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何远碧回信说央落雪根本没有到城中。
也就是说,央落雪再一次失去了踪迹。比上次更糟的事,这只有他一个人,上次最少还有个展元跟在身边。
为此杜子新没少拷问展元,可展元软硬不吃,每天治病问脉,一心精进医术,甚至开始修炼金针度穴,只吐露了一句:“我想,神医还会回来一趟的,你不用担心。”
杜子新大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展元不说话了。
苏子新怎么问他也没用,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在央神医说出来之前,他绝不能说。而他不知道的事情,当然更加没办法说。
他不知道神医回谷一天就走。
也不知道神医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神医给他最后的交代是让他守护药王谷。
于是,他要守在药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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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药王谷千里之外,有个葛家店。是个小镇,人口不多,处在郴州至苏州的官道边上。
接连半个月都是大晴天,官道尘土飞扬,这个人走过官道来到镇上的时候,已经风尘满面。黑斗篷质地很好,可惜黑色最沾不得灰,他浑身上下灰扑扑,头顶太阳很晒,他走进镇口一间茶棚。
老板是个六十上下的老人,除了端上茶,还附送几只红通了的李子,“自己家摘得,客官尝尝。”
“多谢老丈。”
客人说。
老板笑着挥挥手,屋后却传来一声惊呼:“宝宝,宝宝。”
老板脸色一变,连忙入内,好一会儿,里头传来婴儿哭声。老板这才出来,但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笑容。
客人问:“孩子怎么了?”
“唉,冤孽。客官是外地人,我也不怕说给你听。这孩子是个遗腹子,落地不哭,平常睡着睡着总背过气去,躺着就像半死一样。我女儿婆家都说是妖孽,他们母子没有立足之地,我只好把他们接来这里。看了无数大夫,都说是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无药可医。”
“抱出来给我看看。”
老板又惊又喜,“客官会治病?”
“我是大夫。”客人的声音非常淡然,但是轻悦好听。
孩子很快被抱住。刚刚背过去的气现在已经回转了,两颗乌黑的眼仁滴溜溜转,客人把过脉,说:“无妨,我开副方子给你。”
孩子的母亲却有些将信将疑。这么热的天,这位大夫还从头到脚罩着斗篷,脸色也很苍白,她看他自己都像一个病人呢,又这样年轻,方子能管用吗?
披斗篷的大夫像是知道她的意思,说“这样,我在这里停三天,三天之内,有事可以找到我。”
说着,他站了起来,老板忙问诊金,他微微一笑,脸上还有些尘土,这一笑却如兰如麝,“李子很好,可充诊金。”
他当晚就歇在镇上。
李子滋味确实不错,他很久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了,却一连吃了好几只李子。镇上的客栈很简陋,房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油灯昏暗,他就在这样昏暗的油灯下洗了把脸。第二天,到镇上的药铺里去当坐堂大夫。
这是他一路来的生活方式。不收坐堂费,只抽诊金,又只停留三天,药铺东家见他手段高明,多半都会欢迎。
三天后,茶棚老汉带着女儿和外孙来,一进门,女儿就跪下,“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孩子的病果然有起色。”
“她婆家准备接他们回去呢。”老汉说,眼里有点发涩,“神医可真是救了两条人命。”女儿一直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一天比一天瘦啊。现在他终于不用担心了,就算到了地低下,也好见女儿他妈。他不由自主,也给堂上的年轻人跪下。
“老人家请起。”年轻人扶起他,“药接着吃三个月,这病才能断根。既然无事,我也要走了。”
要铺东主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大夫,再三再四挽留:“以后诊金咱们对半——不,你七我三,行不?我还有间宅子,也可以送给先生,先生就在这里安个家……”
“我还有事。”年轻的大夫说。
当天,还是走了。
后来葛家店一直拿这件事当故事传说。人们说他其实是神仙下凡来着,不然哪有拿李子当诊金的道理?啊,八成是老汉家的李树成精了哩,来报主人的恩呢。
人们这样说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很远了。他走了很多的路i,终于有一天,脱下了黑斗篷。
病人并不在乎他白布白发,他们只在乎他的医术。那么他也不用在乎吧。
不用在乎吧?
