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召神 >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灭神

召神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灭神

所属书籍: 召神

    第66章第六十六章灭神

    交错的剑光停息时,黑气也随之散尽。

    “跟着我。”

    殷无渡以术法抹去脚下的尘灰青苔,这才朝晏琳琅伸出手,将她拉上风化严重的石阶。

    惟恐这片阴煞之地,弄脏了她漂亮的仙履与绯裙。

    “尊主,这位话很少的俊俏郎君是谁?我竟然看不透他的修为。”

    墨昭昭从方才见到金身像开始,就一直在留意晏琳琅身边的殷无渡,凑过来小声耳语,“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阴煞好像都不敢靠近他诶?”

    晏琳琅笑吟吟岔开话茬:“那当然。毕竟,阴煞也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墨昭昭愣了一息,反应过来:“好啊,尊主竟然取笑我是软柿子!我虽比不上尊主天赋异禀,资质在同辈中也是遥遥领先的,都怪这些阴煞太厉害了!传闻破仙之战后,人族亡魂下沉地底为鬼,玄门修士虽大多转世去了各家仙门,但也有少数没能赶上轮回台、亦或是不被玄门承认的邪修,便与阴气一同上升为煞。因这些阴煞生前皆有修为傍身,死后也比寻常的厉鬼凶猛,可不能怪我拖后腿啊。”

    晏琳琅擡掌覆在一处阴湿的断壁上,闭目施展土灵术,问道:“感应到张家二小姐的位置了吗?”

    墨昭昭看了眼腕上微光明灭的金兰铃铛,凝神道:“气息很微弱,不过应该就在这附近。”

    晏琳琅睁开眼,歪头观摩地上明显绕开了活人的剑痕。

    墨昭昭也随之歪头,问道:“尊主在看什么?”

    “方才那些剑光,墨小姐可有发现规律?”

    “噢,剑光起时,阴煞也会出现!”

    “不,是剑光起时,阴煞便会消失。”

    话音刚落,又是一只阴煞飞扑而下。

    晏琳琅似乎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擡指释放一面水镜,随即按住墨昭昭和殷无渡道:“别动。”

    “别别别动?”

    墨昭昭眼睁睁看着那阴煞和剑气一前一后飞来,饶是对晏琳琅有绝对的信任,此刻也不免紧张得尖叫起来。

    相比之下,岿然不动的晏琳琅与殷无渡便显得气定神闲许多。

    几乎同时,剑气随之亮起,面前的空间扭曲,再一次被切割重组。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墨昭昭的脚踏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剑气的阴风被一阵花香袭人的和煦暖风取代。

    她睁开眼一瞧,只见自己已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中。

    墨昭昭朝自己手臂上拧了一把,当即拧眉兴奋道:“真的没死!尊主怎么知道,那道剑气不会伤人?”

    “每当那些剑气出现时,墨小姐腕上的金兰结铃铛都会亮一亮,则说明那剑气是连接你与张家二小姐的媒介;剑气虽刚猛可怖,然上面却并无血腥气,则说明它不杀人,而是意在除祟。”

    晏琳琅环顾四周花海,噙笑道,“如此,我就有八分把握,那些消失的人是被剑气传送去了另一个秘密空间。”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片阴煞聚集的无人荒地后,竟然藏着如此美丽的一片花海。

    浮云在天,微风和畅,草地如一张柔软的羊绒毯子,踩起来簌簌作响。

    晏琳琅缓步而行,葱白的指尖自花丛上掠过,停在花海深处一块突兀的黑色岩石前。

    岩石中插着一柄剑——

    一柄如话本戏文中埋没在荒野石缝中、只有救世英雄才能拔出的人间神剑,雪亮的剑身齐根没入黑石中,唯露出一截淡金色的剑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

    “扶光剑。”

    殷无渡敛目看着这柄剑,眼睫在眸底落下一片阴影,似嘲非嘲道,“但世人记住的是它的另一个名字,阴灵剑。”

    “这就是阴灵剑?”

