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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钢刀挫铁剑名侠杀威  峻岭连高峰奇人显技

    到了次日,江小鹤依旧很早就起来,骑著马又住丁字铺徐家庄。来到这里,只见阆中侠徐麟正在场中舞剧,见了江小鹤,彼此并未说话。

    江小鹤将马系在桩上,又过来试那铁棒,连举三次,并未举起。到最后的那一次,江小鹤是竭尽了最后的全身力量,猛然地双手捉棒向上一举,已经提起有三尺多高,肘下再用力,眼看就要举起来;但却觉得胸口一痛,眼睛一黑,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

    此时阆中侠还在旁边练剑,并没有看他。江小鹤却觉得力气全失,心灰意冷,低头一看,鲜血已染在棒上,他不禁落下泪来!遂慢慢地走开,解下自己的马匹牵出门去,一面挥著泪,一面策马缓行,就回到了东关。心里想:“我不能在这里再住了,举不起铁棒,我也无颜再拜阆中侠为师了!歇上一天,我就走吧!随便到哪里去吧!”于是先到福立镖店的门首,他身体疲倦,连马全都懒得下,便向里面叫了两声。

    杨先泰由店里出来,江小鹤就问说:“焦掌柜他走了没有?”

    杨先泰说:“才走,现在至多也就走出二三十里,老弟你有事?”

    江小鹤摇头,懒懒地说:“没有甚么事。”

    杨先泰又笑著说:“老弟,你下马来咱们进去玩一会好不好?回头我再带你上美人巷,那里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美人儿,你去看著,晚间陈七爷他还要跟你掷骰子呢!”

    江小鹤摇头,说:“不,现在我觉得身体不大舒服,回去歇一歇,晚间我再来找你!”说毕拨马往店房走去。

    才来到店房门首,还没下坐骑,忽见有几个人全都手提木棒,由对面跑来。

    江小鹤正在惊讶,身后又有几个人把他推下马来。江小鹤晓得那是程八派人前来暗算自己,便情急怒骂,爬起身来,要去由鞍旁抽刀决斗,不料又被许多人将他按住,一时乱棒齐下,劈啪劈啪地向小鹤身上毒打。小鹤起先还挣扎、大骂、狂喊,后来身上著的棒太多,尤其几棒都打在他的头上,他不禁身瘫头昏,身上像盘著无数条的毒蛇那么乱咬,渐渐地他被人打晕过去。

    此时街上已断绝了交道,有无数的人都在远处观看,但因为这是程八爷派来的打手,打的又是个年纪很小的异乡人,所以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江小鹤躺在地上虽已昏晕过去,但众打手的乱棒仍不留情,仍是劈啪劈啪,向江小鹤那死了一般的身体上去打。

    这时,忽然由东边来了一黑马。马上的人街上都认得,正是阆中侠徐麟,阆中侠手摇皮鞭,口

    呼:“住手,住手!”他一来到,多半的打手全部停住棒,但还有的不知好歹,继续去打。

    阆中侠却愤怒地由鞍下抽出剑来,剑光一抖,吓得众打手纷纷退后。阆中侠下了马,近前去看江小鹤,只见这坚强刻苦、一意要拜自己为师的小豪杰竟满头鲜血,遍体鳞伤,如同死人一般了。

    阆中侠心中不胜悲悯,随就街上招呼了人,将江小鹤抬到丁字铺他的家中。

    江小鹤遍体疼痛,头部昏晕。到了徐家,经徐家的仆人解救,并在他受伤的重要处,给他上了许多刀棒创药,他才渐渐苏醒过来,微睁开眼呻吟著。

    阆中侠行过来劝慰他道:“今天的事你不要生气急躁,安心在我这里养伤,棍棒伤是容易好的,等你的伤好了,我替你出这口气!”

    江小鹤嘴角微微浮出了冷笑,想要说话,却觉得没有力气,便又呻吟两声,把眼睛闭上了。

    从此,江小鹤就在这里养伤,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只觉得阆中侠时常来看他,徐家的仆人伺候也很周到。

    渐渐他小鹤也能下地了,只是腿脚还不便利,须得扶著一根棒子,才能慢慢行动。

    阆中侠现在已不是天天来看他,但仆人们对他则毫无懈怠。

    这天江小鹤把棒子也可抛下了,慢慢地在院里踱著,只觉得两脚受伤之处还有点酸痛。这个院子就是那习武的场子,江小鹤现在就住在东屋,他在院中踱著,一眼又看见了那放在南墙根下的三根铁棒。虽然明知自己举不起来,但心里还有一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随行过去,低头看了看,心中又急躁地想:“快生养好了伤,我非得把铁棒举起来,叫阆中侠收我为徒弟不可!”

    这时一阵马蹄声,阆中侠骑著黑马,后面跟著三个骑马的仆人回来了。

    进到场子就下了马,阆中侠看见江小鹤,就行过来,问说:“你的伤好了没有?”

    江小鹤恭敬地答道:“快好了!”

    阆中侠叫小鹤把衣裳解开,裤腿也脱开,详细看了看他身上那斑斑点点将愈未愈的伤痕,就点头道:“不要紧了,你再休养十天,就可以跑路了。”

    正自说著,忽然从外面又进来一只马,马上的人年有十七八岁,丰姿英爽,穿一身绸子衣裳,腰间佩著宝剑。

    这少年下了马,阆中侠就点头叫他过来,随对江小鹤说:“这是我的儿子徐雁云,他已从我学艺十年,已快学成了。将来你见了鲍昆仑和龙志腾那些人,可以告诉他们,我阆中侠是不易欺负的,只我这个儿子就可以对付他们昆仑派的师徒,迟早我父子必要找他们去较量较量!”

    说话时,阆中侠对江小鹤发著冷笑,脸上没有一点和悦颜色。江小鹤觉得十分诧异,刚要发话去问,阆中侠已然带著他的儿子徐雁云昂然走进了小门,回内宅去了。

    这里江小鹤发了半天怔,心里想:阆中侠待我是不错的,怎么今天他忽然改变了态度,竟像对我冷淡起来了?我倒要问问他。”

    从此,江小鹤就没再跟阆中侠见面,有时小鹤托伺候他的仆人去请阆中侠,阆中侠也不来看他。

    过了几天,江小鹤的伤势已然痊愈,已能行走如初,但因见不著阆中侠,自己又想不起是为甚么事得罪了他,所以非常的纳闷,而且焦急。

    这天他就向伺候他的仆人说:“你告诉徐大爷,就说我身上的伤全都好了,一点没有残疾,现在走得动、跑得动,请他来见我一面,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那仆人似乎有点作难的样子,但因被江小鹤催著,他只得说:“好吧,我到里院看看我们大爷,他未必在家”。

    江小鹤又嘱咐说:“他若在家,无论如何叫他来见我,我只有几句话对他说。”

    那仆人答应了一声,出屋往里院去了。

    江小鹤等了半天,并不见阆中侠来,急得他在屋中来回地走。心里想:“真奇怪!阆中侠徐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并没得罪他。他既然那天救了我的命,叫我在他这里养伤,可见他对我不错,怎么忽然又冷淡了我?莫非是那程八等坏人对他说了我的坏话?但我江小鹤实是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他就是不满意我,也应当把话对我说完了啊!”

    又过了些时,屋门一开,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刚才那仆人,挟著小鹤的行李,连他那口刀都在内;后面跟进来的是阆中侠之子徐雁云,穿著蓝绸长衫,态度很客气,进屋来就向江小鹤一抱拳说:“江兄你的伤都好了,可喜,可喜!这是江兄的行李,内面有江兄的银两,都是我父亲由那店中替兄取回来的。现在江兄若要在此住两天,也不妨,不然就请上路吧!他日再为相见!”

    江小鹤听了一怔,便也抱拳说:“徐大爷现在家中吗?”

    徐雁云点头说:“在家。”态度却十分冷淡。

    江小鹤说:“既然在家,就请来见一面。我江小鹤千里迢迢来投他为师,举不起铁棒我没法子,我到别处再练去,几时能够举起铁棒,几时我再来。但我这条命是他教的,我在这里打搅了多日,好容易才将伤养好,我应当跟他见一面,给他叩个头,拜谢他救命之恩,然后我再跟他说几句话,我就走了。”

    徐雁云摆手说:“不必了!江湖人彼此相助,原不算甚么,江小兄不必挂念,你赶快回你镇巴县去吧!你若真觉得我家父子是好朋友,等到将来我们跟昆仑派争斗之时,你不要搀入就好了。”又冷笑说:“你回去可以告诉鲍振飞、龙志腾、龙志起、贾志鸣、葛志强等人,就说我徐家父子在今年秋天必要找他们去,请他们准备一些!”

    说毕转身要走,江小鹤却急忙赶过去,把他拦住,跺脚说:“徐大哥,你说的这话我不明白,我虽是昆仑派门徒的儿子,但我却是他们的仇人!”

    徐雁云用手一推江小鹤,冷笑道:“谁信!”

    江小鹤几乎被推倒,赶忙追出屋去,又把徐雁云拉著,一手拍胸发誓说:“我江小鹤若说一句假话,叫我天诛地灭!我爹爹是被龙家兄弟杀死的,我在鲍老头子家里放猪,受尽了鲍志霖的欺辱。这次是我杀伤了龙家兄弟,才逃走出来。我要拜你爹为师,就是为学好了武艺,回去报仇!”

    徐雁云态度有些缓和了,转过身来,刚要对江小鹤详细问话,忽见阆中侠由小门出来,手里拿著两封信,满面怒色,说:“不要听他的狡辩,他是鲍昆仑手下的人,派他来是为探访我家的事情,是要知道我们怎样对付他们昆仑派!”

