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住手!”
金田一声嘶力竭地喊着。
凶手听到他的吓阻声,不禁停止手上的动作,猛然回过头来。
“住手!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你的所作所为,我全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你已经输了!”
金田一滔滔不绝地说道。
(总之,要先阻拦他动手,如果让他点起火苗,一切就来不及了。)
教堂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所以金田一不敢大意。
其实金田一早就预料到在解开谜底的同时,凶手会往教堂有所行动。
因为凶手最后一定要湮灭自己犯罪的事实,而除了放一把火,将全部烧成灰烬之外,根本别无他法。
(不久,所有人都会来这里,只要拖延一点时间,事情就会出现转机。只要大家知道了凶手的真面目,凶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的。)
“我已经全部知道了,这一切是你一手安排的诡计,快把打火机扔掉!”
金田一一面说,一面慢慢走近凶手。
然而凶手一言不发,只是以他冰冷的双眼直瞪着金田一。
“阿一!”
就在这时候,教堂外传来美雪的叫声。
金田一清楚地听到众人杂沓的脚步声,但他并没有回头,因为他怕只要眼光稍微转移,凶手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怎么会?”
“这不是真的吧?”
当众人见到教堂里的光景时,惊讶声也纷纷响起。
“金田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出声询问的是大野公平。
“就如你所看到的。”
“可、可是,这家伙不是已经……”
富永纯矢惊愕地睁大双眼。
“喂!金田一,你能解释一下吗?”
“是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冢原和花村同时开口问道。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才沈稳地回答所有人的问题。
“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戏码,他就是杀死那‘两人’的真凶,也就是‘午夜零时的恶灵’,你说是吧?椎名真木男!”
被指名道姓的椎名,眼中流露出十分绝望的神色。
2
“怎么会……他的确被吊死了,还吊在那根横梁上的啊!为什么?”
川岛丰指着教堂天花板的横梁问道。
“那是假的!他演了一出上吊的戏,电视连续剧里不是常有类似的情节吗?”
金田一紧盯看椎名的眼睛,现在椎名的手上还紧握着打火机。
(椎名自己应该也在和引火自焚的恐惧感搏斗吧!只要他稍微有一点犹豫,应该就不会太冲动。)
“但、但是,他是怎么将自己吊在那么高的地方?况且又没有梯子,他怎么可以办得到呢?”
新谷百合难掩兴奋的情绪,她急着想知道答案。
“其实仔细想想,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就像我这样做的话……”
金田一边示范边解释。
“首先,他将赤裸的上半身绑上绳索,实际上那条绳索是用来支撑身体的重量。绑好身体后,再用另一条比较短的绳索缠绕在脖子上,看起来就像是上吊一样。绑在脖子上的绳索当然是用另外一条,所以和身体的重量没有任何牵连。如此一来,一切就准备就绪了。然后,他把身上的绳索一端系上重物,抛掷到横梁另一头,绳索便挂在横梁上,再除去绳端的重物,用力地上下拉动绳索,这样一来,身体就能慢慢吊上去了。虽然有些吃力,但椎名的身材瘦小,体重较轻,再加上他所使用的是方便滑动的尼龙塑胶绳,所以还是可以办得到的。等到差不多上升到接近构梁处,再使用扣环固定住绳索,最后穿上衣服遮盖身体上的绳索,一具上吊的尸体就完成了。椎名之前就故意在脖子上绑着另外一条短绳索,因为他留着长发,所以即使脖子后面稍微露出支撑身体的那条绳索,也可以用头发来遮掩,搞不好你就是为此而留长发的吧!椎名,对吗?”
