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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涉水而来 卷二 混沌人间世 第四十四滴水

所属书籍: 白鹤涉水而来

    又做梦了。

    朝露揉着脑袋醒来,头疼地回忆着。

    那日清晨她同陆人葭一起去了锁灵台,不久后江扶楚也匆匆赶到,望山君问过几句之后连连叹气,明舒君拾起地面上破碎的“银蛇”,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知洛清嘉修了什么邪门歪道,竟将明舒君的法器击得粉碎。

    她自璧山山顶召来自己的灵兽,几乎燃尽全身的灵力,破了鹤鸣山周遭的结界。

    据追下山的弟子回禀,血迹在山路上淋漓几里,才渐渐寻不到了。

    在血迹消失的地方,有魔族如今掌权的大护法九音挂在树梢上的一盏风灯。

    四方之战后魔族四分五裂,九音因是昔日那位横死魔尊的心腹,得了清平洲妖魔鬼怪的尊崇,算是如今清平洲最大的掌权者。

    只是他多年来避世不出,也从不出手聚拢众人,这次明晃晃地留下一盏象征身份的风灯,足以证明萧霁身份之特殊。

    众人不知,朝露却明白,这位九音必定是这些年暗中与萧霁联络的魔族之人,洛清嘉敢做出这种事,保不齐也是受了对方的蛊惑。

    只是萧霁一走,她更没有机会与他培养感情了!

    现在好似只能待在鹤鸣山上等他杀过来。

    萧霁身份暴露之后,从前和颜悦色的师长对他施以重刑,平素倾慕他的山中弟子私下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来探望。

    黑化之前,必然是要凄惨一阵子的。

    说实话,由于记不清情节,朝露最震撼的,应该是洛清嘉抛却一切舍命相救之事。

    “忘生”解后,她与洛清嘉仍旧交好,对她的一切印象就是那日签文中抽出来的两个字——“空空”。

    实在不敢相信平素循规蹈矩的师姐敢做这样的事。

    如果她是萧霁,也应该喜欢洛清嘉多一些罢?那日山顶一通胡言乱语,加之从前一丁点朦胧好感,怎么比得上生死之际的救命之恩?

    感情线已是十分无望,现在只能期盼早点脱身,

    朝露在回去的路上努力回忆,只记得话本子中说男主“为仙门所弃”后万念俱灰地黑化堕魔,用了很短的时间一统清平洲魔族,随后回鹤鸣山“复仇”。

    不知这“很短的时间”到底是多久?能不能更快一些?

    也不知她先前认错人会对男主的抉择产生什么影响,倘若他迟迟不来,难道她还得找个机会溜到清平洲找死?

    “朝露!”

    想到这里,江扶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朝露躲闪不及,一头撞上了面前那块刻了“云中君”的木牌:“……师兄?”

    江扶楚将那块木牌从她面前拨开,无奈道:“想什么呢?”

    朝露掩饰道:“无事,师兄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

    江扶楚一反常态地没有多话,临走之前才安慰了她几句,朝露心思纷乱,胡乱地“嗯嗯”了两声。

    夜半时分,窗外传来了似有若无的笙音。

    不知为何,她听见那缥缈的乐声之后,终于一扫心事,沉沉入睡。

    随后又做了这个关于“神女”、不知所云的梦。

    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清楚,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后还觉得恍惚。

    是因为前一日在锁灵台上待得太久,才会又做起这个梦吗?

    她怔然推开窗,春日里桃花开得正好。

    梦中的“公子”为“神女”在鹤鸣处种下了一片桃林,桃林两端是云水中来的仙人和思虑无邪的太子——怪不得望山君从前问过她关于虚蓝神庙的事,如今想来,这位神女竟与鹤鸣立山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恐怕还是她上次见过神器、被其残余之力影响的缘故。

