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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京坐上十二点发车的新干线“光”号列车,中途在京都停留两天,然后再去福冈。这是父亲定的旅行计划。
出发那天上午,麻也子一直忙碌着杂乱的家务事。
暂时居于主妇地位主持家务的麻也子,需要把不在家时的事全部委托给厨娘。
十天里要干的活简直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正在忙碌中,麻也子接到菅原哲夫的信。她丢下身边的事,读起信来。
“您父亲给我爸爸写了一封很郑重的信。爸爸、妈妈看了都非常高兴。
衷心地欢迎你们来福冈。”
“如果在京都停留两天能有空闲的话,希望您到京都国立博物馆看看。博物馆在东山七条,它和东京上野博物馆的风格有些不同。”“法国雕塑家罗丹的”思想者“雕塑屹立在庭院里,塑像的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给这个博物馆增添了庄重的气氛。
“我去参观时,在那里曾看到唐三彩骆鸵。这是一匹引颈长啸的双峰骆驼。我很欣赏它那稳健的姿态。”“在我看来,唐三彩在艺术上有两点倾向;一个是在瓶、壶、盘上看到的色彩和造型艺术的特色,另一个是在马、骆驼等动物以及人物表现方面栩栩如生的写实主义。”“在易损的陶器上,能运用这样精巧的写实主义手法,使我不能不对唐代陶器匠人的卓越才能和创新精神感到惊叹。”“希望你无论如何也要看一次。但展品可能随时更换,我看到的骆驼不知是否还在展出。”“最后,盼早日到来”麻也子把这封信反复读了二、三遍。父亲勇造给哲夫双亲写信的事,她是看了这封信才知道的。她想:这是父亲对哲夫父母的尊重。对于独生女的婚事,正象一位父亲应该做的那样暗中无微不至的关怀。
麻也子见过哲夫父母二、三次。哲犬的父亲担当县农田改良技术指导工作,是个性格敦厚的人。麻也子对他那处事谨慎的母亲,也深有好惑。她之所以这样快确定婚约,也有对这个家庭信赖的因素。
麻也子考虑到在福冈结婚后,要和哲夫的双亲在一起。如果相处不好,第一步就会受挫折。但麻也子从印象中感到。他们若成为自己公婆的话,一定能和睦相处。
“这里是砂原先生府上吗?”门外有人问。
麻也子放下信,走出门去。
“我们是木原裱糊店的,把府上定制的隔扇送来啦。”一个四十左右岁匠人模样的男子说。
“埃”麻世子想起来了。父亲曾说已拜托著名书法家池村瑞山先生为隔扇题字了。
勇造虽有实业家素质,但绝不能认为他缺乏文化教养。他早年毕业于福冈旧式中学,那所学校以传统的古代汉语专业课而闻名。《唐诗逊是他爱读的书籍之一。身受旧教育的影响,使他有些多愁善感。在家里的摆设上,总是喜欢装饰些书画。麻也子想到此处,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是哪间屋子的隔扇啊?”麻也子自言自语。
“这已经问清了,是府上里屋用的隔扇。”匠人说。
“那,请到里面吧!”
麻也子把木原裱糊店的匠人领进屋里。跟在匠人的身后,两个年青人抬着用牛皮纸包裹着的隔扇,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看过订货单工匠人打量着房问说:“尺寸也恰好合适。”把隔扇包装去掉后,用苍劲有力的墨迹题写的一首唐诗映入麻也子的眼帘。
麻也子想:自已的猜测果然不错。房间里布置上这唐诗隔扇后,增强了庄重气氛。
“真不愧是池村瑞山先生的手笔。”匠人发自内心赞叹。
“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安装好吗?”麻也子问。因为出发的时间到了,父亲约好在东京新干线入口处等她。
“是的。由于尺寸非常合适,或许一小时内”匠人说。
“好。请动手吧!”麻也子说。
“大婶。”她招呼厨娘。时间不多了,以后的事打算交给厨娘定子去办。
麻也子十点半离开家。
至于隔扇上的唐诗里究竟是些什么字句,麻也子并未仔细看过。
“光”号三十七次列车于十二点钟准时发车,午后三点五十分到达京都。
车厢里,勇造看着刚从站台买来的周刊杂志,麻也子翻阅着《京都导游》小册子。
麻也子不是初次来京都。在女大二年级时,她曾利用暑假住在父亲的朋友家里,周游了这里的寺院和名胜古迹。她也曾受到和达哲郎的《古寺巡礼》一书以及龟井胜一郎等人著作的影响,进行过青春时代的古艺术探索活动。其实,不过是浏览一番罢了。
说起来,看了那么多京都、奈良古代艺术遗迹,却没有一处在头脑中留下鲜明印象。稍有烙印的,还算是法隆寺的百济观音和中宫寺的弥勒菩萨!这次在京都逗留两天,麻也子打算在父亲办事时,自己去市内观光。国立博物馆决定要去,其余目标还没有选好。反正京都也大,玩处也多。
“麻也子!”勇造忽然呼唤女儿。
“什么?”