椎名不答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金田一。
金田一继续说道:“他那张看起来十分惨白的面孔和紫黑色的嘴唇,全都是化妆的效果,他应该是照着电视连续剧的情节如法炮制。没有人会仔细查看一具吊死的尸体,而且又是在这间昏暗的教堂内,就算细看也只是看到一具上吊的尸体而已。椎名,你真是胆大心细呀!这些全是你一手导演出来的,而且也可以说明为何‘沙雪’上没有留下脚印,因为一开始就只有你一个人来教堂。你一定是在白沙开始下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吊在横梁上了。就算你从窗户看到白沙落下来的情景地无能为力,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谁才会注意到教堂灯还亮着而跑进来。如此一来,便产生了对你不甚有利的‘不可能杀人事件’。”
“但是,他为什么要选择吊在那么高的地方?为什么要自找麻烦……”
冢原不明就里地喃喃问道。
“这随便想也知道嘛!他不想让任何人碰他,或是把他放下来。”
金田一一边盯着椎名,一边用手指着横梁。
“那根横梁距离地面至少有六公尺,椎名吊在上面,脚尖距离地面也将近四公尺,所以如果我们没有梯子,是绝对没有办法将他放下来,也无法触碰到他。”
“啊!这么说来,难道梯子不见一事,是……”
冢原顿时恍然大悟地提高嗓门。
“是呀!椎名是为了要让自己演出的‘假上吊’不至于穿帮,而故意将梯子藏起来。当初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凶手是在冢原舍监整理完花草后,就利用梯子把尸体吊上横梁,因为梯子在那天早上就‘莫名其妙地消失’,因此这样的推测是合乎常理的。可是,在这个情况下,又产生其他的疑问。那就是‘为何凶手在犯完案后,又刻意把梯子搬离现场,而且特地把梯子藏在某个地方’?凶手拿着那么笨重的梯子是非常吃力的事,要是被人发现的话就糟了。所以为何凶手会不辞辛劳地搬动梯子,其中的原因实在令人费解。”
金田一停了一下,仔细地观察椎名的表情。
椎名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既不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握着打火机站在原地。
但是,他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原本眼中流露出凶狠的暴戾之气,已经慢慢淡了下来,而且可以看出握着打火机的那只手的力量减弱不少。
(再一会儿,只要再过一会儿,椎名自焚的决心就会彻底瓦解。)
金田一想要乘胜追击,于是继续说道:“认真思考起来,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关键就在梯子上,我会把目标瞄准在椎名的身上,也是因为梯子的缘故……川岛丰。”
“是!”
川岛忽然被金田一直呼其名,不由得像小学生般必恭必敬地回话。
“你曾在‘试胆大赛’的中途,利用梯子爬上椎名二楼的房间窗外,制造鬼火吓人吧?”
“咦?啊!不……”
川岛回答得结结巴巴,金田一见状又马上追问:“富永有看到你搬动梯子。你在当晚冢原舍监整理好花园后,就把梯子搬出去了。然后,你在‘百日红’隔壁房间,也就是椎名住的那间‘金木樨’下面放好梯子,慢慢爬近靠窗的地方,用手电筒或是什么道具作成鬼火在窗外飞舞,想要用此来吓椎名,对吗?”
“是……是的,所有经过就像你所说的。”
川岛以紧张的声音承认了。
“你把手电筒放入袜子内,再用线绑住,垂吊在捡来的树枝上。你本来是计划如果能让其他人从‘百日红’的窗户看见鬼火,是最好不过的事,可以掀起‘试胆大赛’的高xdx潮。但是由钥匙孔根本看不见北侧窗户的鬼火,而东侧窗户下又是池塘,所以你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百日红’的隔壁房间,也就是椎名的南侧窗外制造鬼火。而且你知道椎名没有参加‘试胆大赛’,还知道他会在半夜十二点左右起床温习功课,因此当他看见鬼火,一定会惊慌地飞奔到房外,那些参加‘试胆大赛’的人也会因此骚动不安。可是没想到之后真的发生了杀人事件,川岛害怕我会怀疑他是凶手,所以一直不敢说出来。”
“可是……金田一,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富永从旁插嘴问道:“你不是也从‘百日红’的钥匙孔看到窗外的鬼火吗?”
“这件事就由椎名来告诉我们事实的真相。”
金田一说着便走近椎名。
椎名一动也不动,只是以悲伤的目光注视着金田一的动作。
(椎名是一手策划这个杀人计划的凶手,就算地想自我了断,但在不明白为何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人识破之前,椎名应该是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的性命的。)
金田一又同椎名走近一步。
“‘百日红’的窗外并没有鬼火,自始至终,鬼火都只在你的房间窗外出现,所以你会惊慌失措地冲出房外,这是可以理解的。不管你是否早已下定决心犯案后要自我了断,但是在杀了人后,马上就看见鬼火,当然也会让你心生恐惧。”
“这到底要怎么解释?我实在……”
金田一制止了富永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总而言之,事实就是这样。那时候,我和加藤从钥匙孔里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百日红’屋内的真实景象,而是隔壁房‘金木樨’,也就,是椎名房内的情景。”
3
“椎名房内的情景?”
