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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
8日下午1时4分一8日晚11时50分
一
8日下午,日军翻译户田骏被那须野中将唤去了。当时,"北支派遣军"司令部一片沸腾,庆贺奇袭珍珠港初战告捷。一阵阵寒风仍卷着小雪,天空阴沉,呈一片铅色。
户田从东京外国语学校中国语专业毕业后,一度在贸易公司供职。后来,他厌倦了这种单调的工作,便通过远亲那须野中将,来到了中国天陆。那是1937年6月日中战拿爆发前夕的事。
户田到大陆来,并非因为他有什么深刻的想法。
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对大陆怀抱一种模糊的憧憬。正是这种憧憬驱使他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其中当然也有亡父骏介的影响.他的父亲骏介是个商人,深刻地理解推翻了清王朝的辛亥革命,曾多次到过中国,并积极地帮助过中国留日学生。有不少学生,在骏介的帮助下,才得以完成学业。
"中国问题将决定日本将来的命运",这是他的一句口头禅.户田选修中文,也是由于亡父的劝说。户田来中国4年了。他饱尝了大陆的生活.虽说他是作为日军中的文职人员来中国的.但他以为,他还是直接地领略了中国和中华民族。
"你知道-北京人-吗?"那须野中将在司令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边往烟斗里装烟边问。
那须野中将是解剖学权威,在考古学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
他多年以来一直喜欢用烟斗,据说他在陆军大学任教时,就烟斗不离手。本来不吸烟的户田,看到中将吸得那么有味儿,馋得自己也想一试了。
中将坐在桃花心木的大桌子前。桌子上放着一尊叫"北京人"复原像。中将的背后是又高又宽的窗子。除了门和窗的部分外,全都排满了书橱,上面摆满了专业书籍。户田每每走进这间屋子,几乎都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误入了解剖学或考古学教室。
房间里已有一位先来的客人.他是户田认识的高松修一大尉,带着一副十分憔悴的表情,站在屋子的左角边。户田走进屋时,大尉仍无动于衷,似乎未发现户田进来。
"在中学里学过吧?这是-北京人."身材矮小的中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桌子上的复原像说道。他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举起复原像,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
眉骨高高地向前凸起,脸庞刚剑对了,是在中学的历史教科书里见过同样的。
"这是根据发掘出来的-北京人-的头盖骨模制的,大概-北京人-的脸盘也就是这样吧。"中将放下复原像,又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儿,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把烟灰缸挪近眼前,使劲地磕着烟灰,然后,对着空烟斗,用力吹了两口气,又开始装烟丝了。这一切动作,对他来说,可能都是下意识的,但却做得有扳有眼。这是社会名流和甲级演员才做得出来的动作。
户田情不自禁地凝视着桌子上的复原像。
"-北京人-,学名为北京中国猿人(SinonthropuPohi-nensis),是约50万年以前的洪积世中期,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的祖先。我想,可以称他们为幻境中的人类。1923年,在北京城西南郊的周口店发现了两颗人类牙齿,后来发掘了42具北京人的骨胳化石。这是一大壮举,堪称20世纪的奇迹。"中将站起身,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一边翻一边说。
"你看,这是-北京人-狩猎的想象图。"图上是几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挥举着棍棒和石块,朝着直立的大罴挑战的情景。
"我得知-北京人-发掘的消息之后,对这个人类的祖先就怀着无限的憧憬。早就想亲眼看看,亲手摸摸。正好10年以前,我的愿望实现了。当时,研究-北京人-的权威戴维德逊.布莱克博士还健在,他那时是北京协和医大的新生代研究所所长,而我当时不过是一个军医大佐。托人引见,博士说看过我拙劣的论文,很痛快地答应见我。我马上请假从任地奉天来到了北京。"户田忽然想,中将会见布莱克博士时,大概也是抽着烟斗吧。
"我访问他时,他正设法把附着在化石骨表面的一层矿物质硬膜刮去。他用牙科医生使用的钻头,废寝忘食地工作着。刮下来的细粒象沙尘一样纷纷扬扬,可他一点也不在乎.博士是一位纯正的学者,脸色有点苍白,仪态显得很有学问,戴着一副深度黑边眼镜。为了治学,他不歧视有色人种,也不嫌别人学历低。这从他在研究室里对中国助手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助手们也都由衷地尊敬他。我们虽是初次见面,但一谈起学术问题,他马上就把我当成了10年知交。我说我来的目的是想看看-北京人。博士便打开了保险库,象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北京人-的头盖骨。"中将说到这里停住了。
透过窗子向外望去,低垂的天空显得很昏暗。
