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六十二章春潮
殷无渡拉下了晏琳琅遮在他眼前的手,长睫缓缓打开,暖光洒入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牵着晏琳琅朝案几后行去,屈腿一坐,将那只装有清露的玉葫芦提给她看:“东海圣地的灵精清露,甜的,尝尝看?”
“殷无渡。”
晏琳琅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凝视那双极夜寒星般的眼睛道,“别打岔,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少年的脸颊紧致硬朗,掌心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线条,一点也不柔软。
殷无渡好看的长眉轻轻一拧,随即松开,脸颊顺势蹭了蹭她的掌心,服软般低叹一声:“鬼蜮以前吗?没什么好说的,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
晏琳琅轻眨眼睫,俯身看他:“真不记得了?”
殷无渡不置可否,侧首时鼻尖若有若无地蹭过她的腕子,反问道:“若我以前是个坏人,晚晚还喜欢我吗?”
他说话时,温热的鼻息便扑洒在少女皮肤纤薄的手腕处,勾起一阵异样的酥麻。
晏琳琅不自觉蜷起指尖,问道:“有多坏?”
“很坏很坏。忘恩负义,自私薄情,神鬼不容,罪大恶极……”
殷无渡不吝于用最坏的字眼儿形容自己,慢慢垂落的眼睫看起来有种与他性格不符的柔弱乖顺。
晏琳琅终究还是捂住了他刻薄的唇瓣,轻叹道:“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子,现在的你是拥有言灵之力的神明,不可以再这样咒自己。”
殷无渡一顿,随即恣意一笑。
他拉下晏琳琅捂嘴的手,唇瓣不着痕迹印在她的纤纤指尖,看起来像一个意外的亲吻,问道:“所以,晚晚将自己关在这里一天一夜,到底在钻研什么?”
“第五样神器。不知为何,天机卷一直无法显示金系神器的下落……”
想起什么,晏琳琅歪坐在垫子上,问殷无渡,“对了,我在桎心花的回忆中看到了他与魔族的交易,好像有提到他们在找的一样东西,叫做‘神明心’。天机卷对此物讳莫如深,你可知它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神明心’自然就是神明的心脏。”
殷无渡自在而坐,冷不丁抛出一个大秘密,“传闻只要吞下某位神明的心脏,便可取代他在神界的位置。”
“九天之上竟有这般残忍的竞争?”
晏琳琅感慨着,忽而双臂环胸,投给殷无渡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殷无渡仿佛看穿了她的未尽之言,默然片刻,一本正经道:“是,本座不仅吞了老玄溟神主的心,还杀了不少天仙、神官,日日用他们的心脏下酒吃。反正本座是大恶人,做什么坏事都不稀奇。”
晏琳琅一见他这语气,便知他是在吓唬人。
她伸手去摸案几上那幅未看完画卷,扬唇道:“诶,我可没这样说。”
殷无渡不动声色按住了她的手,拇指拨开玉葫芦的软塞,递过来道:“把清露喝了。”
晏琳琅便放弃画卷,转而接过葫芦嗅了嗅,又抿了两口,登时眸光一亮。
她不爱甜食,但这清露的甜却格外沁人心脾,清爽而有回甘,一点也不黏腻,还没吞咽入腹就融化在了灵脉之中。
“好喝是好喝,收集这么大一瓶不容易吧?你又不像东海之主,有数不清的妖仙侍从可以使唤。”
晏琳琅倾身靠近,擡手撚了撚他仙衣上沾染的露水湿气,观摩画卷带来的震愕便化作了一丝柔软的暖意,“怎么想起搜集这个?”
“降火,平燥。”殷无渡答得简洁明了。
晏琳琅挑起染了墨线般的眼尾道:“我眼下心平气舒,何来的火,何来的燥?”
在东海圣地的这段时日,她并未施加幻容术,原来的样貌本就秾丽明艳,不经意间挑起眼尾的样子更是清妩动人。
殷无渡撑着脑袋不语,满眼写着“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夜色无垠,一轮硕大的满月彻底挣脱海岸线的束缚,自云层漏下清辉。
潮汐声清晰可闻,圣地仙山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连带着藏书阁内翻书的晏琳琅亦有些心神不宁。
云灯下的两只飞蛾在交尾,发出蝶翼扑腾的簌簌声。
琉璃窗扇外树影横斜,映出两只灵鸟依偎梳羽的亲昵无间。
晏琳琅觉得有些闷,打算开窗透透气。谁知刚起身推开窗扇,就见不远处的庭院中有一男一女两位妖仙在忘我地热情交吻……
“……”
晏琳琅复又关拢窗扇,因为动作太急,关窗的声响惊飞了枝头交颈缠绵的两只灵鸟。
殷无渡支着脑袋,漆眸随着少女的动作转动,没忍住闷笑出声。
晏琳琅正纳闷今晚怎么到处都是缠绵的野鸳鸯,回身问道:“你笑什么?”