富永不禁提高嗓门,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金田一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那时我所见到穿着病患服装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椎名本人。森村的尸体也不是在‘百日红’里,而是在‘金木樨’房内,所以当我们开门之后,才会产生‘凶手和尸体怎么会无故消失’的疑问。因为这两者本来就不存在于‘百日红’内,而是从头到尾都在椎名的房间里。”
“可是阿一,你怎么可以从‘百日红’的钥匙孔,看到‘金木樨’内的情形呢?”
美雪不禁开口问道。
富永也跟着说:“是呀!这不是很令人费解吗?”
金田一又再走近椎名。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请仔细想想这两个紧邻房间的陈设位置。‘百日红’的房门正对面是书桌,旁边放着床铺,最里面则有窗户。相对于此,隔壁的‘金木樨’则是从门口进去,可以看见放在右侧靠墙的书桌,旁边是床,窗户在最里面,也就是说两个房间里的摆设,正好形成九十度回转。另外,在靠近‘百日红’房间入口处,有一扇隔间门可通‘金木樨’。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从‘百日红’隔间门的钥匙孔看见‘金木樨’房内的情景。”
默默听着金田一陈述的椎名,脸上明显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椎名拿着打火机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而且刚才那副顽强的样子,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田一,等一下!”
富永突然冲向前,站在金田一面前。
他是一个爱好推理的狂热份子,尽管眼前有一个全身淋满汽油的危险人物,但富永完全不放在眼里。
“也许事实真知你所言,但该如何解释才合理呢?你的意思是指‘百日红’入口处的门,和房里的隔间门之间有什么玄机吗?”
“是的,当时那两扇门的钥匙孔的确藏有玄机。”
“是什么?”
“就是像内视镜之类的神奇道具。”
“内视镜?你是说检查内脏用的医疗器材?”
川崎马上提高音量问道。
“是的。我之前到‘不动综合医院’给川崎老师检查胃部时,川崎老师在我嘴里放进一个有如小型望远镜之类的仪器,也就是内视镜。内视镜伸出一条黑色的管子,透过它就可以观察胃里的情形了。我当时就是这样让川崎老师检查我的胃,如果没有这项器具,根本无法得知体内的情形,所以我才愿意试试。川崎老师,你觉得如何?如果把这种内视镜放在隔间门及房门钥匙孔处,不是可以由‘百日红’房外清楚地看见‘金木樨’房内的情景吗?”
“嗯,可能性很大。”
川崎干咳了几声才回道:“内视镜是由极纤细、透明的玻璃纤维制造而成的长管,可以任意调整角度来插入胃中、直肠,将患部情形透过手中的摄影镜头而一目了然。因为粗细不同,其中也有正好符合钥匙孔大小的尺寸。最近性能又改良不少,不管角度多大,或是明暗亮度,都可以藉由内视镜清晰地显示出来。可是……金田一,要怎么样才能利用内视镜连接两个钥匙孔呢?”
“这很简单呀!首先以胶布或是按着剂固定住摄影镜头,摄影镜头当然是固定在房内的钥匙孔上,再把另一端放入隔间门钥匙孔内即可。”
金田一神情严肃地看着椎名。
“椎名,你在做这些准备工作的时候,正好是我们在准备集合,即将前来举行‘试胆大赛’的时候。因为‘试胆大赛’是每年固定举办的传统活动,你知道会往八月十五日这天半夜零时准时进行,所以利用这一点来实现你的计划。至于森村,恐怕早在这之前就被你杀害了,你让我们看到他的脖子上缠着绳索绞死的情景,只是你计划中的一个节目。当你听到我和加藤看到那一幕所发出的惨叫声时,你马上由隔间门的钥匙孔拉出内视镜管线。”
“哦!原来那时发出的奇怪声音就是这个缘故。”
美雪恍然大悟地拍手叫道。
“是的,那是内视镜摩擦钥匙孔的声音。”
“金田一,可是……”
川崎不解地插嘴进来:“你也见过那种内视镜嘛!前面不是有个类似麦克风大小的摄影镜头装置吗?那椎名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当时在‘吱吱……’声之后又发出‘咚’一声就是解答。事实上,当我要冲进房内时,加藤也抢着挤进来,就在进门处我差点被垃圾筒绊倒。我隔天早上又去‘百日红’一次,环顾整个房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直到刚才我才终于了解,原来是垃圾筒的位置不一样。因为我晚上进房时,垃圾筒是置于靠门的右侧,也就是隔间门的下方处。但隔天早上去看的时候,它又回到原位,和我们一开始来到这栋宿舍时所见一样地放在书桌旁边。”
现在,金田一和脸色铁青的椎名相距只有两公尺左右。
“椎名,是你移动了垃圾筒的位置。将垃圾筒放在隔间门的钥匙孔下方,是为了要隐藏还遗留在‘百日红’房内唯一的‘道具’。”