"我用这两只手棒着-北京人-的头盖骨.觉得它比当代人的头盖骨厚重得多。这沉甸甸的感觉,使我清楚地感到了50万年时间的份量。在50万年前那个原始的世界里,我们人类的祖先,是何等的大胆,何等的勇敢啊!""你再看看边张想象图。他们的胳膊已经不象大猩猩那样粗壮了,身体也不象黑猩猩那样轻巧了。走路的动作笨拙,头重脚轻,行动不便。但是,神把智慧赋予了他们。别看他们的脑壳长得不象样,但却起了保护进化了的大脑的作用。为了弥补臂力的退化,他们使用了武器,为弥补行动不灵活的缺点,他们结伙捕获食物。
"当我双手捧着-北京人-的头盖骨时,我感到了它的份量,一股激情传遍了全身,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那是我终生难忘的时刻。虽说过了这么久,可还象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记得一清二楚。"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落下来,遮着半边窗户的草绿色窗帘微微摆动着。户田知道,寒气已从窗缝钻进了屋子。
"-北京人-是人类宝贵的遗产.当然,这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是世界的瑰宝。所以,我觉得决不能让它因这场无聊的战争而受到无妄之灾。我一定要把-北京人-从这场战火中拯救出来。由于日美关系恶化,大陆上的战火将进一步扩大,这一点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而且,今天拂晓已经宣战。
在此之前,我曾向司令部交涉过多次,昨天晚上,终于得到了接收-北京人-的许可。但是,协和医科大学是约翰.洛克菲勒1921年花费3亿美元创建的美国系统的大学医院,要闯进去,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今天清晨5点即日本时间清晨6点对美宣战。"一向很冷静的中将,这时已经气得涨红了脸。烟斗里的火早就灭了。
"谁知却迟了一步.派高松大尉今晨5点去协和医大接收-北京人-,可保险库里已经不见它的踪影了。""弄到哪儿去了?"户田插嘴问道。
"还不清楚。但可作各种推理。首先是美国,他们估计到日美开战就在旦夕,一定会认真考虑在日军接收之前,把-北京人-疏散到美国。重庆的国民党政府原则上是赞成这个计划的.但以蒋介右为首的国民党右派,似乎反对把中国的珍宝运到美国,哪怕是暂时的。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卖国行为。所以,好象给戴笠的蓝衣社下了一道密令,让它秘密地阻止美国将-北京人-运出国门之外,也要防止把-北京人-交给日军。有情报说蓝衣社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日军的松村机关也插了手。它获悉-化京人-失踪之后,马上就采取了行动。协和医大已经被它接收了。它出动了大量秘密侦探,正在追踪-北京人。""松村机关?为什么这样干?"那须野中将慢慢地站起来,悲伤地摇摇头,仰望着天花板,说道:"日本学者中,有人在战争中趁火打劫,策划着要把-北京人-抢走。如果说是热衷于研究才这样做,也未免太过份了。哪能仗着自己是权威,就随心所欲。你大概知道,眼下有个帝国大学教授已经遭到了国内外学者的白眼,这位先生为了得到-北京人-,已经多次涉足北京了。可悲的是,象这位先生一类的人,正在对军队的上层机关和文部省的官僚施加影响,说什么-北京人-放在中国人手上,不能好好用于研究,白白糟蹋了好东西-,鼓吹什么-大东亚共荣圈的盟主日本保护它,是当然的权利,等于帮助保管了亚洲的珍宝-云云。于是,被他们说服了的东京的大人物,便命令松村机关把-北京人-搞到手。说可以不择手段,总之一定要把-北京人-弄到东京。可他们哪里知道,在他们行动之前,-北京人-却-集体失踪-了。所以,他们才急着行动,开始追踪."中将回到椅子上,又拿起熄灭了的烟斗,重新往里装烟。
"而且,延安的共产党也以-保护文化遗产-为由,开始行动了。听说它组织了一个由考古学专家组成的特别小组,这个小组已经潜入北京。"中将把深吸进去的烟吐出之后,改变了一下姿势,说:"所以,有件事要求你,希你找到-北京人-的去向.当然,我非常清楚这是件有危险的工作。我是在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之后才求你的.不管是带到美国、日本,还是留在中国,只要能保证它们的安全,我就放心了.我没有任何野心,只是希望它们能安全。但是,我绝不能容忍那种趁火打劫、独吞人类的这件财产或利用相其学术价值,把它作为赚钱对象的行为。另外,它也有可能还藏在什么地方睡大觉咧.我的想法是,不管它在什么地方,它都是人类的遗产。""你有两点是我一直很佩服的,一是你那超群拨类的记忆力,一是你那随机应变的行动力。为了人类的这件遗产,我希望你能充分发挥白己的能力。要追踪,可能需要有考古学方面的知识,高松大尉会全面协助你的。他有高深的考古学知识,现在他正在受到良心的谴责。你的中文对他也是很有用的。关于-北京人-今晨失踪的情况和协和医大有关人员的谈话,你可以直接问问大尉。而且,这里有5,000日元可作为调查费。这笔钱你可以随便用。怎么样,你答应吗,户田君?"中将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信封,放到户田眼前。
户田想:中将太相信我的本事了。他又想:现在日美已经打起来了,形势这么紧迫,中将却从容不迫地谈论"北京人",真有闲情逸致啊!另外,对户田来说"北京人"呀,考古学呀,与己根本没有缘分。户田定睛看着桌子上的"北京人"复原像,他感到"北京人"的嘴在动。为了使自已平静下来,他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原始的荒野在脑海里出现了.