    他走到了临近,拿著信对江小鹤说:“我若不拆开你这两封信,就几乎受了你的骗。现在你快走,回去告诉你们昆仑派,我是不怕他们的,到秋凉时我必要到紫阳镇巴与他们决一胜负。你若有良心的话,到时不要帮助他们,否则我的剑下也不留情!”

    江小鹤神情迷糊简直如同坠在雾中,心里又急得像燃烧烈火,他乱跺著脚,说:“这是哪儿的事!我不认得字,信是谁给你来的?”

    阆中侠笑道:“谁给我来的?是我由你行李内搜出来的,这是汉中府昆仑镖店的鲍志霖派他的师弟张志峻、苗志英,到成都投给峨嵋虎李大成的,为叫他与我作对,好牵制住我不叫我去与你们为敌!”

    江小鹤想了一想,才想起来,便喘了一口气,说:“徐大爷你真冤屈我!我告诉你这封信的真实来历。我由镇巴逃出,在万源县跳楼夺马,就是你现在骑的那匹马,在宣汉县破庙寄住,半夜中又将马弄丢。这匹马本是性烈,它把那偷马贼摔死在路旁,我四处寻找不著,反倒吃一顿官司,后来我脱锁逃开,在路上遇著黑豹子伍金彪,他把我带到箱子山。但我却不愿作强盗,就趁那天他们下山去打劫一帮镖车——听说那镖车就是鲍昆仑保著的,他们把我留在山上看家——我就拿了些银两下山逃走。走在路上天晚了,又遇著两个人骑著马追我,我就杀伤了他们一个人,夺走了一匹马,现在我的行李就是连那匹马一块儿夺来的。行李里有些银两,还有这两封信;我因不认得字,所以连拆也没拆就放在这里。徐大爷,你今天这样一说,我才知道那天被我杀伤的就是那昆仑派的门徒,那两个保镖的。”

    阆中侠听江小鹤这样说了,他沉思了一会,然后就说:“你这话可是真的?”

    江小鹤说:“我要说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因为鲍昆仑和龙家兄弟将我父亲杀死,我母亲才带著我弟弟改嫁了,抛了我孤身一人,我才来投名师学武,以备将来回家报仇。徐大爷,你只要肯传授我武艺,我只学二年,我便走。昆仑派中的人除了马志贤与鲁志中两个人还不错,其余的人我都得杀死他们!”

    阆中侠听了,微微冷笑,然后走开两步,爽快地问说:“你真是急著要去找鲍昆仑和龙家兄弟为你的父亲报仇吗?”

    江小鹤悲痛流泪著说:“那自然,今天我学会了武艺,明天我就走。不杀死龙家兄弟,我甚么事也不干。别看程八他使人打我,那不要紧,我不能忍的就是杀父的大仇!”

    阆中侠说:“好了!今天咱们就走,先到紫阳,后到镇巴!你报了仇恨,我与他们决定了胜负雌雄,然后再回阆中来,我再传授你武艺!”

    江小鹤一听,立刻破涕为笑,喜欢得跳跃起来,说:“好了!好了!徐大爷咱们今天就走,只不知你带多少人去?”

    阆中侠摇头说:“一个人也不用带,只是咱们两个人去。到时你也不要上手,只凭我一口宝剑,我管保叫鲍昆仑向我下跪,他那三十多个门徒,非死即伤!”

    江小鹤听了阆中侠的话,也倒不禁有点发怔,徐雁云却吓得变色,上前拦住他父亲,说:“父亲,你与江兄再商量商量好不好?不然我也跟你前去?”

    阆中侠摆手说:“你不要去,我还要留下你看家。”

    徐雁云又嚅嚅地说:“不过我听说鲍昆仑门徒众多,而且有不少武艺高强的,父亲你一个人如何能敌得过他们?”

    阆中侠听了这话,立时生气,斥道:“你不要管!我既说出话来,岂能改悔?”随即命仆人备马,他进院中收拾行李去了。

    这时江小鹤已把他自己行李由屋里拿出来,虽然喜欢,但却又有点发怯,暗道:阆中侠纵然武艺高强,可是他如何能敌得过昆仑派那些人?但又想:阆中侠他都拼得出去,难道我反拼不出去吗?随就鼓起勇气来,到了马棚里。

    此时徐家的庄丁全都满面愁容,但却都不敢作声。仆人备了两匹马,一匹是黑马,另一匹是高头大鬃浑身跟雪一般白,仿佛比那黑马还强。

    少时,内宅里出来仆人,拿著阆中侠的简单行囊和一口三尺多长的铁鞘宝剑,都放在那匹白马上,江小鹤就将自己的行李和钢刀也都放在那匹黑马上。

    少时阆中侠由内宅走出来,他精神焕发,穿著一件青洋绉的长衫,脚下一双鱼鳞勒鞋,背后挂著一个大草帽,高高兴兴走过来。一看马已备好,他就说:“咱们走吧!”

    当下仆人把两匹马牵了出去,由徐雁云及众庄丁仆人送他们二人出门,二人接过了马鞭,就扳鞍上马,身后的人齐说:“大爷一路平安!”

    阆中侠只含笑说了一声:“你们回去吧!”随即挥鞭策马在前走去。

    江小鹤紧跟著他,又在马上回身向徐雁云等人抱拳。

    阆中侠却连头也不回,一出村口,见著东去的路径,他就轻爽地摇著皮鞭,白马在前,踏踏地走去。

    行约十余里,回头再也望不见了阆中城池,阆中侠把那大草帽戴上,找著大路,一直往东去走。

    江小鹤的黑马紧紧随著前面的白马,同时他注意马上的阆中侠,见他刚才在家中时还是财主大爷的模样,而此时竟像是一位风流潇洒的久走江湖的人。编得极精致的大草帽,配上漂亮的洋绉长衫,及他那张微红的脸儿,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宝剑敲著铜镫叮叮的响。这神气,真叫江小鹤羡慕,心说:“到底是武艺高强的人,走在江湖上另是一个派头,到了紫阳镇巴县,昆仑派那些人,一见著他也决不敢小看。”

    此时天气将近正午,二人走出约四十多里路,便找了个小镇店,停下用午饭。在一个很小的饭铺里,吃的是很粗的米,很不好的菜,但江小鹤见阆中侠吃得很香,并且一点酒也没有喝。

    江小鹤自己本想喝酒,可是见阆中侠这样,他就不由得十分惭愧,连一个酒字也不敢提了。

    阆中侠吃过了饭,就向江小鹤微笑说:“咱们走吧!”于是由他付过了饭钱,一同上马,又往东偏北走去。路上遇著了两次镖车,镖车一见著他全都停住,车上的镖头都下来,向他抱拳,恭敬地问道:“徐大爷哪里去?”

    阆中侠也在马上拱拱手,微笑著说:“往东边去,办一点小事。”等得他的马匹走过,后边的镖车才敢走。

    此时天气很热,江小鹤不但满头是汗,连脊背都湿透了;坐下的黑马又太顽劣,怎样收缠也是制不住它,但江小鹤这匹黑马虽然时时地向前飞奔,却总没赶过前面的白马去。

    江小鹤是气喘吁吁,前面的阆中侠却优游自在,时时回过头来微笑,催著小鹤说:“快走!”

    江小鹤努力控制著马向前走去。又走了约五六十里,就见前面,远远之处有一脉苍翠的山岭。阆中侠就催马领路,对著山走去。

    此时路上的行人渐稀,对面的山是越来越清楚,少时驰到了山脚下,看见了山口,阆中侠忽然将马收住。江小鹤吓了一跳,赶紧也勒马收缠,他这匹马还不住地往起跳,几乎把江小鹤掀将下了。

    就见前面的阆中侠,由身边掏出来一个很小的手巾包,打开,里面有个很小的东西,阆中侠就回身向江小鹤说:“接著!”一扬手,江小鹤赶紧伸手去接,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个并不大的生金的铃铛,上面绕著线,解开了线,只见生金映著阳光发亮。

    前面的阆中侠微笑著,说:“系在马上!”

    江小鹤觉著很新奇,将铃铛系在马前,此时阆中侠已然系好,铃声琅琅,他已催马进了山口。

    江小鹤就赶忙追上去,两匹马带著两个金铃,加上马蹄敲在石头之声,宝剑的铁鞘敲在铜镫之声,琅琅当当竟像有节奏似地,藉著山谷的回音,十分好听响亮。

    江小鹤在马上笑了,更加高兴。心说:阆中侠真是位大侠客,而且人物风流潇洒,我若不拜他为师,真是虚负此生了。

    顺著山路,宛转地走下有二三十里路,竟没遇著一个人,在将出山口之时,却见前面有七八个人,都在那里等候。

    江小鹤暗自惊讶,说:“不好!强盗!”及至走到临近,他才看出这些人全都没有拿著刀,倒是有个拿著酒壶酒杯,一见阆中侠来到,齐都抱拳恭迎,为首的一个大汉,还特意穿上一件不合体的大褂,上前来笑著说:“徐大爷!你上哪里去!今天天气太热,请喝杯酒吧!不然请到山上歇一歇去!”

    阆中侠却微笑著抱拳,又摆手道谢,却不敢喝酒。阆中侠一句话也不说,就轻轻策马走去。

    江小鹤随行了有半里之遥,再回身去看,那些人还在山口站著,往这边来望。

    阆中侠回身向江小鹤说:“将那铃铛摘下来吧,等遇著山时再挂上。”

    江小鹤这时才明白,原来金铃是阆中侠的标记。山上的强盗一听见铃声,就知道是阆中侠来了,不但不敢下山来打劫,并且还要恭迎献酒,江小鹤此时真把阆中侠看成为神人。心说:一个人走江湖,要作到这样的地位,那得有多大的本领呀?这样的人若到了紫阳镇巴,还发愁不把龙家兄弟和鲍老头子打败吗?可是我江小鹤的杀父大仇,不能自己去报,却仗著人家给我去报,我还算是甚么人?