椎名依然没有答话,金田一于是继续说出他的推论:“你使用器具把由自己房间穿出去的内视镜管线切掉,不过这样一来,就会如川崎老师所言,剪断的前端部位摄影镜头会掉在房内乱滚。所以,你才会考虑到用又大又深的垃圾筒接住摄影镜头。当然罗!为了使掉落的声音尽可能不被我们听见,所以你事先在垃圾筒内铺了一层纸降低音量。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听到‘咚’的声音,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糟糕的是在后面,你因为挂念着垃圾筒里的东西,所以之后进房取回道具时,又把垃圾筒摆回书桌旁,但如此一来,反而变得更突兀了。”
金田一说到这儿,椎名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坐在地上。
瞬间,金田一俐落地上前一步,迅速抢下椎名手中的打火机。
“完了……我完了!死不成了……”
椎名的嘴里喃喃念着这几句话。
这时,金田一才松了口气说:“终于让‘死人’活了过来!”
4
椎名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直盯着金田一。
“一开始我就有心理准备会落到这种下场,这都怪我自己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所以才拖到现在……”
“我想没有人不怕死亡的,只要时间一长,你一定会打消自焚的念头。”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椎名带着既哀怨又无奈的声音说道。
“不对!你和海老泽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
金田一定定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椎名。
“如果你真要道歉就要好好活着。等海老泽恢复意识时,再好好向他道歉。你现在就死的话,到时不就无法表达你的歉意了吗?对了!你先向海老泽的姊姊道歉如何?”
“咦?海老泽的姊姊?”
椎名狐疑地看着金田一。
“就是厨师新谷百合小姐。她结婚了,所以才改姓。”
椎名一听,立刻跪下来,并将额头贴在地上。
“对不起!请原谅我!都是因为我,才会让海老泽……”
此时,椎名的眼眶盈满泪水。
“别这样!”
百合顿时手足无措。
“我真傻!我……”
椎名吸着鼻水,声音嘶哑地说:“海老泽和我从国中开始就是很要好的朋友,我相信他也一直把我当成他最好的朋友。因此他才会告诉我,他的志愿是想当个小说家。他想成为像赤川次郎一样的名侦探小说家,所以邀我一起尝试创作小说。每次从补习班下课后,我们会先一起到咖啡店坐坐,讨论一些推理情节……日子过得非常快乐。那时候,他用自己辛苦存下来的零用钱买了一台个人电脑,我们用那台电脑开始将两人一同构思出来的故事写下来。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来写一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书。’
海老泽常说:‘现在写的这本书只有我们两人才有,但是日后它一定会出现在书店里。’
我也很快乐地活在他的梦想中,因为要是真的能实现就太好了。
一直到他自杀之前,我真的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是真的!
但是,我却背叛了他!
让我最好的朋友落到这么悲惨的下场……
啊!
“椎名激动地捶着胸口,满脸尽是眼泪和鼻水,他用硬咽的声音说:“我不是因为父亲是森村及加藤他们父亲的部下才这样做,我只是很畏惧那两个人,假如我不欺负海老泽,我怕自己会变成他们欺负的对象,所以我才……我真是个懦夫!我是人渣!我只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请便啊!”
百合冷冷地说。
“百合小姐,请你原谅我,我还偷了海老泽的遗书。”
“什么?”
百合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海老泽在学校上吊自杀时,我刚好也在学校里。当体育老师将他从树上抱下来时,我也在场。我发觉他已经没有意识……害怕他万一在遗书中提到我的名字……于是,我偷偷地从他的口袋中拿走遗书。”
椎名颤抖着嘴唇,继续说道:“我在家里打开那封遗书时,双手不停地发抖,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当我念着遗书上的文字时,整个人才渐渐清醒过来。遗书中,海老泽对我没有任何憎恨的词句。我一直以为他最恨我,没想到不只是我,连加藤和森村的事,他也丝毫未提,他只是向他的母亲道歉……此外,他还写到关于我们两个人的共同创作。他写道:‘能写下这本书非常高兴,就请椎名继续完成吧!’