    墨昭昭向前两步,打量石缝中的剑柄许久,恍然道,“难怪这里是一片花海呢?我听父亲说过,当年破仙之战死伤无数,赤地千里,怨灵冲天,天道神女闻之落泪,甘愿散尽神力以换回人境生机,故而神女殉苍生之处才会花开近千年不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

    晏琳琅想起在圣地藏书阁中那幅未看完的画卷,下意识接过话茬:“神女落泪。”

    “不错,就是‘神女落泪’!”

    墨昭昭感慨道,“按理说,天道正神没有眼泪,能让不通七情的神女都黯然神伤,当年的破仙之战是有多惨烈呀!”

    晏琳琅不禁侧首看向殷无渡。

    少年的神情恢复了素日的桀骜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阵风吹来,他眸色微沉,睨向黑石后边:“出来。”

    几声隐身阵法报废的滋啦声响,藏匿在黑石后的几道身影随之现形——是一个红衣戎服少女,以及两个畏畏缩缩的灵宝门弟子。

    墨昭昭腕上的金兰结光芒大盛,当即兴奋道:“阿兰!你怎么躲在这里不出声呀,让我好找!”*

    “昭昭!”

    张家二小姐被困在这里十来天,亦是难掩激动,紧紧拉着闺阁密友的手道,“我还以为又是幻觉,再加上有生人,惟恐有诈,故而不敢轻易出声。”

    墨昭昭向仙都之主引荐了张家二小姐,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既然平安无事,为何不发信号联络家人?”

    张家二小姐朝晏琳琅行了礼,方道:“我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穿过那片黑雾风暴,剑光一闪就被传送至了此处。我们无法联络到外界,每次剑光亮起时,都会有新的人被送进来,原先在这里的人就被送出去。”

    墨昭昭疑惑道:“既然有人会被送出,那为何不回宗门报信?还有阿兰,你被困在这里最久,为何没有被剑灵送出去?”

    张二小姐垂首道:“我……”

    “是因为想得到阴灵剑,心有不甘吧?”

    晏琳琅一语道破张二小姐的心事,随即擡手点了点黑石上篆刻的两行小字——

    这字刻在黑色的石头上,并不明显,需要仔细才能看到,上书【生者勿入,出者忘归】八个字。

    “也就是说,阴灵剑不许活人踏入这片领地,所有见过阴灵剑的人一旦从这里出去,就会失去自我和一部分记忆。灵宝门二小姐是怕被剑光送走后,会忘记好不容易找到的阴灵剑,所以才用了特殊的法宝阵术,暂时避开了剑灵的传送。”

    “不错,阿爹为了降服此剑耗费了几十年心血,世人皆笑他痴,却不知这是他一生的执念。埋没荒野的宝剑渴求明主,无异于贤士渴遇明君。”

    张二小姐望向石缝中那柄金光尊贵的剑,眼底有狂热的痴迷之色,“这把剑乃凡人打造,没有附着过一丝一毫的灵力,可是却能留存数百年之久成为此间霸主,焉能不算奇迹?可惜,我与师兄们轮番上阵,花费了十余日,也没能拔出这把阴灵剑。”

    沉默的殷无渡勾唇,哂笑一声:“一把战败者的破剑,满身污名,也能以贤士相比?”

    闻言,石缝中的阴灵剑骤然嗡鸣,光华一闪而过。

    张二小姐捂住被震得发麻的耳朵,神情肃然:“这位公子,人族讲究‘不以成败论英雄’,此剑有灵,不可出言辱之。”

    墨昭昭绕着突出来的黑岩走了一圈,而后伸手握住剑柄,使尽全部灵力仰身上拔,直将脸颊憋得通红,剑刃仍卡在黑岩中纹丝不动。

    “好吧,看来此剑的命定之人不是我。”

    墨昭昭耸肩放弃。

    晏琳琅翻掌召出随身携带的另一面水镜,当机立断道:“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拔剑。时间不多了,先从水镜出去。”

    张二小姐握了握拳:“可是……”

    “于张门主而言,二小姐平安无恙远比一把剑重要得多。”

    晏琳琅声音清越如撞玉,“何况,午时阳光将尽,钟离公子撑不了太久。”

