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听到萧焱说曾经因为她对褚家留情而现在他决议要处置褚家,褚老夫人的一颗心反而冷静下来。
这种变化,她岂是毫无所觉?
老夫人看了一眼犹在紧张她身体担心她接受不了的少女,想到那天来拜见时外孙前所未有的举动,老夫人知道外孙身上的变化一定和她有关。
他甚至为了她不惜在朝堂上杀了反对立她为后的朝臣,然后在怒不可遏的时候又奇迹般地被她哄好。
褚老夫人一直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着她的外孙,让他愿意收敛他的性情,让他不要孤孤单单。但她却没想过,当真的有这么一个纯良的女子出现后,外孙变得更接近人气,同时也更快地将利刃对准褚家。
“外祖母,您身体现在如何?会不舒服吗?要不要我请太医过来康乐宫?”余窈发现褚老夫人投过来的复杂目光,忙不叠地放下双手捧着的茶汤,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余窈怎么会想到老夫人在牵挂褚家人的节骨眼,心里思考的却是她的存在。
她更不会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爱慕改变了一个暴君对祖孙亲情的渴望,轻而易举地影响他,也间接令一个屹立百年不倒的大世家快速走向结局。
如果没有余窈,还要依靠那点祖孙之情来温暖身体的帝王仍然会强忍着对褚家的杀心,或许等到褚老夫人去世后,他才会动手了结他们。
而现在即便没有她的鼓动,萧焱也不会再等待下去了。
“外祖母,朕执意封您为辅国夫人,是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康健,余生安享荣光。”萧焱也发现了褚老夫人特别的注目,他的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余窈的手。
宽大的手掌将小可怜的整只小手包裹在其中,肆意地揉捏把玩。
余窈的手是生的很好的,皮肉细腻又柔软,仿佛没有骨头,放在手心的时候只让人不想松开。
萧焱明显是上了瘾,揉了一只还不满足,还擡着下巴要小可怜将另外一只也乖乖地放在他的掌心。
余窈被他的动作弄的脸颊滚烫发红,窘迫地只想找个床榻再钻进底下去。她能感觉到,老夫人的目光在看着她。
“外祖母,方才我和郎君去拜见了母后的牌位,母后若在天有灵知道您得到了郎君的奉养,心里定然很欣慰。”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她喊母后特别的自然与亲昵。
褚老夫人的思绪便一下被她拉到了过去,从前的种种在她眼前一一划过,尤其是女儿褚灵筠自戕后外孙活的艰难的那几年。
那声孽种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显然萧焱经历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老夫人知道他心中怨恨,万般无奈接受了现实,问他最终决定如何处置褚家。
“外祖母放心,朕不是那等挟私报复的人,朝中的臣子们上了不少奏章弹劾您也知道。朕,不过是依着舅舅他们犯下的罪行,给他们一个该有的下场。律法中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判。”萧焱眉眼流转含笑,毫不客气地将小可怜的行事逻辑拿来用,他呀不是因为私怨报复褚家,都是因为前头褚家犯了错,他才公平公正地处置。
当然,这仅仅是在外祖母面前的说辞,出了康乐宫的殿门,萧焱才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他就是报复就是肆意妄为,那又怎么了?
不满意的人也去死好了。
“确实有许多奏章是关于褚家的,上面写的十有八九也是真的。郎君特别让褚三郎一起同人调查,若是有人诬陷,一查便知。”余窈害怕老夫人不相信郎君的话,默默把失血昏倒的褚三郎牵扯了进来。
褚三郎自己是褚家人,总不会故意把罪名扣到自家人的头上。
“外祖母不必担心郎君会胡乱杀人,他不是这样的。其实,郎君去过青州城,明明他和母后生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可那时,褚家家主没有认出他,不仅如此还对郎君很不客气很不耐烦,但郎君没有动他的一根手指头。”余窈忍不住道出了那件所谓的小事,她总希望在老夫人的眼中心中,郎君是更加无辜的那个人。
“……没有认出,竟然没有认出灵筠的血脉。”什么话都比不上这一句没有认出有份量,老夫人回想那一幕,手腕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的儿孙们,是真的全都忘了灵筠,忘了她为他们而死!