    就是将来我有了大本领,也永远不能在人前称英雄呀!

    因此心中又很难过,而且有一种义愤,就是想到紫阳见了龙家兄弟,虽然阆中侠一定要拦阻自己,不叫自己去动手,但那也不行!自己虽然武艺学得不够,而且身短刀微,但也要争先去与那些人拼斗,非得亲手把杀父大仇报了不可!因此,行在路上他更是心急,他的马催得更快。

    阆中侠仿佛是不肯叫后面的黑马越过他的白马,所以黑马越快,他的白马也就更快。直走到黄昏时候,已经走出有二百余里,来到南江县境。

    阆中挟带江小鹤来到这里,他并不投店,却进了一家村庄。那村子里有十几条大狗,追著两匹马乱吠,少时前面来了几个庄丁。都齐声怒问了:“是谁!为甚么进了村子不下马?”

    阆中侠只傲然地答了一声:“是我,我姓徐!”

    对面听出声音来,立刻把发怒的声音改为恭敬的口气,说:“原来是徐大爷!我们真没想到是您老人家来了。”

    当下阆中侠与江小鹤二人下马。这里的庄丁赶忙把两匹马接过去,并替驱逐著狗,另由庄丁恭迎阆中侠及江小鹤进了一所大庄院内,里面早有两个庄主迎接出来,都对阆中侠十分恭谨。

    阆中侠也对他们很是客气,并指出江小鹤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徒弟。”

    江小鹤听了这话,却十分感觉荣耀,便也大大方方,被那两个庄主让到客厅之内。进了客厅,江小鹤才看出来,这两个人都年有四十多岁,一个是而圆体胖,满腮的黑胡子;一个却是黄面短身,似是个文弱的书生样子。

    阆中侠就向江小鹤说:“这二位庄主是叔侄,那位是紫面狮袁涌,这位是瘦霸王袁子绍,都是川北有名的人物。”

    江小鹤不敢小觑这两个人,便对他们都十分恭敬。袁家叔侄也都很注意江小鹤,并询问阆中侠几时收的这个徒弟,怎么上次见面,没听见提说。

    阆中侠微笑:“他虽拜我为师,但我还未教他武艺。你先叫人预备饭,我慢慢再把详情告诉你。”

    于是袁子绍吩咐仆人备酒,袁家叔侄虽给阆中侠斟了酒,但阆中侠绝不肯饮。

    江小鹤虽然多日没喝到酒,如今见了就有点流涎,但因师父不饮,徒弟又如何敢喝?所以当袁子绍擎杯送到他面前,笑著说:“师弟你喝吧,你师父他决不能说你。”

    江小鹤却站起来,恭恭谨谨地推辞道:“我实在不会饮酒。”

    等到袁子绍的酒杯拿了过去,他却又有点后悔。

    此时阆中侠已把江小鹤的来历,大概对袁家叔侄说了,然后又提到他自己此番北来,先到紫阳,后往镇巴与昆仑派决斗之事。

    袁家叔侄听了,却全都有点变色。阆中侠也正色说:“我们今天上午由家中动身,不到一天的工夫,赶了二百多里地。在此歇宿一晚,明天就起身出巴谷关,过米仓山往紫阳县去。我也知道,此番我负气北来,以一人挑战昆仑派三四十人之众,并非易事。我并不小看他们,但他们实在是欺我太甚了!十年来我虽与昆仑派中人不睦,但并没认真拼斗过,如今我倒要与他们决一胜负。如若他们全部敌不过我,那就叫他们昆仑派中的人,无论是谁也不准再往川北来行走,若是我有甚么死伤或败北,那我也就永远不过巴山了。”

    阆中侠说过了之后,意气昂昂,袁家叔侄却都有点发怔。

    袁子绍皱了皱眉就说:“徐大叔,你只是师徒二人前往,恐怕有点儿势孤吧?”

    袁涌赶紧用眼睛瞪他的侄子。

    阆中侠却微微笑道:“我若再请上几十个人来帮助我,那我还不如不走这趟呢!”

    袁涌却说:“徐大爷这次去一定稳操胜算,鲍昆仑老了,他那些徒弟又没有几个真正有本事的。”

    阆中侠说:“我倒并不是欺鲍振飞年老,至于他门下的人,我也听说过,有个葛志强和鲁志中,武艺全都不错。”

    袁涌却岔开这些话,他就饮了一杯酒,笑著向阆中侠说:“几十年来,我今天第一次看见阆中侠会有了徒弟。这位小兄弟确是相貌不俗,我想将来一定能给你老弟争光。我的那个小孩今年整整十岁了,上次你来了没有见著他。……”随向袁子绍说:“你把你兄弟叫出来。”

    子绍答应了一声,出屋去了,这里江小鹤也要等著这里的小庄主出来,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比自己如何?待了一会,袁子绍果然把他那叔伯兄弟领了出来。

    小鹤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又瘦又矮的小孩子,穿著一身绸缎衣裳。袁涌说:“你来见见徐叔父,你不是常说想要学超人的武艺,你也非得拜徐叔父为师不可!”

    那小孩向阆中侠打了一躬,然后他父亲又给他向江小鹤引见。

    小鹤向他拱拱手,他却连理也不理,只翻眼看看小鹤。

    袁涌恐怕江小鹤生气,就说:“你这个兄弟性情太别拗,也是因为没在外面行走过的缘故,你不要见怪他。”

    小鹤笑了笑,没有说甚么。

    阆中侠又问:“他叫甚么名字?你没教给他武艺吗?”

    袁涌说:“他的学名叫敬元,从七岁时我就教他习武,如今已三年了。但他的身体太弱,我想沉重的功夫他练不了,想要叫他学些轻巧的玩艺儿。”

    阆中侠微笑道:“轻巧的武艺有甚么?除非是学点穴法,但点穴法岂是尽人皆可学的?”

    袁涌沉思了一会,就说:“无论如何,得叫他出外去投师,如若只跟我学,永远也学不出好武艺来。”

    阆中侠笑道:“你大客气了!”

    袁涌自己哈哈大笑,又叫他儿子袁敬元也入席,坐在末座。当晚用毕酒饭,袁子绍就给阆中侠和江小鹤预备了下榻的地方,二人在袁家庄上安宿了一宵,次日清早便一同起身。

    袁家父子叔侄将他二人送出了庄子,方才拱手作别。

    阆中侠依然策马在前,江小鹤催马相随。行约三四十里就出了巴谷关,又走不远就来到米仓山下,此处已是川北和陕南的交界之处。阆中侠同江小鹤又在马上系上那两只金铃,铃声乱响,走进了山中。阆中侠的意气昂然,随走随四下张望,一直走进了山道,就没看见一个强盗。

    一出了山口,就算是汉中府管辖的地方,紫阳县在正东,镇巴县却在东偏南。

    来到此地,江小鹤虽然不甚明白路径,但却一面随阆中侠前走,一面心里想道:快到我的家乡了,也快见著阿鸾了,倘或阆中侠要是与鲍老头子打起来,我自然是要帮助阆中侠,可是阿鸾她能够不生气吗?因此心中倒十分作难。

    结果是想:鲍老头子六七十岁了,很可怜的,再说他待我也算不错,我父亲又不是被他杀死的,我应当劝阆中侠手下留点情,不要伤害了他。在比武时也应当找个别的地方去交手,不要在他家里打,以免把阿鸾吓坏了!因此就想把这些话向阆中侠去请求。

    可是又见阆中侠只管在前策马行走,一句话也不对自己来说,而且他那张红脸十分严肃,马上的金铃也不解下,只管叫它琅琅地响著,仿佛故意使路上的人来注意他,又似警告人们:“阆中侠到陕南来了!”

    江小鹤看著不由得从心里害怕,哪敢再跟阆中侠说一句闲话。催马往东又走了十余里路,忽然见一大队镖车由北向南直穿过来。江小鹤不由在马上失声叫道:“师父快看!这大概是昆仑派的镖车。”

    阆中侠回首向小鹤笑了一笑,说声:“不要怕!”当时他便连连挥鞭,骑著马匹直冲了过去。

    江小鹤不敢落后,也紧紧催马跟随,同时心中紧张地想:“非得打起来不可!”

    一霎那间,阆中侠的白马已冲到镖车的近前,将一大队镖车切成为两段。

    那小鹤也跟著冲了过去,两匹马铃声乱响。那镖车和押车的马匹全都停住了,十几个镖头一齐用惊讶的愤恨的目光向他们望去。

    阆中侠在马上回首傲笑,那边的人却彼此交谈了几句话,便忍住气又赶著镖车往南去了,还都回首向这边来望。

    阆中侠非常的得意,回首向江小鹤说:“他们都认得我,但却不敢过来与我交手。你知道吗?骑著马冲开人家的镖车,这是江湖上最不讲理的事,要不是我,他们早就不能依饶了!”

    江小鹤耳边听著阆中侠的话,眼睛却向后望著,有点儿发怔,忽然阆中侠又向西指著说:“你看,西边又有人来了!”

    江小鹤向西去看,果见那边是一遍滚滚烟尘,来了约有十几匹马,江小鹤就惊讶著说:“这又是谁?也是他们昆仑派吗?”

    阆中侠拨转马头,勒马扬首去看,并摆手,严肃地说:“且看!来的到底是哪一路的人?”

