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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发抖啊!”
各务彻夫对麻子体贴地耳语道。
麻子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当意识到自己埋进各务怀里的上半身在发抖时,她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对方的脊背,脸也紧紧地靠在对方的白色衬衣上。她闻到了对方身上散发着的气味,这是男人的清洁的体臭味和有点类似于桅子味的刮脸化妆水散发出的令人陶醉的香味……
各务也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麻子。
一瞬间,两人的头脑内简直成了一片空白,他们完全陶醉于同一切现实隔绝开来的幸福之中。
当两人再次分开时,麻子眼里不知不觉地又噙满了泪水。
各务望着麻子,用手指尖轻轻地拭去她那白皙的脸颊上挂着的泪珠。每当幽会时麻子动不动就掉泪,各务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不过今天她脸色苍白,看上去顾虑重重,这引起了他的不安。
这里是靠近井之头公园的一家小型旅馆里的一个单间。秋天的红彤彤的夕阳透过绣着花边的窗帘洒进室内,从窗外偶而传来干燥的风声。
今天是自在善福寺的芳鹿庄共度一宿之后的第6天。根据各务大学里的课程安排及麻子的实际情况,平时两人最少10天才能见一次面。可是麻子今天就往各务的学校里打了电话。因为今天是星期六,她约好了与早下班的各务在这里碰头。’
以前麻子给各务打电话时,语气总是非常温柔,可是这一次却一反常态,这不禁令各务心里忐忑不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麻子搭拉着眼皮,屏住呼吸回答道:
“我好害怕。”
然后用依赖的目光看着各务,接着说:
“我总觉得好像我丈夫全都看出来了……”
“他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近来他看我时,不知为什么好像在冷静地观察我……”
这么脱口一说,”麻子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丈夫桂木谦介目前正集中精力致力于群马县E工厂的公害纠纷问题。他身为总公司的总务部次长兼工厂次长,在这类问题上不会不成为众矢之的的。
另外,就他本身来说,从公司买地建厂时起,一切都是由他一手操办过来的,对于公害这类的问题,恐怕他比公司内的任何人都敏感得多。正因为如此,自从今年2月份开始因设备操作失误引起矛盾激化以来,他就是回到家里也神情紧张得简直就像面对敌人一样,甚至就连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也总是流露出异样的激情。
然而,麻子最近开始意识到,近来丈夫的眼神有时目不转睛地在自己身上停留很长时间,真有点不可思议。而且,其他的时候,比如看电视或眺望院子里的树木时,虽然他心里总挂着公司的问题,但是只要他看见麻子,他的思绪好像又全集中在麻子身上。这难道是由于某种特定的疑虑而造成的吗?
想来也真令人觉得好笑,以前麻子一心扑在丈夫身上,希望换取丈夫的感激或安慰的话语,哪怕一点点也好,然而当时丈夫的视线总是漫不经心地从麻子身上一扫而过。可是,一旦麻子感情转移,开始游向一个秘密的世界时,他却非常细心地观察起麻子来,简直就像准备审讯犯人一样……
麻子面带愁容地将目光落在了榻榻米上。各务默默地注视了麻子一会儿,然后“哈哈哈”地很勉强地爽声笑了起来,接着又说:
“因为你这人太胆小了,是心理作用吧。我们这么小心,别人根本不会发觉的,而且你丈夫现在根本……”
他正想说你丈夫根本就没空儿注意你的情况时,却不由得又闭佃不说了。身为麻子的秘密情人的各务也在同一公害纠纷中担当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万一这事败露了,恐怕会使问题深刻、复杂到若干倍。这个问题也会直接关系各务自身的处境。
当初,纠纷双方通过县卫生部向各务的教研室提出对共立电化工厂周围的地下水进行分析的邀请时,他感到不知所措。尽管他人很正直,但是若可能的话,他真想给予拒绝。那是今年5月份的事了,当时他与麻子之间的事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并且,他当时已经知道麻子的丈夫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说是站在代表公司一方的立场上。
但是,群马医大在当地是唯一的一所国立医科大学。尽管现在教授缺员,但该校的公共卫生学教研室长期以来已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就是在全国范围内也得到了好评。以工作的角度来说,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次地下水分析的邀请。而且,抛开与麻子之间的关系,一种非干不可的责任感也在支配着各务本人。
他与该教研室的助教等四名工作人员根据气体色普法进行了地下水分析,并且通过尽量参考有关胺类化合物研究的先例进行了慎重的研究。三个星期后他们写出了研究报告。
其结论是:共立电化公司的工厂废液中含有的环乙胺是造成最近农作物急剧受害的原因之一。这一点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但不能断定它是唯一的或是最大的因素。一句话,其结论定为“合成公害”。
受害者联络协议会一心想把共立电化公司定作主要攻击对象从而向其索要高额补偿,这个报告可以说对他们是极为不利的,而对于公司这一方来说却再好不过了。
当这个报告公布后,麻子曾有一次用极为担心却又很委婉的措词问过各务:这次的报告内容是否有麻子在里面起过作用?哪怕只有一点点?