“朕与她不过一双眼睛生的略微相似,认不出来又有何稀奇。”这一刻,萧焱反而很平静。
可褚老夫人仍然心神激荡,她没有因为这个解释被安慰到,嘴中喃喃地念叨这句话,手上的颤抖也停不下来。
她可以接受褚家的小辈们带着筹划进京,但她无法接受她的儿子有一天忘记了她为了全家自戕的女儿。
“……女眷和年幼的孩童,陛下只要不杀了他们,外祖母也无话可说。”
最终,褚老夫人低声说出了这句话,萧焱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闪过一道亮光。
真想不到,外祖母有一天也会在褚家的生死上松口。是因为那一句没有认出他吗?可是,今时今日,他不会再有一分心伤。
“好,朕孝敬外祖母,女眷和幼童就留他们一条命。”他语气缓慢地应下。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就像是一切走到了终点,憋闷了数年的褚家人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结局。
尘埃落定。
旨意到了青州城,不等武卫军亲自去缉拿,褚家家主,褚闻先和褚心双的亲生父亲,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祠堂中饮了毒酒。
祠堂中燃着梅香,他的手心紧紧握着一卷画轴,上面有一穿着狐裘的少女抱着梅瓶,于风雪中笑着朝他看过来。
花瓶中的红梅就和他唇角溢出的鲜血一样的显眼,美丽。
褚家家主的死就像一个信号,咒骂的话语一句句地从褚家其他族人的嘴中蹦出来,疯狂地往外冒。
毕竟,光鲜了多年的世家大族总有些藏污纳垢的地方,经不起查也历不起推敲。
他们只知道自己再没有可以翻身的机会了,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不一定再有。
褚家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京城的褚心月和褚心双姐妹两个自然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娘子,她们被收去了华衣首饰,和家族中的其他女眷、幼童一起被迁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城生活。
这处山城曾经是萧焱身为信王时被恶意换过来的封地,不仅地方穷苦没有什么产出,就连天气也忽冷忽热,时常将生活在这里的人弄的狼狈不堪。
可即便这样,一人也不敢有异议,因为他们比起或死或被关起来的成年男子,已经幸运太多。
送他们到山城去的人是伤势还没有痊愈的褚闻先,显然,他没来得及对自家人下手让萧焱很失望。
萧焱想了想,为了让他不痛快,只好让他拖着伤送走褚家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一路上无情地接受来自那些人的埋怨与怒骂。
毕竟,在大部分褚家人的眼中,若没有褚闻先逼死周尚书这个导火索,一切发生的可能还不是那么的快。
周尚书人虽然死了,也被定了罪,可他身后留下的势力一点都不小,那些人没有好下场,就把怨恨发泄到了褚家人的头上,弄得两败俱伤。
“我不要去那个鬼地方,这什么路,走的我脚底都磨泡了。还有好些泥,臭死了!”褚心双一朝从高处跌落,连舒适的锦缎都再穿不了,脚底踩着棉麻的鞋子,恨恨地又哭又闹。
她的怨恨与不甘尽数冲着陪伴他们同行的兄长而去,哪怕她知道亲兄长胸口的伤还没痊愈。
褚心月也在人群中,也踩着泥泞在前行,但她的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选择了家族,死的却是叔伯族人,落到谷底的还有他们,也不明白,容貌和姑母相似的她有一天还要用双腿走着去穷乡僻壤的地方,脚下也没有精致的绢布垫着。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顾及一边的褚心双,也没有心力再说什么。
不仅她,其他人冷眼旁观,也有意无意地默许了褚心双对兄长的咒骂。
仿佛他们都不再记得前事,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褚闻先一个人带来的恶果。
没有人阻拦,褚心双就愈发肆无忌惮,甚至脱口而出,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擡起了头,目光冷漠,他已经死了一次。
不,是两次。
第一次,死掉的人是褚三郎;第二次,他被他爱护多年的妹妹推出去做了牺牲品。
“山路还有很长,你若再闹,那就到这里吧。”褚闻先抿了抿苍白的唇,停下了脚步。
若非担心这一群人在途中出事,他此时也可以换一种方式送他们过去,而不是一直陪着,日夜不歇。
对上他漠然的眼神,褚心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终于闭上了嘴巴。
她也不傻,明白到了山城后,他们还要靠着兄长过活,以后虽然不再是高傲的褚家女子,但武卫军副将的名头用出去也不算是她最讨厌的贫民百姓。
………
建章宫,对着明亮的烛光,余窈翻着册子在算账。
褚家的结束对她而言仿佛开始了一个新的挑战,因为褚老夫人伤心过度已经彻底不再问事了。
宫里,她是新后,总要挑起大梁来。
而她想做身为新后的第一件事,修缮长央殿。
余窈的手中有数十万两的银钱,拿出来一部分将郎君从小住过的宫殿修好,她还是很乐意的。
“也好借这个机会,让宫人们都熟悉我。”她嘟囔一声,偷偷摸摸往身后的方向看一眼,榻上的郎君睡的好香好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