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手指从她唇间溢出的血沫上轻轻掠过,冰冰凉凉,沾着湿润的雨水。
朝露这才发现他已经被淋得透湿,连向来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散乱一片。清阳山中无灵力,他上山太急,无暇注意仪容。
等等……清阳山上无灵力,他怎么和貍力对打?
朝露打了个激灵,立刻按住了江扶楚的手:“师兄,咱们还是快跑罢!对了,你是怎么上山来的?仙尊来救人了没有?”
江扶楚将她打横抱起,顶着激烈的地动往山下奔去,听闻此问,他顿了一顿,答道:“我知道你会选清阳山,一直都在山上。”
朝露松了一口气:“怪不得你来得这么快,幸好幸好,你若是在别的山上,中途离开,这第二轮比试便不作数了……不过师兄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是因为它,”江扶楚伸手摩挲了一下她失去灵力的青草指环,自己那枚却在手指上青翠依旧,“当初施法时,这两枚指环有一丝灵力相牵引,我骤然察觉到你失了灵力,顺着牵引断裂处找到的。”
朝露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师兄你真是太可靠了!”
选择清阳山的低阶弟子不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想必也没有全部下山。
可不知貍力在发什么疯,竟对两人穷追不舍,有几次都追到了身后几尺之处。
江扶楚冷着一张脸拔了剑,他虽失了灵力,剑术基底却夯实,纠缠间竟也逼得貍力无法上前。
几次靠近不得后,貍力终于被惹怒,停下脚步,朝着地面重重地拍了几下爪子。
朝露险些被这几爪子震吐血,她一手搂着江扶楚的脖子,另一手拿着那把不知是谁的剑,恶狠狠地朝貍力所在之地扔了过去。
与此同时,貍力在原处蓄力片刻,朝空中一跃,向二人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朝露侧头看向身边的江扶楚,却发现他死死盯着空中的貍力,眼瞳中浮现出了那种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带着杀气的红色。
是他很久没有发作过的“煞气”!
朝露回忆起,第一次在桃源峰顶见他煞气发作时,他拿“上陵”将自己捆在了树上,神智全失,甚至险些对她动手。
可见这煞气虽能在短时间内助他战力暴涨,但实在不可控,若叫他此时发作起来,山中无人,他逼退貍力之后,会不会一剑把她也捅死?
想到这里,朝露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学着小九从前为他诊治时的操作,喝了一句:“师兄,静心,除杂念!”
她抱着他,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避开了貍力的一击。
江扶楚粗喘了几口气,眼中的红色消散了些许。
朝露刚刚松了一口气,便从他眼瞳的倒影中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画面。
——她方才扔出去的那把剑迸射着磅礴的蓝色灵力,凝滞在空中,将再次扑来的貍力震飞了!
“呃……”
那种滚过血管的滚烫痛楚再次发作,朝露惨白着脸回头,却发现空中那把剑上的灵力竟然来自她自己的后背!
仿佛长出了蝴蝶的翅膀一般,翻涌不息到有些可怖的灵力从她肩胛之间源源不断地溢出,映亮了黑暗的丛林。
貍力终于被逼退,哀嚎一声之后狂奔而去,逃往了远处。
不知它是不是打洞逃跑的,这次的地动比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伴随着它的逃离,剑上的灵力在闪瞬之间消逝殆尽,疾风一般卷回了她的体内。
像是被钝器重击,朝露霎时痛得神志不清,一头晕倒在了江扶楚怀中。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朝露揉了揉眼睛,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面前燃起了一捧融融的火,将她身上原本湿透的衣裙烤得暖烘烘的,江扶楚那件宽大的白色外袍也被烘干了,此时正披在她的身上。
朝露环顾一圈,发现两人正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
山洞外仍旧大雨瓢泼,丝毫没有止息的意思。
江扶楚是翩翩君子,知她湿身不便,纵然如此相熟,将人安置好后还是离远了一些。
为怕有兽来袭,他抱着剑坐在洞口调息,也将吹进来的冷风挡住了大半。
不知是不是抱着她走山路有些疲倦的缘故,他正闭目小憩,没有听见她醒来的声音。
朝露走近了些,发现他似乎是有点冷,手指紧抓着袖口,发着细细的抖。
她连忙取了外袍,重新裹到了他的身上。
江扶楚立刻醒了过来:“……朝露,你可有不适?”