“近来,中国古代艺术品在日本掀起了热潮。瞧!勇造手指着周刊杂志上的一则报道,边递给麻也子边说,”这是瑞典国王举办中国古代美术品展览的消息。“麻也子看了起来。
上面写着:瑞典国王古斯达夫六世,是古代艺术品收藏家,同意在东京展出他收藏的中国古代文物,并派孙女库列斯娜为代表,护送展品抵日。据说,这次展出正值日本掀起”中国热“,连日来二千多参观者络绎不绝地涌向位于日本桥的高岛屋展览会会常”二千多人……?“麻也子自言自语地说。她想起人迹稀少的上野傅物馆东方馆。她有些怀疑:“参观者真是因为喜欢而去的吗?”有人讲:盲从和易受流行风气的影响,是日本人的通玻麻也子觉得:这种通病在这里也有所表现。但若真是这样,那自己也不是真正理解中国古代艺术的……麻也子从这个报道立刻联想到唐三彩。随后,又忽然想起今天送到家的那幅题写着唐诗的隔扇。
“啊!爸爸,今天上午裱糊店的人把隔扇送来了,是您定制的吧?”麻也子把见面时忘记的事告诉父亲。
“是啊,送来了吗?”
勇造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这个笑容不能理解为高兴,似乎暗含讥讽。耐人寻味。“那位池村瑞山先生很有名气吧?”麻也子问。
“噢,他是当代一流的书法家咧。”勇造回答。
“好极啦!那幅题着唐诗的隔扇摆放在卧室里正合适。爸爸,那上面的唐诗是谁作的呀?”“王维。”勇造又笑了。他接着问:“麻也子,你看过那首诗吗?”“没有。在我正要出门时才送来,还没有来得及看呢!”“是吗?”勇造有些失望,又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是首另有含意的诗啊!”“另有含意?”麻也子反问。
“噢,好喽!”勇造没再说下去,却从皮包里抽出一本书。“麻也子,这本《今古奇观》你读过吗?”“没有。”“这是一本中国明代短篇小说集,里面有一篇很有趣味的小品,写的是闺秀诗人苏小妹考女婿的故事。
“是新娘考女婿吗?”
“对。”
“哎呀,我可讨厌这种事,那还有女人的温柔性格吗?”麻也子立刻想到自己和哲夫的婚事。
“里面还有哑谜咧!”
“什么哑谜?”
“诗里暗含深意,互为酬答,这是一种很高雅的娱乐啊!”勇造似乎很爱惜地用手抚摸着书。新干线的乘客们安安静静,闲谈的人很少。男人们都是一副公务在身的样子,有的在看报,有的闭目养神,等待着列车到达目的地。
快到京都了。
麻也子的目光忽然落在勇造的皮包上,一种不安之感掠过她的心头。旅行期间根本不需要手枪,但父亲却把它非法地放进旅行袋。
下决心问一问父亲吧!随后,她又打消这个念头。
隔墙有耳,何况周围都是乘客。她不能不提防。麻也子还有些害怕向父亲提起这事。
2
投宿处选在站前的实业家旅馆。
在相邻的两个单人房间中,住下勇造和麻也子父女二人。听到敲门声,麻也子打开房门,父亲站在外边。
“麻也子,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想去国立博物馆参观!”麻也子回答。
“去看唐三彩吗?”勇造笑问。
“是呀。”
“博物馆开到下午四点半吗?”
