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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请我吃寿司的话,我就告诉你!”久子说。银座八丁目,相当靠近新桥的地方,久子在那儿的一个酒吧里做服务生。而喜欢银座的我两天中倒有一天会去那里一边看商店的橱窗、一边闲逛,回去的时候,必定会顺路来到久子供职的酒吧。
“真不巧,肚子饱饱的呢。要不来点拉面怎么样?”我轻轻巧巧地敷衍过去。服务生之间流传的故事,无非都是一些不上台面的流言蜚语。
“什么嘛,说这样的话……”
“叔叔真是不害臊!想白白地听走我的故事啊。我这故事绝对是能够刺激叔叔创作欲的一个再好不过的素材了!”
久子和我较起劲来了。之所以被称为叔叔,并不是说我属于时下年轻人嘴里所谓的“叔叔辈”,久子是我已故去的妻子的侄女。她是某所私立大学法语专业的学生,业余时间在酒吧打工。小姑娘专攻法国文学,似乎没有必要降纡屈尊到这个地步。可是久子却有一个奇怪的论调:要想研究男人,非服务生不可为也!
久子自说自话地要了两份马蒂尼,一边啜饮着,继续往下说:
“我们大学的报社里有一个叫松代惠美子的人。她是广岛一家酿酒厂老板的女儿,本来不去打工也无所谓。不过有些钱也许很难向父母开口吧,所以她也开始考虑去做些临工了。就在这时,一份意想不到的工作来了!”
久子从惠美子口中得知,是一个女人打电话给了她。那女人似乎是用一种调查的口吻,询问了惠美子关于通过大学的学生会申请打工、以及至今仍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等等情况。
“是一家大公司的秘书科,正在寻找人手帮忙执笔社长的个人传记。虽然已经决定了执笔人,但是各类资料实在太多,如果不找个帮手来整理一下,可是很伤脑筋的。”
予定为一年,每天晚上工作三个小时。一个月能拿到手的薪水为十万日元--条件相当的不错!自然惠美子是大为心动。
“不过呢,这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工作,注意力要集中,还得有耐心。所以,一开始的两天得先做一下测试。对不合格的应聘者公司会支付给他一万日元的车费。”
两天的测试……,惠美子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发愣。
“这么说,还有其他的竞争者?”
“是啊。还有德语专业的江田岛源之助和英语专业的林一先生。你知道林先生吗?就是他向我推荐的你哦。”
惠美子点点头。林高自己一个年级,是个胖乎乎的男人,像个大力士,就是在学校的管弦乐队里鼓起腮帮子吹奏角笛的那位。
“测试……,有些什么内容呢?”
“到那你就知道了。并不是很难的,只要具备了前面我所说的耐心和注意力,就能轻松搞定。”
那样的话,就有信心了,惠美子想。就算没有成功,两天的测试就能拿到一万日元的车贴……,那还犹豫什么呢!
结束通话后,她又给林打了电话,对他推荐了自己表示谢意。
“不用不用,这事我也是从江田岛源之助那里听来的。江田岛是庭球部的社员,只有‘千年拾球手’的命。运动神经迟钝,每次击球都会把球打到隔壁的场地里去。”“角笛吹奏手”如是回答。听了他的话,惠美子才知道,大约是在一个星期前,训练结束后江田岛一个人留在训练场的时候,一个带着太阳眼镜、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向他走近,并和他商量这次打工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正式地通过学生会提出申请呢?”
“关于这一点,江田岛好像也提出过疑问。据那个女人说,这本社长的个人传记,将作为全体社员祝贺社长七十岁生日时的特别礼物。大家计划着要给社长大人一个惊喜,好看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如果这件事不小心让社长听到了风声,那么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就必须秘密行事。”
“那么,公司的名字也不知道喽?”
“啊,确是如此。听说只有通过了测试,才会告诉我们。”胖男人多半如此,天生的乐观性格,说话也是悠哉悠哉的。
“是不是真的会支付我们的薪水呢?”
“最先接受测试的人是我,能不能信赖这个公司,就等我的结果然后再决定好了。但问题是,像我这种注意力散漫的人能通过测试吗?我可没那个自信。”“乐天派”第一次露出了悲观的情绪。
2
故去的妻子,是那种看了电视里的威士忌广告也会醉倒的人,与此相反,久子却是酒量甚大。在这份马蒂尼之前,她已经喝下了两杯可可炭酸水,但面色如常,像没事人一样。
“怎么样,这个开头?就照着这故事原原本本地把它写下来,不就是一篇小说吗?”
