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来到屠奉三身边,疑惑的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屠兄不立即回家,却要到三十多里外的大江上游来吹风?」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屠奉三,俯视着在崖下东流不休的江水,颓然道:「我想清醒一下,因为我刚和李淑庄一起体验了第一道杀人丹方的惊人威力,我和李淑庄便似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又或许我们只是露出了真本性,像荒人回到夜窝子去的情况。」
燕飞在石旁蹲下,面向大江,哑然失笑道:「我的娘!竟然这么有趣?我们低估了李淑庄,没想到她会来此一着,告诉我!屠兄是否对李淑庄动心了?」
屠奉三感到浑身舒泰,因为他绝对的信任燕飞,更不用担心安全。苦笑道:「但愿我有个肯定的答案。大家兄弟,我也不想瞒你,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感到心动了。但因这是全无可能的,更何况我还要杀她,所以我把这种令人迷惘的感觉硬压下去,且一直很成功,直至你告诉了我有关你和慕清流的睹约,那被压下去的某种情绪又复活了。」
稍顿续道:「勿要以为我公私不分,事实上我想到一个更佳解决李淑庄的办法,就是和她作一个公平的交易,谛造双赢的局面。」
燕飞欣然道:「只要你老哥认为是好办法,我便支持你。」
屠奉三讶道:「为何你丝毫没有怀疑我中了五石散的毒,以致胡言乱语呢?」
燕飞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发生,而当其发生时,谁都挡不了。」
屠奉三沉吟道:「你是过来人,比我清楚。但我真的爱上了她吗?」
燕飞道:「由于你老哥长期抑压自己这方面的情绪,说你爱上了她或许是言之尚早,但你的确是对她生出微妙的感情,故不忍害死她。」
屠奉三道:「我是否非常愚蠢呢?换了你在我的处境,会如何处理?」
燕飞道:「你肯问我的意见,显示你仍然保持理智。告诉我,她那方面的情况又如何?」
屠奉三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幸好我并没有非得到她不可的心,所以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我绝不介意,只是不忍出手杀她。」
燕飞点头道:「如此更好办。正如我说过的,对李淑庄我们再非没有选择,先说出你的新想法吧!」
屠奉三把李淑庄的情况解释明白后,道:「我的新想法有个条件,就是须说服任后把二十四条丹方的制法交出来,再由你亲自出手为她化去体内积聚的丹毒,而李淑庄则以淮月楼来作交换,且助我们狠踩桓玄一脚。」
燕飞沉吟道:「你认为李淑庄会同意吗?」
屠奉三道:「当广陵和巴陵先后失陷,慕清流输掉赌约,发出全面撤走的指示,李淑庄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个交易对她是有利无害的。」
燕飞道:「为何你不想多要些儿,譬如得到她呢?」
屠奉三苦笑道:「像她那样出身的人,会对人生出真感情吗?如果她有把握,早把我干掉。」
燕飞摇头道:「我却有不同的看法。她向慕清流隐瞒你的事,实出乎我意料之外,当时我虽大惑不解,却没有深思这方面的事。现在作事后的回想,她没有透露你的存在,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想遇要杀你。当然她也像你这般心感矛盾,却正显示她对你非是没有情意。」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或许正确,不过她的情况和任后不同,魔门的法规对她会有一定的约束力,与我相好说不定等若背叛魔门。唉!又或她只是在媚惑我,我不过是一厢情愿吧。」
燕飞道:「我接触过的魔门中人,不论是向雨田又或慕清流,说到底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与你我没有分别。男女互相问的吸引是不讲道理的,像你老哥般,有想过会爱上要对付的目标吗?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发生在李淑庄身上。老天爷在这方面是公平的。」
屠奉三道:「你是在鼓励我?」
燕飞道:「这个当然。我们荒人一向是无法无天、不受世俗道德礼法的约束,想到甚么便去干甚么。今次如果魔门失败了,恐怕李淑庄有生之年,仍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她如真的对你心动,你为何要拒绝快乐?」
屠奉三道:「可是我真的不了解她,更不清楚她对魔门的忠心程度,鲁莽的去追求她,或会有不测之祸。眼前的头等大事,仍是杀死桓玄,我不可让私人的事影响大局。」
燕飞微笑道:「不要三心两意,她拒绝你是她的事,只要你曾尽过力,晓得自己没有错过机会,便对得起自己,这种事谁可预料呢?至于怕出事,则是过虑。当慕清流愿赌服输,而李淑庄又晓得你是屠奉三,我保证她不敢动你半根毫毛,有谁想与我和刘裕结下解不开的仇恨?哈!还有你老哥是那容易收拾的吗?」
屠奉三默然片刻,忽然叹道:「我是不是很傻呢?」
燕飞道:「但我却最喜欢你现在这样子。如果事事都精明厉害,算尽机关,只讲利害,做人还有甚么乐趣?放手去做吧!错过了你会终生悔恨。」
屠奉三颓然道:「我真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燕飞道:「乐趣正在这里。便像高小子追求小白雁,起始时谁都不看好他们,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我们回去见任后,看她对我们的提议如何反应。不用担心,我与你是立于同一阵线的。快天亮哩!」