“是的。”
勇造看了一下手表:“一道去吧,离办事还有些时间。”“哎呀,爸爸也去这太叫人高兴啦。”在旅途中能和父亲一起活动,真是件快活事。
麻也子空着两只手,父亲提着皮包,他们来到站前。上了出租汽车。
车窗外,京都市区风光闪过。
街道没有想象的那样整洁,给人一种杂乱的印象。古老房屋和现代化建筑混杂交错着,到处是绿化地带。
路旁不远的东山笼罩在苍翠的景色之中。
汽车行驶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京都国立博物馆。
买好门票向里面走时,勇造被看门人叫祝“请把您的皮包放入存物处。”入口左侧有一排漂亮的物品寄存橱。勇造把皮包放入橱中,然后走进院内。
博物馆庭院的正面是新馆,右侧是旧馆。对于麻也子来说,旧馆的式样是新奇的。这的确是一座充满明治风格的、红砖砌成的、古色苍然的建筑物。
新馆前有一处喷水池。
在喷水池和旧馆之间,罗丹的“思想者”引人注目地耸立在那里。正如菅原哲夫说的那样,塑像的青铜色与博物馆庭院的格调非常协调。可惜没有时间仔细进行观赏。
父女一同步入新馆。在小卖部问了一下,知道中国陶器陈列在一层尽头。
勇造快步向里走去。麻也子奇怪地发现:爸爸和自己都是特意为看唐三彩而来。到里面一看,唐三彩果真十分华丽。
“啊!”勇造发出惊叹声。麻也子也很激动。
这段时间,京都国立博物馆正展出唐三彩“对儿马”。
左边是一匹健壮的黑马。右边的是一匹温和的淡褐色条纹母马。都是卓绝的艺术珍品。
马高约六十厘米。鬃毛散乱,四腿叉开。马鞍、肚带和四蹄分别涂饰了不同色彩,却富有整体感。
马的尾毛似乎拧得很小,与日本马不同。或许这是中国马的整饰习惯。
并且。仍如哲夫所说,唐三彩马体现了准确无比的写实主义风格。它是一种选用脆性的陶器原料作坯体,在每一处细微的部位上都做了精雕细刻的艺术加工。
麻也子忽然想到:若说这是一千几百年前的创作成果,那后来一些艺术品的写实主义手法果真高于唐三彩吗?麻也子转身向父亲望了一眼,竟怔住了。
勇造的兴致丝毫不低于麻也子,也看得入了迷。他睁着一双一动不动的大眼,一双完全陶醉了的大眼。麻也子一眼看出,父亲已处于唐三彩的诱惑之中。
闭馆时间就要到了。两人走出博物馆。
“麻也子,你回旅馆?”勇造问。
麻也子点头。
“那么,咱们在这儿分手吧。我去办事。”说完,父亲转身走了。
父亲离开二、三十米后,麻也子忽然想起;忘了问父亲归来的时间。
麻也子刚要追上去,却发现父亲一个奇妙动作。勇造把皮包放在地上,从里往外拿东西。再仔细一看。勇造戴上一副墨镜,又向前走去。
为何在京都要戴墨镜呢?麻也子疑惑起来。父亲平时一向讨厌“墨镜”和青年人留“长发”。他曾讲过,那是流氓分子和懦弱者的形象。
麻也子信步走在勇造后边。她不是“盯梢”,而是被一股不安和疑惑所驱使,无意识地跟在后边走。
从东山七条经过马町去五条坂的路很狭窄。特别是人行便道,只有一窄条可供往来人通过。有时麻也子穿行在急驰,的小客车和载货车中间。她的视线时断时续地落到勇造的后背上。
在五条坂的拐弯处,麻也子发现勇造停在一幢漂亮的楼房前面。随后,象被楼房吸进一般,在门前消失了。
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引力,麻也子也走近了那幢楼房。
这幢楼房座落在五条坂路口偏西处,是一幢现代四层建筑。潇洒的米黄色外饰,似乎要驱除掉四周的暗淡气氛。
麻也子站在楼房门前,那里静悄悄地不见人影。自动门轻快地开了。麻也子提心吊胆地向里张望。
入口右侧悬挂了一块金属揭示板,上面写出一大排驻在楼内的公司名称。她走近一些,眼睛飞快地在上面巡视。麻也子的视线停留在三楼的一个名牌上。上写: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京都办事处。麻也子惊呆了。
理查德。布鲁特不就是那个几次向东京的家里打电话的外国人吗?都是在晚十一点后的深更半夜麻也子想:父亲一定是进去拜访这个“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了。
父亲戴墨镜意味着乔装打扮。同样,在这次京都之行,父亲又换上平时不穿的高级方格上衣和麻也子从未见过的裤子。麻也子本以为父亲随身带些宽舒方便的旅行服而没有注意如果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不是可以说明。墨镜和这套服装是父亲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吗?这不是说明这是为了防备别人发现他到古董商店来的吗?还有,那支手枪又是怎么回事呢?麻也子向内张望,发现有自动电梯。她心中突然出现去三楼的冲动,于是向自动电梯跑去。但,她转而又克制住自己。麻也子认为,女儿如果对父亲的行动有怀疑,就采取跟踪到父亲搞商务活动的场所的越轨行动,这是卑鄙的行为,不应该做这种事。
麻也子踌躇地走出大楼。出来后。站在五条圾的拐弯处,重又朝大楼观望。
一个男人走进大楼。这人也戴着墨镜,宽阔的肩膀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麻也子看一下手表,是下午五点十分。