把大平底杯放到桌上,久子盘起了她修长的双腿。妻子的腿型也非常优美,在这一点上她们是相似的。
“可不要把叔叔的工作看得这么轻巧。把听来的事写下来,就能变成小说?‘看人挑担不吃力’啊,没这么轻松的!”
“是吗?每隔一天就来银座散步,又老是能在酒吧里看到叔叔。看上去可是一个不错的职业哦!”久子涎着脸回答说。我隐隐地有些担心,就是因为在这种“今天不知明日事”的地方工作,久子也变得有些世俗了,纯真尽失。
“故事到这就完了吗?”
“当然没有。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呢!”久子向前凑了凑身,开始讲述这桩奇事的来龙去脉。
测试从第二周的星期一开始到星期六结束。最初的两天,接受测试的是林一,接下来的星期三和星期四则是江田岛,最后两天是松代惠美子。时间是晚上七点至十点的三个小时。由黑色的跑车接送。
“待遇可真不错啊!”
“才不是呢!一坐进车里,眼睛就被蒙上了。你可以去看看关于假面舞会的绘画,里面就有戴上面具、把眼蒙住的场景。就和那种情况类似,被戴上了没有一点缝隙的面具。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有一种用黑色缎子制成的、叫睡眠罩的东西。旅行者在明亮的地方睡觉时经常用到它。会不会就是那种东西呢?”
“是的吧。正因为如此,三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不过,由于一个单程大约要花一个小时,毫无疑问应该是在东京都的效外。”
“这可不一定。虽然是十分钟就能到达的都内地区,但故意开上一小时也是有可能的。”我插了一句。
“啊,不是这样的!车子一直沿着甲州街道向北行驶。在途中,林曾听到立川车站的广播,惠美子也断言是往立川方向而去的。所以,一定是在八王子或是青梅,这是他们两人的一致意见。”
“再说得详细一些。”应我的要求,久子将惠美子所经历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那个星期五,惠美子守约在下午六点来到新宿车站前的广场,紧接着一辆黑色跑车悄无声息地停到她身边,急匆匆地将她载上了助手席。在到达青梅街道和五日市街道的分岔口时,惠美子就要被事先准备好的布蒙上双眼了。
“讨厌!电话里可没说要蒙上眼睛。”起先惠美子想要抗拒。她已从林和江田岛那听说了要被蒙住眼睛的事,可是真的轮到了自己,就忍不住地生气起来。
“不要害怕。你应该听林先生和江田岛说过了吧,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从声音判断,说话的就是那个打电话来的女人。
车子从新宿车站出来,不过行驶了五公里左右,惠美子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驾车技术相当好。
“并不是害怕。只是,不想做约定里没有说过的事!”
“真是伤脑筋啊。我们的工作从头至尾都必须秘密地进行。这事你不知道吗?”
“知道。”
“那么,就请配合一下吧。其实那一万元的‘谢金’中就包含着这层意思。”
一问一答中,车子已驶过荻窪,进入了吉祥寺境内。那女人没有强迫地给惠美子蒙上眼布,虽然看来也没有为对方隐隐的抵触情绪所动,但她好像是在迎合惠美子,而表现出了一种讨好的姿态。
驶过了某处--可能是武藏境,就要进入立川市时,女人似乎是下了狠心,她用严厉的口吻命令惠美子蒙上眼布。日近黄昏,惠美子也不免心有惴惴。可是如果违逆了对方的“胡闹”,使得那一万日元也泡了汤,可就不妙了,这么想着,惠美子决定还是遵从对方的命令为好。被遮住了双眼,犹如被独自抛弃在黑暗中,一种孤立无助的感受油然而生。惠美子甚至用足了眼角的余光,然而连可以透过一根毛发的洞孔都没有!
“还不错吧?我已经做了这么大的让步了,你的话还是很起作用的!”
惠美子沉默不语,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八王子还是青梅?两个先去接受测试的前辈都没能看出是什么地方,我一定得想办法知道!