    西边驰来的马群越走越近,滚滚的尘土也越起越高。少时快要走到了近前,那边为首的两个人就一齐高高向这边举起手来。

    阆中侠的面上忽然现出不悦的神色,江小鹤这时才看出来,原来来者正是袁家叔侄带著几个庄丁,数了一数一共是九匹马,这些人马上全都带著兵器。

    江小鹤心中大喜,暗想:“来了这些个帮手可真好了,不再怕昆仑派的人多了。”

    阆中侠却十分不高兴,催马迎将过去,高声问道:“你们为甚么也来了?”

    那紫面狮袁涌又哈哈大笑,说:“阆中侠独斗昆仑派,这是百年不遇的事情,这个热闹要不看,我真白活了!我们来就是为看热闹,并不是为帮助你。”

    瘦霸王袁子绍也说:“真的,我们是为看热闹,并不是要给徐大叔助威,徐大叔也用不著我们给助威!”阆中侠就微微冷笑,说:“那么咱们就不必一路同行了。”

    紫面狮袁涌说:“好了,好了,咱们分两路走,你们在前,我们在后,咱们各不相扰。”

    袁子绍又在对面马上向江小鹤使个眼色,江小鹤心里就明白,这叔侄是阆中侠的好友,因为不放心阆中侠轻易直入挑战昆仑派,所以他们昨天当时不说,今天却带著庄丁暗中跟随下来,以便在阆中侠寡不敌众的时候,他们都上前帮助。

    当下阆中侠向江小鹤一摇鞭子,他便不多与那袁家叔侄谈话,就带著小鹤走去。

    那袁家叔侄也故意按住众马,不往前赶上他们。

    阆中侠与江小鹤二人一直往东又走了几十里路,天色已近正午,来到一座镇市上。阆中侠便找了一家饭铺,二人匆匆用毕了午饭,依旧往东去走。

    江小鹤见阆中侠在路上并不向人打听路径,仿佛这里的路他都很熟,心里就更是诧异,随赶上前问道:师父,你是常到陕南来吗?”

    阆中侠微笑道:“我倒是不常来,只是六七年前来过一次,三年前又来过一次,但是鲍昆仑他们却不晓得。”往下随走,阆中侠随说道:“我与鲍昆仑的仇恨已非一朝一夕了。早先他昆仑派的人到川北走镖的人很多,到了川北他们便横行无忌,藐视一切,都被我打了回去,我想鲍昆仑一定恨我入骨。他现在是老了,若倒退二十年,我就是不来找他,他也得到阆中找我去。”

    说过了这话,他就不再说甚么,依旧带著小鹤往东紧紧行走,走到黄昏时候,找到一处镇市,阆中侠就收住马,回首向江小鹤说:“此地离紫阳县只有二十里,咱先在此歇宿一宵,明天一早前去与龙家兄弟较量。但今晚你睡觉,千万要警醒,以防不测,因为他们已晓得我们来了!”

    江小鹤听了这话,心里愈发觉得紧张。于是由阆中侠找了一家店房,二人便去用饭歇宿。

    这一夜,江小鹤简直没有睡熟,仿佛时时听见房上和院中有响声,他怕昆仑派中人来,可又仿佛有点盼著那些人前来似地。

    阆中侠一夜剑不离身,但也却似睡得很安稳。到了次日,阆中侠起来,不慌不忙。

    江小鹤虽然一夜也没睡好觉,精神非常紧张。

    约莫上午八时前后,二人略用了些早饭,阆中侠就叫江小鹤去备马。

    小鹤将马备好,阆中侠已将店钱给过,出门上马。

    阆中侠也似看出来,小鹤很是兴奋,他就微笑著,说:“你不要害怕!龙家兄弟到了我的手里,他们比狗还不如,倒是鲍昆仑,虽然他年老了,但我却不敢轻敌他。”随说著,随又策马往东走,果然行了约有二十里,便望见前面有一座城池,路上往来的人和车马很是拥挤。

    江小鹤周身的血液更是沸腾,在马上问道:“师父前面的那座城是紫阳县吗?”

    阆中侠点头说:“不错,你不要怕,就随著我走吧。”

    江小鹤也傲然地说:“我一点也不怕!”手脚仿佛不能自主,仿佛时时要抽出刀来,跳下马去与人厮杀。前面的阆中侠从容不迫,马反策得更缓,少时就走进了西关,他们两匹马上的金铃还不住在人群里琅琅乱响,就有许多人注意著他们。

    少时,来到一座大栅栏门的前面,那门前和墙上全都写著墨笔的大字,是“靖远镖店”。

    阆中侠至此就回首向小鹤说:“到了!”也就拨马直闯进了栅栏门。

    此时镖店之内,当院放著一把椅子,椅上坐著一个养伤的人,青脸大胡子,正是那穿云燕龙志腾。他自那天在镇巴县他师父的家里,腹部上被江小鹤扎了一刀,至今未愈。如今他忽见阆中侠骑马闯进了镖店,他就吓得“哎呀”了一声,又见江小鹤也骑马进来。

    此时阆中侠由鞍下抽剑,江小鹤也亮出刀来。

    龙志腾站也站不起来,他就大声喊著说:“好!你们报仇来了!你们要杀就杀了我吧!”

    江小鹤此时眼睛瞪得又红又大,他跳下马来抡刀就要过去杀死龙志腾,阆中侠却喝声:“不许!”又冷笑道:“杀死他一个病夫算甚么英雄!”

    这时的柜房里已出来三个镖头,两个手提钢刀,一个出得屋来才由兵器架上抄起了一杆花枪。

    江小鹤认得这人是陈志俊,陈志俊也看见了小鹤,就瞪著眼说:“好!你这小子!”他要挺枪过来扎小鹤,却被他旁边的两个师兄将他拦住!

    这两个师兄是破浪蛟贾志鸣和神拳侯志拳。贾志鸣抱刀拱手问说:“朋友你贵姓大名,来此贵干?”

    阆中侠尚未发言,坐在椅子上的龙志腾就大嚷著说:“他就是阆中侠徐麟!”

    贾志鸣一听这个名字,全部脸上全变了色!

    阆中侠就偏身下马,将马匹交给小鹤,他走近几步,把剑光一抖,怒目看著那三人,问道:“你们都是鲍昆仑的徒弟吧!你们保著镖在川北那些地方,甚么事都做。龙志腾和他的兄弟更在上次趁我没在家时,杀死了我庄内两个庄丁。今天若不是因为他病著不能行动,我立刻就一剑将他杀死。现在,我来此处没有别的事,就要跟你们昆仑派的人较量较量。除非你们都低首服输,不然你们就个个上来与我决一生死,然后我再找鲍昆仑那老匹夫去!”

    贾志鸣、侯志拳一听他骂了鲍昆仑,立刻两口刀扑将上去,与阆中侠的单剑锵锵地交战起来。

    那陈志俊先用花枪让身过去,将龙志腾的椅子拉开,然后他就气忿忿地将要挺枪去刺江小鹤。

    可是,这时阆中侠已然一剑将侯志拳劈倒,陈志俊又赶紧抖枪过去帮助贾志鸣,才三五合,就被阆中侠用剑将他的花枪磕开,再一剑,陈志俊的左肩就流出血来。只剩下贾志鸣施展刀法敌住阆中侠。

    阆中侠手中的宝剑直如闪电,忽上忽不,使人实在难防,但贾志鸣也是昆仑派的杰出人物,紫阳三杰之一,他的刀法一展开了,也不容阆中侠立时就获胜。

    阆中侠的宝剑是专向头上紧劈,贾志鸣横刀迎了几下,觉得阆中侠的力大,震得自己的腕子有点发痛,便不敢再去正面迎敌,每逢对方的剑劈下来,贾志鸣总是躲闪,却趁空抡刀向阆中侠的下面去扫。

    但阆中侠不单随时进攻乱劈砍,同时还将自身遮护得很严,休想叫贾志鸣得手。

    交手十五六合,贾志鸣随打随退,已然快要退到栅栏门外了,江小鹤就挥臂大呼道:“师父!别叫他跑了!”

    此时忽然由外面又闯进一条手挺钢刀的彪形大汉,原来正是推山虎龙志起,他那张黑胖的脸色已然惨无人色,大喊一声:“好阆中侠!”拼上去,与贾志鸣同斗阆中侠。

    贾志鸣此时也缓过刀来,两口刀分左右,猛削恶刺。但阆中侠却连一步也不肯退,他的宝剑左迎右遮,并时时抖起来向两人逼近。又十四五合,就听一声惨叫,贾志鸣受伤摔倒,龙志起却转身向外就跑。

    阆中侠由贾志鸣身上跳过去,挺剑往外去追,江小鹤牵著两匹马抡著一口刀也向门外闯去。

    此时街上、门外,许多人都惊慌跑开,那龙志起提刀向西逃命去了。

    阆中侠在后紧追,追了不远,就见由路旁另一家镖店出来十几个人,都拿著刀枪将龙志起放走,将阆中侠拦住。阆中侠知道这些都是昆仑派的人,他毫不容情,挥剑直砍,砍伤了几个人,就冲过去又追。

    江小鹤骑上一匹马,牵著一匹马,在马上抡刀大喊,也冲开了那些人,跟上阆中侠去追龙志起,并连声喊:“别放他跑了!昆仑派的人顶是他最可恨!”