麻也子沿着道路走下去,右侧是清水寺。但她已经没有参拜的兴致了。麻也子毫无目标地沿着电车线路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走过东山安井,前面已望见祗园路口。麻也子避开人声嘈杂的四条河原町,登上八坂神社的宽台阶。这种日子里很多人要去乡间度假,但这里的人仍然很多,各种各样的小货摊也在招徕顾客。
麻也子的目光突然盯在路旁的占卜卦摊上。
3
那卦摊不是普通占卜,是黄雀抽帖。
叼着卦帖急急忙忙跑进跑出的小鸟,显得十分可爱。麻也子挤进已聚集了十五,六个人的卦摊前观看。
卦摊上悬挂着“黄雀神签”的布幌。
小型神殿前有一条小路,还插着个太阳旗。黄雀在小小的舞台上,完全是一套驯熟了的表演。
听老头儿吩咐。黄雀接过香资,就灵巧地叼起一个小太阳旗,碎步跳上神殿,铃声一响,抽出一个卦帖。然后打开封条,把圭卜帖递在伸出的手心里。
黄雀伶俐可爱,麻也子看出了神。
当然,对于在女子大学受到现代科学教育的麻也子来说不会相信占卜之类的事。可是,麻也子的脑海中忽然产生也掏五十日元硬币试一次的念头。那个黄雀真逗人喜爱埃不知是“山雀”、还是“知鹤”。
麻也子付了香资。那个可爱的黄雀拜过神殿,就叼个卦帖放在她的手上。麻也子微笑着离开了卦摊。
麻也子听别人讲过,要是祈问商业前景,这种占卜总是拟“吉”、“大吉”之类的话来搪塞。
“随便放在一个树枝上……”麻也子向四周张望了一神社旁的樱树上,系结着许多卦帖。人们抽到不吉利卦签,按惯例系在树枝上,意思是把卦帖退还给神。
为了使细长的卦帖容易系上,麻也子打算把它折叠来。这时,一个“凶”字进入她的眼帘。她怔住了。
她才想有“吉”或“大吉”之类的字样,仔细一看上却标着“占卜”、“五号”、“凶”。在加括号的“命运”二字下面写着:“现在,你不要让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卦示虽凶,遵神训则能化凶为吉。“”毫无价值。“麻也子想。她长期按受的现代教育,使她不会听任这样的摆布。
再接下去看,卦帖上还有“时运”、“财运”等栏目。
“婚事”一栏里写着:“虽是良缘,结成却迟。”麻也子看到这里就停下了。下面还有“待人”、“失物”、“外出”等栏目。麻也子想把卦帖系在樱花树枝上。
蓦然,一种背叛理性的念头涌进麻也子脑海。
她最亲近的人——就是戴上素日有反惑的墨镜,暗藏手枪,到五条板的古董商店去拜访的父亲。出于对父亲的挂念,不相信命运的麻也子也动摇了。准确地说,她觉得眼前的“凶”卦和以前心中的疑虑有着某种呼应。
麻也子走下抵园石阶,喊来出租汽车,她想回旅馆。
经过五条坂时,又看了一眼那幢大楼。
“下车?”这个想法在麻也子头脑中一掠而过,但立刻就否定了。此时,麻也子心中虽觉不安,却还没有什么实在想法。回到旅馆,在服务台取钥匙时,她看了看父亲房间的钥匙,“49”号仍然放在箱里。这就是说父亲外出还没回来。麻也子叫来了服务员。
“隔壁49号房间,住着家父。他回来时候。请敲门通知一声。我有事找他。”服务员把麻也子的话写进值班记事簿。
其实,麻也子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觉得今晚看到父亲平安回来才能放心。麻也子在旅馆餐厅吃了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是七点半钟。父亲还没回来。
她感到极度疲乏,不是旅途劳累,而是精神上的沉重负担。
麻也子又从提包里取出卦帖。她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无故自寻烦恼。
她不相信这种迷信的东西,但卦帖上的话却使她忧心仲仲。每当她的情绪低落时,她总是往坏处想。
“现在,你不要让你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麻也子重新看了卦帖。敲门声,麻也子呼地跳起,奔向门口。来人正是父亲,麻也子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有事吗?”勇造说着,坐在椅子上。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您明天的打算有点担心”“担心?担心什么?”勇造怀疑地问。
看到父亲的表情,与平日并没什么异样,她放心了。
“你外出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女孩子,有点不安哪!”麻也子闹别扭似地回答。
“我有公务在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明天早点去福冈吧,以后总可以有机会来游览京都!”“好哇!”麻也子回答。
“麻也子,”口气稍稍有点改变的勇造说:“有些事该告诉你一下”“什么事?”看到父亲的样子,麻也子又有些急了。