于是苏杭官道上多了一名如传说一般鹤发童颜的大夫,在他还没有进杭州城之前,杭州已经有病人在等他。
他把一路来看病赚得银子拿出来数了数,一共一百二十三两,不一定够数。
只要看一家大户,他所拿到的就不止这些,可是他一路风尘,赚得都是这些小钱。
虽然也有些疑难杂症,不过更多的都是些痢疾高热的小症。
为什么要看这些平常只会认为在浪费自己时间的小病呢?因为有人曾经说过:“无论大症小症,都是病症,病人都一样受苦,大夫救人,还要管大病小病吗?”
“是啊,我看的是病人,不是病。”他拎着这个不算饱的钱袋走进杭州城,“我一直记得呢。”
天刚入夜,灯笼慢慢点亮,他没走多久,突然被人拉进小巷,刀尖抵住背脊。
“把、把钱交出来。”劫匪的声音颤抖,身体好像也在颤抖。
是新手吧。
这一段路走过来,他不是没被人抢过,倒镇定,“我没钱。”
“你有,你有!我看着你数钱!快给我!快!”劫匪只是叫,自己却没有动手,怕他趁他拿钱时还手?不,他浑身颤抖,昏暗光线下面目扭曲,眼泪鼻涕不停往外冒,“快……给我钱,给我钱……给我药……给我药……”
神志已经不清,握刀的手乱划,他闪得迅速,还是被刀尖划破了皮,而劫匪自己居然一刀刀划在自己手臂上,嘴里啊啊啊“地叫。
他劈手夺了劫匪的刀,指尖搭上劫匪的脉门。吸食了罂粟吗?世人称作神仙药,多人为此倾家荡产。劫匪已经没有神志了,有东西伸过来,一口咬上去,他痛彻心扉,却甩不开。
有血流出来,那人神志不清地吞咽,年轻大夫的眼神渐渐模糊,身子靠着墙壁,软软地歪了下去。
醒来时在花家。
他的目的地就是花家,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到达。
他没有来过花家,之所以明白这一点是看到了花千初。
他和花千初不熟,他比较熟的是花千夜。但这对双生姐妹,面目身段如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又同样拥有惊人的美貌。
救他回来的是花家的管家颜生锦,为人温和淡定,处事滴水不漏,那名劫匪醒来早已逃逸,但还是被颜生锦找了来。劫匪姓刘名坤,祖上原来有点积蓄,但到了他手里被散荡一空,不得已出来行凶,被抓住已经认命,直道:“冒犯了公子,小的该死。”
他轻轻摆了摆手,并不想拿他怎样。刘坤自然如蒙大赦,快步退出去,他蓦地觉出不对,“站住!”
刘坤站住,心头打鼓,他抢他,又咬他,还拿刀划了他,哪能这么便宜就脱身?
他却把指尖搭在刘坤的脉门,眉头微微皱起,“你是吃过神仙药的吧?”
“小的就是碰了那药,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呀。”说起这个,刘坤后悔不已。
可是……指尖底下脉搏平衡,这个人体内,已经没有罂粟毒素了。
他蓦然抬眼,“是谁治好了你?那个人在哪里?”
如果不是昨夜亲眼看着这个人病发,他绝对想不到世上有什么人能有这个本事,一夜之间就解了罂粟毒,病人还能毫发无伤。难道昨天是他眼花,不,不,手上的伤口还在以疼痛提醒他,昨天可不是做梦呢。
刘坤茫然,“什么人?谁治我?”
“你昨天没去找大夫?”
“公子,我哪里有钱找大夫啊!”
刘坤不像撒谎,他也无法,挥挥手让他下去,下午,在颜生锦的陪同下找到昨夜被劫的位置。
点滴血迹还在,周围却多了一圈蚂蚁蚊虫,个个身体僵直。
央落雪震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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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央落雪把刘坤找来,给他一碗药。
刘坤觉得这年轻人眼眉温和,不虞有他,再说也没胆子拒绝,咕咚咕咚喝下去,迟疑着问:“这药是治我的病的?其实说起来有点怪,我已经两天没吃药了,居然,居然不难受。”
央落雪没回答,只道:“一会儿把你的感觉仔仔细细告诉我。”
刘坤答应着。一炷香之后,肚子剧痛起来,额头冒出冷汗,哪里还说得出来话?
