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掀帘进来之前并未料想到气氛会这么尴尬。
她坐在小窗前,隔着帘子也能听见江扶楚在马上重重地咳嗽,而眼前的萧霁虽然病着,却仍是如从前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奇道:“都进来了,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朝露僵硬地道:“不敢打扰萧师兄休息。”
萧霁随手摘了手边盘中一颗葡萄,不轻不重地朝她砸了过来。
朝露伸手接住,听见他压低声音问:“你心心念念着外面那个骑马的,为何要进来?”
如果她不知晓对方的心思,一定会以为他的意思是让她抓紧时间下去。
如今听来,却有了别样意味。
但具体是什么意味,朝露懒得去想,决定继续装听不懂,剥开那粒葡萄一口吞了:“萧师兄说什么?我昨天没睡好,进来休息一番,这马车这么宽敞,另租一辆多浪费,想必萧师兄也不会介意罢?”
萧霁闭着眼睛,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他收了腿,为她多留了些地方,随后竟转过身去,再不理她了。
朝露开始怀疑洛清嘉感受到的是错觉。
毕竟她又没有同人相恋过,感受错了也说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萧霁忽然睁开眼睛,正好瞧见朝露偷偷摸摸地掀了帘子一角往外看,听见他的动静,她做贼一般飞快撤了手,讪笑道:“萧师兄醒了?”
朝露刚刚掰着手指盘算了一番,才意识到,虽说这两年四人一同在山中相处的时间多,但萧霁每次从山下归来,都会为她带些什么小玩意儿。
她一直以为洛清嘉也有,来者不拒。
比起没有恢复身份时,萧霁和她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很少像初次在桃源峰中见面时那样呛声了。
说起来,今天不理睬倒更反常一点。
萧霁要是真的“喜欢”她,难道不该趁此机会多同她说些话?
照他的幼稚性子,应该还会闹出点动静来让车外的江扶楚吃味才对。
上车之前,朝露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达成目的了。
谁知萧霁竟不理她,现在才回过头来。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缘故,他面容白得不似寻常,眼中染了一抹阴鸷之色,声音也压得极低:“……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朝露问:“嗯?什么问题?”
萧霁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地说:“倘若……”
他刚说了两个字就瞧见了朝露手中的话本子,话锋一转:“你在瞧什么?”
朝露已经习惯了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话习惯,扬了扬手中的书:“话本子啊,我昨日买了许多,故事却都很像,这本最是经典……”
她嘴闲得很,终于找到人说话,便滔滔不绝地将昨日那魔族质子和小公主的故事讲了一遍,随后批判道:“这公主明知道质子出身魔族与她有仇,到底为何会爱上他?这质子更是狼心狗肺,要不就别去招惹人家,明明得了庇护才能活下来,到了还是毫不留情,当然,最叫人生气的还是……”
瞧见萧霁面色越来越差,朝露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又说多了,他们男子好似不太爱听这些故事。
于是她连忙打哈哈:“啊哈,萧师兄,你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萧霁的面色好像比方才还白了些,他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冲她微微笑了笑:“……无事,你继续看罢。”
好像又把天聊死了。
朝露有些沮丧,但想到萧霁向来喜怒无常,便也没有自我责备太久。
一定是他的问题。
朝露摸摸鼻子,试着开口挽回:“萧师兄真的没事吗,你方才好像是想说……”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
方才他们二人热火朝天地……呃,她一个人热火朝天地说了许久,终于被江扶楚听见了?
照常理来说,他是不是要生气了?
然后怒气冲冲地闯进马车来把她拎出去,或者气性更大些,一剑把马车劈成两截。
她逆着他顶两句,把他气得跳脚,压抑不住体内怒气,原地黑化。
虽然简陋了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朝露按下自己想要掀开车帘的手,兴奋地等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结果她只听见了洛清嘉大惊失色的声音:“江师兄!江师兄你怎么了,怎么从马上掉了下来?”
啊??