我那时真想死掉算了,但又想到如果我就这样死了的话,便留下得意洋洋的森村和加藤。
最差劲的人的确是我,但是他们两人也和我一样不可原谅。
没错!
当初要我去逼迫海老泽的主谋就是森村和加藤,所以绝不能就这么简单地原谅他们,不能让他们就此逍遥法外!
于是我决定先杀了他们之后,再引火自焚!
“其他人都不发一言,只是倾听着椎名哀伤的告白。虽然没有人会原谅椎名所犯下的罪行,但是对现在悲痛逾恒的他,却又心怀一份怜悯之情。”
我也曾因身为杀人犯而挣扎,心想不如自杀算了。
但是这样一来,我的家人怎么办?
父亲势必要辞掉医院的工作,而且妹妹在学校里也会待不下去,不是吗?
不仅如此,以后不管他们走到哪儿,一定会被当作是杀人犯的家属,而被大家在背后指指点点。
父亲找不到工作,妹妹也要一辈子背负着‘凶手的妹妹’这个标记生活,因此,我决定不让这种事发生。
做错事的只有我一个人,跟父亲和妹妹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我才会想出先杀掉加藤和森村之中的其中一人,然后再伪装成自己也被杀害。
最后将剩下的那个人解决掉之后,我就可以安心地死掉……
也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不是吗?”
“椎名,内视镜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是从医院里偷出来的吗?
“川崎困惑地询问。只见椎名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的。
我请父亲带我到医院参观时,偷偷将医药库的钥匙印在模型粘土上,然后自己再重打一支。”
“没想到我们医院的管理这么差!
“川崎一边摇头,一边嚷道。金田一随即向呜咽中的椎名问道:“椎名,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椎名默默抬起头,用那无神的双眼看着金田一。
“就是让凶手和尸体同时消失的这个诡计,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当时我明明从钥匙孔看到凶手和尸体,开门后却又不见踪影,我还真的以为是在变魔术呢!椎名,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基于何种理由而设计出这个诡计的?”
“想到这点的人不是我,而是海老泽。这是我们在共同构思那本侦探小说时所想出来的……”
椎名垂下头时,串串的泪珠也随之滚落脸庞。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金田一轻轻地敲了自己的头一下。
“阿一,是怎么一回事?”
美雪睁大眼睛,十分好奇地问道。
“这个计谋是椎名为了要替自己留下一些‘暗示’,也就是为了要告诉海老泽,这个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就是椎名。”
“暗示?”
“没错!这个计谋是为了有一天当海老泽醒来时所设计的,也就是椎名留下的‘遗书’。”
“计谋变成遗书?”
“是啊!如果有一天海老泽清醒过来了,他一定会知道当初逼他走上自杀这条路的三个人都被人杀死的消息。而且海老泽一定会详加调查,然后会发现自己所想出来的情节竟被用上了!这世界上知道这个计谋的人只有海老泽,以及和他一起构思那本小说的椎名。总而言之,这是椎名所埋下的伏笔,他故意要让海老泽知道杀掉加藤和森村的人是他。椎名,我说的没错吧?”
“嗯,你说的完全正确。你比我们小说里所写的侦探还要厉害。”
椎名歪着嘴角,好像是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一直希望海老泽能来责备我……我为了帮他报仇而杀了森村和加藤,最后也准备把自己杀了……我真的好希望他能来责备我……”
“真受不了你们这群人!”
一旁的花村突然迸出这一句话。
“你们不是将当医生视为终身的职志吗?为什么这么轻生呢?竟然还留什么遗书!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立志要当医生的?”
“花村老师,其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大野说完后,表情十分痛苦。
“我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只知道将来一定要当医生。我们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观念,更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所以即使想做别的事,到最后还是又回到原点。像我原本想当个建筑师,所以很认真地去念有关建筑方面的书籍。而且当初我除了去考医学系以外,也去参加建筑系的考试,而且也通过了,但最后还是来到医大就读。‘FHS’对我来说,是一段充满痛苦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是,我还是又回来了。不管是打工或做什么都好,我替自己制造许多理由,然而终究又回到这里来工作,总觉得这样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或许对我来说,只有这个地方可去吧!”