央落雪倒了一杯水,刺了中指一针,一滴血滴在水里化开,他把水灌给刘坤。
疼痛很快得到缓解。
他的猜想得到证明。
解了罂粟毒素的,是他的血。
他忽然想到年少时候,跟唐门老祖宗唐且芳斗气,一边是医,一边是毒,两人一直没有分出高下。现在,他很想把唐且芳找来,一样一样地毒来试,看看他的血到底能解多少种毒。
央落雪,你死到临头仍然送不开这口气啊。
刘坤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了药人,他自后再不用吃神仙药,以为是当初那只药丸的功效,对这位年轻大夫一直感恩戴德。
央落雪没有在花家停留多久,他跟唐从容的交情非比寻常,一提出想要一套衣服,花千初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而且不打算收他的钱。
“神医帮过我姐姐许多,这套嫁衣我送给你。”花千初说。
央落雪没说什么,却在走的时候,将钱袋留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行医’收来的钱。”他道:“我想用这笔钱来买衣服。”
花千初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但她也不勉强,“三个月后,我让人把衣服送到药王谷。”
“多谢。”
“有点奇怪呢。”开始着手设计衣服款式的花千初撑着下巴说,“我在唐门见这位神医的时候,他披着头发,蓝衣白袍,好像走在天边似的,特别高特别远。”
她的形容不算准确,但丫环跟随她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掩嘴笑,“那就是目中无人的样子咯?”
“但人总是会变得吧。”花千初说着重新埋头画样子,“不知这件衣服要送给谁……他要成亲了吗?”
他忽到药王谷,整个夏天已经快结束了。
秋意席卷整片大地。谷中虽然仍旧温暖如春,却禁不起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照这种速度衰竭下去,他恐怕看不到明年的春天。
杜子新再也没有扯着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的白发和越来越脆弱的视线让杜子新明白了。
他回来之后,展元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神情黯然,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但不久之后,药王谷里迎来了两位客人,弟子来通报,是问武院身刃状元莫行南夫妇。他并不打算见,但那两人已经到了门外,说有礼物给他。
他将一例怪病的医案写好,整理在书内,淡淡道:“你我素不相识,没有必要送我东西吧。”
“这个人的脾气好怪啊,别人送东西也不要。”一个娇俏的女声说,“央神医对绿离披也没有兴趣吗?”
绿离披!
他的手颤了一下,医案四散落地。
四年一生根、四年一抽叶、四年一开花,生长在极阴之地的奇花异草,十二年才现一次的绿离披!这传说中能肉白骨、活死人的灵丹圣药,据说是化外光阴教的圣物,虽然一直听说它近乎万能,但从来未见过。
他连斗篷也来不及套上,吱讶一声,门被打开。
莫行南见他肌肤比十七八岁女孩子还要年轻漂亮,头发却白过八十老妪,微微一怔,但手下没停,将一株墨绿的草药掏出来给他。
“绿离披……”他没有见过实物,但这株草药与书上所说的特征完全相符,他吸了口气,“真的是绿离披。”
当晚莫氏夫妇被留了下来,央落雪待以宾客之礼。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请客。展元知道后,神情极激动,“莫行南?!不错,我赶到苗疆时八月十五不到,绿离披已经被他提前一个月摘走了!”
央落雪这才知道他上次出门是为了绿离披。他细细观摩这株只在传说中见识过的灵药,“我听说,摘这东西非常凶险。”
“这么多年来,只有长青子和莫行南两个人得到。”展元一脸兴奋,“神医,它可以救你!”当初他曾经动念摘来给小研,可是他无法带小研上鱼蓝山,也不放心和小研分离。现在,这株草药就在眼前,“师傅,吃了它吧!”
他叫他师傅,央落雪眼睛里有一丝笑意,有细细眸光流转,“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当大弟子吗?”
展元摇头,但这不是重点,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这刀剑都难毁其形的绿离披炼化,让他喝下去啊!
“除了你能将医术和武学融合贯通的本事外,最重要的,是你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央落雪却不急,仿佛很有聊天的兴致,“很多年前,我的师傅说我空有医术,不懂医道。我确实不懂,因为我从来没有站在病人的位置去想过。我不了解一个生了病的人,是多么希望可以有人把他的病治好。也不了解病人身边的人,对大夫抱了多大的希冀。现在我明白了,所谓医道,就是救人。减少这人世间的‘失去’,让父亲不要失去孩子,子女不要失去父母,用我们能够尽到的一点力量,去掉病灶,让病人重焕生机。”
烛火温柔,照在央落雪脸上迷离如梦。展元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也从来没有听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展元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的央落雪,高傲皎洁,不容人接近,他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但一抬眼,一扬眉,无不充满少年春风得意才有的意气飞扬。
“我打算就他们。”央落雪说,“与其救半条命,不如救两条命。”说着,他取出绿离披,起身往药房去。
展元喉头哽咽,一把拉住他,“可是你——”
“我是大夫,我的职责是救人。”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一朵兰花静静开放,灯光下的竹屋仿佛沾染到芬芳,时空轮转,展元仿佛回到了与百里无双那一战,他力竭倒下,醒来看到身边一角白衣蓝袍,皎洁如月边白云,容貌宛如少女的年轻男子抱着小研,对他说;“我是央落雪,带我去看她的药。”
“央落雪?”