朝露摇头:“师兄坐进来些罢。”
江扶楚同她一起坐在火堆前,咳嗽了两声,缓缓道:“貍力被你逼退时,地动太严重,碎石兼地陷毁去了下山的路。我们顺着一个斜坡落崖,幸好遇见了这个山洞,还能避雨……貍力应该暂且不会出现了,等雨停了我们再下山,或是等仙尊来寻。”
朝露打量他一圈,急切地问:“落崖?师兄,你可受伤了没有?”
江扶楚眼中浮现了点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凑到她面前,手指光洁如新,一丝伤痕都没有:“你忘了,师兄是不会受伤的。”
朝露嘟囔道:“不会受伤也会痛嘛……”
江扶楚揉揉她的头发,犹豫了片刻,有些迟疑地道:“方才……”
朝露知道他想问什么,说实话,她自己也有些困惑:“师兄可看清楚了?方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握住师弟的那把剑,当即便觉得十分不对劲。好奇怪,周遭不是没有灵力么?我们现在困在这里,不能御剑,连灵器都召唤不得,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的?”
江扶楚紧蹙着眉,谨慎道:“此事怪异,你暂且不要对任何人讲,等我们出去之后,请望山仙尊看过再说。”
正合她意,她甚至怀疑方才的爆发是神器给她的意外能力。
朝露忙应道:“好哦。”
大雨又下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恋恋不舍地停息。临走之前,江扶楚从自己袖中取了一截白色的长带,将一端系到了她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缠在了自己的腕间。
这长带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衣物上撕下来的,但十分干净,只洇了一块洗不净的陈年血迹,保存得很是精心。
朝露好奇道:“师兄,这是何物,你还随身带着?”
江扶楚擡起头来,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记得了?”
他擡起手来,在她额头上敲了一敲,假意嗔怒道:“这还是你亲手从衣摆上撕下来的。”
朝露轻轻地“啊”了一声。
一些陈旧的记忆从她脑中翻涌而过——似乎还是当年跑去清平洲救他的时候,她将人从崖壁上放下来,问他叫什么名字。
对方被锁链洞穿了锁骨,刚刚张开嘴,伤口处立刻渗了好多血出来。
她看得心惊,思索之后便撕了自己衣摆处还算干净的一条,缠在他的颈间包裹伤口。
他竟还留着。
朝露抓着那根长带,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膝盖处受了些伤。
江扶楚如今不能施疗愈术,他发现后,想了一想,拔剑割破了自己的手心。
血滴到伤处,几乎是瞬间缓解了她的痛楚。朝露尚来不及阻止,便混混沌沌地想起,当初他们从西山蛇妖的洞穴逃出来的时候,她与蛇女打得筋疲力尽,昏过去前,他似乎也是这样轻轻地拂过了她前襟处的伤口。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虽然有些腥膻气,但却很温和,意外舒服。她实在没撑住,歪头昏迷过去,甚至忘了思索那是什么。
原来是他的血。
朝露神思恍惚地继续跟着他走。
清阳山被地动震得碎石遍地,连路都寻不见,两人朝下山的方向走了一会儿,被一个横亘的断崖挡住了去路。
眼见穿过这断崖便能回到原本的山路上,江扶楚思索了片刻,回头对朝露道:“此处危险,你抓紧些。”
两人便紧贴着崖壁缓缓地朝前挪动。
断崖边的山路仅能容一人通行,江扶楚在前,时不时回头看来,确认她的安全。
朝露一手扶着山石,一手攥着那根长带,无意朝下看了一眼。
一种森然的冷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悬崖之下黑气翻涌,这感觉十分熟悉——当初她爬锁灵台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们居然绕到了清阳山的北面,脚下便是魔气翻涌的暗河!
“小心!”
她还没有回神,就见江扶楚面色一变,急急回身揽住她的腰,连走了两步。
有山石被山体的颤动震落,几乎紧贴着她的脊背落了下去。
朝露惊出了一身冷汗,前脚踩空,险些侧身摔倒。江扶楚眼疾手快地拔了剑往手边山石刺去,但山石不平,周遭又实在狭窄,他没将朝露拽回来,反而带着自己也往下坠了一坠。
“常寂”在山石上划出一串火花,延缓了两人下坠的趋势。
幸好山崖边有株生在岩缝中的老松,朝露伸手抱住,同江扶楚一起晃晃悠悠地落在了松树的树干上。
她听见那棵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微“咯吱”声。
江扶楚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往下张望,单手握着插在崖壁中的剑,似乎在思索有没有地方能借力重回山崖之上。
耳边风声呼啸,朝露又低头看了一眼,心不自觉地跳快了些。
——生死之际的背叛,魔气遍布的深谷。
她突然意识到,面前摆了一个她思索良久而不得的绝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