花村不悦地挑起眉毛反驳道:“你是基于这种心态才想当医生的吗?你不是因为要帮助那些因病而哭泣发愁的病人才想当医生的?我的父亲就是一位医生,一年到头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他把病人放在第一位,在我国中时他就因为过度操劳而病逝了。所以我小时候的志向就和你们完全相反,只要不当医生其他什么都好,最后我当上了老师。但是现在想想,如果当初能当上医生就好了。这种矛盾的心情,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至今,我仍怨恨父亲把病人看得比家人还重要,所以我才会来‘FHS’教书。我想要以自己的力量,帮助那些有心想当医生的孩子们达到愿望。”
此刻,金田一沉默地环视所有人脸上的表情。
只见有人对花村的话产生共鸣而直点头,但是也有人根本不认同她这番话而别过头去。
金田一完全无法体会花村所说的话,他只知道世上最不可原谅的,就是任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相反的,救人的行为比什么都值得令人尊敬。
像刚才金田一就挽救了椎名的性命,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令他颇感自豪。
事实上,金田一认为医生这行业若是真正以救人为主旨的话,那么身边的人应该引以为傲。
医生不应该只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要保有它真正令人自豪的主旨才来从事这份工作的。
5
为了怕椎名还有自杀的念头,所以由学生们轮流陪着他。
原本应由金田一和美雪来照应椎名,但学生们却自愿挑起这个任务。
这些看似相当唾弃椎名的学生们之间,虽然心里依旧存有强烈的排他性格,但也绝不希望椎名因此而死去。
在他们认真的眼神中,金田一可以深刻感受到一份坚定的决心。
包括椎名在内,他们都是在医生世家中成长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像金田一一样,自由自在地进入自己想念的公立学校就读。
(然而如此一来,如何培养出个人的价值观?或许他们一辈子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循着以当医生为职志的轨道走去也不一定。)
金田一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两天后,第二批来“FHS”补习的学生乘着游艇来到小岛,此时金田一利用游艇上的无线电和千叶县的警察取得了连系。
椎名很快地就被县警押走,而“FHS”的暑期补习也被迫中止,学生们正在整理行李,准备坐游艇回家。
在这个时候,金田一却独自一人伫立在教堂里。
(发生命案那天夜里的吵杂与今天的寂静比起来,宛如作梦一般。)
金田一想要逃到一个既昏暗又宁静的地方,便无意识地往教堂走来。
“金田一……”
突然有人在背后叫唤他。
“因为门开着,所以……打扰到你了吗?”
来者是川崎洋三。
“没有。”
金田一摇着头说道,旋即回过头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川崎边问边走到金田一身边。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所以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川崎老师,你又怎么会来这儿?”
“我跟你一样。”
川崎抬头望着上方的天井。
“以前疗养院还在的时候,病人应该也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想到这里来寻找一种心灵寄托,不是吗?”
金田一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这座教堂刚建立时,链丝菌素这一类的抗生素还没被发现,所以结核病几乎是不治之症。只要一染上这种慢性病,除了让病情稳定下来,一直到死亡一途之外,病患还要接受一连串不见得可以痊愈的治疗,对病患而言,实在是很痛苦的事。于是这里就成了病人们为了逃离死亡阴影,而来此祈求的地方,有时也被当成那些等待死亡的病人的殡仪馆。那时候这里不像现在有椅子和桌子,一切都非常简陋。”
“啊!”
川崎说完,金田一忽然冒出这么一声。
川崎知道金田一根本没有在听自己的解说,于是改变话题。
“对了!椎名想要跟你道歉。”
“椎名?”
金田一这才正视川崎的脸。
川崎看到金田一讶异的神情,不禁笑道:“就是第一次和你见面时,当时他从游艇的舷梯上跌下来,你靠过去想帮忙,但他却对你非常不礼貌,所以他想向你道歉。”
“哦……那件事啊!没关系,我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那样了。”
金田一轻描淡写地说。
“哦?真的吗?”
“因为我和他素未谋面,所以他有必要让我对他留下坏印象。这样子,我就不会因为看到他吊死的尸体,而心生同情地想去取下来。所以他才会故意对我找碴,而我也因此上了他的当。”
“原来如此。至于其他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他的为人,所以绝不会为了他去冒险取下尸体,是吗?”
“没错!”
“可是,你那时候还是想把他的‘尸体’取下来。真不知道椎名作何感想……”
“这个嘛……”
“我记得以前帮你看病时,我曾劝你将来千万则当医生,你还记得吗?”