长毛象扬起矛齿疾奔着。
还有恐龙和罴。
不知道名字的怪鸟高高地扬起利爪在翱翔。
户田并不知道50万年前的原始世界是不是这样.他脑海里的影像,则是他其有的关干原始时代的知识和记忆的杂烩。
然而,在这里面,户田清楚地看到了一个躬身前行的"北京人"的形象。这个猿人的脸长得跟桌子上的复原像一模一样。
多么不中用的生物啊!难道作为万物之灵君临地球的人类祖先,就是这个样子吗?不知为什么,猿人显得很孤独,它看到户田后,嘴唇动了一下。不,只是使户田觉得动了一下。
猿人象似要拼命地说点什么。
"你要想对我说什么呢?"户田的心情陡然昂奋了。
"这个猿人是我的祖先啊!50万年后的今天,同样的血流在我的身上了。他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我们后代子孙有义务听他说话。"户田睁开了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也许是一场梦。
有中将、大尉在,而且还有桌子上的"北京人"在。
眼里的"北京人"跟桌子上的重合在一起了。
户田并没有信心在与蓝衣社和共产党的较量中取胜,但作为人类一分子的义务感,不可思议地充满了户田的全身。
他在学习外语阶段打橄揽球练就的体魄,今天仍未衰弱,而且有一笔可以自由使用的5,000日元活动经费——这是很有吸引力的。户田瞟了一跟那个装着钱的信封。
"不妨一试。"户田感到一股热劲儿从心底涌上来。这是他好久没有过的感觉了。
"我达个人类的子孙要听听祖先的话."
在历史悠久的中国大陆上,找寻失踪的人类祖先,这不就是自己迄今追求的浪漫之举吗?户田不由地摆出一副武士风度。
"我来找。"户田叉开腿站着说道。
"有两个线索。一个是,协和医大总务长科恩和他的秘书希舒勃格在事件发生后失踪了.虽不知什么原因,但肯定与-北京人-失踪一案有关。关于失踪的情况,高松大尉知道得很清楚.另一个是,据领事警察报告,今晨在天安门广场,发现了一具被枪杀的日本人尸体。死者是在王府井开古董店的丸井阳太郎.尸体旁边,抛着一个大头盖骨。拿到我这里一鉴定,才知道是用石膏做的-北京人-头盖骨的精巧模型。因丸井是退役军人,宪兵队出动了。遗体想必已由我的部下解剖了。这个杀人案与-北京人-失踪有无联系,还不得而知,但都是发生在12月8日的早晨。而且,尸体旁边的头盖骨竟是-北京人-的模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为二者无关。先从这里查起如何?""古董店老板被杀与-北京人-的头盖骨,这真是奇妙的组合。"户田这样想着,但未说出口。
中将站起身来。
"如果你要去宪兵队,我给你打个电话。那里有我在陆军大学任教时的学生."户田行完礼,就推开了军医部长室的门。
二
中将所说的他在宪兵队的学生,是个红脸中尉。他戴的"宪兵"臂章,大得刺眼。在会客室里,中尉把一个矮胖的下士介绍给我。
这个名叫上杉的下士,是负责调查此案的。
"凶器是三八口径手枪.是在很近的地方从背后开枪的。很可能是枪口挨着背开的枪。否则,衣服不会烧得那么焦。"下士边翻着笔记本边说。他的话稍带日本东北口音。"子弹穿透了心脏。当场死亡的。发现尸体的是垃圾车夫,在早晨5点多钟。尸体与天安门平行,头朝西倒在地上.在他5米远的前方,扔着一个-北京人-头盖骨的标本。是被害者带来的,还是罪犯扔下的,尚不清楚。""被害者是什么人?"下士又翻开了笔记本。
"叫丸井阳太郎,42岁。正是他的大凶之年埃他在王府井开着一个叫丸井商会的古董店.没有妻子儿女.掌柜的叫津田康郎,28岁,说是他的外甥。""据津田说,他最后一次见丸井是昨晚十点半,当时丸井正从王府井的店铺里出去.丸井平时就住在这里.丸井没说出去干什么。津田说,他怎么也琢磨不出犯人是谁.我已经搜查了店铺和他的居室,但未发现线索。来往信件也查过了,并未发现疑点."下士指着旁边的卷宗说:"解剖结果表明,死亡时间在8日午夜到凌晨1点之间。从胃里检查出大量啤酒,还有土豆,洋白菜和腊肠。从消化的情况看,象是昨天晚上11点左右吃的。但是,由于人手不足,被害者离开家之后的行踪还未查出来。""谁可能是罪犯?""还不知道。但,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干的。因为丸井把背朝向罪犯,能让罪犯挨他那么近.而且,身上也都好好的.装有53块钱的钱包仍在死者体里揣着。看来不是谋财害命。""有什么人恨他吗?""眼下还找不出。只有那个头盖骨是个线索。说是-北京人-模型,我也弄不清楚。但是,我一定要把罪犯找出来。"嘴里衔着烟的中尉听了下士的话后,插嘴道:"不是说被害者曾在军队里呆过吗?""是的。象是在山东驻过防,还在驻奉天的部队里呆过。""他在军队里的情况能否知道得更详细一些。"户田一边烤着手,一边问道。
"你想了解军队的什么?想知道什么?"下士蓦地起身嚷道。
他的眼神变了,变得象一只看到猎物的猎犬。
"简直象个刑事警察嘛。"红脸中尉笑着说,他的脸更红了。