    涉及到钟离寂和其他修士的安危,墨昭昭不敢大意,忙握住张二小姐的手劝道:“是啊阿兰,张伯伯为了寻你动用了全宗门的力量不说,还特意求得仙都之主襄助,现在不是拔剑的时候,保命要紧。”

    张二小姐一听阿爹也在,不由心生愧怍,念念不舍地将目光从阴灵剑上收回。

    “你们先出去,沿途的水镜会引领各位顺利走出战场。我与阿渡稍后就到。”

    说罢,晏琳琅以灵力催动水镜,施展界门瞬移之法。

    墨昭昭和被困之人便化作流光钻入水镜之中,待镜中画面再次清晰,他们已顺利置身于安全地带,与其他失散之人汇合。

    “现在,就是我们的时间了。”

    晏琳琅擡指抵着下颌,腕上轻纱如雾,在和煦的暖风中翻飞,“其实,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如果这把剑当真是食人不吐骨的阴煞魔物,就算不编织出什么‘此处有曦朝宝藏’的传言以吸引活人前来,也该将擅闯的修士吃光才对,而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无论散布阴灵剑食人谣言也好,还是战场入口处那阵看似可怖、实则杀伤力极低的黑雾风暴也罢,都更像是要将人吓跑,数次亮起的剑光亦是在斩杀阴煞。将人送出去后又抹去他们的记忆,明显是不想让他们领着更多的修士折回擅闯,怎么看都不像是邪物行径……莫非,它的喜好是吞食修士的自我?”

    话一出口,晏琳琅才发现有些不妥。

    若殷无渡的前身是国师李暝,那便与阴灵剑是宿敌,她帮着阴灵剑说话未免会惹他不快。

    “此剑铸成时,便被下了‘只斩飞仙、不伤凡人’的禁令,即便它想,也杀不了人。”

    殷无渡神情淡淡,不辨喜怒,“如你所言,它被封在此处,是为了将阴煞永远困在战场中,使其无法出去作乱,制造出食人的假象,也是为了喝退那些自寻死路的凡人。还真是,和它的主子一样愚蠢自大。”

    阴灵剑嗡鸣一声,似是在抗议。

    “你再骂两句,它估摸着就要自己从石缝中跳出来了。”

    晏琳琅戏谑说着,擡手置于剑柄上感应一番。

    体内的四件神器未有半点共鸣,则说明阴灵剑的确不是她要找的第五样神器。

    想了想,她又握住剑柄,沉心静气一拔——

    “很好,看来那个命定之人也不是我。”

    晏琳琅抚了抚指尖,一转头就瞧见殷无渡眼底的浅笑一闪而过。

    微微挑起一侧眉梢的样子,如春风化雪,满是少年意气。

    “一般传说中的人间兵器,皆要滴血认主。晚晚,把手给我。”

    “你在戏弄我吗?”

    然而殷无渡握住她的手,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他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晏琳琅虽不信,但想着取一滴血也并非什么大事,就当是配合殷无渡演一出戏。

    于是指尖灵力化刃,于食指指腹轻轻一划。

    一颗圆润殷红的血珠凝在纤白的指尖,殷无渡眸色微动,忙握住她试图继续加深的手,微哑道:“够了。”

    这是一个连她指尖扎破一点,都会紧张得不行的少年。

    他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心疼,或许,还夹杂着别的情愫。

    那颗血珠落在剑柄上,晏琳琅没有怀抱任何希望地握住了它。

    她背对着殷无渡,自然没有瞧见少年漆眸中的暗流深沉。

    等了几息没有动静,晏琳琅敛目一笑:“瞧,我就说……”

    话音未落,那滴血珠渗入剑柄中,化作一条殷红的血线朝剑刃蔓延,宛如一条复苏搏动的脉搏。

    岩石松动,阴灵剑仿佛活过来般开始剧烈抖动,晏琳琅几乎要握不住它!

    殷无渡的手臂从身侧伸来,修长有力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背,低沉道:“用力,拔!”