“你知道,公司方面的情况并不算好。打入东京以后,好象事业扩大了,实际上资金周转陷入停顿。说不定要委托三信化学集团进行善后处理,这是一种破产哪!我作为经理,也有责任。我打算果断地处理一下房屋财产我担心你的婚事也不能象一般人那样办啦。”“那样的话”麻也子说,“我只身去也没关系。我想,哲夫家里对这事是不会刁难的。”“那就好。作为我毕竟”“爸爸”麻也子下决心把心中疑虑和盘托出,“您近来的情况,我很担心啊!我明白:事业方面,是瞬息万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家荡产。爸爸不是经常这样告诉我吗?我也有精神准备。可是,近来来访的名叫横田的那个人,还有夜里很晚还打电话来的外国人,他们也是和事业有关系的人吗?”勇造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看到这种情况,麻也子把接下去想说的“皮包中的手枪”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些事都与公司业务没有关系。”勇造脸色难看地说,“等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吧!”父女俩之间出现短暂的沉默。
“麻也子,爸爸只盼望你和哲夫的婚事美满埃”说完,勇造站起来。
麻也子听到这话,差点落下泪来。她没有母亲,父女俩生活在一起;父亲的关怀时刻都在温暖着她。
京都已经进入深夜。
麻也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这并非不适应旅途环境所致。她虽然对父亲的担心稍有减轻,然而还难以丢开不想。
麻也子打开台灯,手伸向带在身边的推理小说。这是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著作的新版本。麻也子是推理小说爱好者,但她也不是什么样的推理小说都看。
她最喜欢的是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令人精神振奋的克里斯蒂的作品。
打开书之前,她忽然想起克里斯蒂与考古学家再婚的事。
麻也子想:自己现在也要同考古研究生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了。等待他俩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搞研究的人,不会给自己的经济收入带来什么好处。哲夫的面庞浮现在她的眼前。
比任何东西都更珍贵的是他的爱情、他的诚实。麻也子心中充满无限深情。
她合上书本,关掉台灯。
4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麻也子睁开眼睛,看了看枕边手表,已经是早晨六钟。她披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谁呀?”
“是我!”勇造的声音。
“啊,爸爸!”
门打开后,意外地看到父亲穿戴整齐、提着皮包站在那里。
“怎么啦?”麻也子惊奇地问。
“哼!”父亲把皮包放在长椅上,坐下说,“早晨五点,接到世田谷警察署的电话通知,东京的住宅被盗啦。”“啊!”麻也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可恶的盗贼。听说把厨娘定子给捆上了,在家里乱翻一气。警察急于了解情况,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尽早和我见面。”“那,定子怎样啦?”“定子倒没出大事,只是被捆了一下。用长筒丝袜蒙上了脸,真是一伙狗强盗!”勇造一口气说出来。
“什么东西被盗了呢?”麻也子急问。
“大概是想搜值钱的东西!可是,一件东西也没带走。这要等我回去才能搞清楚。定子受了惊吓,很害怕。我只好先坐新干线返回去。”勇造说。
“我也和爸爸一起回去。”麻也子向父亲请求。
“不,没什么了不起。你在京都再玩一两天,就去福冈吧!哲夫那里还等着咱们呢。”麻也子对让自己一个人留在京都,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回到东京,先找个人照看一下家里。无论如何,我也要去福冈。”勇造说。
“那,我”麻也子固执地请求随父亲回去。
“你不能回去,菅原家在等着咱们!对于这样的喜庆事,遵守时间是很重要的。你到福冈以后,对咱家被盗的事在壮伯父和哲夫那里都不要提起,可不能让他们跟着担忧。”壮伯父是勇造的哥哥,现在住在福冈麻也子家里看管房子。无论是父亲的房间,还是麻世子的房间,还都原样不动地保留在那里。麻也子在福冈时,就受过伯父夫妇的照料。
麻也子想:净发生些怪事,强盗用长筒袜蒙厨娘的眼,想的怪周到,却什么东西也没抢走,真有这样的强盗吗?勇造家里不存放现款,但在光景好时购置的很多古玩,都放在贮藏室里。如果什么方便就偷什么的话,客厅里的装饰品也很贵重。麻也子还听说过,父亲屋里的香炉也相当值钱!然而;什么也没拿走,真是不能理解。
“爸爸,强盗是为什么东西而来的呢?”