"他原来是警视厅侦察一科出色的刑事警察埃"上杉下士有些难为情,害羞地搔着头。看他的动作,真象个孩子。
户田想:怪不得他那么能干呢。
户田很理解他。他来到军队之后,仍不丢掉警察的脾气.于是,对他嫣然一笑。
北京最繁华的街道王府井,在紫禁城东侧不远处.一到星期天傍晚,这里总是人山人海.赶上今天是突袭珍珠港胜利之日,穿军装的日本军人在街上格外显跟.为了讨好北京的"统治者"日本人,有的中国人开的商店也挂起了太阳旗.但街上买东西的中国人,仍象往常一样穿着大棉袄,站在柜台前喋喋不休。
"到头来,日本是统治不了这个民族的。"户田看到王府井拥挤的人群,又一次这样想。
户田继续想:"虽说处在日本占领之下,可生命力还这么旺盛,应作如何解释呢?是4,000年的悠久历史赋予他们的智慧,使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忘记从容不迫地生活。""从容不迫地生活,这是很重要的。在日本的决策人物中,理解或者想理解中国和中国人的,究竟有几个人呢?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受到英国及其他列强的侵略,这种侵略还在继续。难道他们真以为现在这个中国就是真正的中国吗?难道他们以为在日军武力面前低下头来的中国人,就真的屈服了吗?他们是否知道-面从背毁-这个成语呢?汉族被辽、金等北方民族、蒙古族建立的元朝及满族的清朝征服时,一度曾是-面从背毁-的,但最后终于显示了民族的内在力量,倾覆了异族的统治。日本的各位领导人是否知道这段历史呢?"想到这儿,户田有些心灰意冷。
"也许可以说,-一致抗日-运动的高涨就是个前兆。可日本在当地的一些头头脑脑们,对抗日运动现状的认识,却非常天真.他们直到如令,还在说什么是-一部分过激分子——容共分子-搞的鬼。实际上,抗日运动绝不象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它已经成了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民族的历史潮流。可是,日本人却想得那么天真,这样下去,难免要摔跤的。"户田但愿自己的这种想法不是杞人忧天。
市场入口处在卖着猪内和鸡、鸭、羊,人声鼎沸。出来的人手中提着活鸡活鸭。有的鸡挣扎着拍打翅膀,毛不停地往下掉。
一根鸡毛飞到了穿着中式服装的户田的肩上.当他正要用手去拂掉它时,一个穿着黄军装的日本兵碰了他一下。大概这个日本兵错把户田当成了中国人,就满嘴酒气地找起碴来,粗声粗气地嚷叫着,用的词儿简直不堪入耳。
丸井商会地处王府井北头。门口挂着"古董丸井商会"的招牌。牌子下面是英文标记:"MARUICURIOSHOPCO"作为日本人开的店,这种做法是很少有的。
店铺的大门关着,按日本习惯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忌中"二字,表示正在居丧.旁边有个小便门.户田从这个便门走了进去。
屋里香烟缭绕,烟味直冲鼻子。
津田长得又瘦又高,一张苍白的脸,戴着金边眼镜。他不断地用左手摸着眼镜架。这好象是他的一个坏习惯。
户田自称是麻烦过丸井的人,对津田讲了一番哀悼的话。遗体还未从宪兵队送回来.津田说,同业和生前友好都来了,打算今晚守夜。
户田把津田叫到一边,突然问道:"你舅舅喜欢吃德国菜吗?"津田露出诧异的神色,说:"谈不上喜欢。他倒喜欢吃涮羊肉。"户田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液。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吃午饭,顿时感到肚子饿了。
"他有德国朋友吗?"
"顾客中倒也有德国人.但是否能称得上朋友,我可就不知道了。只是,我舅舅很佩服希特勒;对欧洲的战况特别关心。是不是德国出了问题?"户田含混地应付过去之后,又问:"他的籍贯是""是静冈县滨松附近。我是舅舅的姐姐的儿子,因一直住在东京,对他在滨松时的情况不了解.令年4月,我收到了舅舅的一封信,说要扩大生意的规模,希望我来帮忙.于是,我5月份就到大陆来了.总算习惯了北京的生活,也学会了一些做买卖的秘诀。""你舅舅夜里常出门吗?""我来了以后,舅舅说有人看门了,经常出去。舅舅喜欢喝酒,好象常喝酒.因为我不会喝酒,所以不太清楚他在什么地方喝酒。""有没有与他有特殊关系的姑娘?"津田又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瞪了户田一眼,说道:"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你真是舅舅的朋友吗?""失敬,失敬。小生因军队的关系,才希望跟你舅舅交往的。
我是想,如果有这样的女人,应叫她来参加葬礼"户田搔着头说道。