刘裕在瓦顶遥观太守府的情况,后院已有多处房舍透出灯光,显示下人已起来工作,该是准备早膳一类的事。
他身旁的孔老大道:「桓弘每日天亮前起床,梳洗后便到主厅吃早点,听取手下汇报昨夜的状况。陪他同吃早膳的尚有七、八个亲将,此为最佳下手的时刻。」
另一边的魏泳之道:「桓弘今次死定了,府内的守卫不过百人,且完全没有警戒之心。」
孔老大笑道:「桓弘不论衣食,均非常讲究,甫抵广陵,关心的不是广陵的防御,而是谁是厨艺最了得的人。他请的三个厨子里,有两个是我们的人,另外我又安排了四个兄弟混进去,在厨房帮手。后院的大门已被他们作了手脚,一撞便开,我们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杀进去,先把主厅重重包围,再进去取桓弘的小命。」
魏泳之兴奋的道:「每一个兄弟都清楚自己在干甚么,当看到烟花讯号后,我们的人会先夺取粮仓和城门的控制权,如此大局已定,就看我们能再夺多少条船。」
刘裕目光投往东方,已隐见日出前的霞彩,心忖广陵的争夺战将揭开与桓玄之战的序幕,打破对峙不下的局势。以桓玄的性格,大怒下会派兵猛攻广陵和京口,如此则正中他下怀。
孔老大道:「现在一切情况全在我们掌握襄,要生擒桓弘,也肯定可办到。」
刘裕道:「我们定要当场斩杀桓弘,以示我们的决心。同时也可让建康高门晓得,谁站在桓玄的一方,谁便要死。」
魏泳之点头道:「对!谁敢助桓玄,我们便杀之无赦!」
不知如何,刘裕想起了谢混,此子肯定站在桓玄的一方,自己可以狠下心肠杀他吗?自己知自己事,不论谢混如何开罪他,至乎无人不认为谢混该死,他仍没法对谢混下手。只是看在谢锺秀份上,他便下不了手。忽然间,他感到自己把话说满了。
刘裕再次感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种种为难处,要公私分明,实有极高的难度。
孔老大道:「是时候哩!」
太守府后院处亮起一盏绿色的灯,旋又敛消,接着又亮起来,如此连续三次,方告熄灭。
魏泳之欣然道:「桓弘到主厅去了。」
刘裕深吸一口气,道:「动手吧!」
建康。
秘巢内,任青-静心聆听屠奉三昨夜与李淑庄交锋的过程,玉容平静,即使听至屠奉三不得不与李淑庄共尝丹散,仍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
窗外天色转白,漫长的一夜终于成为过去,便像以往无数的夜晚,但燕飞却晓得昨夜与别不同,至少对屠奉三来说,昨夜发生的事,或许会彻底改变屠奉三未来的命运。
他不时想着纪于千,隐隐猜到纪千千已随慕容垂的大军起行,离开荣阳,因而无法和他作心灵的联系。
屠奉三最后说出了他的新构想,然后等待任青-的响应,没有任青娓的同意,他根本没法和李淑庄作交易。
燕飞也为屠奉三紧张,晓得不费一番唇舌,休想说服任青-,因为她有大条道理不肯把二十四条丹方的制法说出来,皆因此为可以控制建康高门,能令她在建康呼风唤雨的本钱,当然愈少人知道愈好,何况对方是有政治野心的魔门妖女。
任青-忽然笑容满脸,向屠奉三喜孜孜的道:「恭喜三哥,终于觅得意中人。」
屠奉三和燕飞相对愕然,怎猜得任青-如此好说话?
任青-道:「不论三哥有甚么新的提议,青-都全力支持,二十四条丹方算甚摩哩?比起三哥将来的幸福,根本是微不足道。」
屠奉三首次对任青-唤他作三哥完全受落,还一阵感动,且又有点儿尴尬,苦笑道:「我只是要和她作个公平的交易,并没有其它意思。」
任青-笑脸如花的道:「三哥不用害羞,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嘛!何况是如此知情识趣的佳人?」
屠奉三道:「我和她……唉……」
任青-道:「我当然明白三哥的心事,你怕她是魔门之徒,心意难测,不过这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燕飞奇道:「连这事也有办法解决吗?」
任青-道:「李淑庄是否对三哥动了真情,一下子便可试出来。」
屠奉三愕然道:「究竟是甚么好法子?」
任青-道:「当广陵或巴陵失陷的消息传到建康来,三哥便可以本来面目去见李淑庄,看她反应如何,如果李淑庄仍显露对三哥的情意,三哥便可依我的方法测试她真正的心意。」
连燕飞也对任青-大为改观,她不但肯交出珍贵的丹方,还为屠奉三想法设计,尽显她爱屋及乌的心意。
任青-美目生辉的道:「只要李淑庄肯脱离魔门,三哥便值得为她作出任何牺牲,因为她是真的向三哥尽倾心中之爱。」
屠奉三苦笑道:「李淑庄对我的爱绝达不到这种叛门的程度,照我看她只是感到我这个人不简单,生出了好奇心吧!」
任青-摇头道:「三哥你错了。魔门的人一向以绝情绝义为本色,一切只看功利效益。可偏是这种人,一旦动情,却是一发不可收拾。燕大哥说得对,她没向慕清流提及你这个人,已是有违她的作风,只因她对你动心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燕飞道:「但她也可以口称叛帮,暗裹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任青-道:「像魔门这种历史悠久的门派,想脱身是谈何容易?幸好有燕大哥在,当然可以直接和慕清流谈条件,以更大的利益作交换。」
接着正容道:「李淑庄能负起这般重要的任务,肯定是魔门两派六道其中的派道之首,以魔门的惯例,派道之首同时也是该派道最重要典籍的持有者。如果李淑庄真的肯脱离魔门,又得到慕清流首肯,她必须把由她保管的典籍交出来,而这是没法骗人的。因为魔门派系与派系间不住勾心斗角,谁都想夺取对方的典籍,一旦交出去,便再收不回来。」
燕飞拍桌道:「果然好计!」
屠奉三叹道:「要她背叛魔门来跟随我,照我看只是个笑话。」
任青-道:「试试看好吗?三哥勿要小觑自己,若青-不是先遇上刘爷,也会对三哥情不自禁呢!」
屠奉三只能向燕飞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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