随即江扶楚有些虚弱地道:“无事,想来是昨日在风口里站了一会儿……”
他还没说完,朝露便掀帘子冲了出去:“师兄,你没事罢?你上来休……啊,我们再去租辆马车,你到车上休息!王府门口是个夹道,风本来就大,你昨天是不是等了很久?哎呀,你方才怎么不说,摔得这么重……”
萧霁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见朝露如一阵风般飘然而去。
他手边一僵,缓缓掀开车帘,正好与刚刚被朝露扶起来的江扶楚对视。
江扶楚漫不经心地擡眼看他,唇角弯了一弯,学着他从前,露出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不过这次萧霁竟没有开口讽刺,连他的挑衅都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从他挪到一侧的朝露身上,随即像是不愿再看一般,飞快地放下了帘子。
***
此后几个月,朝露和江扶楚都没怎么见到萧霁的面。
试剑大会在即,听闻他忙着苦修剑术,以求在今年一雪前耻。
江扶楚今年及冠,必须要参加试剑大会,朝露好奇地问他要不要准备,江扶楚一笑了之,仍旧每日忙着陪她读书写字、折花摸鱼,并不在意。
朝露问:“你不想同他一较高下吗?”
江扶楚奇道:“他上次就输给我了,高下已分,为何还要重较高下?”
朝露一时噎住:“可是人家现在一直在进步,你万一打不过他了呢?”
江扶楚温言道:“试剑原是对鹤鸣山中弟子成年时的考校,能闯过前两轮、及格便好。我无意夺魁,和你一起凑个热闹,不必在意输赢。”
说起来,这两年他们没遇见什么危险,她很少见到江扶楚出手。
就连当年一剑逼退萧霁也只发生在别人口中,她至今都不知道他修为究竟如何。
朝露晃着他的胳膊撒娇:“上回你把他打败了,却没拿到试剑的魁首,太亏了!要不然这次咱们再努努力,抢个魁首,多风光呀!”
江扶楚疑道:“你很想看我拿魁首?”
朝露猛点头。
江扶楚便随口道:“那好罢。”
朝露不意他答应得这么快:“咦……那你要不要准备一番?”
江扶楚严肃地点头:“自然要,自明日开始,你早起一个时辰陪我练剑。”
朝露:“……”
为了她的计划,暂且忍了。
鹤鸣山中少年人及冠后的第一次试剑极为要紧,如今仙门几个叫得上名字的仙尊都夺过魁。况且……鹤鸣立山接近一千年,飞升上界的一百六十二人都是试剑大会的魁首。
按照朝露的设想,江扶楚与萧霁同年,应当也十分看重这次试剑才是。
她这段时间冥思苦想了一个恶毒的妙招——先挑起他的好胜心,然后在最后一场之前偷走他用惯的佩剑,或者想个办法坑他一下,让他无法上场。
话本子中大部分的魔尊好似都是这么黑化的。
虽说不太道德,但朝露发现,必须得给他下一贴猛药。
之前刻意接近萧霁,江扶楚直接把自己从马上摔了下来,她照顾了对方一路,临上山前瞧见他偷偷倒了苦药,十分怀疑他其实是装的。
随后这几个月她在私下搞了许多小动作,一次都没成功。
她偷了藏书阁禁室的钥匙,又把江扶楚骗过去从门前晃了一晃,后东窗事发,果然有人指认是江扶楚干的。
……但由于她怂得很,没有进去乱动,江扶楚在慎心阁挨了十鞭,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第二日她就发现自己藏在枕下的钥匙离奇消失,自己飞到了明舒君门前。
朝露还尝试伪装被魔族人上身,指着他大骂没出息不想报仇云云,结果骂到最后江扶楚仍旧一脸茫然,丝毫没有被戳穿身份的慌张。
朝露有点心虚,只好装晕一头栽倒。
再醒来时江扶楚将此事告知了望山君,望山君来给她把脉,摸了半天,十分困惑,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当年刺杀时残余的魔气作祟。
……
这种事重复好几次之后,朝露深深反思,自己实在太胆小了。
并且每次都心虚。
连累他挨了十戒鞭时,她跑去给对方上药,还没忍住大哭了一场,反而让江扶楚哄了她一晚上。
这样不行啊!
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朝露暗下决心,绝不能再这么不痛不痒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等到试剑大会,她一定要搞个大的出来。
对不起了江师兄等回家我一定给你立个像每天拜一遍。
眼看着从话本子上抄来的黑化小技巧被一条一条划去,朝露觉得自己怨念越来越重了。
她甚至缝了个小猫布偶,一到晚上就龇牙咧嘴地扯猫胡子泄愤。
人家话本子中的女主都要阻拦男主黑化,或者什么都不用干男主自己就黑了,怎么她遇见的任务如此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