当时他直率地望着麻子的眸子,用平稳的语调回答道:
“你根本不用操心,若不放心的话,我详细地说给你听。从当地的地下水中,当然化验出了环类盐酸盐、炭酸盐,另外还化验出了醋酸、己酸等酸类物质。而且,还有三氯乙烯、三氯乙烷、各种农药等等。三氯类及农药是由共立电化公司附近的几个小型化工厂生产出来的,而且这些药品对于植物和人体等具有与环类同样的害处。这样的话就是数量的问题了。确实从分析的结果来看,环类盐约有200ppm,量最多。不过,另一方面,环类具有在土壤中分解非常快的特性。综合这些条件考虑的结果,应该视为所有物质的合成公害最为合适。”
经各务这么详细一解释,麻子好像暂且放心了。
“本来当生物作出某种反应时,尽管这种反应是由各种各样的原因引起的,然而其反应的方式是很单调的。好比人的咳嗽,从病理学上来讲,咳嗽的原因是各种各样的,但是人体只作出咳嗽这同一反应。反过来说,仅靠咳嗽本身就来推断引起咳嗽的真正原因,实在太困难了。……”
“……”
“受害者团体对这次的分析报告当然是不会满意的,对于新闻记者来说也是不能接受的。他们对于任何事情总想弄个一清二白,因为这样就容易打动人心。尤其对于公害这类问题,人们总认为越严越好。……但是,一回到学术问题上来,毕竟还是应该纯粹地着眼于研究对象,绝对不能下没有确凿证据的结论。我总认为这是我们的良心……”
各务此时对麻子说的这番话并没有任何谎言,但是社会上的人及新闻机构不见得以完全肯定的态度来接受各务他们的分析报告。眼下,受害者一方正在攻击群马医科大与共立电化在背地里搞联合,也许还有不少局外人对此持怀疑态度。
据说,联络协议会对各务等人的分析报告不满,正着力向东京大学发出再次进行地下水分析的邀请。
在这节骨眼儿上,万一各务与麻子的关系被世人知道了!——其桃色新闻恐怕肯定会使他们两人,另外还有桂木谦介,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
突然,这种预感从他心中掠过,这事说不定有一天会发生。各务抱着麻子的肩膀,微微地移动了一下身体。
如履薄冰的感觉或许正是这样的。他也深知自己只要与麻子分手就没事了,但自己在感情上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他已经37岁了,可直到今天才开始切身体验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矛盾。离开了麻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真无法想象该如何生活下去。30岁的时候,他对恩师的侄女多少有些好感,于是就结婚了。可是生来病弱的妻子,连个孩子也没给他留下,两年后就匆匆离开了人世。从那之后,他没有再婚,与当过东京某大学的副教授而今已退休的父亲还有母亲三人继续生活在一起。
与青梅竹马的麻子分手已过了大约20年。20年来,他感到生活得很空虚,简直像生活在超现实的环境中。现在再设想一下今后失去麻子的生活,将和过去的20年有什么不同呢?最近各务有时心想:自己的人生不是靠一种无形的自然的纽带与麻子牢牢地结合在一起的吗?
如果硬要和麻子分开的话,反而会使他自暴自弃,结果会一无所有。想到这里,他打算将自己的行动正常化。今后小心点就是了,今后也将继续这样,只要小心谨慎的话……!
“哎,你别说了。”
各务用手抚摸着麻子的嘴巴,让她看着自己。
“好不容易才凑到一块儿,不要再提一些令双方都不愉快的事情了。”
各务用嘴唇舐了一下麻子的鼻子尖,然后又进行了长时间的接吻。他们相互拥抱着倒在了榻榻米上。麻子任凭对方抚弄着,可是她仍然带着忧郁的目光,盯着各务的胸部。
“怎么了!今天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啊!”
“……”
“你又发现什么令人放心不下的事了?”
他本来没想让她答话,只是带着半分挪揄的语气问了问,而麻子却意外地说:
“对。”
“——?”
“是上一次在电话里给你说的那件事……”
啊!各务终于想起来了:在劳鹿庄分手后的第二天,麻子曾给他往学校里打过电话,告诉过他在善福寺发生的杀人事件以及她在芜藏寺旁边的坡路上遇到的情况。她还胆怯地说当时遇到的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杀人凶手。
但是各务却说:“哪能呢?”结果就一笑了之了。他从报纸上知道了该事件,不过他单凭常识就简单地认为这种偶然的情况太少了。另外他还觉得不管怎么说也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许正是出于以上这种心理,他才对此付诸一笑就过去了。
他就此把那件事忘得无影无踪了。
麻子直起身来,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还是认为那个人与本案是有关的。”
“你怎么又……,”
“有人正在打那个孩子的主意。”
“什么?”
麻子将手提包挪到跟前,从里面将一份叠好的报纸取出来然后打开了。这是她家订的《日本新报》的10月9日即三天前的晚报。
小学生遭袭击——习剑归来的路上
各务盯着麻子用手指着的标题下面的一段消息读了起来。内容写的是——9日早晨7点50分左右,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在习剑归来的路上,途经练马区关町富士见池旁边时被一个二十五六岁、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的高个子歹徒带进了一片小树林里。歹徒正欲施暴,正巧碰到一名正在巡逻的警察从池子旁边路过,歹徒丢下孩子后慌忙逃跑了。
“——K君惊恐地说:‘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当时我想他要杀我了。’今年夏天曾在该现场附近发生过流氓袭击单身行走的女性的事件。石神井警察署姑且将此作为一起精神病患者的犯罪案件,现正在着力进行搜查……”
“这里所说的那个K君,就是那天早晨我遇到的那个小孩。我读了这则消息后,觉得很蹊跷,就到了所说的那个习剑场上打听了一下。果然从善福寺公园经过芜藏寺旁边去训练场的,是一个姓久藤的小男孩。并且,我还听说,自从私人银行家凶杀案发生后,好像警察向那个孩子打听过各种各样的问题。”
“然后呢?”各务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催促道。
“他和我一样目击到一个男人从院子里跳了出来。不,应该说,那个孩子离那人更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所以说读到这则消息觉得蹊跷,是因为我想那个人可能就是杀人犯,他是不是想把那个孩子杀死来进行灭口呢?”