    龙志起顾不得一切,只是撒腿往西去跑。才跑下一里多路,就见对面驰来了一大队人马,马上的人一瞧见龙志起,都赶来抽刀截挡。龙志起也认得,这是川北南江县的袁家叔侄,他真气极了,抡刀过去与袁家叔侄及众庄丁拼斗起来。

    此时后面的阆中侠与江小鹤已将赶到,龙志起危在顷刻之间,他一面狂喊,一面舞刀拼战,夺路欲逃。这时忽然由江小鹤的身后又驰来一骑黑马,其快如矢,马上的人却是龙家新请来的帮手鲁志中。

    鲁志中催马越过了小鹤,赶上了阆中侠,挥刀就砍,阆中侠赶紧回身用剑相迎。

    鲁志中跳下马来,与阆中侠短刀相接交战在一处。阆中侠不愿久战,只使用毒辣著数,想要两三剑就将鲁志中刺倒,但鲁志中居然能够挡住,于是阆中侠便有些诧异,剑法更展开,嗖嗖的寒光向鲁志中逼来,鲁志中也钢刀如飞,上下摄护。

    那时推山虎龙志起一看来了救星,他的精神也更加奋起,便砍伤了一个袁象的庄丁,夺了一匹马跨上鞍去,就飞也似地向西逃去。

    这里袁家众人不去追赶龙志起,反倒回来团团把鲁志中围住。

    江小鹤在马上急得大喊,说:“别伤他!他是个好人!”

    此时鲁志中已把阆中侠的宝剑挡住,他说:“阆中侠你住手!你先告诉我,你们来到这里与我们拼命,是甚么事由?”

    阆中侠收剑冷笑道:“甚么理由?你们自己还不知?你们昆仑派的徒众这些年来在川北太横行了!我这回来,就是为将你们全部打服。”又指著袁家等人说:“与这些人无干,我决不叫他们帮助我。你若不服,可以递过刀来咱们索性一决胜负!”

    鲁志中却拱手说:“阆中侠,我久闻你是川中有名的好汉。咱们两家就是有点仇恨也可以当面说开,何至于要必以刀剑相拼,若叫别省的人知道了,岂不要笑话你我两家?”

    阆中侠持剑冷笑道:“你这时又来跟我讲义气,忘了龙家兄弟在我那里杀死了两个家人?现在我也没工夫跟你瞎费唇舌,你只是一个人,我更不愿意和你交手!”

    随由江小鹤手中接过那匹白马:收剑上马,说声:“走!到镇巴县找鲍昆仑去!”

    这里鲁志中不由得浑身颤抖说:“你可要仔细,别逞一时之强!”

    江小鹤心里虽有点难过,但一句话也不说,就驰马跟阆中侠往西走去,那袁家叔侄也率著众庄丁随了前去。当时蹄声杂沓,尘土滚荡,往西转南,直奔镇巴。

    瘦霸王袁子绍拍马赶上江小鹤,说:“小兄弟,你的父亲叫江志升是不是?”

    江小鹤在马上回头,黯然地说:“不错!龙家兄弟就是杀死我父亲的仇人!”

    袁子绍却说:“你也别只抱怨龙家兄弟,我在路上都打听出来了,你父亲江志升是被鲍老头子亲手杀的。他的那些徒弟全都知道此事,可就是不肯对别人去说!”

    江小鹤一听这话,心中一痛,头上一晕,几乎摔下来!他赶紧手揪住了缰绳,两腿蹬住了马鞍,流著泪说:“我早知道了,鲍昆仑不但杀死了我父亲,他当初还要杀死我,后来……”说著他在马上放声大哭,又说:“他杀死我的父亲,使我母亲改嫁,我还有个弟弟,现在他也不能姓江了。鲍老头子在前时就曾想杀我,可是后来不知他想要干甚么,又将我养在他家,给他放猪喂马。他那儿子鲍志霖,整天打我骂我!”

    阆中侠在前面回转头来说:“你不要啼哭,今天我就替你报仇!”

    江小鹤却仍然啼哭道:“师父,我不用你替我报仇,我会自己打鲍昆仑。”

    阆中侠微微笑道:“哪里能那么容易?”随又严厉地对众人说道:“少时人到镇巴,我与鲍昆仑交手,不许你们帮助,否则我可不讲交情!”

    紫面狮袁涌大笑道:“我们决不帮助,我们来此就是为看热闹!”

    当时这一群马匹由阆中侠领头,飞也似地向西南方向驰去,行的极快。

    过了一道山便入了镇巴县境,此时天色不过下午三四点钟。虽然众人都没有用午饭,但却不稍停留,走得更为急快。

    又少时,江小鹤看见了镇巴县城,又看见了前面的鲍家村,他的心里越发紧张,想起了仇人鲍家父子,想起了可爱的鲍阿鸾,并想起了在城中的母亲和胞弟。

    众马才驰到鲍家村之前,就见有五六个人已都捉刀在这里等候,江小鹤一看,正是鲍振飞老拳师、龙志起、马志贤、刘志远、秦志保和一个不相识的人,却没鲍志霖。

    阿鸾小姑娘站在一棵小树旁,手里提著那口尺寸很短的刀,指著江小鹤,不住地瞪睛咬牙,表示痛恨!她穿的是一件红绸子的衣裳。

    江小鹤不由羞得脸红,可是一看见鲍老拳师,他的眼睛里又冒火。

    此时鲍振飞老拳师手提著他那口昆仑刀,压住手下的门徒,他单独走上来。他那张紫脸,现出些惨白的颜色,苍鬓乱动。肥胖高大的身体也像气得难以走路,他招手高声道:“哪位是阆中侠,请下马来。”

    阆中侠一面拦住袁家叔侄等人一面下马,击出宝剑走过去,作出从容不迫的样子,说:“我就是阆中侠徐麟。”

    那鲍老拳师瞪著大眼睛把阆中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拱手说:“久仰!久仰!闻名十几年了,今天才能见面。”

    阆中侠也提著宝剑拱了拱手。

    鲍老拳师喘了口气,又问说:“徐兄,你如今前来,就是为替江小鹤的父亲报仇吗?江志升是被我杀死的,请徐兄就动剑把我杀死吧,千万别伤我的徒弟!”

    阆中侠摇头道:“不是!江志升是你们昆仑派的人,你们师徒的仇恨与我无关。这回江小鹤虽然同我前来,我并不帮助他,他也不帮助我。我却是为我自己的事情来找你!”

    鲍老拳师说:“我并没招惹过你。”

    阆中侠说:“你虽然没招惹过,但你纵著一些徒弟,在我的川北横行!”

    鲍老拳师说:“那好办!你指出我的徒弟,是哪个招惹了你,我把他叫出来向你谢罪。”

    阆中侠说:“你别的徒弟也与我没有甚么仇恨,只是龙家兄弟他们趁我不备,到我家里杀死了两个人,我非要捉他们抵命不可。现在龙志腾身患重病,我不愿伤他,但这个龙志起,他现在你的身畔,你须叫我们把他带走!”

    鲍老拳师一听这话,他却连连摇头,说:“阆中侠!你不要逼人太甚!我这些徒弟都是随我多年,如同我的儿子一样。除了他们犯了淫戒,我是一定杀死毫不容情,但也得叫我自己去杀他。别人若是想在我的眼前,伤我徒弟的一根毫毛,哼哼!别说你阆中侠还是江湖晚辈,就是蜀中龙、龙门侠也是休想!”

    阆中侠一听这话,他立刻挺剑逼近。

    那边树下的阿鸾赶紧惊吓道:“爷爷留神!他要伤你!”

    鲍老拳师回头看了看孙女,惨笑著,摆手说:“不要紧,阆中侠不是那等人!”然后转过头又向阆中侠说:“我知道你的武艺是在我所有的徒弟之上,但我鲍振飞还自信能敌得你。倒退二十年,我决不能叫你找到紫阳镇巴横行,杀伤我好几个徒弟!”

    说到这里,老拳师瞪起两只凶彪彪的大眼。

    阆中侠也瞪眼说:“不必多说,我们较量就是!”

    鲍老拳师又一手横刀,一手拢说:“不要急!我还有几句话。”随手掀掀胡子说:“我现在老了,我的徒弟太多,儿子有两个,他们的武艺都是平常,我不愿给他们结下仇人。不然我若一死,他们都受人欺负,所以连江小鹤我都不愿跟他结仇。”

    阆中侠说:“既然如此,你叫我们把龙志起一人带走,与你和你的徒弟们无干!”

    鲍老拳师摆手说:“那又不行!无论如何,我也得护著我的徒弟。现在就这样吧!”说到这里,老拳师把刀一抖。

    阆中侠赶紧用剑将刀架住,但觉老拳师的力气很大。

    鲍老拳师突然又瞪起眼来,说:“咱们较量几合,如你赢了我,我先横刀自刎,然后我的徒弟随你杀。但是,阆中侠我若赢了你呢?”

    阆中侠忿忿地说:“我永远不到陕南来,川北的江湖也由你们走!”

    鲍老拳师高声说:“好!”当时锵锵的两个人刀剑接触起来。

    阆中侠头直气舒,眼视四方,挥剑嗖嗖一连三剑砍去,脚下并不扬步,直越向前。前三剑老拳师都退后躲开,等到第四剑砍下之时,老拳师的昆仑刀往上一举,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立刻将剑磕开。

    阆中侠赶紧右手挽花,一剑又向老拳师的左臂劈下,老拳师疾忙向右斜身,左腿反抽在右腿之后,探刀一撩,又将宝剑撩开了,同时刀向对方下部去取。

    阆中侠的剑赶紧迎门倒砍,随身去挑;但鲍老拳师的力极沉重,刀没有被他挑开,反压住了剑,用刀去推。阆中侠赶紧连退两步,变了剑势,腾步展剑如同金鹏展翅,宝剑去探鲍老拳师的腹部,但又被鲍老拳师用刀推开。

    于是阆中侠又换剑法,鲍老拳师的刀法也加变更,往来又五六合,两旁的人都直眼看著,都没看出胜败来。但忽然阆中侠跳出一旁,收住了剑式,老拳师也敛刀喘气。

    阆中侠却面色惨白,跑到马前骑上他那匹马就走。

    江小鹤等人全都不知是怎么回事,都惊诧著,紧紧催马去跟随。

    阆中侠找著大路转往南去,江小鹤和袁家叔侄等人紧紧随著,可是又不敢向他问话。一霎时穿过了南山,又来到川北地面,前面的阆中侠才将马收住。

    江小鹤赶紧上前,问道:“师父!你并没败呀!为甚么不肯打就走了?”