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因为他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着所有病人的神祗。
而那时的央落雪,也真的高贵骄傲如同神祗呢。就像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一样,微微发着光。
他永远是天上之人。
“照两位这么说,谁都是娑定城的大爷,谁也惹不起!”另一名长老讽刺道,“这不过是儿女私情,好好去退婚,礼数周详一点,花家和唐门还有什么好说?少城主簿喜欢花家小姐,那花家小姐就是嫁过来日子也不好过。”
“话虽这么说,可这关系到三家的面子啊!”
“难道我们娑定城还怕了他不成?”
“……”
大师傅头疼地看着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长老们,叹了口气。
不久前在少主的虫亦院发生的事,被百里无双和有数的几名长老压了下来,多数人并不知道少主心有所属,而且属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当朝的和顺公主。
公主走了,少主的病一直没好。但是话却毫不含糊地放出来,他要退婚。
“退了花家难道你要娶公主?”
“不管娶谁,不管娶不娶,总之我退婚。”那个永远带着蔷薇般微笑的少主躺在床上,冷冷地说。
少主极少有这样的深情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事情不可更改。
比如当年沉剑,比如拒绝进北凌楼。
大家都知道扭不过他,但,难道就让他这样韧性?
百里无双始终沉默。
她坐在最上首,那是城主的位置,椅背雕着交错的两柄剑,指上天空。
坐在这样的位置上会令人不安吧?那剑好像自己随时会出鞘似的。
“众位。”
良久,她开口。
纷纷扰扰的争论声平息下来,大家都望向她,知道她要下最后的决定。
“退婚。”在持反对意见的长老开口之前,她道,“无忧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即使我们勉强把花家小姐娶过来,到时花家小姐受的罪只怕更会令两家反目。趁大错未成,大家心平静气地把这件事情解决。虚长老,洛长老,两位德高望重,就烦劳两位走一趟。现去唐门,再去花家。藏剑阁里的‘明月’‘承昭’两柄剑就当是我送给唐门家主的礼物,请他代为周旋。”
“明月承昭是老城主留下来的剑啊!”
“我想,为了无忧的幸福,父亲愿意这么做的。因为无忧是他唯一的儿子。”百里无双站起来,环顾在场所有人,“我也愿意这么做,因为无忧是我唯一的弟弟。相信各位也不会反对这样做,因为他是你们唯一的少主。为了顾全娑定城而牺牲他的幸福,做得出来的请站出来。”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站出来。
“那就这么办吧。”
礼物打点妥当之后,虚长老和洛长老起程,想到传说中最会记仇的唐门家主唐从容,还有一发火就洒毒药的唐家老祖宗唐且芳,两名长老下意识地放慢了行程。
但是走的再慢,与唐门的距离还是一日比一日缩短。
“……明天就进锦官城了。”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虚长老说。
洛长老因此失去了胃口,叹息着搁下了筷子。
“听说唐且芳一出手就是化骨粉,我们要不要先准备点解——”
一言未了,洛长老的眼睛瞪着客栈大门,一个“药”字咕咚吞下肚。
门口进来两名年轻人,身后一群随从,提着大堆的礼品。能把娑定城长老镇住的当然不是这么多人和礼品,而是走在前面那个年轻男子。他衣饰华丽,珠冠流苏垂在鬓边,珠光映着容光,好些人看着他都被晃得眼睛发花。他身后的男子温和淡定,容貌并不见多出色,但即使站在这样风华的人物身边,居然也没人能忽略他。
可见是个人物。但是什么人物呢?娑定城无暇去想,因为他们已经认出了前面那一位。
那正是他们刚刚提到的唐且芳。
唐且芳也看到了他们。两家有交易往来,对于对方的头面人物,两边都有所知。虚长老和洛长老一面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去买点消毒的药品,一面站起来,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已早扯过笑容。