然而,对手绝不是易与之辈,她似乎清楚地知道惠美子心里在想些什么。车子在立川的大马路上七拐八弯,不经意间就驶进了另一条马路,目的地快到了!惠美子的方向感完全被打乱了,根本无从猜测自己到了哪里。她颓然地瘫倒在座位上。
3
又在街上行驶了不到30分钟,似乎是目的地到了,车子停在一处幽静的地方。惠美子仍蒙着眼布被带出了车外。
“听好了,进入房间前不许把眼布拿下来!”女人低语道,然后牵起惠美子的手,沉默无语地向前走去。这大概是所大宅邸吧,登上宽敞的楼梯、走过被磨得光滑溜溜的石地板,两人又乘上了电梯。女人仍是不说一句话,惠美子只能感受到她确实站在自己身边。
是从几楼的电梯出来的?仍是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感觉是3楼,不过也可能是6楼、7楼吧……凭感觉,走廊上铺着地纸。在行过走廊的途中,隐隐地能听到某间屋子里传来的音乐声。也不知是磁带还是收音机,那曲子倒是惠美子颇为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嗯,不正是第一乐章刚展开的那一段吗!正这么想着,随着继续前行很快那音乐声就再也听不到了。
“停!就在这里。”女人小声地说,打开门把惠美子推了进去。
“慢着!还得再进一间屋子后才能……”察觉到惠美子想摘去眼布,女人立刻用叱责的口吻提醒道。
第二扇门被打开,两人进去后,惠美子总算得到了可以拿去眼布的通知。
“辛苦你了!不过,待会回去的时候,还得请你再忍受一次。”
女人并没有要摘下黑色太阳镜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惠美子。惠美子感到有些目眩,她频频地眨着眼,环视了屋子的四周,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无法知道那双被黑色太阳镜遮住的眼睛有什么特征,面颊很细、鼻梁挺直,倒也是五官端正。只是作为女性,嘴唇显得稍厚,似乎暗示着这是一个性格强硬的女人。
“在看什么呢?”
“不是看,而是在想。”
“想什么?”
“在想你在秘书科是做什么工作的。好像不是那种普通的办公室小姐吧……”
“即使不说完全错了,那也是相差甚远。我可是办公室小姐里的老前辈了。”女人自嘲似地努努嘴。
“如果你在这里工作的话,即使讨厌我也会天天看到我的面孔。”
“那时还请多多关照!”
“说什么呀。连测试都还没做呢!”女人又努了努嘴,快要笑出来似的。她比惠美子高两、三公分,穿着一件薄薄的春秋季外套,身体的线条非常优美。确实是个美人儿,可是心地不善、让人讨厌,惠美子下了断语。惠美子的第一印象居然不可思议地正确!
事先已从两位前辈那儿知道了屋子的样貌,所以也就没觉得有什么让人惊奇的东西。白色的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画中是一条正在飘雪的街道。这不可能是犹多利洛的真迹,肯定只是复制的膺品而已。画的左下角写着一行法文:蒙马利特的萨库雷.库鲁寺和考特恩街。
屋里有两扇窗,就像夹着那副画似的。每扇窗前都挂着紫色的天鹅绒窗帘。离右边的窗前一点,铺设着红色纤维毛毯的地板上,摆有一张大型的写字桌和一把椅子。一眼望去,桌子的表面现出许多木纹理,无须再凑近去瞧,也能知道桌面涂着梅拉敏合成树脂。
“已经过了七点十五分了!请赶快接受测试吧。”女人的语气略有些慌张,她从放在桌子一端的皮包中拿出了一本大开面的记录纸和一支蓝、红圆珠笔。
“林先生他们的题目你知道吗?”
“听他们说了。林一是开方题、江田岛是立方题。我的数学很差,所以碰到难一些的问题就只好瞪眼啦。”
“我也很差哦。”女人开怀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也是唯一的一次。
“给你出个能轻松搞定的题吧。计算pi的值。小数点以下,一百位也好、两百位也好,总之是越多越好。”
pi的近似值是3.1415……,如此无限地继续下去,连一向讨厌数学的惠美子也知道!原来是这样啊,小学生都能做的、极其简单的除法运算嘛!
“不过即使你算出的位数再多,如果当中有错误的话,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这就是所谓的考验你的注意力和耐心,毫无差错地完成任务是很重要的哦!”