“有吗?”
“嗯。可是我现在却希望你能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像你这样对人没有差别待遇的慈悲心,是作为一个医生所必须具备的。”
“没这回事!哈哈哈……我没有这么伟大啦!啊!对了!”
金田一在得意之余,猛然想起一件事。
“川崎先生,这个岛是叫‘不知火岛’吧?”
“是啊!”
“为什么以前本地渔民都叫它‘鬼火岛’呢?”
“那是因为岛上鬼火四起的缘故。”
“咦?”
“大约到了每年八月中旬左右,就会有鬼火出现在这个岛上。据说是因为这个岛上的泉水涌出时,将在地底由落叶及动物尸体所形成的沼气带出来,又因为和高温的强风摩擦生热而产生火花,鬼火就是这么产生出来的。以前本地的渔夫都认为,那是死在疗养院里的病人们的灵魂,故意选在中元时节回来。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有看到鬼火……”
“啊!是你那次从钥匙孔里看到在窗外飞舞的那个啊!那不是川岛的恶作剧吗?”
“不对!那是……”
“怎么了?”
“事实上,那时候我看到两团鬼火。”
“两团?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川岛在恶作剧吗?”
“是没错,但是还有一些恐怖的事情,你要听吗?”
“那是当然的罗!”
“川岛不是用梯子爬到窗子附近吗?如果他的两手部拿着制造鬼火的东西,那他是怎么抓住梯子的?”
“听你这么一说……”
“很奇怪吧!所以,这两个鬼火当中的其中一个,就有点……”
“阿一!”
“哇!”
金田一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跳了起来。
“美……美雪,你叫这么大声,害我的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
美雪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
“没……没什么。你有什么事啊?”
“我是来叫你们的。大家已经开始登船了,川崎老师也快点来吧!”
“好的。”
川崎回答完就准备走出去,但是当他走到教堂的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金田一。
“金田一,我有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金田一不解地望着他。
“知道鬼火真正面目的方法。”
“啊……”
“我们去看看海老泽清醒了没,假如他清醒的话就可以问问他。”
“要问他什么?”
川崎笑着说:“问他在沈睡时,灵魂有没有去过椎名的房间?”
尾声海老泽躺在病床上的姿势,和金田一几周前看到时是一模一样。
病房里依旧是整理得干干净净,但干净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代表躺在床上继续沈睡的海老泽一点也没有好转。
金田一的手里握着一束玫瑰花,那是刚刚才从隔壁的花店买来的。
床边的小桌子上和金田一以前来时一样摆着深蓝色的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束品种略为劣等的红玫瑰。
(椎名自从事情发生以后,就未曾来探访过海老泽,因此这束玫瑰花应该是海老泽的母亲代为插上的呢!)
金田一正想将花瓶里的花拿走时,视线忽然停留在桌上的个人电脑。
“我看看……”
他站在已经拿开防尘罩的个人电脑前,按着打开电源。
电脑萤幕上显现青白色的闪光,瞬间又浮现出文字。
金田一小心翼翼地移动滑鼠,寻找储存于电脑里的侦探小说。
简直不可思议!
从房门钥匙孔看进去,房间里面确实发生凶杀案。
死尸的脖子被绳子紧紧地勒住,嘴角还不时活着鲜血。
绳子的另一端有一只手(那是凶手的手),戴着手术专用的手套。
侦探从上锁的钥匙孔里,目睹了这个凶杀案的现场。
但是,当管理员打开门后,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也未发现任何人。
凶手和死尸居然从这个密闭的房间里如梦似幻地烟消云散!
读到这里,金田一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怎么回事?原来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间病房起,答案就一直在这……”
金田一低头望着依然躺在病床上的海老泽,口中喃喃自语着。
“海老泽,知道答案的只有你一个人……”
突然间,房门被打开来。
“请问你是哪一位?”
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响起。
金田一迅速关掉电脑的电源,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妇女。
“啊!对不起,我未经同意就自己跑进来。我是来看海老泽的……”
“你是邦明的朋友啊!”
那个妇人开心地笑了。
金田一看着她的笑容,十分恭敬地问道:“请问您是海老泽的母亲吗?”
“是的,我是邦明的母亲……咦?”