"你在军队里呆过啊,失礼了。关于我舅舅的私生活,我几乎一无所知.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但是,舅舅是个健康人,即使有侍候他的女人,也不奇怪。""昨天晚上出去时,有无反常情况?""没有。""比方说,有人来电话啦,或是惦记着时间啦,等等。""对了,他是很留意时间。曾几次掏出过怀表,还向我向过时间。""他打算见谁,你知道吗?""不知道。舅舅什么也没说。""最近来过反常的电话或信吗?""不记得了。""是否谈过赚了钱和生意兴隆的事?""账是舅舅自己管的。不过,两天前,舅舅喝醉酒后,说过什么有一桩可赚大钱的买卖之类的话。"看来,津田的确不大了解丸井的生洁情况。
户田走进里屋,在佛龛前供了香典。有五、六个同业模样的人围着桌子交杯饮酒.户田点了一下头,也入座了.大家并没有讲丸井的事,而是大谈特谈日本在珍珠港的胜利.旁边一位50岁光景的男人向户田劝酒。
"情太突然了,我感到震惊。"户田一边接过酒杯,一边把话题往丸井的事情上引。劝酒的男人已经有八分酒意了。
"在佛爷面前讲难听的,虽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要说,你这个人太贪心不足了。"户田斟了酒后,引着他说:"此人一向愿说大话,最近又在做梦了。他扬言不久将搞到出土文物,至少值100万日元。""值100万日元的文物?""没说是什么东西吗?""这件事我也听说了."身旁的一个男人开了腔.他手里夹着一支短得马上要烧到手的烟头,是个多嘴多舌、风头很健的人。
"说是有一件伟大的出土文物,老实说,那是无价之宝埃""反正迄今一直梦想着能一攫千金,给果,弄到手的不少是赝品。人家佩服他,在这种情况下,店铺还能维持下来。""我在西单也开了个店。我知道丸井的眼力并不高.只是因为他在横滨一家公司供职时学会了英语,当兵时学会了中文,所以,他的客户比我们多.但是,说得不好听些,他的经济情况曾经相当不妙埃"这时,津田进来了,两人都闭上了嘴.户田趁机把那个抽烟的人领到店头。
"据津田说,他舅舅是为了扩大生意,才叫他来的。""我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听信了有出土文物的事情。""你对他的看法如何?""跟他打交道,我觉得挺好呀,他一喝醉就总是讲当兵时的事情,诸如天天抱着金发女郎睡觉之类好象艳福不浅埃""死前有这个吗?"卢田竖起了小拇指。
"在附近就住着一个情妇啊!是个忧郁的小脚女人"抽烟的男人知道这个女人的住处。
果真是个见不得人的女人.
唐朝流行的缠足的习惯,自清朝康熙皇帝颁布禁令以后,渐渐地匿迹了。当然,这是经历了一个很长的过程的。
在民国时代,中老年妇女中,偶尔还能见到缠足的。可是,户田看到二十来岁的女人缠足,还是头一次。这个女人的脸窄小而苍白,看见这张脸就会联想到葫芦瓠。虽说体态妖艳,但由于脚小,令人觉得难以支撑。
这个女人不爱说话。听到丸井死亡的消息,也没有表情。
"领客人来过这里吗?"户田不抱什么希望地向。
"来过。"女人嘴里迸出了两个字。
"什么样的人?"户田慌了。
"不知道。说是有客人要来,就把我赶到外面去了。我的脚这个样子,不好走路,弄得我够呛.""什么时侯?""5个月以前。我未见过客人的面。好象是个女的.""你怎么知道的?""留下了香水味.还有一个颜色漂亮的手绢儿"女人低下了头。
户田推开了日本总领事馆的后门.闻到了一股霉味。还有一股钢筋混凝上反潮的味道。
田村书记生一个人还在领事部办公室里加班.他是户田的大学校友,比户田低两级。
"你的干劲真足啊,这么晚了还在干!"
"日美开仗,珍珠港胜利,我呆不住埃咱们干一杯吧!"田村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这酒是田村家乡秋田县的"新改"酒,味道有点辣。
"有事相求。今晨,有个叫丸井阳太郎的被杀了.""我知道,就是丸井商会的老板吧.""我想看看他的档案。""这是对外保密的呀,不大好办。""你不要为难,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是不是因珍珠港大捷而赦免我?"田村打开文件柜,翻弄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卷宗,放到户田面前。
户田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台灯旁边看起档案来。
丸井阳太郎
明治32年6月11日生
籍贯静冈县引佐郡引佐村宇引佐xx号
父丸井平藏务农
母丸井久助产士
与家长关系长子
引佐寻常小学毕业后,就职于横滨的贸易公司。
20岁时,甲种合格入伍,在静冈团里当卫生兵。曾在青岛、天津等地驻防,昭和5年退伍。退伍时的军衔是上等兵。退伍后,在奉天被军队雇用,从事特务活动。