女人给惠美子打气,并说好十点整她会回来,这期间绝对不允许走出房间半步,然后她就走了。
4
我又追要了一杯马蒂尼,然后点上一支烟吸起来。这座酒吧远离银座的中心区,很少有宾客满座的时候,不过单人座位和包箱十之八九都有人坐。污浊的空气中烟雾缭绕,从四处阴暗的吧桌传来了女服务生和男人们压抑着的窃窃私语。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
补完妆的久子越发显得倩丽。将久子抱上膝头,为她轻喝童谣,似乎还只是两三年前的事。不过女孩子确实成熟得早。我这么想着,等待久子重新入席。
“也没什么其他的怪事了。到了予定时间,那个女人开门进来了。支付了五千日元后,两人约定第二天晚上再进行一次测试。然后就用车把惠美子送了回去。”
“这么说来,既不有趣,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啊。”
“还有下文呢!啊,我的肚子又有点饿了。再请我吃点东西吧,拉面也行!”
久子可怜兮兮地“哀求”我。被她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有些腹中空空了。于是我介绍久子去了附近的一家寿司店。坐定以后,最先登场的则是金枪鱼刺身和鲍鱼,一边吃着小菜我一边听久子把故事讲完。
一举扫平了六盘寿司,久子的胃袋看来终于恢复了“正常”。久子红嘟嘟的嘴唇贴着番茶杯,呼呼地吹气,心满意足地续述刚才中断的故事。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惠美子接受完了测试。接着三天后,也就是第二周的星期三晚上,惠美子接到电话,通知说她已经合格了。她还想问得再详细些,对方却说什么事都等见面后再议,并让惠美子第二天上午十点到大森的织田精器工业公司的秘书科去一次,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这个人并不太关心实业界的事情,但也知道织田精器工业公司是精密机器业界的翘楚。公司的社长织田清十郎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记忆中曾在哪本随笔中读到过关于他的事。
“虽称得上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要是写起传记来,没准会搞出什么花边新闻来。听说这位社长是个风月老手,要是把他的经历全写下来,难保不会捅出点搂子。”
“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在约定的时间惠美子去了那,不料那里的人却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编撰个人传记的计划,测试云云更是不可能的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所以根本就不理睬惠美子他们。”
“这家公司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啊,所以林和江田岛他们也很生气,而且措辞强硬。这时秘书科的课长出现了,说他们的社长已经75岁了,所谓的七十岁大寿都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啦!”
“这么说,织田精器这一方并没有说假话喽?”
“好像是的。本来要出传记的,忽然中途计划改变的话,如果能立个交通费或是其他什么名目补偿给惠美子他们一点钱,那么看在钱的份上他们也许就忍了。像这样的大公司,五万十万的还不是九牛一毛?应该不会吝啬到要说谎话的地步吧。”
久子说的不错。但如果是这样,那么所谓的测试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的心里顷刻间涌起了好几个疑团。久子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神色的变化。啊不,她肯定从一开始就在等待这一刻呢!正想着,久子又开口了:
“喂,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想把这个故事构思成小说啦?”
“先等一下。那位惠美子小姐的家里有没有男仆什么的?”
“是裤子的膝部非常肮脏、破旧的男仆吧!”久子像是看破了我的心思,嘻嘻地笑起来。笑的时候,还露出了洁白可爱的犬齿,我们家的侄女可真是个美人呢!
“真不巧呢。惠美子在广岛的家里倒是有男仆的,可是在东京,她只是寄宿在当普通职员的叔叔家里。”
“哦……”
正如久子所意识到的,从这个故事,不禁会令人联想起柯南道尔的《红发会》中的那件奇妙的案子。检测耐心和注意力云云,以此为借口,让应征者去计算什么pi值、平方根、立方根;让应征者一个人留在室内做一些简单得不可思议的记录工作……所有这些不都与《红发会》极其相似吗?恐怕那个女人熟知柯南道尔的这部名篇,并且一定是从中得到了启发,从而策划了一件巧妙的罪案!
只是如此费尽心思,目的又何在呢?任凭怎么思考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有没有向警方报告?”
“确实有欺诈的行为在里面,不过被害者也捞到了一些好处,所以也就不想惊动警方了。”
“这个女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连身为推理小说作家的叔叔也解不开的谜,问我就更是白搭啦!”久子开玩笑地说,然后忽然表情认真地继续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而已,从这件事的整体来看,不知为什么总显得非常怪异,不是吗?”
“嗯?”
“就是说,现在我们所知道的这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吧!”