“但是……报纸上写着袭击少年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高个子男人,少年说从没见过面。而你却说过你见到的那个人年龄还要大一些,而且个头儿也不太高。”
“嗯,上次我是这么说过……但是也不敢断定。就连那个孩子,记得也是否准确呢?……说不定用鸭舌帽和墨镜打掩护……而且,就算是其他人,说不定和凶手是同伙的。”
“噢……不过,总之,若是那样的话,警察听了那个孩子的话,不是正在搜捕吗?”
“可是,这上面写着他们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犯罪行为……”
“这可能是因为与上一个事件的所辖警察署不同,所以开始作了这么一个解释。但是若有关系的话,当然马上就会注意到的,因为警察比我们神经过敏得多。而且,为了利于搜查,有时也会在报纸上故意隐瞒一些详细情况。”
“是吗?”
麻子有一个习惯,因什么事情感到害怕时,总爱把长长的上下睫毛挤在一起,频繁地眨起眼睛,就像在发抖一样。
“我总是担心得不得了。杀人事件才过去两天就发生了这件事……”
“什么意思?”
“如果事件刚发生后,警察询问那个孩子时,他能详细说出那个人的长相特征,且警察能予以理睬的话,就会提前采取什么措施来保护这个孩子的吧。我想就是犯人也不会采取那么危险的举动……”
“那么你是不是认为那个孩子的话没有得到警察的充分重视呢?”
“不是吗?”
“嗯……”
各务把视线移向了夕阳西下的窗外。
警察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相信小孩子的证词呢?无论是在搜查犯罪分子阶段,还是在审讯阶段,这常常是一个争论的焦点问题。对于各务来说,这虽然是一个专业外的问题,不过他觉得近年来即使是年龄非常小的幼儿的证词,作为证据而被采用的例子正在逐渐增加。二三年前,一辆送幼儿上学的班车轧死了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小孩,最高法院只是把当时在场的4岁和5岁的两个小孩的证词作为决定性的证据对汽车司机作出了有罪判决。这一消息,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他印象中好像自此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况。他还记得在某一杀人事件中一个仅仅2岁的幼儿作的证词,曾被作为重要证据之一。
话又说回来,这件事到底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吧。即使是小学三年级学生,如果证词含糊,当然其证据的分量就会降低。其结果,警察就不会考虑到作为目击人的孩子的人身安全。这些情况也是可想而知的。
“不过有这次的事件,警察也不会放任不管了吧?”
“可能是吧。”
麻子仍在盯着自己的指甲看。她那瘦削的脸颊,突然令各务想起小学时代的她来。平时她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很文静的少女,但是偶尔一旦说出话来,就咄咄逼人,显得非常厉害。
“也许是我把事情光往坏处想了……不过,因为上面写着今年夏天在富士见池出现过流氓事件,想不到连警察也简单地认为是那类事件了。并且,罪犯和-山事件的那天早晨的那个人在年龄上也不相同,这样的话,会不会被作为无关事件而被忽视掉呢?”
“……”
“另一方面,由于罪犯又一次被那个孩子看到了其长相,所以他会不会趁警察还没把这两个事件联系起来之前,再次打算切实实行将孩子杀人灭口的计划呢?”
“嗯……”
各务不知不觉地又起双手。起初他打算对麻子的担心一笑了之,但不知不觉中也被她的认真劲儿给吸引住了。若是属于好担心的麻子的杞忧的话就算了,可是女人凭直感有时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洞察力。他开始心跳起来,觉得这已不是一个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就可以蒙混过去的问题了。
麻子先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更加顾虑重重起来。
“彻夫,如果,如果我亲自出面,就那天早晨发生的事给警察提供证词的话……我是个大人,警察是会相信我的吧。因为我还比较清楚地记着那个人的面部特征。怎样的话,当那人值得怀疑时,把我的话和那个孩子的话结合起来,也许就会作出那人的画像来。不管怎样,那个孩子的安全肯定会得到保护的。“
“但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就很有可能一切真相大白。正因为她是重要的目击人,所以警察为了证实麻子的谈话,就会详细询问其前后的行动吧。若把芳鹿庄那一夜的事实说出来的话——当然,麻子会请求他们不要把自己的秘密公开,但这秘密能被保守得住吗?这事能瞒得住嗅觉敏感的记者吗?……各务心里非常悲观地预测着。不仅如此,警察说不定还要要求他书面作证,问他那天早晨7点多走出芳鹿庄时是否也发现了一点儿什么线索。
那么,两人的关系一旦泄露出去,最后……这一事实很快将被视为共立电化与群马医科大相互勾结的证据。那样的话,桂木也好,各务也好,都将失去各自的社会地位。到那时恐怕各务和麻子再也不会像这样呆在一起了……
麻子也深深地理解这一切。
她又低下了头。最终,她用嘶哑的声音说:
“我按你说的办。我现在还什么也没决定,我想和你商量之后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看到麻子的眼梢几处又滚出了泪花,各务果断地说:
“观望观望再说吧。”
“可是万一这期间那个孩子发生了什么不测……”
“十有八九没必要担心。我说过多次了,警察不会把想法全都写在报纸上。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主见——好吧,这个问题就交给我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的确,为了转移麻子的苦恼,各务才下了如此的结论。但是,自己最终不还是打算家丑不可外扬吗?——自责的利剑刺向了各务本人的胸膛。
2
如果自己就这样继续保持沉默的话,那么那个少年岂不就会被人给杀了吗?