昭和10年,在北京创立丸井商会,经营古董。未婚。"档案材料上贴着一张小照片。户田偷偷地揭下照片,把它装进兜里,说了一声"谢谢",边还回档案边问:"对他的反应如何?"不大好呀.据说在满洲干了不少坏事。有人说他现在的买卖所以能混下去,也是因为当时大饱私囊,存下不少钱.""他有一个外甥啊.""你了解得很清楚嘛!可津田这个人不可靠啊."户田从后门出去了.街上已经黑了。户田从兜里掏出了怀表.这块金碧辉煌的表是他父亲的遗物,他一直珍惜地把它带在身边。时针指向了五点半。户田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德国领事馆的后门静寂无声。户田按了3次门铃。停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中年的中国人神色诧异地站在他的面前。户田问他李泽川是否在馆里。
户田被让到办公室里,站在屋子中间的煤油炉子旁烤火。李泽川一如往常地带着快活的表情进来了.这位年轻的中国人是德国领事的翻译.户田跟他很熟.他曾在柏林留过学,是一个了不起的博学家,谙熟西方音乐,一谈到巴赫,就口若悬河。
户田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李的.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可能也跟年龄相仿有关,两人认识后很快就亲密起来。李是一个很开朗的上海青年."日本终于下手啦。"李泽川因日本向美英宣战显得很高兴.大概是想到与欧洲各国为敌的希特勒和墨索里尼,总算在东方找到一个伙伴的缘故吧。
户田却没有搭腔,开门见山地说道:"北京城内有几家德国餐馆?最好把店名和地点都告诉我""让我查一下。"李泽川进了里星.过了将近20分钟,他把一张纸递给了户田。
7家德国餐馆的名称和所在地都清清楚楚地打在纸上。他做事从来都是这样圆滑周到,无懈可击。
户田为了赶时间,向李泽川说声:"失陪!"就离开了。
他先到王府井附近的德国餐馆去了解,给果一无所获。
原来户田听上杉下士介绍了丸井胃里的食物之后,联想到德国菜。他认为,土豆、洋白菜、腊肠——这都是德国菜。但转了5家餐馆,都白跑了腿,于是,户田的信心严重动摇了。
第6家餐馆在天坛附近的一条胡同里,门面很小,是一家不起眼的菜馆,但名字却很大,叫"柏林"。
户田推开吱吱嘎嘎作响的门,屋里的暖气迎面扑来。
他坐在犄角那张桌子跟前,环视了一下屋子。共有10套桌椅,与里面的啤酒柜台联成"L"型。有3张桌子围满了客人。
一个蓄着翘胡子,肩上带金辫子的德国老堂倌儿招摇地过来服务。户田在外面跑了半天,喉咙干得要命。他要了啤酒和腊肠。
老堂倌儿端来啤酒时,户田拿出丸井的照片给他看,并用中国话问:"昨晚11点左右,这个人来过吗?"老堂倌儿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户田端起酒杯,一饮而荆他往大啤酒壶下塞了一元钱,又要了一壶酒。
老堂倌儿满上酒端回来了。那钱早已不见了.户田把照片递到老堂倌儿手上,说:"你好好看看。就是这个人.""来过。正象您说的,昨晚11点来后,在这儿坐了40分钟。
就坐在这张桌子跟前."
老堂倌儿指了一下户田坐的桌子.
"带着人来的吗!"
"一个妇女."
"什么样的女人?"
"详细情况不知道,是个西洋人."
"穿的是什么服装?"
"不太清楚."
户田大失所望,把啤酒一口喝了下去。他结了帐就走出门外。因喝了一肚子啤酒的关系,身上直打寒战。
丸井7日深夜里带着一个西洋女人在德国餐馆"柏林"吃了饭.两人离开餐馆20分钟乃至1小时20分后这段时间里,丸井在天安门广场被人从后面枪杀了。
总之,了解到了丸井当晚的行踪。但是,户田这时并不认为这件杀人案与"北京人"的失踪有特殊联系.三"我先给你讲讲关于-北京人-的基础知识吧."高松大尉在王府井一家有名的北京烤鸭店的一个单间里,对户田这样说。桌子上摆着一只用华丽的大盘子盛着的北京烤鸭,两斤绍兴"加饭"酒,还有一碟户田喜欢吃的榨菜。
这榨菜是四州省的特产,辣丝丝的,是喝"加饭"的佳肴。
平日很健谈的高松大尉,因刚发生了大案子,今天几乎没动筷子。
"-北京人-的遗体变成化石,需要几千,几万年的时间。骨骼的有机组织逐渐溶解,一点点地被吸入土壤中;另一方面,地里的矿物质又渗入骨骼.古生物学把这个过程叫做"石化".正是由于大自然这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恶作剧,骨骼表面变硬,而能原封不动地保持原型。因此,在周口店等地能发掘大量化石骨骼,不能不说这是许多偶然性的巧合,是非常稀有的现象。""19世纪末,阿姆斯特丹大学解剖学教授尤杰努.杜布瓦博士,经过多年的艰苦努力,在爪哇岛的本加旺河附近,发现了两颗牙齿、一根大腿骨和一个头盖骨.这是-爪哇猿人-化石骨的最初发现,学名叫-直立猿人。但由于眼眶异常隆起,牙齿非常原始等等原因,有人认为是人,有人则认为是猿。长期以来,学术界一直有争论。据推算,爪哇猿人,生活在40万年以前。""爪哇猿人的情况我明白了,我是希望你能简单地介绍一下-北京人-的呀。"户田边喝着"加饭"边说。