“哦……”
“那个女人不会是计划了一件更为惊人的大罪案吧?只是没料想中途出了岔子,不得已才收了手。可以说这是一件未完成的罪案。”
“原来如此,还能从这个角度来思考啊!”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一种解释。我直直地注视着久子圆圆的脸庞,心里很佩服她。同时,我却还在思索那些人究竟在图谋些什么,正因为无法知晓,所以不禁有些兴味索然。但是,正如久子所说的那样,这件如同水中捞月的“案件”是不可能转到警察局那里的。
我决定亲自调查此事。一般而言,许多推理小说家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但同是其中一员的我则显得并不那么合群。只是对于这件奇事,我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5
第二天,早早地忙完公事,我和三个大学生在学校正门前的咖啡馆碰面。久子则为我们点菜。林比想像的还要胖一些,肥头大耳的样子,看来确是个乐天派。而另一边的江田岛则是细细的线条型,有一张神经质的脸孔,不厌其烦地把垂下的头发捋起似乎是他的癖好。
与修过眉、画着青色眼影的侄女久子不同,那个叫惠美子的女孩几乎不施脂粉,一双大大的眼睛使她看起来有着丝毫不逊于久子的美貌。她口齿清晰,与普通的东京人不相上下。
“我想知道那个女人有什么特征?大约有多大年纪了?”
“二十七、八岁吧。”林和江田岛回答道,然而却立刻被惠美子否定了。
“有三十五岁了吧。男人们的观察力可差多啦!”
“身高呢?”
“穿着中跟的女鞋,大约在一米六十左右吧。”
“体态如何?”
“瘦型,但很结实。”
答话的一般总是惠美子,其余两个男生只有点头附和的份。
“你们觉得自己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我觉得是青梅街道,可这个人却说好像在八王子那一块。”惠美子噘起嘴,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胖男生”。不过,继续追问下去,才知道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确实可靠的证据,只是凭感觉而已。但无论如何,在立川市往前的某个地方这是确信无疑的。
“有没有看过窗外?”
惠美子和林同时摇头。据他们说窗外被铁板一样的东西封着,即使拨开窗帘,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问答的江田岛仰起了他那苍白的脸孔:“我的运气要好一些,看到了窗外的风景。”
“啊!”
“是第二天的时候,我刚进屋,那个女人像是觉得楼下的街道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打开窗往外看,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虽然没忘了锁上房间的门,但是窗子就这么开着。我写累的时候,有时也看看窗外调节心情。”
“外面的夜景怎么样?”我急忙问道。
“近眼前有一些建筑物,不过其实我也没有仔细地看清楚。”
“可是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吧?从当时的印象来看,你觉得那地方是青梅呢还是八王子?”
“呃……,真是差劲啊。如果有东京塔之类的显眼的标志性建筑就好了……”
“不是说附近有一些建筑物吗?那些楼房有什么特征吗?”
“唉,那个我也说不上来。与其说是大厦,倒不如说更像一些小型的住宅楼。”
又问了好多问题,可是江田岛根本就想不出一点点有参考价值的东西。也难怪,面对条件如此优厚的工作,他一定是在全力以赴地和数字周旋呢!
“总之,只要确切知道了所在地,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也就能查到了。”
我大失所望,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而过,这时江田岛唯唯喏喏、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也许没什么大用……,有这么一件事。我曾看到比较远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霓虹灯牌,上面横着有三个粉红色的字母:RNH。那时我正全力应付测试,也没多加留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有些奇怪了。不管是查英文字典、还是德文字典,都找不到RNH这样的词!”
“RNH……,确实如此,挺怪的词呢。那块灯牌上只有这三个字吗?”
“不。刚才我说了,正面还有其他一些建筑物,灯牌的其余部分都被挡住了。”江田岛频频地将头发捋起。
“确定是RNH?不会记错字母吗?”我追问道,江田岛眼中略有怯意。
“被你这么一说,倒也……。但是,我想RNH这三个字母是没错的!”