麻子虽然尽量克制自己,心想也许自己考虑的太多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就要变成神经病了,但是她又无法从中解脱出来。她渐渐被一种本能的恐惧感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各务身边的时候,她本打算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自己把这一切都忘掉。可是走出旅馆上了出租车,只有她一个人时,焦急与自责的心情比以前更厉害了。由于刚才与各务暗自呆在一起时太陶醉了,所以现在反而更使她倍受自责。
无论如何,目击者就是她本人。确切地掌握当时的情况和气氛的,也只有麻子一人。从中作出什么判断来,可以说仍然是麻子的义务。各务只不过是间接听到的,他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也许是不无道理的。而且,必须承认,他只是个学者,也许是太脱俗了吧,不免具有不懂世故人情、处世慢慢悠悠的一面。
万一那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能肯定说自己没有责任吗?
想到这里,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冲动得恨不能现在就让出租车停下来,然后奔赴最近的派出所。
然而,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出各务和丈夫的面容来。这么一来她又觉得自己受到了狠狠的一击,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了座位上。
沿路两旁的房屋在窗外一闪而过。学校及教会的尖塔状高层建筑也时隐时现。身后的天空中挂满了浅粉红色的晚霞。当车子越过通往石神井的十字”路口后,两旁房屋之间的树木开始映入眼帘,不时还能看到农田。不知哪里在焚烧树叶,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飘过树上的黄叶,朝着黄昏时分的空中散去。这风景着实令人感觉到了秋天的味道。在东京西部边缘地区,仍能目睹到昔日武藏野的风貌。
想来与各务在一起也已经有一年了……
麻子突然忘情地陷入了一片感慨之中。
不,确切地说,她开始认识各务彻夫,是在30年前两人一个上幼儿园、一个上小学的时候。当时,两人都住在被战火焚烧后的西久保巴町,可能是近处小孩少的缘故吧,他俩虽年龄相差4岁,却每天都在一起玩耍。
这对童年的小朋友来往了近10年。后来,彻夫的父亲调到新渴大学任副教授,他俩就相互分开了。
两人再次相遇,是在12年前麻子与桂木谦介举行结婚典礼的那天晚上。在东京都内一家饭店举行完披露宴之后,麻子和母亲正在大厅里站着,这时各务他们前来搭话。说来也巧,那天晚上各务和父亲一起来到同一家饭店参加一位熟人举行的宴会。开始,他的父亲认出了麻子的母亲,可能是因为过去两家是相处不错的邻居,且老人的模样都没什么大的变化,所以就认出来了吧。老人们开始进行寒暄的同时,彻夫和麻子也相互认出了已变成成人的对方。各务告诉麻子他们家已于很久之前就搬回了东京,现住在三鹰台。
当时如果有一方只是一个人在场的话,肯定就相互认不出来了;那么,两个人的人生也许永远不会再交织在一起。麻子现在对这种命运的安排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后来两人再次邂逅是在去年的9月份。
去年10月1日桂木谦介升任总公司总务部次长,麻子提前半个月左右就先自只身搬到了位于石神井的公司住宅内,为的是委托人装修房子、整理院子。
有一天她从离家最近的石神井公园站乘坐西武线电车去池袋购物。
下午2点左右,她乘上了返程的电车。当时正值学生考试期间,车上挤满了人。麻子两手抱着一大摞裹着商店的包装纸的日用品。
电车快进站时,在紧靠车站的一个道口处,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麻子身子一摇晃,几个小包裹从胸前掉了下去,散落在车内的地板上。
这时一个身穿灰色西服、手抓着吊环站在她身边看书的男子弯腰帮她把东西拾了起来。
此人就是各务彻夫。
这个时候,两人几乎立刻在同时认出了对方。各务与12年前出现在大饭店大厅时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还是带着那付褐色的宽边眼镜,只不过眼镜后边的温存的眼眶上长出了几道皱纹。
初秋午后的阳光强烈地照射在石神井公园站站台的长凳上。两人在凳子上落座后,相互交谈了半个小时左右。
各务告诉麻子他已当上了位于前桥的群马医科大学的副教授,仍住在三鹰台。因为他还在位于下一站的大泉学园的一所私立大学兼任临时性讲师,所以每周两次路过这里。
听他说起在前桥上班,麻子也告诉他一直到上。个月为止她在群马县的E市生活了约10年时间。
上课时间快到了。上车的时候,他将印有群马医科大和自己家地址的名片递给了麻子。麻子于是也告诉了他去她家的路线,并说希望他抽空绕道到她家去玩。
一周之后的一个下午,麻子在从外面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各务。当时他挎着个包,是从与车站相反的方向朝自己走过来的。
“我平时代课的那个学校,确切地说位于大泉学园与石神井公园之间。因为今天天气不错,我想试着步行到石神井公园……”
各务微笑着低下了头,他解释了一下从这里路过的理由。麻子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在寻找自己的家,于是心情感到有点儿激动。然后她把他请进了还没有装修好的自己的家里。
两天后是个星期天,各务如期身着对襟毛衣的便装来帮她收拾院子,整修小屋。然后两人又从石神井到三宝寺池周围去散了步。这个时候,麻子听各务说他曾结过一次婚,两年后妻子死了,从那以后就一直独身。
次日是星期一,桂木从E市搬回来住了。当时也许麻子应该把与童年时的好朋友各务重逢的事告诉丈夫。如果那样做的话,麻子与各务之间后来的关系也许就会是另外一种情况了。但是当时丈夫刚刚回到总公司,看上去特别忙。看到丈夫在家里总是天不响地不应地哭丧着脸,她终于没说出口来。
她在想:这次不说,反正还有机会说。可是从那以后,各务的名字再也没有从麻子的唇边说出来过。这也许一是由于各务现在仍是单身这一事实无意中让麻子的心里产生了拘谨的想法,再者这也许是某种变相的预感。
桂木移居到东京之后,各务也常常在下午绕到麻子的家中。10月底,两人第一次开始约定在新宿的一家咖啡馆见面,然后一起去看他的朋友举办的作品展。不过,直到这个时候为止,麻子还没有意识到两个人是在进行幽会,因而负罪感还很淡泊,也很少有害怕他人耳目的顾忌,想起来也够粗心的。不过在经别人搓合与桂木结婚之前,麻子从来没有正式谈过恋爱,对她来说,可以说在这方面太幼稚了吧。
当麻子开始意识到与各务的关系有“罪”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已经上升到无法分开的地步。不,也许正是意识到无法离开之后,才突然产生了负罪感。