殷无渡只是笑,笑得身形后仰,双手朝后撑在地砖上,双肩一颤一颤。
晏琳琅没由来脸颊微热,俯身拎起少年一丝不茍的衣襟,凑近逼问道:“今晚到底有何古怪?这躁动和你有关?”
殷无渡笑够了,方仰首答道:“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笑什么?还提前给我准备了降火的清露。”
“今夜是满月。”
“满月?”
“满月之夜,乃是螭龙最虚弱的时候。你师父今日又受了内伤,虚上加虚,最快捷有效的疗愈之法……”
“师父受伤了?谁伤了她?”
晏琳琅心下一紧,殷无渡却是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最有效的疗愈之法,便是采阳补阴,合欢双修。而东海之主的力量与整座圣地仙山紧密相连,他一情动,则圣地中的生灵亦会不可避免的受其影响而情动。”
晏琳琅很快明白过来:所以,是在床笫间给师父“疗伤”的东海之主,无形之中催动了整座仙山的情思?
这是什么行走的合欢散?
她又饮了两口清露,胸口的情花咒在微微发热,但影响甚微,不至于让她像那些妖仙一般情难自已。
正想着,面前的殷无渡却是低哼一声:“好热。”
晏琳琅这才发现他冷白的脸颊上泛起了薄薄的潮红,颇为意外道:“神明也会受影响吗?”
“不知道。”
少年仰首徐徐吐息,浑身透着与神明不符的迷离蛊惑之色,“帮帮忙吧,尊主。”
“怎么帮?”
晏琳琅也没想到自己一个身中情花咒的合欢修,竟然成了整座仙山上最清醒的人,晃着手中的玉葫芦道,“要不,你也喝几口清露降降火?”
殷无渡攥住了她凝脂般的皓腕,漆眸腻得快要拉丝,凑上来道:“没力气喝,喂我。”
……
今日的风浪很大,万物躁动,沈青罗只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式,便御风回了客房。
圣地灵气充盈,灵卵在他的灵台中成长迅速,想必再过一两个月便能破壳而出,来到这人世与他见面。
刚撩开珠帘,便见两位容貌秀丽的女妖仙红着脸进门,叠掌行礼道:“今夜十五月圆,小仙愿侍奉沧浪之主更衣就寝。”
毫不遮掩的求欢示好。
沈青罗看了眼窗外绮丽的月色,很快明白她们的意思,婉言拒绝道:“今夜月色很美,二位仙子不应在沈某身上浪费时间。”
二位妖仙对视一眼,忙道:“不浪费不浪费!圣地极少有外男踏入,我们都倾心于您,是自愿的。”
沈青罗将剑置于案几上,只好拿出杀手锏:“我与你们一样,也曾是女儿身。”
二位妖仙面色古怪地离开了。
沈青罗看向在一旁掌灯的灵澜,体贴道:“你也下去吧,今夜无需值守。”
灵澜从月升时便有些坐立难安,闻言如蒙大赦,抱拳道:“属下告退。”
出了殿门,灵澜沿着廊庑走了百十步,而后有些燥热地扯了扯衣领,心道:怎么回事?为何今夜心神不宁的,还总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正想着,忽闻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
灵澜擡头望去,只见梅初月亦是面色酡红,扶墙而走。
二人对视一眼,宛若干柴碰烈焰,天雷勾地火。
短暂的对峙。
灵澜的理智率先决堤,大步向前揪住梅初月的衣领,一把将他推入旁边的空房,砰地一声摔上门。
明月高悬,藏书阁外,拍岸的潮汐声一阵紧过一阵。
晏琳琅才抿入唇间的一口清露,大半都被殷无渡以舌卷了去,含吻得干干净净。
“……你是说,白玉京的天道之门外封印着天外邪魔,而神明的心脏可以炼出开启天道的钥匙?”
晏琳琅抿了抿水光莹润的唇瓣,趁着短暂分开的间隙问道。
殷无渡随意擡手一扫,将案几上堆叠的典籍卷轴尽数扫落在地,腾出一块地来,将晏琳琅抱上去坐着,唇间含混地“嗯”了声。
“不是每位神明的心脏都是钥匙,只有天道神才可以开启天门。”
“可是,不觉得奇怪吗?魔气属阴,理应潜藏地底,为何天魔却是被封印在白玉京外?”
