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
秉烛游(五)
曲悠没吭声,其实这一招她并不陌生。
大胤过后的几个朝代,尤其是临近近代时,帝王常行此举,选心腹在官制之外组成单独部门,职权越过文武百官,只听上令。
东厂和锦衣卫是怎么来的,宦官为何在其后专权,中央集权越收越紧,没想到在大胤已然肇始。
换句话说,德帝关注这个案子,其实也不是要周檀和三司真给他查出一个清白来,他只是想借机进一步收拢权柄。
“宰、执党争至此,陛下怎么仍不放心哪,”曲悠叹了一句,“顾相在时朝中清明,谏院还有反驳之能,如今恐怕也不敢了吧?”
“刑律写得不清不楚,谏院和御史台只有谏议之能,君王采不采用,那自然要另说。”周檀道。
“陛下要人大于法,此案就是被选中的靶子,”曲悠苦笑了一声,“傅老若没想到这层,为你织了圈套也是无用,怪不得你如此气定神闲。”
“我入他的局,他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周檀朝外看了一眼,“如今朝中直谏之人越来越少……”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转而道:“休沐不易,我们同去柏医官新开的药膳铺子看看罢。”
柏影的药膳铺子并未开在北街——北街上鱼龙混杂,高价药膳并无出路,他先前只苦无钱租赁,如今搭上了只有钱的艾笛声,二人一拍即合,在汴河边上租了个二层小楼。
开业之后曲悠去过一次,这次再去却见店内冷清,芷菱正在堂中算账,见二人进来,连忙抛下账本上来笑道:“曲姐姐来了!”
先前曲悠同周檀关系淡淡,故而她一直开口叫“姐姐”,芷菱朝面无表情的周檀看了一眼,行了个礼:“周大人。”
“嗯。”周檀应了一声。
曲悠连忙问道:“你老板在何处,为何如今店内只你一人?”
不提还好,提起芷菱便愤愤“哼”了一声:“快别提起,柏医官虽然开了店,但做梦都只想当甩手掌柜,最好只进益、不打理,这铺子是我和丁香姐姐一同经营的,我二人于经营一道不算擅长,摸索得艰难,近日还想请艾老板指点一二。柏医官答应请人来,转头又不见踪影,估计又背着药箱子走街串巷替人治病去了。”
她虽抱怨,但并无指责之意,柏影虽极爱钱,但开了铺子之后还是喜欢去替穷苦人看病,此举大善,没有什么可指责之处。
只是如今这店面,着实是冷清了一些。
曲悠左右打量了一圈,芷菱陪着转了转,道:“丁香姐姐在楼上翻阅古籍,教招来的小厮誊抄药膳方子,姐姐……夫人可要上去瞧她?”
于是二人便上了楼。
最初柏影想开药膳铺子还是曲悠的建议,周檀伤重未愈时,她请柏影写过不少方子,结果发现这些柏影从书上翻来琢磨过的药膳不仅于养生大大有益,而且味道不错。
大胤“以食养身”的观念并不风行,既然柏影缺钱,她就提了一嘴,对方颇感兴趣,立刻将店开了起来。
柏影虽用心根据不同的用途写了不少方子,但药膳比起寻常酒菜仍旧稍有逊色,回头客不多。
丁香在楼上教新招的伙计誊抄菜谱,曲悠与她闲聊了几句,心中有了些盘算。
柏影确实该同艾老板探索一些生意之道,这主意既是她出的,她心中也有些想法,有机会或可交流。
周檀陪她下楼,刚走了几步就拉住了她的衣摆,曲悠不明所以,擡眼却看见门口站了两个低着头的侍卫。
想必是店内来了贵人。
她立刻噤声,从间隙朝下瞥了一眼,见芷菱正小心陪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客,思索片刻便惊讶道:“这好像……是太子正妃。”
先前她在高家宴上远远看了太子妃一眼,印象深刻,太子妃李缘君虽出身将门世家,气质却格外纤弱,像是菟丝草一般,陪在平昔大长公主身侧低眉顺眼,也不多话。
“太子妃在此,我便不下去了。”周檀低声问,“你要去跟她见礼吗?”
曲悠犹豫一番,还是下了楼。
太子妃见她从楼上下来,有些意外地试探叫道:“侍郎夫人?”
“给殿下请安。”
曲悠侧身见礼,有些意外太子妃还记得她的样貌。
“夫人怎么也在此?”太子妃托着她的小臂将她扶了起来,“侍郎大人没有一同来吗?”