    晏琳琅被他带着使劲儿,只闻一阵剑刃摩擦石缝的刺耳霍霍声,阴灵剑月华般的剑刃竟然真的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狂风大作,吹乱漫天花雨。

    地动山摇间,一声铮然剑鸣,晏琳琅怔忪的瞳仁中划过一道亮眼的白光——

    下一刻,天塌地陷。

    黑色剑石下沉,缓缓裂开一道丈许的豁口,露出下方赤色的岩浆和黑色的阴煞鬼气,宛如一道丑陋的疤痕突兀地烙在花海之中。

    来自地底的气流爆破,掀起阴风如刃。

    晏琳琅眸底映着百丈裂口下的红光,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阴灵剑下竟然连接着阴山鬼蜮,决不能让阴煞逃出!

    殷无渡稳稳地接住晏琳琅软倒的身形,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平搁在安全又柔软的草地上。

    他看着昏睡于花海中的少女,云鬟雾鬓,靡颜腻理,良久低笑一声:“这么好骗,让我怎么放心?”

    双眸紧闭的少女蹙了蹙眉,似乎连在睡梦中也不安心。

    “你一定很生气。我骗了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敛了笑意,擡指轻触她微拢的眉心,敛眸自语道,“对不起,这世间唯有你的血可以真正伤我,我必须这么做。事成之后我会以我的身躯、我的全部,给你谢罪……不过,那时候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那天夜里,我外出半个月归来,特意在议事殿外观察了你许久,见你依旧忙着处理公务,忙着与进进出出的人谈笑周旋,我既开心又有些……失落,或许那是‘失落’吧。”

    “开心的是,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失落的是,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

    “我此去‘飞升’,应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你,很长、很长……”

    “我还是太自私了,晚晚。我大概注定做不成一个好人。”

    “即便你将来喜欢上别的男子,那个人也必须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我留下了‘阿渡’,从今往后便让它代替我陪伴你。”

    殷无渡反手拔下头上的墨玉簪子,连同一张黑色的小纸人轻轻放在她柔软的掌心。

    自嘲一笑:“本来想让你从三个分-身中挑一个,可是晚晚太贪心了,三个都想要。我心中吃味,就留下这缕最像本体的神识吧。”

    “善自珍重,勿念。”

    少年将她散乱的鬓发别至耳后,在她额上落下珍视的一吻。

    直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晏琳琅指上的紫精指环微微散发出荧光,他方缓缓直身,平静望向身侧那道红衣白发的身影。

    “你来了。”

    ……

    当年破仙之战尸横遍野,天神降怒,于战场划开一道深沟,沉尸山为阴山,封阴魂为鬼蜮。

    这道沉尸封魂的裂缝,便成了后来的鬼蜮裂缝。

    为防止阴煞逃出作乱,为害四方,六欲仙都的掌权人每隔数十年便要倾尽全力加固鬼蜮阵门封印,劳神劳心。

    而现在,一道格格不入的圣洁身影宛若流星落入鬼蜮中,满身杀气缭绕。

    黑雾如潮水般自少年神明的皂靴旁分开,他额间红纹艳丽,眼底也染着绮丽的暗红,看起来兴奋又疯狂。

    “都躲好了吗?本座要开始清理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殷无渡掌心的太阴真火也没有丝毫的保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炽烈。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耀目的白色火海,火浪无差别地铺满整片鬼蜮,深埋地底八百年的恶鬼阴煞们第一次见到了亮如白昼的可怖场面。

    殷无渡根本不用担心鬼蜮阵门会松动,因为这里的恶鬼阴煞一只也逃不出去。

    他会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从此便没有令仙都自危的阴山鬼蜮,晏琳琅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她的仙都之主,再无什么能伤害到她、劳累到她。

    鬼蜮第一层烧干净了,便是第二层、第三层……

    无数尖啸的黑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烧至阴山底层的洞口时,殷无渡淡定地吐出一口鲜血,那是透支神力的代价。