话音未落,就泯于变本加厉的亲吻间。
殷无渡惩戒般咬了咬她的下唇,齿尖慢慢研磨着:“供养神明要虔诚点,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想别的事?”
“还没玩够呢?”
晏琳琅轻笑一声,一手撑在案几边沿,一手捏着殷无渡的下颌晃了晃,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澄澈,“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没有受圣地情动的影响。”
殷无渡顿了一息,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被尊主发现了啊,怎么办?”
被拆穿后,他索性也不装了,反握住晏琳琅的腕子将她压在案几上,漆眸透着十足的轻狂挑衅,“尊主明知道我是装的,却还心甘情愿与我共饮交吻,就这么喜欢我?”
近在咫尺的少年脸庞,俊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心脏温柔一悸,这次,是真的有些情动。
“起开,案几硌得慌。”
晏琳琅毫不示弱地回视,双腿缠住少年劲瘦的腰肢,翻身一压,便将他推得仰倒在地,攻守再次翻转。
晏琳琅勾唇跪坐于少年的腰间,双手死死按着他的肩,耳后的乌发如缎子垂下肩头,丝丝缕缕蜿蜒落在他的脸颊旁,全然胜利者的姿态。
“还是有人垫着比较舒服。”
她带着些许得意的小表情,也是如此的明媚动人。
殷无渡动了动唇角,就着仰躺的姿势擡手扣住她的后颈,而后略一用力,将她压得整个人都趴伏在他胸口。
明明他也被砸得不轻,却还笑得胸腔一颤一颤的,拖长语调慢悠悠道:“靠紧点,会垫得更舒服。”
少年自在地屈起一腿,膝盖刚好顶在晏琳琅的腿间。她眼睫一颤,拧眉道:“都言神明不可有七情六欲,你这般不忌讳,就不怕召来天雷?”
殷无渡轻挑一侧眉峰:“你是在担心本座吗?”
晏琳琅道:“是担心我被你的天雷连累。”
殷无渡又笑了起来,曲肘枕在脑后道:“放心,只要动作幅度不大,不涉及底线,不会影响神明的因果。”
“真的假的?”
晏琳琅以指轻按他的鼻尖,总觉得他是在哄人。
“晚晚若不信,不如来试试看?”
晏琳琅还未反应过来“试试”什么,便见殷无渡撚了撚她的耳垂,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看来这种程度,是无法招来天罚的。”
说着,他含着晏琳琅的唇瓣,舌尖一抵,朝深处探去。
勾魂夺魄的缱绻,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是无欲无求的神明,谁是风月无边的合欢修。
“这种程度也不行呢……”
“你……殷无渡!”
晏琳琅雪腮微红,潋滟的玲珑眼中噙着警告的意味,“手拿开。”
殷无渡躺在地上看她,眼底氤氲着绮丽的艳色,抓起她的手置于胸口上,轻哑耳语道:“作为交换,晚晚也可以捏我。”
额头相抵,而后分开,肆无忌惮的试探后,滚滚雷云终于汇聚在藏书阁的上空,劈下一道示威的怒吼。
狂风乱作,电光照得满室皆白。
滚滚雷鸣声中,殷无渡却笑得低沉肆意,目光下移,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原来,要到这一步啊……”
天雷震得人脑壳疼,晏琳琅毫不怀疑,若继续下去只怕这天雷真会将藏书阁劈做废墟。
殷无渡或许能护住她,但这毕竟是在东海之主的地盘,将他的藏书阁劈坏了实在不好交代。
晏琳琅唤回一丝理智,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一走,滚滚的雷云也随之消散。
殷无渡撑身坐起,擡指抹了一把唇瓣,嘶地轻笑一声:晚晚最后那一下,咬得他好疼啊。
不过,总算把人哄走了。
风从窗户灌入,吹得满地书页哗哗作响。
殷无渡的视线落在那卷“破仙之战”的画卷上,眉头一皱,漠然擡掌。
白焰如长龙蜿蜒,转瞬将画卷焚烧殆尽。
……
潮汐由急到缓,直至次日清晨才慢慢平息下来。
圣地仙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晨露自叶尖滴落,折射出耀目的晨光。
晏琳琅小憩初醒,推开寝房的窗户透气,便见梅初月一脸菜色,衣衫不整、两腿发软地扶墙走来,不由讶然唤道:“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