“松代小姐,你是法语专业的吧?在法语里有这样的词吗?”我又转问惠美子。
“如果有的话,多半也是略缩语吧。”惠美子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本德日小字典,翻了几页后,她摇了摇头,“也没有。”
“我想是江田岛他记错了。德语和法语里都没有这个词,还能是哪种语言呢?”久子断言说。
“就是,既然作为招牌,自然该是一些平常的词啊。不可能是匈牙利语或是芬兰语吧。不过终归是一件值得注意的线索,叔叔就去查查看吧。”我站起身回答道。
6
就算不是英语、德语和法语,但也不能排除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的可能性。就算字典里找不到,但知道是在立川附近,那么就很有可能是美洲地方的俗语。
就在第二天,我拜访了同街区一个从南美暂时回国的老人,他立刻就否定了西班牙语的可能性。然后在老人的介绍下,我和一个在巴西长大的年青人见了面,向他问起葡萄牙语的情况,回答仍然是否定的。
因为这点挫折就失望了,可不是我的风格!当我知道武藏野的教会组织里有一个荷兰牧师时,就立刻拜访了他……;此外我还去了赤坂的一家意大利餐馆,一面吃着并不可口的比萨饼,一面和长得胖胖、性格开朗的餐馆主人攀谈。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不得不把战线伸向北欧和东欧了。首先想到的就是俄语,我拿起了电话。我想起,在同为推理小说家的朋友圈里,有一个叫猿山三吉的人,听说他曾经学过俄语。
“唉呀,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是在军队服役那会学的,虽说掌握得快,可忘起来也不慢啊。刚回到日本后,就差不多全忘光了。”
我不置可否,仍然把那个问题抛给了他,猿山大声地笑起来。因为和猴子有些相似,所以猿山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笔名。此时我仿佛能看到猿山暴出牙齿的笑脸。
“傻了不是,你这个问题!俄语里既没有R字母、也没有N这个字母。”
“真是奇怪的语言啊,这样很不方便吧。”
“不不,俄语中另有相当于R和N的字母。”
连R、N这样的字母都没有,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了。又聊了几句关于一些推理界朋友的近况后,我挂断了电话。
既然已亲自出马,如果半途而废的话,总是心有不甘。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是波兰语、芬兰语或是匈牙利语的话,我可就束手无策了。看起来这件案子已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是不是就此放弃的好呢?正在恍惚之间,桌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似乎是在对我说“不”!
“是我,猿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同为推理小说家的猿山,好奇心自然也比常人要大一些,被问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不能轻易放手。
我大致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猿山越听越兴奋,一等我把话说完,他就迫不急待地叫起来:
“喂喂,这简直就是《红发会》的翻版嘛!而且犯罪的动机完全不知道,实在是一件奇妙的案子啊!现在我也非常感兴趣了,喂喂,求你了,也让我来查查看吧。”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回答说。尽管我有些不甘心,我自己没能解开的问题岂能再交给别人?不过,如果猿山真能帮上一点忙的话,我也就能稍稍地歇口气了。
四天以后,猿山忽然通知我叫上所有的相关人员,并于晚上六点在新宿车站的西出口广场等他。这也未免太仓促了,不过靠着久子的多方努力,总算是聚齐了众人。大家各怀心事,向夜幕临近的车站广场赶去。
7
“坐车的时候不要说话。你们老是说个不停,我一不小心出了事故怎么办!”猿山一句话使得众人哑口无言。我们一直以为会往立川方向而去,却不料车子突然一转向南行进了。然后车子又开过第三京滨国道,大约一小时后进入了地势较高的横浜市内。这是一条可容公共汽车擦身而过的大马路上,占地宽广的西洋式住宅左右林立,时常还能看到教堂、学校之类的建筑物。
“这是什么地方?”车子放慢速度后,有人问道。
“是山手町。刚刚驶过的就是费里斯女子大学。再往前一点,左手处还能看到外国人的墓地。”车子在墓地外停下来,众人都下了车。
猿山不做一句解释,让我们都感到自己好像是在黑暗中被他牵着鼻子走,但也许是因为被他镇静自信的态度所摄,谁也不敢多发一言。
猿山习惯性地弓着背、悄无声息地在前头带路,最后走进了一幢大楼。这是一幢相当高级的住宅楼,配有两座升降式电梯。我们乘上电梯,又来到了房顶。我也好,同行的其他人也好,都不明就里,只能听凭摆布。
“松代小姐和林先生被带到了立川的某幢大楼,而江田岛先生其实是被带到了这里。证据就是江田岛先生看到的霓虹灯。请你们看看斜对面偏右的地方。”
在黑暗中,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右前方凝神望去,真的找到了一块粉红色的霓虹灯牌!
“因为被前面的建筑物挡住,所以只能看到右边的一半。”
不用猿山解释,我自己也察觉了。字非常大,一点也不错,灯牌上确实清晰地闪出了RNH三个字母,正熠熠放光。
“真是一个奇怪的词啊,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啊?”
猿山似乎根本就没有理会我的感叹,他刻意细声细气地开始了最后的推演。所谓的名侦探,总是想炫耀一番自己的精彩推理。这不,来了!