    阆中侠却在马上微微惨笑,摆手说:“你不要再叫我师父了!”随后右臂抬起,江小鹤一看,只见阆中侠的青绸袖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里面浸出些鲜血来。

    阆中侠说:“这是鲍昆仑不想给他的徒弟结仇,所以划的这下很轻,否则我这双臂必成残废。他比我强,他在老年,身体不便,气力上不也够,若他现在年轻,我更不是对手了!”说出这样的话来,江小鹤和袁家叔侄都吓得变色。

    阆中侠继续说:“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到陕南来!”又向江小鹤说:“你若跟我学武艺,永远也不能敌得过鲍昆仑,你应当另投名师!”

    江小鹤下了马哭道:“哪里还有名师呢!”

    阆中侠摇头说:“不,开封府的神鹰高庆贵长于点穴,他的武艺在我之上。七年前我在开封府与他同在后园摆棋,他曾以点穴向我开过玩笑。你向他一说此事,他一定肯收你为弟子。你若不学刀剑以外的武艺,要想敌得过鲍昆仑,那很难!”说毕,向小鹤点点头,说声:“后会有期!”便带著袁家叔侄等人走了。

    这里江小鹤望见那一遍马影烟尘去远,发了一会怔,就想:阆中侠不会说假话,除非学会了点穴,我不能替我父亲报仇。好在我的盘缠足够,我就往开封府去吧!

    上了马,又觉得腹中饥饿,因想:先找个地方吃一顿饭去才好。随就策马往东,行走不远,就到了一座小村镇。心想:这个地方倒还僻静,大概昆仑派的那些人不致到这里来追我,我先好好地在这里歇一歇吧。于是找一家饭铺,下马进去,要了菜饭和酒。

    几盅酒喝下去之后,江小鹤又不禁惹起了愁肠。心说:阆中侠真是一位英雄,可是像他那样的英雄也敌不过鲍昆仑,鲍老头子的武艺也太不得了!早先我还不知道,更没断定我的杀父仇人原来就是鲍老头子!

    想起父亲的被杀,心中实在惨伤。又想:我自来了一趟家乡,连母亲都没有见面。我母亲虽已嫁给开绒线铺的董大,但他究竟是我的生身之母,而且弟弟小鹭也是同胞。无论如何我是应当看看他们去,因为将来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啊!

    挥了几点泪,又想回头私到镇巴去看望母弟,须要处处留神,不然若被昆仑派的人捉住,那立时便没有活命。这回阆中侠是我给勾来的,他们不定要如何恨我了。刚才我还看见阿鸾对我咬牙,唉!阿鸾可不应当恨我,难道我在她家里受的那些气她还不知道吗?虽然我跟她好,可是她不能拦挡我报仇呀!

    越饮酒心里越不痛快,就把酒杯一摔,吃了点饭,付了钱出门上马就走。一直往北,找了一股僻静的道路,偷偷地穿过了巴山,然后辨别方向,绕著路故意躲开鲍家村,驰往北去。

    这时天色不早了,满天铺著锦一般的晚霞,又走了些时,一回头,看见镇巴县城在他身后。江小鹤就赶紧转过马来,一横心直奔县城东门。一进城门,见了他故里的街道,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同时他又小心著街上有无熟人。

    少时,来到那董大开的绒线铺前,这个铺子很小,屋里黑洞洞,只有董大在柜上趴著打盹。

    江小鹤下了马,将马栓在门前的旗杆上,进去,满脸通红。

    那董大要站起身来招呼买卖,江小鹤却向他拱手,叫声董大叔,说:“你老人家不认得我了,我是江小鹤,今天我从这里路过,我想看看我的母亲和我弟弟!”

    那董大一听这话,探著头,隔著柜详细打量江小鹤,就生著气说:“呵!原来是你这孩子呀!你忘了你上回在鲍家闯的那大祸?你这孩子好大胆子!快走,快走!我认得你是谁呀?你的妈嫁了我就是我的人,我不许她见你,你就不能见,快走,快走!我要喊人了。我说你在鲍家村杀过人!”

    江小鹤气得要跳进柜去把董大打死,但这时忽由外面进来一人,把他从后面揪住,江小鹤吓了一跳,赶紧回身一看,原来是姨丈马志贤。

    马志贤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说:“赶快跑吧!龙志起可在城里了。唉!你今天结得这里多大仇恨。”江小鹤这才赶紧出了铺子,解绳上马,回首向马志贤抱拳,说道:“姨丈再见!”催马出了西门,寻著大路一直往北越过了一道山,江小鹤才策马缓缓去走,两眼却不禁洒下泪来。

    又想:若不是鲍老头子杀死了我的父亲,我何至于连母亲都不能相认?连故乡都不敢停留?因此胸中又燃起了怒火,放辔向北快走。少时天色就昏黑了,又没有月光,他便找了一个僻静的村镇,投店歇下。

    次日清晨离店起身,过了西乡县,又偏东走去,在傍午时就到了子午镇。子午镇也是个热闹的地方,往北过了子午河,再走四五十里便是终南山;只要一过了终南山,那就是关中地带。

    江小鹤是打算出函谷关直奔开封。他在沿途打听明白了路径来到这里,因为天热口渴,而且到了吃饭的时候了,随就找了一家酒店,在门前下了马,走了进去。

    他前脚走过,后脚有一人跟随进来。江小鹤心虚,赶紧回头去看,就见原来是一位老先生。年纪大概有六十岁上下,戴著眼镜,胡子微白,头上戴一顶小帽,身穿著蓝布袍子,青纱坎肩,身后背著一个不大的包裹。江小鹤先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那老先生就坐在他的对面。

    江小鹤要了酒,那老先生也要了酒;并由他那小包里抽出一本书来,一边饮酒一边看,并且看得非常出神。江小鹤心中就很羡慕,暗道:还是认得字的好,拿一本书就可以消愁解闷,我却连一个字也不认得。因此笑著问道:“老先生你看的是甚么书呀?”

    那老先生把书本离开了眼镜,扭头看了看小鹤,就说:“吾看的是唐诗。”说话是南方口音。

    江小鹤还能听得懂,心想:大概这位老先生是个秀才,才学一定不错。

    喝了两杯酒,见老先生依然津津有味地看著,江小鹤不明白那书上有甚么意思,随即恭敬地问说:“老先生你是个秀才吧?”

    那老先生摇摇头,却不说话,依旧看他的那本书。

    江小鹤酒喝得差不多了,又要菜吃饭,并问:“老先生你也吃一点吧?”

    老先生摆了摆手说:“吾不吃。”

    江小鹤就大口地吞饭,待了一会,那老先生把书本放下了,自己斟了半杯酒喝,望望小鹤。

    小鹤笑著,问说:“老先生你从哪儿来呀?”

    那老先生说:“吾从江南来。”

    江小鹤说:“你老先生是做官的吧?”

    那老先生又摇头,说:“我从未做过官,吾是来此闲游。”

    江小鹤点了点头,说:“老先生精神还不错!”心想到底是念书的人和气,拿这位老先生和鲍昆仑一比,这位老先生像一尊菩萨,那鲍昆仑简直是阎王!

    此时那位老先生对小鹤问话了,他笑著问:“小孩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江小鹤说:“我从镇巴县来,要往开封府去。”

    那老先生似乎很惊异,说:“哎呀!这么远,你能走得动么?”

    江小鹤指著门外说:“我有匹马。”

    老先生又问:“你到开封做甚么去?你的父母放心你这样走远路吗?”

    这句话实在勾起小鹤的伤心,小鹤就唉地一声长叹,摇摇头:“我没有父母。老先生,我是个苦孩子,虽说我今年才十四岁,可是甚么苦我都受过了!老先生,世人像你老人家这样和气的人真少有呀!”

    那老先生越发惊讶,问:“为甚么呢?你是做甚么的?你父亲死了,你以何为生,这回到开封要去找谁?”江小鹤说:“我到开封府要去找神鹰高庆贵,是川北阆中侠叫我去投他为师。唉!你老先生是个念书人我才对你说,唉!我是个学武艺的人,说出来你老人家也不懂。我就这样告诉你吧,我的父亲被人杀死了,害得我家散人亡,母子兄弟都不能见面相认。我现在到开封府去,就是为找高庆贵学习点穴,将来好为我父亲报仇。”

    说到这里,他不禁擦拭眼泪。这时旁边并没有别的酒客,江小鹤说完了,就仿佛心里舒服了一些似地。

    那老先生听了,就不住点头,说:“你这小孩很有志气!”

    江小鹤又说:“老先生,你在开封府没有甚么事吗?我可以顺便给你去办。”

    老先生摇头说:“没有甚么事。”

    江小鹤随付了酒账,还要给那老先生付账,那老先生却摆手说:“不要客气,我还要吃饭,还不知道共合多少钱呢。”

    江小鹤就抱拳说:“老先生,再会。”

    老先生却只点点头,连起身都不起。

    江小鹤出了酒店,解下马来,牵著往北又找了个草料铺把马喂了,然后上马挥鞭,过了子午河,直往北去。行走二三十里路就望见了终南山,此时天色尚早,但路上的行人却不多,车辆简直没有。

    江小鹤到此却为难了,心想:这终南山可比我们家乡的山更高多了,还不知山路有多深多远?现在虽然天色尚早,但是山里走不了三十里路,也许天要黑,山里若没有店房,我可到哪里去投宿呢?若遇老虎豹子,那岂不糟糕。

    于是就找著路旁行走的一个农夫,勒著马问道:“借光,大哥。我要过终南山到关中去,不知进了山走多远路才能有店房?”