唐且芳满面含笑,打过招呼,把身边的人介绍给两人。原来是花家的颜生锦。这颜生锦主理花家全国上下的生意,花家和百里家的婚事,就是由他一手促成,虚长老和洛长老因事当日未能见他,今天见到了,心里更加打鼓,“糟糕!两头撞在了一起!”大小姐“先搞定唐门再由唐门配合搞定花家”的计划泡汤了。
唐且芳招呼小二换上了上等酒菜,一面含笑问两人此地风物如何,又说等下请两人去东湖泛舟饮酒,招等十分殷勤。颜生锦名分上是下人,很少插嘴,每一开口,恭谦有礼又言之有物。如果不是两位长老一肚子心虚,跟这样两个年轻人一块儿喝酒聊天,倒也是乐事。
酒快过三巡,两位长老互相看了一眼,唐且芳十分能说,就这么聊到天黑也许不成问题,可是越拖越没诚意,有些话还是早些点明比较好。
“唐兄,”虚长老先开口。唐且芳人虽年轻,辈分却极高,唐门家主都是他的侄孙辈。唐门家主又极听他的话,所以百里无双派来的虚长老和洛长老都是娑定城里辈分最高的长辈,为的就是能好好跟唐且芳说上话,“我们两个老头子这次来,不是做客,而是来向两家赔不是来的。”
“岂敢岂敢。只有唐家对不起娑定城的份,老人家何出此言?”话虽如此说,唐且芳的脸色明显有点僵硬起来,跟颜生锦互换了一个眼色。
洛长老咳了一声,道“我家少主和花家小姐的婚事——”
唐且芳不待他说完,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这事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奉了家主之命,正要前往娑定城给大小姐和少城主当面致歉。两位长老既已来了,且芳汗颜,请受且芳一礼。”
颜生锦也跟着施礼,以挥手,一名随从捧着礼单上前,颜生锦双手将礼单呈上,“区区薄礼,望乞笑纳。”
两人哪有心思看礼单,相顾大骇,他们是来送礼的啊,怎么变成收礼的了?洛长老忙推辞:“我家少城主染疾在床,恐坏了花小姐的终身,大小姐派我们前来唐门和花家致歉,两位,唉两位这样我们如何受得起?”
话总算说出来了,就是唐且芳要洒化骨粉他们也只好生受了。
哪知唐且芳和颜生锦极诧异地互看了一眼,唐且芳蓦地大笑了起来。他人面如玉,这一笑宛如东风吹动花木,极尽嫣然,他道:“不用致歉,不用致歉。其实我们两个人肩上的担子,跟两位一样的啊!哈哈,这下好啦,谁也不用对不起谁,咱们也不用赔不是啦,来,干了这一杯!”
原来他们也是来退婚!
只是启程比较晚,在这里撞上而已!
两位长老顿时吐出一口长气,直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三杯酒下肚,气氛跟刚才两边恭恭敬敬敷衍的风雨不透的情形大不相同。四个人都觉得浑身轻松,聊得很是起劲,很快酒气就渐渐浮上来,唐且芳的酒量还好,眼神仍旧清亮,道:“你们的人娶不了我们的人没关系,我们的人可以娶你们的人啊!”
喝得有点高的两人忙问此话怎讲。
“我家家主未娶,你家大小姐未嫁,这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吗?”
“啊,确实!确实!”
唐门和娑定城的两位当家人那一刻都感觉到背脊冷嗖嗖吹来一阵邪风,他们绝对没有料到,自己拍出来解除婚约的人,就在酒桌上把他们俩拴到了一起。
“荒唐。”
百里无双的第一感觉。
虚长老和洛长老也有点这种感觉,在不明白大小姐的意思前就答应唐且芳提的婚事确实太冒失了一点。但是——“唐门家主和大小姐可谓门当户对,对方又是一表人才,而大小姐你,也确实该考虑一下婚事了啊!”
当初央落雪在城里做客的时候,他们以为看得到两人之间结果呢!今年在大小姐面前提起央落雪,大小姐却像是不大记得这个人,可见娑定城和药王谷的联姻没戏了啊!放眼江湖,还有比唐从容更适合的人吗?
而且这正是修复和巩固两家关系的最好方式啊!
但大小姐只是沉默。自那一病之后明显消瘦的大小姐脸色有点苍白,眉心红芒便显得格外红。如果仔细看的话,红芒没有以前的那种烟霞欲流的神气,再仔细看的话,大小姐乌黑的眸子在提到成亲这回事的时候,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她说。
两位长来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给了唐且芳准话了,唐且芳还说即刻请媒人来提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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