    朝露本想将此事告知江扶楚和望山君,但想到还要解释便觉得麻烦,干脆当没发生过,日日竖着耳朵专心打听关于萧霁的事情。

    到了五月,关于萧霁的第一条消息才遥遥传来。

    清平洲爆发了一场不小的骚乱,久未出现的九音突然现身,带着一名号称是先魔尊后嗣的少年,出手平定了叛乱。

    四方妖魔震动,纷纷涌向清平洲的魔宫旧址。

    六月末,清平洲再度内乱,血流漂橹。

    因争斗发生在清平洲之内,外界流窜作恶的妖魔反而变少了许多,众仙门暂且松了一口气,对鹤鸣山提出趁乱攻破的建议态度暧昧、不予回应。

    七月十五中元,少年踩着被鲜血冲刷过的长长台阶,接过了九音手中先魔尊的信物,被清平洲奉为尊者。

    七月末,西山蛇沼被族灭,只有族长蛇女逃出了西山,去向不知。

    萧霁当年落在蛇沼族手中,受苦恐怕不比江扶楚少。

    朝露知道,这是他的报复,也是他的立威。

    听闻魔族几乎将西山夷平,不知在找寻什么。

    陆人依将消息递给她,还偷偷摸摸地告诉她,这些都是明舒君要她打听的。

    半年不到,他就做了这么多事情,算起来,确实是“很短的时间”。

    八月,皇室发来两封信。

    希蕴如今才得知她年初在试剑大会上遇险之事,来信十分担忧。

    恰好到了朝露该下山的时候,她便另附一封信给望山君,希望他能遣信赖的弟子送朝露回皇城。

    左右萧霁和洛清嘉都不在,况且希蕴于萧霁有杀父之仇,好似比鹤鸣山上诸位仙尊更危险一些。

    朝露见信之后,没怎么纠结地飞快答应了。

    回到桃源峰她才突然想起忘了和江扶楚商议,谁知江扶楚不等她开口,便收拾了行装,要送她回皇城。

    这半年,朝露着实有些摸不清江扶楚的态度。

    照拂还是一样无微不至的照拂,萧霁和洛清嘉离去之后,他们的日常除了不再相聚桃源峰打牌之外,并无任何不同。

    ——好似也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不多,就一点点。

    朝露再迟钝也能回想起身处清泉涧的那个晚上,江扶楚捧着她的脸,分明是想说些什么的。

    但他再也没有开过口,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去问。

    本以为动身回皇城前同他告别,总能将这别别扭扭的关系说清楚,但江扶楚执意要送她。

    ……那还是到时候再说罢。

    如此麻烦的关系,自然是能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什么时候,萧霁什么态度尚不知晓,她还有点担心惹怒江扶楚,造成什么意料外的惨案。

    朝露啃着桌上的桂花糕,心有戚戚地想,虽然他看起来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无数话本子中的经验已告诉她,不要惹怒正经人。

    他们疯起来好像会更可怕。

    ***

    九月桂花飘香的时节,朝露在丹霄峰拜别了望山君,又在武陵君闭关的洞穴前跪了一炷香的功夫,随即与众人一一别过,同江扶楚一道下山去了。

    除了洛清嘉以外,陆人葭和陆人依姐妹与她私交最好,两人和小九眼泪汪汪地抱着她哭了许久,还逼她发誓每年都要回鹤鸣山访友。

    朝露哭笑不得地答应了。

    可坐上自己那只熟悉的小船下山时,她便笑不出来了。

    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明白,这应当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虽说整个世界都是神器造出来的幻象,但在此生活了这么久,说一点不舍得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丹霄峰、桃源、清泉涧、藏书楼、清阳山,乃至锁灵台和白帝宫,随意一个地方,只看名字,都能让她想起许多许多。

    朝露趴在船边闷闷地回忆着,突地听见江扶楚在她身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兄,你怎么了?”她转过头去,发现江扶楚面色发白,整个人也有些发抖,不禁把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哎呀,好烫!你生病了吗?”