    但很快的,连血也燃烧起来。

    他飞身入洞,擡手召来那柄生出了一丝血线阴灵剑,手腕于刃上一划,溅出的神明血便如飞练般悬浮于空。

    少年神明毫不迟疑地将染着血的手掌置于穷奇石像的阵法中,炼化后的神明血呈现出奇诡的赤金色,源源不断地自他身躯中汩汩淌出,很快在地面交织出一道以他为中心的繁复阵法符文——

    解阵的符文。

    大地在颤抖,穷奇石像再一次苏醒,猩红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颤栗与愤怒。

    “灵枢金魄!你竟然用能炼化万物的灵枢金魄,将你的神明身炼成了解阵的钥匙!吾从未见有神明能跳过白玉京的世界天盘逆转天道封印,此乃逆天之举!你将堕神,万劫不复!”

    “做鬼尚不能杀我,堕神又如何!”

    少年狂妄而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洞中。

    发带狂舞,殷无渡眸若黑冰,眼尾溢出的两条血丝悬浮,五指虚虚一握。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凝滞——

    继而血液狂涌而出,神明燃烧身躯为钥匙,转动阵法符文。

    无数金色的淡光自神明血中析出,悬浮至空中,缓缓凝结成一支金色箭矢的形状。

    穷奇石像轰然碎裂,解阵!

    ……

    晏琳琅的神魂躺在灵府的草地上,与殷无渡一起观星河在水,闻芳草花香。

    可她隐约觉得有些心慌,仿佛哪里不太对,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忽而一阵颤动,灵府的草地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裂缝,有什么黑红的东西在裂缝下涌动。

    晏琳琅慌忙起身,凝视那片裂缝深渊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不要看,晚晚。”

    殷无渡擡手捂住晏琳琅的眼睛。

    闭目的一瞬,阴灵剑、滴血、裂缝……

    拔剑的画面争相涌上脑海,晏琳琅倒吸一口气,骤然睁开眼——

    蓝天白云,暖香盈袖,她正躺在那片存放阴灵剑的花海中,面前坐着颇有几分意外的师父柳云螭,以及眉目凌厉、不茍言笑的东海之主苍羽。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晏琳琅握住了柳云螭的手,那清晰而微凉的触感无不在告诉她,眼前之景不是幻境,而是现实。

    柳云螭大概没想到她会醒得这般快,握着龙鳞的手摊开也不是,不摊也不是。

    好在晏琳琅此刻的思绪还混沌着。

    她起身摁着额角半晌,想到什么,低呼一声:“殷无渡!”

    黑衣少年正乖巧地坐在她的身边,发间簪着那支她送出的墨玉剑簪,微微一笑:“我在的,晚晚。”

    晏琳琅轻轻松了口气,随即拧眉道:“阴灵剑真的拔出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殷无渡依旧是那副乖巧无害的样子,轻声道:“对不起,开个小玩笑,吓到晚晚了。”

    玩笑?

    晏琳琅摁着额角的指尖一顿,殷无渡从不会用她的身体开玩笑。

    她凝望着食指上那抹痊愈大半的红痕,目光渐渐沉静下来。

    晏琳琅侧首看着殷无渡,片刻,擡指在他眉心一点——

    噗嗤一声,方才还乖乖坐着的大活人已变成一张薄薄的黑色小纸人,飘飘荡荡落在她微颤的掌心。

    一同落下的,还有那支墨玉簪子。

    自从她请人将断剑改造成簪子后,殷无渡便日日戴着它,连睡觉也极少取下。

    而现在,它却和一片薄薄的小纸人躺在一起。

    晏琳琅心脏一紧,没由来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自家徒儿情咒不发作的时候精明无比,柳云螭尚未想好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借口,决定先将龙鳞藏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为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半天找不到你的人影。在古战场里睡觉,怎么想的……”

    “殷无渡呢?”

    晏琳琅擡眸,眼神清明澄澈,“师父,他在哪里?”

    柳云螭一噎。

    她就知道,小徒儿不好糊弄的。

    都怪那小子,舍不得下重手!事情办到一半她就醒来了,可不尴尬?

    “师父,您知道徒儿最不喜被人骗。”

    晏琳琅握紧手中的簪子,清醒道,“您告诉我,殷无渡与您合作了什么?”