她端庄婉约,言语温柔,虽然生得不过中人之姿,可举手投足自有大家女的礼节在。曲悠心生好感,垂手道:“我常来此处,殿下想要些什么,我来替殿下挑选吧。”
“甚好,”太子妃亲昵地挽了她的手臂,同她一起在那堆木牌写就的方子前漫步,“我近来时常觉得胸口烦闷,府内常见的医官不精此道,又不好劳烦太医,前几日云月来拜会,给我荐了此处。”
曲悠陪着她在店内挑选,发觉柏影写的那些木牌排列没有什么顺序,只是粗略地写了药膳的名字和对应的用途,挑选起来极为费劲。
她陪着细细阅览了一番,还说了几句俏皮话(一些对付导师的经验),直将太子妃哄得极为开怀,挑了三套食谱,并买了部分膏制品和干货。
皇家少外食,太子妃并没有留下来吃饭,只是恋恋不舍地与曲悠告了别,邀她改日来府上聚会,曲悠从丁香那里取了她刚整理抄好的一份食物相克图谱赠给她,将人送了出去。
她沿着楼梯上去,发现周檀点了一碗鸡丝汤,正小心地撩着袖子品尝,见她上来,便分了一只汤匙,曲悠刚刚坐下,就听见周檀幽幽地问:“你看来,太子妃如何?”
她立刻擡头往周围环视了一圈,发现不知何时周檀已经将二楼大堂内的人都遣走了,离他们最近的就是守在楼梯口的贺三和她的两个小侍女。
“太子妃不像是将门世家中人,”曲悠思量再三,谨慎道,“像端庄持重的文臣之女。”
周檀低笑了一声,他喝着手中汤面的动作极其优美,连一点油花儿都没沾上,曲悠离他很近,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了“秀色可餐”四个字,随即又晃了晃头,取了块帕子在自己唇上擦拭了一番。
“我同太子殿下相识甚早,以他之性格,不会喜欢太子妃一般的女子。”周檀道,“这桩婚事也是意外,高执政曾为太子太傅,交情匪浅,高姑娘同殿下的婚事当时差点便定下来了。太子妃是太子母家表亲,这一代唯一的姑娘,就这么巧地落了水,为太子所救,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子正妃。”
“执政若与太子结亲,陛下会放心吗?”曲悠疑惑道。
“当时执政手中并无实权,只做太傅,”周檀为她解惑,“这桩婚事告吹之后,陛下才将执政擢拔到了如今位置,同傅庆年对峙。”
“啊……如此说来倒是有趣,那这门亲事是李氏一族为保家族荣光设计所为,还是陛下不满太子结党,刻意阻拦?”曲悠提起面前的茶壶,为周檀添了一杯茶,这壶中泡的应该是玫瑰花,汁液在白玉莲花状的茶杯中显得十分浓艳。
周檀喝了一口,微酸。
“此事无人可知,不过……我倒有几分庆幸。”
“为何?”
周檀以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慎”字。
“执政是良臣。”
曲悠听懂了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愿意赴高家秋宴便可知,周檀眼中,高则为人刚直,虽亦有心思,但算得上清正臣子。
执政是良臣,可太子并非良君。
她刚刚想清楚周檀的言外之意,便听见贺三咳嗽了一声,随即楼下传来一个熟悉声音:“什么?周大人和夫人来了?”
还有另外一个叫两人意外的声音:“霄白在此处?”
柏影居然是同艾笛声一同回来的。
只是不知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曲悠有些惊讶地下了楼,跟二人见礼,周檀冲艾笛声微微挑眉,艾笛声立刻蹿到了他的身边:“霄白,难得见你不在刑部,今日叫柏医官请我们喝酒!”
“我这是药膳铺子,哪里来的酒,你要拿人参老酒一醉方休?”柏影扬声道,“还是你请客为佳。”
周檀歪头看了曲悠一眼,出乎她意料地应下了,芷菱和丁香遣散了仆役,将铺子门前挂了歇业牌子。曲悠眼见着二人动作,对柏影道:“你对这铺子如此不上心,只怕它没多久就要倒闭了。”
“正是,我近日正在为此事发愁!”柏影一拍大腿,愁眉苦脸地道,“这不,今日在北街遇上艾老板,立刻将人请过来为我支招。”
芷菱为几人收拾了一张大些的桌子,笑着引众人坐下:“柏医官对生意一窍不通,我同姐姐也不精此道,艾老板得多费心才好,方才太子妃亲临,还是劳烦夫人陪伴,耐心选了许久才让人满意——若只有我自己,那是断断应付不来的。”
“麻烦麻烦。”柏影笑眯眯地拱手赔罪。
曲悠托着腮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道:“不必多礼,还望艾老板今日多给些办法,否则,你从我和周大人那里赚去的银钱,恐怕很快就要赔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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