就在各务的学校放寒假的第一天,两人从新座市的平林寺散步归来,在一家小餐馆的一个小单间里第一次将嘴唇对在了一起。
然后,过了年两人又见了一次面……就在刚才还去过的井之头公园的旅馆里,麻子成了各务的人。
在陷入这种关系之前,决不能说麻子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抵触。何只如此,当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各务抱有的思慕感情肯定属于“爱情”的最初的一刹那,麻子倒是眼前发黑,曾被一种近似于绝望的晕眩所袭倒过。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分享爱情这颗果实,对于那时的麻子来说,实在是自己的现实生活中无法想象而又极为恐怖的事情。
因此在她与各务的恋情中总是交织着绝望与恍惚。尽管如此,麻子逐渐地意识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安然的感觉,这是一种极其自然的本能的安然,是一种真正找到了自己应有的爱情归宿之后的本能的安然。
那么,自己与桂木组成的这个业已存在且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家庭究竟算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一个与自己真正的人生不相符合的徒有虚名的栖身之地吗?……
麻子的脑海里时而浮现出“假寓”这个词来,这是自己在青春期时代所爱读的平安、镰合时代的古典文学作品《平家物语》、《徒然草》中的词汇,这里面蕴含着把今世视为临时的寓所而祈求来世为净土的佛教思想。《平家物语》中的女主人公祗王发出的“今世为假寓,羞我又何如……”之类的咏叹不知为什么给麻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记得在西行的歌词中也有过类似的吟咏。
自从感到自己与各务之间的爱情使自己的人生得到了真正的燃烧那一天起,家庭对于麻子来说,或许就成了“假寓”了吧。
麻子决心今后将这种爱坚守下去,不过,同时她也发誓自己必须更好地维持与丈夫之间组成的那个家庭。
显而易见,丈夫是决不会答应离婚的。与其说是由于他在如此地爱着麻子,倒不如说麻子对于维护他在社会上的尊严和日常生活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麻子认为:由于自己单方面的我行我素而将家庭抛开,会对丈夫犯下双重的罪恶,即使自己把心交给了各务,也必须和从前一样,死心塌地地为丈夫操持家务,至少要通过自己的最大努力来逃避不断发自内心的自责。
但是,实际上这种想法本身肯定只是个权宜之计。
当今年5月份听说各务率领的研究室接受了进行E工厂地下水分析的邀请时,麻子就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不正是不可抗拒的命运之神像故意要惩罚自己似地为自己设下了陷阱吗?……麻子突然害怕得浑身发抖起来。
可是,没想到分析的结果是中立的,并且反倒对工厂这边更有利一些。桂木和各务之间避免了正面交锋,于是麻子心里的石头也暂且落了地。
然而,第二口陷阱很快又在等待着她……
麻子将惊慌失措的视线移向窗外,不觉中落日余辉已渐渐消失,天空也变得暗淡下来。
这次的情况越发紧迫了。也许杀人事件会直接关系到那个无辜的少年的生命安全。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被犯人给杀了,能断言自己没有责任吗?
麻子仿佛再次听到了这种尖锐的质问声,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吟声。也许此时此刻少年正面临着再次被袭击的危险呢!
“到石神井什么地方下车?”
过了西武线的道口,见麻子还不说话,司机便开了口。
“唉呀,请在前面的石墙旁边停下来。”
麻子慌忙地回答。每当与各务分手后,麻子一般乘电车或公共汽车回家。即使乘坐出租车时,麻子也决不会在幽会的场所附近乘车,更不会到自己家门口下车,因为虽说是在大城市里,但也说不定就会被谁看到,而且出租车司机也长着眼睛和耳朵。刚才她反射性地从口中冒出的回话,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不过——麻子在打开手提包时,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可能是她顺着刚才考虑如何乘车的思路一下子来了个反向思维而突发的奇想。
对了,有一个不公开自己的身份且能向警察汇报目击实况的办法!
3
“我于10月7日上午6点半左右路过了位于善福寺公园上面的芜藏寺旁边的坡路。当时我看见了一位身着剑术服装的少年和一个男人,那人40多岁,穿着浅茶色雨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好像是从芜藏寺院子里钻树篱出来的,看样子慌慌张张的。
“由于我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请允许我暂不出面作证或申明自己的身份。但是考虑到那天早上发生的凶杀案,我想给您提供点参考意见,所以特致信于您。
“另外,考虑到当时的那个少年还有可能再次受到罪犯的袭击,所以恳请您充分照顾少年的安全。”
10月13日中午前,一封写着西荻洼警察署的地址和“搜查科长先生收”的快件,送到了-山事件专案组的平井警部手中。
平井首先朝信封的正反两面大致扫了一眼,他发现信封背面没有写上发信人的姓名,收信人名称写成搜查科长也不准确:除警视厅以外,市内的警察署都不设“搜查科”,与之相应的是“刑事科”。因为平井是从警视厅搜查一科派下来的,所以这封信自然就暂且送到了他这里。从收信人的书写方式来看,好像发信人对警察内部的情况不是太熟悉。
不过,用墨水写出的文字通俗易懂,且笔迹苍劲有力。
平井立刻打开信封,田口刑事部长也从旁边的座位上探过头来。早晨的碰头会已经结束了。大部分搜查员已分散到各地去了,设有专案组的这间大房子里静悄悄的。
平井又重新仔细地读了一遍之后,将信一声不响地递给了田口。
在田口读信的时候,平井又将信封拿了起来。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白色长方形信封。信纸也同样没有任何特征。因为文字是用有棱角的钢笔写出来的,所以很容易辨认,同时也多少令人感到写信者有意遮掩自己的笔迹,这一点从正文用片假名书写就不难悟出。
邮戳上盖着“石神井10、12、18-24”的字样,这说明此信投在石神井局管区内即以谷原周围为界限包括练马区西半部的邮箱内,时间是昨天即10月12日大约从下午6点到9点之间。
因为上面没有写上发信人的姓名和地址,所以背面几乎是白纸。不过,用糨糊牢牢地粘着的封口处苍劲有力地写着一个“封”字。这表明发信人非常仔细。
田口读完信,好像征求意见似地将他那张长着秃脑门、看上去很厚道的脸转了一大圈后看着体格健壮的平井警部:
“好像不是恶作剧吧?”
