”

    见无人应答,青衣道人施法唤醒了街上的一对守门石狮。

    石狮身形迅速膨胀至丈许高,口吐浊气,一路上横冲直撞,直将屋檐和坊墙撞得七零八落,挨家挨户扒着门框搜查方才的出手之人。

    石狮摧毁了好几家商铺,哗啦啦散落的木块瓦砾砸中了不少惊慌奔跑的行人,眼瞅着它锋利的爪子就要踏上一个跌倒的少年,晏琳琅毫不迟疑地出了手——

    这次,她再无半点保留。

    掌心下的神力缓缓推出,咆哮的石狮瞬间化作烟雾散去,连带着空中操控术法的两名仙师亦是被当胸击中,倒飞出几十里地远。

    这一掌化去了他们全部的修为与功力,使其再不能为祸四方。

    晏琳琅翻掌,掌心朝上轻轻一托,那些毁坏的木块瓦砾便如时光倒流般自动归位,恢复如初。

    满街残落的纸灯亦缓缓上升,朝各自的摊位飞去。

    李扶光就站在街对面,隔着摇曳的灯海静静地看她。

    晏琳琅刚消耗了神力,眼前一阵眩晕,没来得及看清少年暴君那深暗的眼波中到底藏着什么情绪。

    李扶光穿过悬浮上升的纸灯,朝晏琳琅走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晏琳琅方才念念不舍摘下的那些华美钗饰,一一插回了她的发间。

    “还想要什么?”

    少年暴君将最后一只金臂钏推入晏琳琅凝脂般的腕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晏琳琅疑惑地看向他半垂的眼睫,摇首时满头的钗饰随之闪出耀目的光泽:“没有了。”

    “回头送几箱珠宝首饰去宁芜殿,你自己挑。”

    暴君自顾自拿了主意,颇有几分色*令智昏的昏聩。

    ……

    变故就发生在从收拾铺子出来的一瞬。

    无数燃烧的流箭从四面八方朝晏琳琅聚拢,上面附着的术法使得它们如流星疾速,根本不给人以反应的机会,似乎要将她连同整条街的百姓——最好是连同暴君一起,灭杀干净。

    能使出这样庞大术法的,唯有玄门中人。

    他们并不知晓照夜神女携灭神箭下界时遭遇意外,神识被禁锢在一具极其羸弱的少女病躯里,因晏琳琅屡屡动用术法化解危机,某些不知情的玄门修士便将她划成了暴君同党,欲除之而后快。

    晏琳琅方才动用了神力,身体正虚着,无法保证自己能在接住这一杀招的同时,还能护住周遭百姓不受伤害。

    她正要动手,却闻身侧一声清澈的剑鸣。

    李扶光目如寒星,眉间戾气翻涌,手中的扶光剑迸发出璀璨如日光的剑芒,剑气四荡,将飞来的流箭灭得干干净净。

    待扶光剑再次飞回暴君的手中时,雪白的剑刃上已沾染了殷红的血迹。

    晏琳琅早听说过,这把扶光剑只斩飞仙,不伤凡人。

    扶光剑上的血,便是操控术法者的鲜血。

    那是晏琳琅第一次见到李扶光真正的实力,从出鞘到回剑,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当之无愧的凡境人皇。

    路边不少百姓认出了扶光剑,自然也认出了私服出行的大曦少帝。

    他们俱是伏地跪拜,双肩颤抖,既敬又怕。

    李扶光只是沉默着震去剑刃上的污血,收剑回鞘,而后冷着脸转身就走。

    他的腿很长,步子迈得很快,晏琳琅下意识跟上,却听暴君低低道:“滚吧,你自由了。”

    晏琳琅不解。

    “滚,别再跟着孤。”暴君又重复了一遍。

    晏琳琅能感觉到暴君的情绪起伏,如阴湿的暗流翻涌,冲散了方才在铺子里的一瞬难得安宁。

    李扶光确实心情不佳。

    他带晏琳琅出宫,本就是为了给藏在暗处的敌人树一个活靶子——

    晏琳琅近来风头正盛,已经引起了玄门的注意。将她单独放出来便能很好地引走玄门的眼线,不会再有人留意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明知如此,可真当晏琳琅遇到危险时,他的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难言的燥郁。

    “街上的百姓没事,我也没事。”

    少女略微急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清泉涤荡阴暗,“你在担心什么?”

    李扶光仿佛被定住,忽的停下脚步,晏琳琅险些撞上他挺拔的后背。

    过了许久,久到晏琳琅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站成一座雕塑时,少年冷戾的声音终于传来。

    “孤刚登基那年,也曾想过要做明君,要做你们口中的好人。孤重用司天监以制衡国师,提拔朝中支持仙门不涉朝政的官吏……”

    “直到那天晚上,风吹灭了殿中所有的烛火,孤自睡梦中惊醒,摸到了龙床边那一颗颗血淋淋的、尚且温热的头颅。”

    “孤将它们捧至眼前,一个个摸索辨别:有孤的老师,孤的伴读,还有朝中那些支持孤改革的拥趸,他们的首级围着龙床摆了一圈,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孤。”

    “你不妨猜猜,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飞天遁地、悄无声息地取人首级,再将其打包送至监守严密的深宫?”

    那年,他不过十二岁。

    自那以后,他就“疯”了。

    他不得不疯。

    少年暴君回过头来,凛凛寒风中墨发飞舞,癫狂一笑:“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杀不了孤,就会杀光孤身边的人。所以,滚。”

    那是李扶光第一次向外人,提及这桩阴暗沉重的过往。

回目录:《召神》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