    那农人说:“山里没有店房只有人家,人家都可以投宿。可是,小孩你一个人可不能进出,山里的……”说到这里,他走近马来,指著北面的高山说:“你一个人进去那是白白送命,山上有十几个山寨,寨主都是有名的人,银镖胡立的本事大极了,胆子也大,常常骑著马出山来玩。你要想过山,顶好到子午镇去等著,等过一两天就许有镖车,你跟在镖车后面过山准没错,要不然你进山走不到二里地一定出事!”

    江小鹤一面听一面想,心想:这路上的镖车都是昆仑派,要跟著他们后面走,被他们认出我来,还能饶得了我?再说,我现在哪有一刻的工夫敢耽搁,拼命越过出去,也许遇不见强盗,即使遇著强盗也不要紧,我马上带著金铃,再跟他们打几句江湖话,他们知道我是阆中侠的人,我想决不敢伤害我。

    当时他拱手向那农人道声:“多谢!”立刻就挥鞭迎山走去,少时看见了山口,就策马直走进去。

    在山路上迂回地走了十几里,江小鹤才看出来,原来这秦岭却与川北的诸山不同,不但峰高岭峻,并且万山重叠,作出或俯或仰的各种姿势,每座山峰都有几百丈高,连绵无尽。并且树木也很多,有许多地方苍郁茂盛,都像是未经人来樵过的森林。

    走了半天没遇见一个人,不过有时看山凹处有几个洞,由石洞里吐出浓袅的炊烟,那里大概是有人居住。

    曲折地往下又行了二十余里路,觉得山路渐狭渐陡,江小鹤简直在马上骑不住了,但是他还小心仔细地紧紧勒马,一步一步地向上去走,越走越高。眼看他这人马快爬上一道峻岭,忽然抬头一望,见上面有一个人背著个包裹,很轻便地正向上走去,眼看著人家就要走到岭上。

    江小鹤心中不禁羡慕说:“别看人家步行的,爬起山来比我骑马的还省力气。”又想:“刚才听那庄稼汉说,这山里的强盗简直比石头还要多,十个八个的人就不敢走,现在人家怎么敢走?一个人又背著包里,决不像在山里住的人。……”

    随想随走,又走了几步,忽然仔细一看在自己前面走的那个人,他不由惊讶得:“哎呀!”了一声,说:“怪呀!”前面这个人是头戴一顶小帽,身穿蓝布袍子青纱坎肩,偶尔一斜身他那飘飘白须还被山风吹起来。

    江小鹤在后面看得很是清楚,心说:这简直是怪事,这不是我在子午镇酒馆里遇见的那位老先生吗?我离开酒馆时,他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等著吃饭,我马不停蹄地往北走下了五六十里,进了山又走了半天,这背著包里步行的老头子会走在我的前头?我不信。

    于是他就扯开了嗓子向上面喊道:“老先生!”

    前面那已快走到岭上的客人一回头,把脸向下一望,江小鹤惊讶得几乎由马上栽下来,他催马拼向山上紧走,并大声喊道:“老先生,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呀?哎呀!你倒走在我的前头啦!哎呀老先生,你简直是神腿呀!”

    前面的老先生向下大笑著,点了点头,风吹后见那白须煞是好看。

    江小鹤心说:这简直是一位老神仙!喘著气,鞭著马,好容易才走上了山岭。他累得气也接不上,头上的汗像雨似地往脖子上流。但是那位老先生却早已在岭上等著他,而且面目是那么平和,一点也不喘气,简直像片闲云、一只野鹤,从百里之外飘然地就降临到这山顶。

    江小鹤勒住马,喘气说:“老先生,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呀?哎呀!要有你老人家这两条腿,走江湖就不必骑马了。”

    那老先生却平淡地笑了笑,说:“我是抄近路来的。”

    江小鹤说:“我说的呢!老先生你看我走这条路对不对呀?”

    老先生点头说:“很对。你下了这道岭,再过两重山岭,那里的路就宽了,就有人家了,你可以到那里去喝点水。”

    江小鹤抱拳说:“好,谢谢老先生,再会,再会。”于是一放马顺著山坡踏踏踏地向下跑去,一霎时就跑下了山岭,收住马头向上再看,就见那位老先生还没有往下走。

    江小鹤催马顺著山路往北又走了五六里,就遇见一座更高更陡简直是直上直下的山岭,正在寻思能否骑马走上去。

    忽然抬头一看,哎呀!又是那位背著包里的老先生,昂然地行在峭壁之间,只见一刹那间就上了山岭,转眼就不见了。

    江小鹤发怔著抬首仰望,身上虽然出著汗,但却觉得颤抖,说:“不好!这不是神仙就是鬼,决不是人!”于是拨马走开,进了一股幽僻的山路,身上还觉著发抖,看见山石石松树都像那怪异的老人在那里蹲著似地。曲折宛转地又走了很多山路,艰辛困苦地又越过两重山岭,并没再看见那个怪异的老人。

    忽然听得耳畔有“哧哧”的叫声,似是鹰鸟鸣,但又似在箱子山中所听到的那贼人的呼哨之声。

    江小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赶紧由马鞍下抽出钢刀,举目转头四下张望。只见山风吹著树动,白云在岭际飘忽,连只鸟的声音也没有。但江小鹤心中始终警戒著,刀始终未入鞘,随走随回头,又转过了两个山环,便觉路径渐宽。

    可是行了不远,惊心动魄的事又出现在眼前了!原来在山路上横躺著七八具死尸。

    江小鹤大惊,说声:“奇怪!”勒住马慢慢地往前走,就见地下虽然横躺竖卧地有七八个人,可是地下只扔著几件刀棍,却没有一点血迹。他便策马走近去看,只听见地下的人哼著,有个人还说:“兄弟!你快去报告寨主去!我们都不能动弹了!”

    江小鹤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临近去看,只见这一共八人,全都是穿著短衣裤,就仿佛在川北所遇见的那些强盗一般。他们身上都没有受伤,都睁著眼,可就是都不能动弹了,有的趴著,有的仰卧,有的还能说话,有的哼哼著,仿佛身上极为痛苦。

    江小鹤睁著两只惊讶的眼睛,问说:“你们全都怎么啦?谁打了你们?拿甚么东西打的你们?”

    那几个不能动弹的强盗都已看出江小鹤也是个过路的人,并不是他们一伙,随著就有一个说:“朋友,你行点好事,到东边岭上给我们送个信,我们都是银镖胡立胡大寨主手下的人,刚才遇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施用点穴法,把我们全都点过去了!你叫他们来把我们抬回去吧!”

    江小鹤一听“点穴法”三个字,他就像破人提醒了甚么似地,立刻他一声不语,催马走去,随走随将钢刀收起,心想:我明白了,我所遇见的那位老先生,一定是一位出名的大侠客。他会点穴,说不定他就是高庆贵吧?唉!刚才我真傻,在山岭上就应当跪下拜了为师,竟把他放过去了!

    于是策马直行,东瞧西望,可惜难见那位老侠踪迹了。他心里越是焦急,这路径越像跟他作对,又爬了二三重高山,使人疲马倦不能再往下走了。

    此时,日已西斜,山谷中的阴云扑上来,渐渐连路径也看不清了,所幸现在走的这条路还很平也很宽。江小鹤又往前走了十余里路,忽听前面有人高喊著说:“是从哪儿来的?喂!问你啦!”

    江小鹤又走近了些,才看出原来前面是一片平谷,在这里有几户人家,有一大群人,还有车辆、骡马,问自己话的这人却是镖头模样。

    江小鹤近前收马,就说:“我是从子午镇来的,朋友你呢!贵处是哪里?”

    那人说:“我们是西安府利顺镖店的,现在跟随葛掌柜的往汉中去。”

    江小鹤一听,不由更是一惊,心说:不好!我碰见昆仑派里比龙家兄弟名声还大的葛志强了!这可怎么办?于是不由有点惊慌,对方的镖头又问:“你后面还有人吗?”

    江小鹤说:“没有人,就是我一个!”

    对方也有点诧异,随问说:“就只你一个?你一个人敢过山?你这小子可别冤人,走江湖的可不能随便打哈哈!”

    江小鹤却不敢下马来,作出著急的神色,点头道:“真的!就是我一个,我没法子,因为有急事,就是这秦岭道上有刀山油锅我也得走。我现在还不能在这儿歇,得赶紧往下走!”随说著,随策马往前去闯,打算逃避开这些昆仑派的人。

    却不料马头被对方这镖头扭住,这镖头说:“小怔头,你不要命啦,你他妈的胆子可不小!你闯过来三十多里路,不是银镖胡立没瞧见你,是他看你这样儿不配一劫。你睁眼瞧瞧!这儿停住多少家镖车,我们葛大掌柜的也在这里了。为甚么不敢往下走?不就是犯不上招惹胡立的那百发百中银镖吗?你要往北去,可小心他们还有一个北寨,走在那儿被他们看见,别说给你一镖,再给你一石头,也得把你这小子打个脑袋开花!”

    江小鹤被这人骂得他心中十分生气,但是在这里自己实在不敢惹事,随就强忍著怒气,冷笑著,这“朋友你别管,就是死了,我也得办我的要紧事情去!”