忽然间,她的目光停留在金田一手上拿的玫瑰花束。
“难道你就是长久以来持续送花来的人吗?哇!我终于能见到你了。你来了好多次,可是我都没能见到,实在太谢谢你了。”
海老泽的母亲向金田一深深鞠了个躬。
金田一连忙伸出手去扶起她,而后说道:“不,您弄错了,我是受人所托而来的。以前送花来的那个人因为有事无法来,所以由我代替他来。”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他要求我不能说,所以……”
“真是遗憾!”
海老泽的母亲不由得喃喃自语。
“难道是女孩子?一定是这样的!邦明还真有一套。嘻嘻,一定是这样,所以才会送红玫瑰花。”
“咦?”
金田一惊讶地看着她。
“你不知道吗?红玫瑰的花语就是‘爱情’呀!”
“不是!我只是受人之托送玫瑰花来,所以才……‘爱情’?”
金田一的心中又有了一个小疑问。
(椎名为什么要送海老泽红玫瑰,而且几乎每天都送?
红玫瑰的花语是“爱情”,这又代表什么意思?)
“怎么了?”
海老泽的母亲用怪异的表情看着金田一。
“啊!没什么。”
“真对不起!”
“什么?”
“自从我先生过世以后,我每天忙着工作,所以我都不认识邦明的朋友。像他有认识送玫瑰花的人,和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真是对不起。”
“没……没有这回事。”
金田一猛摇着头。
“那么就请您将它插上了,拜托罗!”
金田一抽出其中一枝,然后将剩下的玫瑰花全交给海老泽的母亲。
她又对金田一深深一鞠躬,边道谢边收下花束。
“我也该走了。”
“是吗?有空再来哦!”
“好的!那我告辞了。”
金田一正打算离去时,突然又回头说道:“对了!伯母,如果海老泽醒来的话,你最希望地做什么?”
“咦?”
在那一瞬间,她的神情相当迷惑,但旋即就微笑地回道:“我希望他能继续完成这本小说。”
她将视线移到桌上的电脑。
“这个故事很有趣哦!而且在这篇侦探小说中,尚未写到最精彩的推理部份。如果他醒来的话,我一定要他继续写完这个故事。”
金田一听完,便对她露出微笑。
“等小说完成了,一定要让我看一下哦!”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海老泽一定会醒过来的!等他醒来的时候,我要告诉他:“你和椎名一定要想出更难的计谋,否则是无法赢过金田一的。”)
金田一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病房的门。
“阿一,你迟到了哦!跑到哪儿混了?”
美雪盯着金田一的脸,酸溜溜地问道。
“嗯……有点事。对了,老兄,你还好吧?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哦!”
金田一的视线落在剑持警官的脸上。
“是……是吗?”
剑持警官从床上坐起来说道。
“本来只是来检查直肠的,结果却动了痔疮手术。啊!完了……”
“哈哈哈!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真的只是痔疮的话……”
金田一像是故弄玄虚,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啊?金田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剑持警官的脸强烈地抽搐着。
“喂!难道我老婆跟你说了什么吗?”
“老兄,你的反应也太过度了吧!我只是听说你有痔疮而已,没什么啦!你也太小心眼了!”
金田一暧昧地笑道。
“阿一,我觉得你的说话方式有问题哦!”
美雪也在一旁帮腔。
“她说的对啊!金田一,你到底是到这里来做什麽的?”
金田一立刻将他刚才从送海老泽的玫瑰花束中抽出来的一枝红玫瑰,递到剑持警官的面前。
“老兄,你看,这是慰问你的花哦!”
“咦?是玫瑰花啊!但是你也太小气了吧!怎麽只有一朵?”
剑持警官紧蹙着眉头问道。
“这可是最高级的品种哦!”
“嗯,原谅你吧!”
剑持警官很开心地说着。
“喂,美雪,把花插在空罐子里吧!”
“好的。”
美雪将罐中残馀的咖啡倒掉,然後把罐子洗干净。
这时,金田一捱近她的身边说:“美雪,你对花语了解吗?”
美雪回过头来答道:“嗯,有点研究啦!”
“那我问你,玫瑰的花语是什麽?”
“玫瑰?因为它的颜色有很多种,所以意思也不太一样。像白玫瑰就是‘尊敬’,香槟玫瑰就是‘爱’……”
“如果是那种玫瑰呢?”
金田一指着他放在一旁的红色玫瑰花。
“这个嘛……正确的花语是……”
美雪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说:“‘君心知我心’。”
《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第四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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