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无话,暮色时分段绫罗终于醒转,只身子还虚,郭旭和采玉陪她说了一回话,怕惹她不安,也未将这两日的事讲与她听,晚膳后一切如常,亥时初刻,郭旭照例去大堂查看值夜的人手,正嘱咐时,眼角余光觑到那女子又步下楼来,许是天气转冷的缘故,换了一身雪白深绒裘衣,比起紫衣,少了些许深杳,却多了几分幽远。
郭旭心中迟疑,仍迎上道:“姑娘又要出去访友?”
那女子笑道:“我那朋友性子古怪,白日不喜待客,只得客随主便,夜间前往了。”
郭旭知她说的不尽不实,倒也不去点破,道:“这些日子外头不太平,只怕有采花贼出没,未知姑娘武功如何,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姑娘不妨带着下人随行,若你那朋友不喜旁人在侧,尽可以让下人在门外等候便是,好过孤身涉险。”
那女子嗯了一声,似乎留意想了想郭旭的话,笑道:“郭大少说的有理,我明日若再去访友,必会带上护卫同行。”说着向郭旭嫣然一笑,自转身去了,郭旭未料得费了这许多唇舌,这女子仍是自说自话,不由摇头苦笑。
这一日睡的虽早,却翻来覆去不得入眠,子时过时,迷迷糊糊中听到楼下声响,似是那女子回返,那女子夜夜外出,也不知访的是怎样的怪癖之友,郭旭心中又是好奇又是讶异,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睡去。
第二日却是被唢呐吹打之声惊醒的,那声初始尚远,愈来愈近,吹吹打打,鞭炮齐鸣,郭旭茫茫然身似梦中,直到铁衣闯进门来,气急败坏道:“郭旭,快出来!”
张窗而望,主街尽头处一队身穿大红吉服之人,正吹吹打打着向这边过来,为首一人身着新郎喜服,胸口缀着好大一朵红绸花,甚是趾高气扬,只是隔着尚远,看不清形容如何。这长乐镇镇民甚少,虽是如此大张旗鼓,也只有零零落落数十人立于道旁观望。
郭旭疑道:“是办喜事么?”
程铁衣啐道:“这长乐镇破败成这个样子,人都不剩下几个,还办什么喜事。方才先已来了一队人,在客栈张灯结彩又是挂红绸又是贴喜字……”
话未说完,郭旭已疾步抢出门去,程铁衣又急又气,忙跟了出去。
大堂中早已拥了许多人,如铁衣所说,十来个身穿吉服之人正在布置厅堂,将桌凳移到一旁,在正对门楣的高墙之上悬上“天作之合”的红绸牌匾,又在空出摆了两张方桌,蒙上大红绸布,将龙凤烛台、喜果等一一摆上,那店小二刚才前去质问,被其中一个踢翻了一个筋斗,险些折了条胳膊,躲去了灶房不敢露面,六爷并镖局的镖师们满面愕然,柳尚和赵冯志冷眼旁观,依旧在大堂的角落里坐着,封平正抱臂立于楼梯之上,见郭旭和铁衣下来,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声势,就会搞这些花花幌子么。”
片刻之间,唢呐声已到门口,一堆人吹吹打打进了大堂,那身穿新郎喜服之人在门口下马,大摇大摆走进来,大声道:“新郎都已经到了,新娘子怎么没出来?”说着四下看看,忽的朝楼上笑道:“原来在那,还未曾梳妆么。”郭旭擡头看时,却原来段绫罗听到动静,央采玉扶她出来看。采玉听到那人出言无礼,脸色一沉,面如寒霜。
程铁衣气得几步跨下楼梯,横镔铁蟠龙棍在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人看了看蟠龙棍,又擡头打量铁衣半晌,咧嘴笑道:“原来是舅老爷,嫁娶是大喜事,舅老爷动什么气啊?”
程铁衣不与他废话,抡起蟠龙棍当头砸下,那人擡手一带,便将程铁衣带了一个踉跄,口中兀自言道:“舅老爷悠着些走路。”程铁衣气的虎目圆睁几欲迸裂,郭旭和封平互看一眼,想到铁衣的内力果然失却,俱是心中一沉。
那人对旁边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凤冠霞帔给新娘送过去。”几人诺的一声,便捧起奉着新娘凤冠喜服的锦盘往楼上去,郭旭伸臂拦住,道:“慢着!”
那人嘻嘻笑着看向郭旭,郭旭上前两步,沉声道:“要从长风镖局带人,还请阁下报上名来。”
那人作出一副恍然之色,连连以手抚额道:“正是正是,是我疏忽了,在下唐骀。”
郭旭听这名字耳生,看采玉时,采玉亦是一脸懵然,只封平忽的想起早年行走江湖的一桩传闻来,道:“唐骀?莫非是昔日唐门的大公子唐骀?听说他行止不端,淫人妻女,败坏门风,七年前被掌门废去武功斩去手足……”说到这忽然想到眼前这人手足俱在,应该不是彼唐骀,当即住口。
唐骀笑道:“霹雳飞刀封平,果然见闻广博,不错,此唐骀正是彼唐骀。”
封平愕然道:“你便是?那么江湖传闻……”
唐骀哈哈大笑道:“传言我被废去武功斩去手足是么?那是作戏于你们这干外人看的,我毕竟姓唐,掌门不向着唐姓之人,难道向着外人么?”说着纵声大笑,甚是自得。
却原来昔日唐骀采花成好淫人妻女无数,竟犯到华山掌门的姨妹身上,华山掌门怒不可遏,纠集门人向唐门问罪,唐门骑虎难下,当时的掌门唐问天便当着华山掌门的面将唐骀废去武功斩去手足,投掷于唐门拘养毒蛇的蛇坑之中,方消得华山掌门之恨。之后唐骀便自江湖除名,沧州之后,郭旭封平等也曾猜测过这采花贼究竟为何人,始终未曾疑到已死的唐骀身上。没想到唐门奸猾至此,居然来了一个偷梁换柱,弄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糊弄华山掌门,暗地里保唐骀逍遥自在至今,难怪这唐骀一路行止鬼祟,不敢公开以唐门名头露面。
封平森然道:“原来如此,唐公子现今还敢抛头露面,真是胆色过人,若唐公子未死的消息流传出去……”
唐骀自得道:“多谢封大侠提点,只是,死人多半是不会露什么消息的。”
话一出口,厅中人人变色。
郭旭面不改色,道:“却不知镖局与唐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唐公子要下如此毒手?”
唐骀叹道:“虽说当年长风镖局为保翡翠娃娃重挫我唐门,但也谈不上是什么深仇大恨,谁叫你们好保不保,偏要保这趟绫罗美人镖呢。”
段绫罗听得此语,身子一颤,郭旭淡然道:“莫非阁下是为了唐门的药经而来?”
唐骀冷笑道:“药经?唐门的现任狗屁掌门把药经看的金贵,在我眼中甚么都不是。”说着看向楼上道:“段姑娘,那黑色文血,你还是交出来的好,那鸟儿饲养不易,你又不懂如何喂食,盗了这鸟儿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