    柳云螭张了张红唇,性子直爽的她实在不擅长圆谎。

    半晌,柳云螭终是扶额喟叹一声:“他让我今日来此接应,若你想要成神,他就将灭神箭取出助你成神;若你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仙都之主,他便让我以龙鳞封印你这段时间的记忆,让你忘记一切的不愉快。”

    晏琳琅眼睫一颤,轻声问:“他去取灭神箭……灭神箭在哪里?”

    柳云螭不说话。

    轰然一声巨响,地面颤动,阴灵剑拔-出后的裂缝中,熟悉的白焰正在熊熊蔓延。

    她的呼吸仿佛被什么东西攫取住,有一瞬的窒息之感。

    恍惚间,往事历历在目。

    为什么明明寿数无尽的少年神明会迫不及待地让她变强,为什么那晚让她说喜欢他、却又怕听到她喜欢他,为什么会将自己的神明分-身一一罗列出供她挑选……

    原来,他一直在同她告别。

    他所说的“飞升”,恐怕根本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飞升。

    没有丝毫迟疑,晏琳琅飞身跃下连接鬼蜮的裂缝,朝着火海深处不断下坠——

    她说过,她最不喜被人骗!

    哪怕殷无渡深处无间地狱,她也要将他揪出来问个清楚!

    “晏晚晚!”

    柳云螭气得柳眉倒竖,下意识要飞身跟上,却被东海之主先一步拉住。

    “老东西,放开我!”柳云螭低喝。

    苍羽将她抱在怀中道:“阿云,冷静点!太阴真火克你,下去只是送死。”

    仿佛印证他的话,地底火舌蹿出,裂缝正在逐渐合拢。

    这意味着玄溟神主已经顺利解开封印,八百年前的神罚留下的裂痕,正在被他一步步摧毁抹平。

    ……

    晏琳琅一直下到了鬼蜮尸山的最底层。

    一路上,偶尔可见一只阴煞尖啸着逃出,转瞬就被烈焰舐做灰烬。

    烧塌的、带着白色火焰的石块不断坠落,如一场轰轰烈烈的星陨,残忍而美丽。

    她循着气息,在那摇摇欲坠的可怖尸山溶洞中,见到了半跪在阵法中心的、浑身染血的殷无渡。

    他的头顶,一支以心头血凝成的、金色的神箭已然成型,箭尖悬在半空,发出慑人的寒光。

    “殷无渡!起来!”

    听到少女的清喝,殷无渡浑身一僵。

    而后他如同年久失修的机括般,极慢、极慢地转过身形,黑色瞳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如天神降世的少女,眼尾渗出的鲜血悬浮在空中,颤动得厉害。

    “晚晚……”

    殷无渡干涩的唤了声,失焦的双目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伸手攥住飞扑入阵的晏琳琅,厉声喝道,“你不是应该在柳云螭那里吗?来这里干什么!让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为什么要看到我这副丑陋的样子!”

    “殷无渡!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

    晏琳琅望着他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望着这满地燃烧的神明血,心中的情绪几乎快要撑破四件神器的压制,“好啊,好得很,你用我的血来伤害你自己。连你也骗我,连你也利用我!”

    她极少动怒,即便生气也不会面目狰狞,只是眼尾泛红,衬得那双碎光明灭的眼睛格外清冷。

    殷无渡身上的戾气骤然收敛,呈现出一种无措的茫然之态。

    他溢血的薄唇轻启,下意识放轻声音,低头哄道:“不要生气了,晚晚。”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晚晚,看见你脚下的阵法了吗。”

    殷无渡垂下双目:“这底下埋着曦朝三十万亡魂,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只是追随了一个不自量力的、昏庸无道的暴君,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活着的权利……”

    晏琳琅周身漫出一丝寒意,哑声道:“殷无渡……”

    “晚晚,我不是李暝。”

    殷无渡哈地一笑,自毁的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一字一句道,“那个残暴无良、千人唾万人骂的暴君,才是我。”

回目录:《召神》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