“啊,”勇造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这是一种具有某种意味的笑容。“真是一帮混蛋,硬是追寻根本就没有的东西。”麻也子还想追问下去,勇造已经站了起来。
“噢,没时间啦。事情一完结,我也去福冈。”勇造边说边打开房门。
瞬间,麻也子耳边响起了咋天在八扳神社抽的卦帖上的话:“现在,你不要让最亲近的人从身旁离开。卦示虽凶”父亲的身影已经从麻也子的视线中消失。
麻也子打算今天就去福冈。在这样心神不定的状态下,她没法留在京都继续观光。她想在早餐时去服务台预约车票。
房门下缝隙里,露出免费赠送的一张晨报。这时已是早晨六点五十分。旅馆早餐要从七点开始。她漫不经心地翻阅报纸。蓦然,社会版的大字标题映入麻也子的眼帘:“外籍古董商人遭枪杀”麻也子心头受到很大冲击。随后,她在精神恍惚之中,匆匆读起那则报道。
“十八日晚十时左右,京都市东山区五条扳西口的艺术大厦三楼”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京都办事处“室内,发现被枪杀的尸体一具。
“京都府警察署侦缉一科和五条分署已作为杀人事件立案侦查。”“据查,死者是总公司设在香港、在京都和东京均有办事处的”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经理理查德。布鲁特。”“大厦管理员浅利贞雄(61岁),当夜十一时左右巡视时,发现该房间从外边已被锁上。”“调查时判断,理查德。布鲁特在会客室被枪击后倒在茶几上,子弹从左侧大阳穴进入,贯穿后脑,当场死亡。”“当日下午五时稍过,一楼办事员似曾听到沉闷的枪声,推测当时即为作案时间。”“从现场情况看,死者在谈话中被枪杀的可能性较大。”“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从事日本、中国古代艺术品交易活动,在同业中颇负盛名。来往客人多,成交金额高。”“当局以古代艺术品交易商所提供情况作为调查内容,并注意到房门从外部被反锁等疑点,认为犯罪分子是该公司的熟人常客。”“十九日晨,侦缉总部再次对现场进行搜查。尸体准备送”京大“解剖。”“另外,据同业友人介绍,理查德。布鲁特精明过火,因此,在言行诸方面怀恨他的人可能很多。”“据该办事处唯一女职员厚木静子(27岁)称,下午五时前,她遵照理查德。布鲁特的指示离开商店,所以对后来的客人准予揣测。预料本案调查工作将有很大困难。”麻也子看了这则报道,脑袋胀大起来。
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
理查德。布鲁特;——
枪杀;——
午后五时过后。
她从这些情况中得出结论:父亲勇造一定与这一事件有何况下午五时左右,她跟在父亲后面到过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的大楼。那时,父亲的皮包中放着手枪。麻也子不能想象父亲开枪杀死理查德。布鲁特。不,说得更恰当些,是她不愿这样想。
“父亲哪能干那种事。”
这是作为至亲骨肉此时的心情。然而,父亲已经卷入这一事件。不,确切地说,是她猜想父亲卷入了这一事件。
“怎么办?”