“当我在电话里得知了那些奇妙难解的字母时,就想到这也许是位于悬挂在夜空中的灯牌背面所看到的情况。暂且不论其他国家的语言,就俄语而言,确实有翻转180度的R和N这两个字母。而H字母无论正看倒看都没什么不同。但是,在东京郊外不可能看到写着俄语的招牌。不,何止!就算是在银座、新宿这样的市中心也无法想像会有俄语的霓虹灯牌。这时我忽然记起,在横浜市有一家挂着希腊语招牌的酒吧,是专为希腊籍船员服务的。于是我想,既然连希腊语的灯牌都能有,那么有俄语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一到晚上,我就开车在横浜市内到处逛荡,最后终于在马车道的某幢大楼的地下商城里找到了我所想的目标--一家俄罗斯餐馆。这家叫‘亚美尼亚’的餐馆刚开张不久。我爬上房顶一看,果然那里竖着一块写有俄语‘亚美尼亚’的霓虹灯牌。从灯牌的后面望过去,‘尼亚’两字就变成了RNH。”
亚美尼亚”用俄语写出来就是“АРМЕНИЯ”。原来如此!我顿感数日以来的种种疑惑全都解消了!
“字母之谜是解开了,那么‘红发’之谜又是什么呢?”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大概你们对东京发生的一些事不太清楚,三月上旬在叶山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和欧美侦探小说里常用的定式相似,被害者是个很有钱的老人,嫌犯则是唯一和被害者有血缘关系的侄女细野和她的丈夫。由于夫妇俩一向挥金如土,最近在经济方面陷入了困境。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这两人杀害了老人,肯定没错!可是,在案发当天的晚上,夫妇两人都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丈夫在横浜的住所创作他的劣质小说,而妻子为了打发时间,拜访了住在隔壁住宅楼的一个熟人,一直聊天到将近十一点。之所以知道丈夫在写小说,是因为屋子的窗帘打开着,从对面--也就是我们前面的这片地方,很容易看得到。夫妇两人的不在场证明就这么确立了。看,在我们眼前的那幢楼,就是那天晚上细野去过的住宅楼。”
隔开植满灌木的庭园,那幢楼伫立在百米之外。在黑夜中无法看清其中的细节,但是既然位于横浜市地价最高的地区,那一定是幢非常奢华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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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江田岛先生看见霓虹灯是在第二天的夜里,即星期四的晚上。于是我就注意到叶山的杀人案也发生在星期四的晚上。至此,可以知道从隔壁住宅楼目击到的屋里的人并不是细野的丈夫,而是这位江田岛先生。而且也不是如江田岛先生所说的,当天晚上,那女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以至于忘了关上窗帘,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这么说,我和细野的丈夫长得很相像喽?”过了片刻,江田岛问道,声音似乎略有些发抖。
“大概是的。细野夫妇中的某一个,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了你的样子,很吃惊你和细野长得很像。这一点启发了他们,于是便计划了这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我们可以想像一下,如果只在案发当晚叫出江田岛先生,会显得很不自然,所以就让他星期三也来。但是这样仍然会显得很奇怪,于是他们就把松代小姐和林先生也扯进来了。可是每天晚上都把年轻学生带到横浜自己的家里,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他们也怕这地方会被你们查出来。所以他们在离东京约有一小时路程的立川租了一间相似的屋子,你们两个就被带到那里。摆上一套完全相同的家具是件很容易的事,犹多利洛的画又是复制品,再搞一幅也不难。这两个家伙肯定读过柯南道尔的《红发会》啊!”
“谁说不是呢,从那里得到启发演了这么一出恶戏!”
“然而,这两人机关算尽,却还是疏忽了一点。那天晚上是那家‘亚美尼亚’餐馆的霓虹灯牌第一次接上电源,然后不幸的是还引起了江田岛先生的注意。”
“名侦探”一本正经地咳嗽起来,停下嘴,似乎想看看周遭反响如何。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他只好再咳嗽一声道:
“以上的只是我的推理,推得对不对还得见过细野夫妇后才能知道。他们的家就是我们的脚下。”
“可是,如果他们丧心病狂起来的话……”
“不用担心,我已叫来了一个和我相识的警察。”猿山说着,探起身打开从怀里摸出来的手电。我们看到一个男子站在马路的对面,他正点起打火机向香烟的前端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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