平井用他那特有的口齿流利且很爽朗的声音说道:
“从字面上看这个人很聪明。”
“对!”田口也赞同地说,“用的是女性文字吧?”
“嗯……虽然看上去故意用有棱角的字体书写,不过从整个字面来看,我也觉得是个女人写的。”
“那么,是上次说过的久藤恭太看到的那个女人吧。因为她说是6点半左右经过那儿的,从时间上看也很吻合。并且,上面写着她也看到了身穿剑术服的少年。”
“她是在担心少年的安全啊!因为身有不便,所以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在观望着……或许是她知道了久藤恭太遭袭击的事件之后,就寄出了这封信吧。”
尽管专案组收到这样的信或电话并不稀罕,但是说不定此信会出乎意料地成为重要的线索。
当久藤恭太在自家附近的富士见池边被一个年轻人袭击、几乎被勒死的事件由石神井警察署传到西荻洼署专案组时,专案组当场就考虑到了与私人银行家凶杀案之间的关系。
自-山事件发生后,专案组已通知了恭太的家和上学区域的派出所,要他们加强巡逻,暗中警戒恭太的人身安全,但结果还是被犯人钻了一个小空子。
不过,据恭太说他在富士见池所遇到的与在芜藏寺旁边的坡路上所碰到的并不是一个人。于是,专案组干脆向新闻机构暗示是精神病患者所为,从而将其与-山事件之间的关系的可能性全部隐瞒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稍微了解恭太处境的人如果读了关于富士见池事件的报道,也许就会认为警察疏忽了恭太的安全问题。
平井读着信,越来越觉得投信人十有八九是恭太说过的那个女人。自事件发生以来,应该说已彻底了解了现场附近的情况,但是由于地方偏僻,且是大清早,结果作为可疑人物而被注意到的只是恭太遇到的那个男人。
至于那个女人,虽说其身份不明,但是已经得知她是6点20分左右从劳鹿庄走出来的一对情侣中的一人,基本上可以认为她与案件无直接关系。只是那个男人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又是往哪里去了,这仍是一个谜。当然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
恭太的证词是如此之关键,可是向他询问了多次却总也得不到要领。这样的话,从同时看到那个男人的女人那里是否可望得到一些其他的线索呢?
另一方面,这投信人相当自信地谈到了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可是具体内容单靠信中所写的还远远不够,作为警方肯定想直接和她谈谈。
“如果找到发信人,也许能够得到非常重要的证词。”
田口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便对平井说道:
“是住在练马区或杉并区一带的人写的吧?”
他盯着邮戳,这是练马区内的邮局盖的印。再加上案发现场位于杉并区,他好像是把两者结合起来推测的。
“嗯……”
平井点了点头。
发信人在信中提前打招呼说不能到警察署来作证。事件已发生六天了才发出这封信,肯定是有万不得已的事情。但是,如果能查到的话还是希望尽量地把她(可能是)给查出来,并得到她的协助。客观地考虑一下,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比杀人事件更重要的事情。
最后,两人一致认为重点围绕着那天早晨离开芳鹿庄的那个女人再进行一次精密的调查。
当田四拿着信站起来的时候,总追着警察的《日本新报》的一位记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平时是不允许记者随便出入专案组的房间的,不过只要不是在开会,偶尔进来个熟人,也并不那么苛刻。
“早上好!”一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中年记者笑容可掬地招呼道,然后一丝不苟地将目光盯在田口的手上。
“是不是有人检举了?”他好像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不……”
田口皱起眉头,将信塞进了口袋里。
同一时刻,刑警小野木、露口这一对年轻搭档正在阿佐谷南端的寿庄公寓103号室内与林奈津实面对面地谈话。
在这个有六张榻榻米和三张榻榻米相连接的房子里杂乱地摆放着西服橱、梳妆台、煤油炉等物什,显得非常拥挤。家具全是旧的,整个房间色彩暗淡。
小野木重又想起在-山家的厨房里看到的仍很新鲜、漂亮的餐具来,还想起了有人见她在附近的商业街上采购松蘑、鱼子酱之类的贵重食品的事来。
据说奈津实一直打算在夏威夷或洛杉矶开一个快餐馆,她是不是在节衣缩食地一心攒钱呢?