麻也子想不出好主意。即使找到什么办法,旅途中也无能为力。对这一事件,他不知道的情况太多了。
“无论如何要挂个电话。”麻也子想。
她和交换台进行联系,把自己家电话号码告诉对方。
她知道:此时父亲还在新干线车厢里,在家的肯定是厨娘定子。
“喂!喂!”电话里却传来男子的声音。
“我是麻也子。”
“啊!是小姐吗?我是富冈。”
“您是富冈先生呀?”麻也子放心了。富冈是厨娘定子的外甥,他在江东区铁工厂做工。
“这次让大婶受惊了。大婶身体怎么样啦?”“没关系。强盗们只是捆了她。上了点年纪,经不住惊吓,现在还躺在床上。我今年的假期没有用完,给府上守门来了。”麻也子虽然只见过富冈一面,但他那充满活力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
“家父在新干线车上,上午准能到家。请您费心,父亲一到,请让他给这里的旅馆挂电话。”关于布鲁特被杀事件的新闻,麻也子不想告诉局外人富冈。因此,当她再次向躺在床上的定子表示问候之后,就结束了通话。
本来打算更详细地了解一下强盗当夜班来的情况,由于定子还不能起床,只好作罢。
旅途中滞留在京都的麻也子,心中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在没有和父亲联系上时,她不能随意离开旅馆。
“哲夫如果在这儿就好啦。”麻也子想,“和哲夫在一起一定会增添无穷力量。”上午十一点半,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拿起听筒,电话是富冈打来的。
“令尊从东京站打来电话,他直接去世田谷警察署了。他要了解一下情况,还要耽搁一些时间。他要我转达,希望您早些去福冈。”“知道啦。请告诉家父,我立刻去。”麻也子回答。她的心已经飞向菅原哲夫。
在这不可捉摸的事件漩涡中,麻也子可以依靠的,只有菅原哲夫一个人了。
尽管这样,麻也子仍然在想,“难道是父亲把理查德。布鲁特”虽然她竭力想否定这种判断,却很难消除沉在心底的疑虑。
麻也子在服务台,拿到云仙3号快车的卧铺票。这趟车预计晚九点十五分从京都站发车,翌晨九点四十五分到达博多。
上车前,麻也子又做了一件事。
她在电话号码簿上查到距车站最近的《京都新闻》售报亭电话号码,通过电话问清地址。随后,她来到位于东寺附近的售报亭。
“打扰啦,麻烦您”麻也子说,“从今天晚报开始,能否把十天内的《京都新闻》都用快投邮件转给我呢?”出来接待的女主人,听了客人奇怪的要求,露出一副惊讶的面孔。
“当然,我来支付报费和快投邮件费。”
麻也子付清了包括手续费在内的一笔钱。
晚九点十五分,云仙总号准时从京都站的月台上发车。对于麻也子来说,也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与此同时,在五条分署“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被杀事件侦辑总部”里,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杀害外国人的事件”使这个侦辑总部出现了与普通案件不同的特殊气氛。5“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被杀事件侦辑总部”在最初侦查行动中,出动人员数量之多,在京都府警察系统里也是罕见的。这除了因外国人被杀,易于耸人听闻外,还由于侦查对象涉及极广,也有大规模行动的必要。简单地说,进行了如下部署:○杀人预谋的情节,由侦缉一科负责;○从被害人的职业看,有可能为京都所特有的涉及古代艺术品的犯罪行为,由侦缉二科负责;○非法携带手枪方面的有关情况,由侦缉四科负责。
也就是从事件的性质出发,根据警署各部门的职能,实行总动员,集中全力对付罪犯;这理应看作是最有效的措施。
领导方面有侦缉总部长、刑事部长警视平木弘幸,还有侦缉一科、二科、四科有经验的警部补、巡查部长。五条署的警部补、巡查部长。全体人员共七十一人,阵容强大,以便使罪犯及早归案。
概括地说,侦查工作集中到两点:
V物证、
1、从手枪发射的弹丸确定枪的种类,
2、现场指纹调查,
3、锁的询查。
V人证
1、商店女职员厚木静子介绍“往来人员情况”;2、听取同业人员关于“与被害人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员情况”。
初期侦查方针是,在准确基础上特别要加快速度。要使大量侦查人员在京都市内迅速象蜘蛛拉网一样铺开。
同时,针对这次侦查行动的困难和特殊性,在总部召集的第一次全员会议上,侦缉二科的筱田警部补陈述了有关参考情况。筱田警部补是侦查工作的老手,他在涉及古代艺术品犯罪的“东寺重要文物外流事件”侦查活动中闻名于京都警界。