"我是按顺序说的瑞典.的地质学家约翰.昆那.安特生博士到中国时是1914年。他在实地考察各个遗址的过程中,注意上了北京西南郊50公里处的周口店龙骨山.他劝新来的奥地料古生物学家师丹斯基博士发掘周口店。1923年,师丹斯基挖出了两颗牙齿。这两颗牙齿被断定为人类的臼齿,这种人类被命名为-北京人。由于这个发现,周口店有人类祖先遗骸的可能性增大了。
"周口店的发掘工作,其后,在美国洛克菲勒财团的援助下继续进行.发现的人类骨骼都被送到洛克罪勒财团经营的北京协和医科大学,由该大学所属新生代研究所所长戴维德逊.布莱克博士从事这项研究.再找不到一个学者象布莱克博士这样专注于这项研究的了。人们都说,如果没有他,关于-北京人-的研究,在短时期内恐怕不会有这么大的进展。为此,他的朋友甚至给他起了个绰号,管他叫,猿人。"大尉可能是说累了,一口把冷了的"加饭"喝了下去。
为了歇一口气,大尉拉开了窗帘。一股沉重的冷气透了进来。外面好象仍在下着小雪,刮着风。
"1929年12月2日,有了一次划时代的发现。瑞典的维尔加.勃林博士等人和负责周口店发掘工作的裴文中博士,终于挖掘出一个-北京人-的完整的头盖骨。这时发掘的成果是-北京人-的6颗牙齿和一个头盖骨。其后,到1937年芦沟桥事变后,发掘工作中断为止,发现了42具人骨和147颗散落的牙齿。这些都如数地保管在协和医大新生代研究所的保险库里。""头盖骨下颗厚,下巴骨丢了。比较而言,头型较长。从大腿骨看,估计男性的身长为156公分,女性为1.44公分。可以认为,这个数字与实际的身长很接近。""您听说过-柯普定律-这个名称吧.指生物在进化过程中,在形态上要发生巨大的变化。灵长类亦如此.虽不象象、鲸、恐龙等那样走极端,但也是变大了。据说,约6,000万年前的始新世,灵长类开始出现于地上时,只有老鼠那么大。而到了50万年前,就变得有156公分大了,虽不及当代人类的平均值,却大了许多。""一般认为,-北京人-的直立行走还走不好,身体微微前倾,走路时颚部前伸。此外,其有一些明显的身体特征.为有效地适应地面生活,胳臂比腿长,肩膀也相当宽。与古原始人类和猴子相比、他们的鼻子高高的,长得很好看,近似子现代人鼻子的形状。因颊骨大,脸盘儿显得大。脑子小,扁平。大脑的表面积虽不及我们的一半,但语言中枢相当发达,同神经组织联系起来看,估计已经有了简单的语言。而且,据认为,-北京人-已经很会用火.在周口店的洞穴里就发现了用火的痕迹.这语言和火成了支撑他们尚未进化的身体的武器,成了他们在严峻的原始生活环境里赖以生存的动力。""还有,-北京人-好象也知道利用毛皮了。他们不象哺乳类动物那样身上有一层厚厚的毛,皮下有厚厚的脂肪,可以保护身体。如果裸露全身,是不可能度过华北的严冬的.他们的社会是由类似狩猎民族的复数家庭构成的。居住在周口店的这个家族,看来有五、六十人。""我最后要说的是,他们已经有了感情。首先可以想见的是有了母性爱。如果他们不知道爱护和照看自己的孩子,那么,-北京人-是不会留下后代子孙的。另外,结为配偶的男女之间,当然不会没有爱的感情。""中将也说过,我一想到-北京人-当时的生活情景,就被一种祟高的东西所打动了。""小生也很理解你这种心情。如他们不能在那种原始时代得以生存下来,人类就不会有今天的繁荣局面啊"户田想起了刚才在中将的房间里看到的"想象图",心里不由地说道:"加油啊,人类的祖先们。"大尉又斟了一杯"加饭"。
"后来,又从周口店发掘出-北京人-后期的人类祖先的化石骨,这种人被称为-山顶洞人。这里不讲这个,让我谈谈研究-北京人-的学者们的情况吧。""刚才提到的布莱克博士,1934年3月15日,在研究所里,手握着笔杆倒下后就离开了人世。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怪人。据说他从不与人交往,对身边琐事不管不顾,经常是白天睡大觉,傍晚起床,通宵达旦地进行研究。他生于加拿大,是个曾在多伦多医科大学和伦敦大学学习过的优秀学者-北京人-深深吸引住了他,可以说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对-北京人-的研究。""布莱克的后任是犹太裔德国人弗兰兹.魏登里奇博士.他在法兰克福大学当教授时,以布莱克的研究报告为基础,发表了关于-北京人-的形态等5篇报告,在学会里受到高度评价。1935年因讨厌纳粹抬头而去美国,被聘为芝加哥大学的客座教授.由于布莱克突然死去,后来他到北京继任了布莱克的职务.他在北京继续精力充沛地进行研究,发表了35篇论文,并剖析了所有发现的人骨。因日美间的形势格禁,如您所知,今年初,在中国的美国人被劝告回国,魏登里奇4月乘最后一艘接运撤退者的船-克里奇总统号-回美国了。现在被聘在纽约自然博物馆工作。""接替魏登里奇工作的是裴文中博士.他发现了-北京人-第一号头盖骨,是个光荣的考古学界新秀。""还有一个人是法国的人类学家蒂亚尔.谢尔丹.他是一个老资格的学者,曾对1923年发现的臼齿提出怀疑,认为那是食肉兽类的臼齿.他是研究中国旧石器时代的权威,与布莱克和魏登里奇两位博士都有亲密交往。后来,对-北京人-的研究工作,也寄予强烈关心。现在在天津开了一个私立北疆博物馆。"大尉这才想起来要吃东西,他夹起一块流油的烤鸭,蘸了酱,加上葱,卷到薄饼里。