“我确实一点也不知道那个人的情况,你们再问也白搭。”
对于刑警们的频繁来访,奈津实露骨地摆出了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把脸扭向一边。“那个人”指的就是五天前的晚上小野木他们两人第一次找到这个公寓时从奈津实的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个额前垂着长发的年轻人。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见到他,以前连名字也没有听说过。”
奈津实噘起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她那粉红色的头发还没有很好地梳过,乱糟糟地盘在头上,从侧面看去,那双双眼皮的眼睛瞪得很大,鼻尖稍微有点儿向上翘。
其容貌特征与其说长得漂亮,倒不如说略具尖刻的个性。整体看来,让人感觉出一种不拘小节的女人味儿。她指甲长长的,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有好几块玻璃玉镶嵌成的大戒指。
“你说是在哪里见的?”
小野木一本正经地重复着这句曾试着问过多次的话。
“不是说过了吗?那天在你们来这里一个小时之前,我一个人去车站对过的乐阳轩吃汤面,和那人坐在了一起。他问我在哪里工作,我回答说没有工作,他好像误会了……”
据奈津实说那人或许把她误当成暗娼了,从店里出来后跟在她后面,口里说着什么,一直跟到寿庄的房子前面。遭奈津实拒绝后,他还稍微依依不舍似地说今后还会来玩儿,说完就回去了。按她的话说,露口刑警敲她的门是随后的事。小野木去追赶那人时,一闪失就被他逃掉了。
“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来过,所以就是再看到他也认不出来了。”
奈津实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抓起一盒七星牌香烟。
“但是乐阳轩的人说不记得那天见过你们俩呀。”
“因为是吃饭时间,人很多,他们也不可能一一记清楚的。”
露口自己也面色阴沉地掏出烟来点着了。
在乐阳轩的调查实际上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对方只是说因为奈津实是该店的常客,每周来两三次,所以那天也许来过,但并不清楚,至于那个男人就更不清楚了,来没来过完全没把握。
所以,关于汤面馆的事,不能断言奈津实完全在撒谎……不过,小野木凭直感总认为在走廊里站着说话的那个人与奈津实之间有更深的关系。但是从目前来看这么说还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也无计可施。
“听说你和-山是在获洼的‘夹心糖’店里认识的,从去年年底开始交往的?”
这话也不过只是复习,奈津实没有回答,慢慢地眨了一下长睫毛的上眼皮。
当露口最初来访时,她就比较爽快地承认了曾作过-山欣造的情妇这一事实。大概她认为这一点是隐瞒不住的吧。据说应-山的要求,她辞去了店里的工作,每周平均三次吃住在-山家,替他照料身边的事,晚上则满足他那仍然很旺盛的性欲。但是,正因为-山是个性格非常孤僻的怪物,他从没有提出过让她和自己一起在家里生活。而就奈津实来说,每周只去三次就可以了,且比在酒吧里干活挣的钱多多了,所以对此好像倒也很满意。
“你能否再想起几个出入过-山家的人来?”
“因为我没见过,所以我也没法告诉你们。老爷子格外要面子,所以每当来客人时,他反而让我躲在里屋,连上茶也不用我的。”
奈津实还是回答说,认识的只是在大门口偶然碰到的游戏机店的老板上仓等人。另外-山对她出乎意外地亲切,在钱财上也很慷慨。不过,他总是话不多,生意上的事从来不向奈津实讲,因而关于-山的工作和资产等方面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起初,小野木和露口两人都照直相信了奈津实谈的这些情况,因为结合她整体上给人的爽快的印象,她说事件发生当时她不在现场大概也匆庸置疑吧。
10月7日早上6点到7点之间——按说对于一个单身生活、比较随便的女人来说是不容易排除自己无作案时间的一段时间。可对她来说算是比较幸运,据说案发的头一天晚上住在这同一寿庄的三名男女朋友来玩,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从晚上10点左右开始,到第二天早上8点前才结束。其中有一个朋友和奈津实一起睡到过午。
这话很快就被当时的三个人证实了,当然这三个人也可能受了奈津实的指示而统一了口径。但是他们的证词连细节都一致,看不出作弊的迹象。
另一方面,从杀人现场情况来看,很难认为是女性作的案。
关于杀害-山一事,起码可以判断奈律实没有直接下手。
可是,在现场掉落的毛发中,发现了患有圆形脱发症的头发。把这一点和从寿庄跑出去的那个男人的发型的特征一结合起来考虑,小野木改变了对奈津实的看法。
假如与奈津实有交情的男人出入杀人现场的话……?
可以设想,奈津实给年轻的情夫引路帮他作了案,因为她十分熟悉-山家的内部情况。
然而,尽管多次试着攻克她,但是奈津实出奇地顽强。
“除了-山之外你没有年轻点儿的情人吗?”
露口掐掉香烟,就像突然想起来似地环顾着室内低声问道。
“当然了。因为老爷子在那方面强烈得根本就不像个老人,再说了,年轻的小伙子也靠不住。”
奈津实连笑也没笑地回答道。可能对方是刑警的缘故吧,她好橡也不是那种见人都卖弄风情的人。也许她这样的人反而更使-山之类的男人放下心来吧。
“你现在还没有上班吗?”