    于是挥鞭催马,打算疾忙地闯过,但这时忽见车后有人“吧”地一掌就打在小鹤的跨上。出其不意,江小鹤不由“暧哟”地叫了一声,摔下马来。

    身后的却正是鲍昆仑的二儿子鲍志霖,此次他是受龙家兄弟之托,到西安府去请葛志强。

    葛志强保著利顺便南来,走至山中此处,因为天晚而且顾忌胡立的飞镖,不能往下再走,就停在这里,不想他却遇著了江小鹤。

    虽然他还不晓得前两天江小鹤勾来阆中侠大闹紫阳镇巴之事,但他把江小鹤推下马去,他就赶过去又是一脚,骂著说:“小龟孙子!你他妈的到现在还活著?龙家大爷叫你扎得到现在还不能走路,杂种!”

    江小鹤一滚身爬起来,跑到马旁就抽出刀来嗖地一抖向鲍志霖就砍,骂道:“狗杂种!你打江小太爷,江小太爷正要找你呢!”

    鲍志霖张著两只手就跑,并大声喊著说:“这是江志升的儿子,咱们龙大师哥就是叫他杀伤的!”

    立刻有三四个利顺镖店的镖头,舞著刀棍过来,与江小鹤交手。江小鹤明知自己人单势孤,但事到如此,他只好拼出命去,随就把刀嗖嗖地抖著,胡杀乱砍。对方那几个人虽然也都不弱,但却不能近他的身。

    争战了十几个回合,就见鲍志霖勾来了一人。在这黄昏的山谷之中,虽然看不清此人面目,但也可以略略见得此人是躯干雄伟,气度轩昂,手中提著一口就像鲍老拳师所使的那昆仑刀。

    来到近前,他用刀一指,大声喝:“住手!哪个是江小鹤?”与小鹤争斗的那几个人全都撤刀曳棍,跳在一旁。

    江小鹤喘一喘气,手中横著刀答道:“我是江小鹤,你是谁?”

    那人旁边站著鲍志霖说:“你这小子连我六师哥也都不认得,这就是我们昆仑派除了我父亲顶顶有名的英雄,“金刀银鞭”铁霸王葛六太爷!”

    江小鹤晓得这是葛志强,连阆中侠都说过,他是昆仑门下最有本领的门徒,于是他就发急道:“我没招惹你们,你们这些人截住我欺负我,欺负我年少!”

    葛志强哼哼冷笑,手挺昆仑刀逼近几步,江小鹤赶忙往后退步,葛志强喝道:“把你手中的刀扔下,叫我们绑起来,送回镇巴听我们的师父处置。你若敢稍稍违抗,立刻一刀我就把你劈死!小贼徒,你爹江志升给我们昆仑派丢尽了名声,你这小贼还杀伤我的二师兄逃走,现在看你还往哪里去逃?”说完一刀狠狠地劈下。

    江小鹤赶紧横刀去迎,只听当啷一声,江小鹤的手腕好疼,扔刀在地,刚要转身去跑,却被葛志强从后面一脚——这一脚真有踢山踏海之力,把江小鹤踢得像个蛋似地滚了几滚,几个镖头跑过去就把江小鹤按住。江小鹤挣扎著大喊,可是脖子破人捏住,两臂破人柠住,他只像个被捉住的小鸡子。

    鲍志霖嚷著:“拿绳子,拿绳子,捆上他!捆上他!”他洋洋得意,正在嚷著,忽觉得脊梁一阵发麻,叫说:“哎呀!”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原来他的身后突然来了一个背著包里的老人,旁边的人全都十分惊诧。

    葛志强大怒,抡刀过来威吓道:“你是谁?”

    老人并不言语也不躲闪,等到葛志强的钢刀劈下之时,老人只略略举起左手,两个手指将昆仑刀捏住。

    葛志强使尽了他那铁霸王的力量,但这口刀他却按不下,也抽不回来。他双手握著刀把,使力夺刀,但老人那两个手指真似有千钧之力,纹丝儿不动。

    然后老人稍一用力,捏住刀刃就把昆仑刀夺了过去,放在地下拿脚一跺,只听“喀勒”一声,这口沉重的纯钢的昆仑刀竟像个薄木片,立刻两截了。

    铁霸王葛志强吓得“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变色说:“你是谁?”

    老人的那只右手始终背著包里,从容地说著南方话:“吾是这孩子的师父,不能看你们欺负他!”

    这时旁边的人都吓呆了,按著江小鹤的人也都撒了手。

    葛志强浑身发抖,先叫众人把江小鹤放开,然后他作揖打躬,问说:“老前辈请留大名!”

    那老人摇头说:“吾不用说出名姓,你只去见你的师父鲍振飞,问他在三十年前桐柏山中曾遇见甚么人,他就晓得吾的姓名了。”

    葛志强口中连称“是,是”却不敢多问。

    这时江小鹤哭著过来,给这位老先生叩头,老人就慈祥地说:“不要怕!骑上你的马往下走,吾保护你!”江小鹤爬起来,连他的那口刀也顾不得要了,就牵过自己那匹马,低著头,跟著老人在薄暮的天色之下向北走去。

    他们走后的那山谷中,那些镖头及铁霸王葛志强全都低著声谈话。悄悄地做事,一点大声儿也不敢有,仿佛那老侠的神奇行动把他们的魂魄都吓住了!只有山风吹著树木喇喇地响。

    由地下拣起那口被踏为两截的昆仑刀,抬起来身成残废的鲍志霖,他们就在这山谷的人家之中寄宿了一宵,次日带著镖车拉著鲍志霖,悄然地走出了秦岭。

    葛志强每逢来到陕南总是声势赫赫,因为他不仅是鲍昆仑的得意门徒,而且是关中首富、镖行世家,但这次来了却黯然无声无色。他命手下人将镖车送到汉中,他只带著两个伙计,三匹马一辆车,车上躺著只会说话不会动转的鲍志霖,连夜赶回了镇巴县。

    此时鲍家村里的鲍老拳师正因平和地折服了阆中侠,惊走了江小鹤,以为此后可以高枕无忧,冤仇都解,却不料这天午前葛志强来了。

    此时,鲍老拳师带著孙女和鲁志中、龙志起、马志贤、刘志远、秦志保等人,都正在门前。忽见由车上抬下来死人一般的鲍志霖,众人就全都怔住了。

    葛志强精神颓唐,神色不安,他向老师父行完了礼,就请他师父跟他走到一边,悄悄地陈述在秦岭道中所遇之事。

    起先鲍老拳师听说到江小鹤独走秦岭,他还握拳愤怒,脸色发紫,后来听到那奇异的老人用点穴点倒了鲍志霖,一脚踏折了昆仑刀,他就面变苍白,神色渐异,及至听葛志强说:“此人说,他不必道出姓名,只叫我回来问师父,三十年前在桐柏山……”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鲍老拳师就急得一顿脚,说:“唉!……”咕咚一声躺在地下,晕死了过去。

    众门徒大慌!赶紧上前把老拳师搀回到房里,阿鸾小姑娘也放声大哭。

    老拳师躺卧在床上,众门徒和两个儿媳及小孙女全都环绕伺候,用姜汤灌了半天,老拳师方才渐渐苏醒。

    阿鸾小姑娘趴在她爷爷的身上呜呜哭泣,老拳师喘了半天才垂泪叹气道:“完了!完了!我鲍振飞过去行事太狠,使你们也跟我惨受恶报。那个人我认识,三十年前我年轻力壮,在河南桐柏山中曾遇此人,我受过他的教训。似我这样的人,这样武艺,若到他的手中直如草芥。我在桐柏山吃亏的事从来不对人说,我以为他早已死了,不想他尚在人间,而且还把江小鹤带了去。

    江小鹤胆大心狠,刻苦要强,三年以后他若艺成归来,我鲍氏全家及我昆仑派中三十多个门徒,将无一人能够活命!唉!这都是我鲍振飞生平做事过份,而且后来又犹豫不决,才结下了这不可解的仇家!”老拳师言罢,众门徒都凄然挥泪。

    马志贤就拭拭眼泪,劝慰老拳师说:“师父不要发愁!将来江小鹤如若学成武艺回来报仇,我去见他,我有话对他去说!”

    老拳师摇头,又似乎有些气愤:“你是他的姨丈,他自幼寄养在你家,他当然不能害你。我们昆仑派,可是将来一定不是他的敌手,但要死可以,要向人服输认软可不行!”

    阿鸾小姑娘也跳起脚来,大骂江小鹤:“爷爷不要怕!江小鹤要来了我打他!”

    龙志起等人也愤怒地说:“我们不会加紧练习武艺,勾请天下英雄等著他对付他吗?他就是勾著他的师父来,我们不会大家一同跟他们拼命吗?”

    鲍老拳师躺卧著发怔了半天,他那苍白的无血色的脸,渐渐又变为黑紫,忽然,他又由床上站起,昂然地一拍胸脯,说:“不怕!”握著拳头,挺胸高声说:“你们的武艺都并未学成,因为我教授徒弟向来留下四路拳、八套刀,秘藏不授。从今天起,我都传授给你们,叫你们众人的武艺都学成跟我一样,三十个鲍振飞难道还敌不过一个江小鹤吗?怕甚么?”

    当下众门徒反倒转悲为喜,一齐振奋起精神来。

    从这天起,鲍老拳师召集了龙志起、贾志鸣、葛志强、鲁志中、马志贤、陈志俊、秦志保、蒋志耀、苗志英、袁志义、袁志侠、韩志信、张志才,连他的长子鲍志云,一共十四个门徒,都来到镇巴县,天天在鲍家村从老拳师学习秘传的武艺。

    老拳师也精神奋发,身体更健,手脚日见灵活,恢复了他少年时的英风傲气。尤其是每日晚间,老拳师总要教授孙女阿鸾几手秘技中的秘技。如此一连几年,昆仑派的声势更盛,但江湖上却丝毫也听不见江小鹤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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