"最后还有一点,中国有个习惯,把化石骨当作-龙骨-泡酒喝。"大尉一边吃薄讲卷着的烤鸭,一边说。
"你这么说,我也知道。药材店里,恐龙骨呀,剑龙骨呀,起着许多动听的名字在卖.小生认识的中国人中,就有人爱用这些东西泡酒。这些东西都是些钙块,喝了大概不会,有害,但是否有效就只有天知道了。""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说,-北京人-的化石骨,一旦到了不知其文化价值的人们手里,可能被当成-龙骨-卖了,或泡酒喝了呀!"大尉又伸手夹了一块鸭子。说话间,渐渐显出了他那健谈的特性。
"下面我讲讲去接收时的情况吧。打开保险库时,在场的有我、科思、裴文中和希舒勃格4个人.大家都大吃一惊。钥匙是特殊的,按常识说,只有希舒勃格才会开。希舒勃格一口咬定,她从一周前的12月1日开过以后,再没有开过。12月1日上午9点光景,在科恩和裴文中在场的情况下,开过保险库,说是因为日美关系恶化了,要打开看看并加以整理,以便准备把这些化石骨送往美国。点了数目以后,门马上就关上了,说是打算改日再装箱。
大约开了20分钟。刚关上门之后不久,富顿校长来电话找科恩,科恩就到校长室去了.裴文中说他跟北京大学和燕京大学的教授们约好一起吃午饭,不到10点就出了校门。希舒勃格回到自己房间,拾掇了一下身边什物——大概就是这些情况。""钥匙的保管情况如何?""希舒勃格是德国裔美国,41岁,一头金发,但称不上美人.脸色很坏,眼圈发黑。她还是独身。作为一个秘书,她在布莱克博士当所长时,就崭露头角了.她整理公务和管理的才能出类拔萃,布莱克把所有事情都委托给她。因她与魏登里奇同是犹太人,两个人配合得似乎也很好,可谓深得魏登里奇的信任。据说两个人常用德语兴效勃勃地讲起故乡的事情.保险库是布莱克特别订做的,从那时起,钥匙一直由希舒勃格保管,迄今从未发生过差错和疏忽。所以,哪怕所长、院长开保险库,也都非找希舒勃格不可。""裴文中当所长之后,她为什么辞去所长秘书之职,当了总务长的秘书?""据裴文中说,她的最大缺点是有-种族政视-观念。她不愿在中国人裴文中手下当秘书,提出要调换工作,便当了科恩的秘书。从而,裴文中与希舒勃格和科思的关系不甚好。""校长富顿其人如何?""是个无益无害的庸才。你一追究他作为校长的责任,他就会说-我是医生,是个外科医生,不是办事员,一切责任都在科恩身上-过去他在纽约洛克菲勒财团系统的医院工作,是在两年前作为校长赴任的。""科恩其人呢?""他是个给希舒勃格火上加油的种族歧视者.他仗着自己有实际经验,很难对付。我盘问他时,他也很傲慢。他是美国南部达拉斯人,56岁。曾辗转于非洲的金矿之间,当过令人生畏的监工。来中国的动机不清楚.好象是在非洲生活;无以为计才窜到亚洲来的。1925年到上海,做过发掘方面的营生。在那里对中国的工人好象也很残酷.在周口店发掘现场工作时,其监工本领受到青眯,被提拔到协和医大总务局,后来就青云直上。魏登里奇在时,他装得很老实,可魏登里奇归国后,他就一手掌握了大学的实权,一切都由他了。学者出身的富顿完全是被他捧上来的。""失踪事件的关键看来在科思和希舒勃格身上了.这两个人是怎样跑的?""老实说,这是我的错误,说起来真感到惭愧。""发现保险库空了之后,我便让士兵们进医院里彻底地搜查了一遍。当时,我满以为还能搜出来,可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
富顿住在学校外面.我把他叫来,同时把跟我一起去开保险库的另外3个人又叫到保险库前面,审问了一通。其后,我为了回司令部向中将报告,就匆匆离开了那里。本来应该留士兵站岗,却只在大门口留了两个哨兵.这是个错误.当我从中将那里接受了接收医院的新命令返回时,科恩和希舒勃格不在了,而且松村机关已拿着司令部的接收命令捷足先登了。我已经一筹莫展了。""是啊,达也是没有办法呀。"户田给大尉满满地斟了一杯"加饭"。
户田与要回团部的高松大尉分手后,进了王府井跟前的一条胡同。
路灯散出淡而朦胧的光线。
一片寂静。天街上刚才那种喧闹声已消失了.只有户田的皮鞋发出的声音,震着古老建筑物的墙壁,发出回响。
正当这时,有件东西挡住了户田的视线.
是矮个子的人,还是猿?
一眨跟就不见了.也许是个错觉吧。他没能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难道真会是-北京人-?"户田呆立着,半天未动。他在白雪纷飞的胡同里到处搜寻,结果连一只猫崽也未发现。
"原来是幻觉呀!"户田不再去想它,摇摇头走开了。
长衫的下摆,被一阵阵风卷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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