“是的,不过我在想是不是还去‘夹心糖’店里去干,因为总不能老是闲着。”
奈津实一边弹喇叭裤上的灰尘,一边重重地坐下,目光朝着在午间阳光直射下的窗外望去。这时从车站方向传来了一阵儿国营电车的轰鸣声。
小野木将视线投向露口,暗示他该撤退了。看样子今天再坚持下去也没希望有啥收获。
不过,也不能就此撤回警察署,他们已定下从现在到傍晚由小野木在这里暗地监视奈津实,晚上由露口来替换他-
山欣造凶杀案正从各种角度进行着搜查。主要由和栗刑事股长指挥的关于“圆形脱发症的头发”的调查,出现了最为切实的进展。
患有圆形脱发症的人一般都马上去医院皮肤科接受治疗。这种瘾是精神因素造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的患者都会自然地治愈,不过因为患者不知道这种情况,总害怕置之不理的话会彻底秃顶,所以就慌着去找专科大夫。当被定期地注射上女性荷尔蒙之后,这种病很快就会痊愈。
专案组从警察科学研究所获取这些知识之后,以杉并区为重点,并把同张到东京都市区内和武藏野市、三鹰市,要求这些区域的皮肤科诊所和综合医院的皮肤科给予合作,请他们提供从大约一个月前到现在接受过圆形脱发症治疗的患者的姓名。
从报告的约800人之中,经过搜查人员直接或间接的调查,那些被判断与-山事件无关的人以及事件发生当时能证明自己没有作案时间的人逐渐被删除了。
结果,3天后目标只集中在12人身上。这些人都是男性,从职业上看有公司职员。商店经营者、建筑工人等等。
这12人当中,搜查员直接见到的有7人,这7人都说连-山欣造的名字也没听说过,都申明自己没有作案时间,不过都找不到证据。
剩下的5人仍住址不详,不能直接问话。
10月13日下午4时许,和栗朝“松冈建筑公司木工、26岁的中谷浩司”的住处奔去。
从今年9月初到-山事件发生5天前的10月2日期间,中谷浩司为了治疗左前头部出现的10日元硬币大的秃斑,常去东中野的皮肤科诊所。这是从该医院的申报材料上知道的。据说他的脱发症还没有彻底治好,但是从10月2日之后,他再也没露过面。
从他向诊所提供的健康保险证上查到了他的工作单位和住址。
松冈建筑公司位于新宿角答,这是一家综合建筑公司的骨干转包公司。据说中谷从大约两年前就开始在这里干活,工种虽说是“木工”,但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主要干些基础工程的杂话儿或诱导搅拌机车等等,这种活儿多数由外出打工的季节性民工干。据说中谷仍然是“临时工”待遇。公司里没有保管表明其详细身份的材料。和栗本来预先打过招呼让公司给提供中谷的户籍抄本,但公司就连这一点也没能做到。另外,据说自9月30日市谷的大楼工程完工以来,他再也没来上过班。
总之,今天早晨调查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和栗已经从中悟出了什么,因为:其一。中谷从事件发生前不久就销声匿迹了;其二,在诊所和工作单位打听到的他的年龄、身材等情况与在富士见池附近袭击恭太的那个人非常相似。
和栗立刻命令手下的两名刑警奔赴中谷浩司的住处——中野区本町八段“新桥庄公寓”。
那边很快打来了电话,据说中谷不在公寓里,去向不明。和栗又命令二位刑警继续就地监视新桥庄的动静。
中野区本町位于南北细长的中野区的南端。以游乐场所而闻名的“中野新桥”也位于本町。这一带林立着许多周围由漆黑的墙壁围成的饮食店,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征了。
“新桥庄”位于一条狭窄的小巷内,常有一些孩子在这条巷内溜旱冰。这是一座两层的楼房,走廊和楼梯设计在外面,从外面就能直接出入各个房间,与现在的高级别墅的结构有些相同,只不过已经明显地破旧了,板壁上已到处可见浅黑色的污点。
当和栗在夕阳残照下的小巷里停下脚步时,在此负责监视活动的长谷川刑警从后面走了过来。这是位老实可靠的高个子刑警。他把细长的脸转向回头看他的和栗:
“就是那个房间。”
他指了指二层最左边的那个关闭着的房间。
“从什么时候不在的?”
“这也不太清楚。听隔壁房间的一个女人说,中谷是个单身,好像平时就常不在家。听说他和邻居也不交往,在家里的时候也特别静,因此,他何时出去的等等就全然不知了。”
“房东住在何处?”
“就住在前面。我去过两次了,只有一个上初中的孩子呆在家里。从他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情况来……”
和栗打听到公寓房东山野的家后,就一个人去了。
走出这条小巷,再往前走300米左右就到了,这也是一套看上去很陈旧的灰泥结构的房子。
主人山野已回来了。这是一位50岁左右、看上去气色不太好的老实巴交的人。
“中谷从今年4月份就住进来了。据说和从前在这里住了半年的那位房客是朋友,那人回新渴的老家去了,中谷就接着他粗下了这套房子。”
山野在正门前抱着膝非常认真地回答了和栗的提问,但是关于中谷的情况好像他也不太清楚。中谷租的是一间六个榻榻米的房间,每月1万日元的房租几乎都按期付上。像这种小小的公寓,在迁入的时候只要预付两三个月的押金,好像就不那么严格要求我担保人。
“说起担保人来,有一次听说他有一个哥哥住在西武线的东长崎那边。不过,他说因为每次去总是挨训,所以也很少过去……”
“你是说他有个哥哥住在东长崎吗?”
不过,山野也没听说过他哥哥叫啥名字。
和栗再次回到新桥庄跟前时,中谷的房间的门还原封不动地关着。他吱吱嘎嘎地登上楼梯,走到门旁试着拧了一下旋扭,门自然是上着锁的。由于后窗户上吊着窗帘,所以从门缝里朝室内只能看到黑洞洞的空间。
门上没有贴著名签,信筒里好像也是空的。门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盛过汤面的塑料盒,残留在盒底的汁液已经风干了,油光可鉴。
中谷浩司是不是就此不回来了呢?
和栗脑子里突然产生了这种预感。
如果就此不回来的话,那他就是逃跑了。
这是为什么呢?
这不正表明在富士见池旁边袭击恭太的就是中谷,那次事件果然不单单是一起恶作剧,而起因于吏重大的犯罪案件——山欣造凶杀案吗?
可是,恭太却断言当时的犯人与在芜藏寺旁边的坡路上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话,中谷袭击恭太这一行为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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