他身材高大,面孔白皙,戴着深度眼镜,使人一见面就联想到大学副教授的风度。筱田警部补在会上滔滔不绝地讲述:“根据诸位的要求,我从京都古代艺术品商界的现状和已掌握的材料中,简单地介绍一下理查德。布鲁特其人。”“众所周知,京都是古代艺术品交易非常兴隆的地方。在本地寺庙珍藏有丰富多彩的重要艺术品,是其他城市望尘莫及的。然而,围绕这些艺术品也产生了欣赏欲、占有欲、争夺欲,于是就出现了种种犯罪活动。这是不言而喻的。”“东寺重要文物的流失情况,因为正处于调查与争议之中,姑且不去谈它。这里举出一例作为追查工作异常困难的证明。”“一九六六年九月,天台宗G院珍藏的中国宋代画家毛松的猿图去向不明。”“毛松是南宋前期有代表性的花鸟画家。G院珍藏的绢本着色猿图是描绘猿的习性的杰作。”“当时,据该院住持说:一九四八年,正值战后困难时期,为了度过经济难关,曾从某公司经理H氏手中借款五十万日元,作为抵押。就将猿图交给这位H经理了。当时的五十万日元,可说是一笔巨款。另一方面,H氏则解释说;这是一次巨额捐赠,作为礼物才按受猿图的。显然,双方陈述不一致。”“据说猿图是武田信玄特别喜爱、不离身边的东西。它横三十六。六厘米;宽四十五。八厘米,是属于国宝级的逸品。”“可是,经查明H氏手中并没有猿图。那么,猿图到底落到谁手了呢?经过认真追查,至今也没有找到它的下落。据内行人判断:可能已经流失国外。据说,猿图现在可值三千万日元。这只是一个例子。”“从某种意义上说,类似的艺术珍品,在集中了民族优秀遗产的京都,正处于极其不安全的状态之中。”“如前所述,如果猿图确实已经流向国外,那么它必须经过一些经纪人,也就是古董商之手。”“当然,古董商有好的也有坏的。进行合法买卖的正派的古董商很多。但是,也有一些在合法、非法之间钻空子,攫取超额利润的捎客。根据我们的内部侦查,被害人布鲁特就是一个品质恶劣的掮客。几乎在京都寺庙的每一重大文物外流案件中,都有他的名字。”“他是英国籍,现年六十岁。在香港设有总公司。这类掮客,不一定开办公开陈列的店铺。往往把小件古董存入银行金库,而把大件古董另找秘密仓库隐藏起来。”“他们绝不肯轻易露出马脚。在交易中,也雇用律师做顾问。钻法律上的漏洞,以求万无一失。作为自卫的一种手段,他们手里还操纵着暴力团。”“有消息说:布鲁特和志村组已经勾搭成伙。”讲到这里,在侦查员中间引起一阵骚动。所谓志村组,是关西最大的暴力团。这个暴力团的组织严密,成员的嘴巴很牢。采用一般方法,很难搞清真相。“”另外,布鲁特的手段毒辣,和他打交道的人,包括寺庙的有关人士、同业者、外行人都不得不忍气吞声。“”如果在这次事件的背后暗藏有古代艺术品转移活动的话,预料侦查工作会相当困难。我提议,列出全部有关人员名单,对他们进行彻底追究。“筱田警部补的话讲完了。
五条分署的一个警部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当充分了解到侦查工作的难度后,无意中发出的叹息。这种心情也是在座的所有侦查员的心情。这叹息当然并不说明是精神沮丧。
“不屈不挠”——这是京都府警察人员的座右铭。
为了早期侦破在国际城市发生的杀害外国人的事件,为了承担起保护京都的名誉这个最崇高的任务,在侦查员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灼逼人的目光。
麻也子坐的是云仙3号列车4号车厢的4号下铺,紧挨着这节车厢是餐车。
她换上了在卧铺用的宽大女睡裤,横躺在床铺上陷入沉思。听到餐车开始营业的广播,才感到肚子饿了。
在京都的一、二天里,旅馆的饭菜一直不能引起她的食欲。此时却想吃些火腿面包。
她换上西服,拿起女式提包。为了适应旅行的需要,她带来一个较大的提包。
短时间的就餐,带个大提包有些难为情。所以就只掏出钱包带着,推门走出卧铺车。
列车经大阪,向西飞驰而去。黑暗中,关西夜景在餐车窗外不断闪过。
麻也子在餐车大约呆了三十分钟,吃完晚饭,回到4号车厢。
晚上十点过后,在卧铺车厢的狭窄走廊里,已经没有来往的旅客。
麻也子打开床幔,想把钱包放回提包。这时,她发现提包的位置变了。记得刚才是放在枕头的左侧,现在却在右侧了。
“啊!真奇怪。”提包的卡子也开了。她轻轻打开提包。
“哎呀!”麻也子发现:总是放在右侧的粉盒,被移动了位置,滑落到提包底层。
“谁动了提包?”
作为女性,提包被别人偷翻,是一种耻辱。麻也子顿时生起气来。
“啊,有人跟踪!”
霎时间,麻也子觉得一股寒气透过脊梁,身上发抖。
与此同时,一封航空信从大阪飞向东京。收信人是砂原勇造,信封上写着“快投、亲展”这是用从报纸剪下的单字贴成的一封奇特的信。
内容是:
“二十日午后二时,在东京铁塔下,把以前向你通告过的东西,交给头戴红色无檐呢帽的男人。否则,将把你作为杀害布鲁特的罪犯,报告给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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