    江扶楚低低地道:“想来是前几日着了风寒……我们乘船飞得太高,云间有些冷,无妨、无妨,不是很要紧。”

    “可是你烫得好厉害,”朝露急道,她不假思索地擡手,敛了施于小船上的灵力,“云间太冷,我们还是走陆路罢,也好给你寻个大夫。”

    江扶楚斜倚在船舷上,垂着眼睛,没有看她。

    “好。”他说。

    不能御风飞行,脚程便慢了许多,而且江扶楚这病来得奇怪,一路上断断续续,总是不见好。

    二人拖拖拉拉,竟在十月末才行到皇城周遭的重华郡。

    当夜,他们又歇在了那年离开皇城时歇过的驿站。

    就在这个驿站中,江扶楚送了她那只以云梯制成的小船,当时她信心满满,觉得攻略形势大好。

    想起来也是稀奇,短短这些时日,怎会有如此浓重的物是人非之感。

    若他不在病中,还可以与她同游当年未曾去成的夜市,或者带她去“云梯”所在的野郊山上看看,她一直很好奇来着。

    朝露连连叹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惋惜什么。

    入夜时分,江扶楚房中没有点灯,朝露在窗前小心地削着手中的苹果,不想让它的皮断掉。

    江扶楚坐在她身后的榻上,隔着她的剪影看窗外的月亮。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房中静默,月色温凉。

    朝露终于将苹果皮削成了长长的一条,捏在手中,献宝一般举到江扶楚面前:“师兄,你瞧。”

    江扶楚温温笑道:“好厉害。”

    朝露得意洋洋,顺便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了他:“那当然,我练了好久呢。”

    江扶楚接过她的苹果,拿在手里,却没有吃:“你困了吗?”

    朝露道:“没有。”

    江扶楚“嗯”了一声:“那再削一个罢。”

    朝露:“啊?你一个不够吃?”

    江扶楚看着她,笑意盈盈:“够吃,但我方才看得不仔细,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厉害,还是投机取巧?”

    朝露立刻又拿了一个苹果:“师兄小瞧我!我这就再削一个。”

    她埋头苦干,江扶楚继续看月亮。

    这次削得确实不如上次顺利,朝露握着小刀,感觉屋里变暗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有云彩遮住了窗外的月亮。

    她削到一半,擡起头来,正打算抱怨一句,却发现江扶楚根本没有看月亮,他倚着身后的雕花木柜,一直在看她。

    朝露一时怔住,苹果皮从中断裂,落在了她的脚边。

    不过两人却都没有动作。

    遮住月亮的那片云悄然离去,借着落入屋中的微光,朝露看清了他的眼神。

    温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温柔之外,脆弱、湿润。这样的眼神像是在见证易碎的心爱之物的毁灭。

    分明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

    朝露的心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狂跳了起来。

    他看得好像心都要碎了,她不合时宜地想。

    为什么?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一齐涌来,只是看着这个眼神,她便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并不熟悉的、滞闷的钝痛。

    是愧疚、心虚、后悔,还是无言以对?

    或许都有罢。

    朝露猛地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说地往屋外走去。

    没有削好的苹果从她衣裙中滑落,“咕噜噜”地滚到房间的角落。

    江扶楚在她身后颤声唤:“朝露……”

    她置若罔闻,一口气从他的房间跑到自己的房门前,才停下脚步。

    那种钝痛一跳一跳,竟丝毫没有消逝,朝露皱着眉抵在门前,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擡起头,忽然发现,不知是谁在自己房中燃了蜡烛。

    隔着窗纸,那点朦胧的烛火跳跃闪烁,明明灭灭。

    不等她伸手,门便“咯吱”一声自己开了。

    一阵卷挟着幽微血气的风从她面前吹过,朝露僵硬地走进门去,正见一个深蓝衣袍的少年坐在窗前,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拨弄着面前的烛火。

    他的头发不知何时长了老长,黑得有些泛蓝,还生了卷曲,散在身后,迤逦地从榻上一路拖到地面。

    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他仍旧抱着那把鹤鸣山上的旧剑。

    初见时清亮的眼神中生了一层阴翳,让似笑非笑的表情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怎么变成这样了,好吓人。

    朝露转身就想跑,对方却将她的心思猜得透彻,随便擡擡手,房门便“砰”地一声关了个严实。

    “师妹啊……”萧霁在她身后笑吟吟地唤,“跑什么?”

    朝露感觉自己脊背上寒毛竖起,连带着说话都结巴了:“萧、萧师兄,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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