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火山的山麓可以滑雪,这一点,我们五个人中谁都没有异议。第二学期的结业式举行了,成绩也发表了。我们乘当天的夜车离开上野。第二天早晨,在K车站下火车时,但见冬夜未央,晓色朦胧,地面和屋顶上的积雪,都显得灰蒙蒙的。
我们精神抖擞,情绪活跃,正当准备顶着寒风在雪路上起步时,传来了一声:“哥哥!”随着一阵骚动,两条人影从车站前的小旅馆向我们飞来。那是柿沼的弟妹。柿沼平时不愿意提起家事,他居然还有这么两个弟妹,我们以前都是不知道的。在车站昏暗的电灯和熹微的雪光的反射下,他弟妹的美丽容貌,不禁使人瞠目惊视。红润的脸颊,圆黑的大眼珠,鹅蛋形的五官端正的轮廓——我甚至认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貌。这位妹妹的芳龄,看来是十七八岁吧。红色的毛衣下,配一条藏青色的裤子,脚穿雪地草鞋。胸部隆起,腰间曲线分明,洋溢着一种纯洁少女的自然质朴的勉力,连哈出的白气也似乎温暖而且带有芳香,我这个年轻人呵,不禁为之神魂颠倒,血液沸腾。弟弟年方十四五岁,身穿藏青色的立领制服,头戴滑雪帽。容貌和他姐姐一模一样,是一个像少女一般典雅的少年。
众人都由柿沼带头,开始走了。我是个胆怯的人,看着他妹妹的花容月貌,不禁脸色发红,嘴巴也变得笨拙了,而香取却以豁达的语调,同他们攀谈开了,使他们姐弟俩格格地笑了起来。他的举止,与其说让我感到羡慕,不如说让我感到佩服。阿武也不示弱,也向他们靠拢,频频与之攀谈。荒牧和我落在后面,默不作声地走着。我因为脚在雪地上滑溜,步履艰难,总是落在后面,甚至渐渐地同荒牧也拉开了距离,一个人拼命地走着。弟弟折了回来,有些不安地说:
“不会走吗?”
“不,会走,只是有些滑……路还远着吧了?”
“不,大概走30分钟。”少年放慢了步子,似乎有意要和我走在一起。
其余的人也都一度回过头来,大声喊着“快来啊!”可我们还是照旧走着,他们就和我们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我已经不再焦急了,决定和这美少年慢慢地走着。
走出城镇,道路更加昏暗了,可是在未央的夜空中,已经开始显露出青白色的光芒,这光芒反射在白雪上,我凭借熹微的晨光,看清了少年美丽的脸庞。我的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了;同他不着边际地聊着,走着。
“我可不喜欢像其他几个人那样,净跟着女人的屁股转。我倒喜欢这个可爱的少年。”我在内心说给自己听,而其实,是我在嘲笑自己的胸襟狭窄。
这样,我们两个人在到达柿沼的家之前,完全成了要好的朋友。可是在到家之后,就不再看见这少年的身影了。侍候客人的事,由刚才那位妹妹来担任,而且又出来了一位小妹妹。我向那位小妹妹打听刚才那位弟弟,不料她捧腹大笑起来。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位妹妹就是刚才的少年。啊,是我把她错当做少年了。我一下子目瞪口呆,说她的脸真奇怪,怎么又变成少女了,也不禁笑了起来。
“真笑死人啦!”她说,眼睛里噙着泪水。接着,她又像想起了什么,捧着肚子,似乎痛苦地笑着。我也为她那天真无邪的笑所吸引,从心底里愉快地大笑起来。
这样一来,不一会儿,我和小妹妹登志子变得非常亲热了。她没有姐姐那样的花窖月貌,但让我感到平易近人。姐姐叫美代子,18岁。登志子同姐姐相差两岁,该是16岁。虽说只相差两岁,可看起来真像个孩子。
香取和阿武,再加上荒牧,三个人都以美代子为中心,演出了一场争夺战,剑拔夸张,相当激烈,结果究竟鹿死谁手呢?据香取亲口告诉我,当然是他自己喽。而且所谓取胜,据他透露,已经到了允许同他接吻的程度了,这不禁使我大吃一惊。我原先是佩服他的,而他这种做法,我并没有对他表示羡慕。
“我看,你对登志子倒是挺热情的,不过那样一个孩子,有什么可取呢?”他对我说,在嘲笑我。
我只是苦笑,可内心并不平静。
“我和你们不一样,不是要同女孩子玩才到这里来的。我只是喜欢滑雪。登志子是个孩子,因为是孩子,我才同她玩的。我倒要劝劝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回敬他说。
可是我往后又想:“我和大伙相比,精神上的发育兴许晚了些吧?既然我有些害怕,不敢接近姐姐,那么同谁也不介意的孩子高高兴兴地玩玩,又有何不可呢?我不能这样想吗?”在我看来,登志子不及姐姐那样姿色艳丽,可她的美也不比姐姐逊色。
她似乎有些担心什么吧,在高处放声喊了起来:“冈田君,你在想什么啊?快上来吧!”
“哎,来啦!我马上去你那儿!”我好像忘了一切,高兴地喊着,拨开滑雪板,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地从陡急的斜坡上攀登上去。
我们眺望着A火山的雄姿,但见那袅袅黑烟,从银装素裹的山巅喷涌不绝。我们滑了再登,登了又滑,每天都愉快地度过。我和登志子商量后,建议大家同去攀登一次A火山,可是其他的伙伴似乎都对登山不感兴趣,都不愿和我们搭档。
只有柿沼,就我的建议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你们的滑雪技术都有点勉强,要是夏天去就好啦。”
别的伙伴,却摆出一副“倒要看看你啦”的架势,似乎在取笑我。
其中,香取还鼻子一哼,笑着说;“冈田,比之登山,你还是在滑雪练习场上好好练习动作吧,你连滑雪急转弯都还没过关哩。”
我也不由得发火了:“少说废话吧,你……”
我没有再说下去。本来想以激烈的言辞以牙还牙,但是没有说出来。事实上,在来这儿之前,我们的技术都只处在会滑又不会滑的程度,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但在短短的几天内,他却突飞猛进,从滑雪急转弯到溜冰,都掌握了。他和柿沼兄妹一起,可以从出乎意外的高度直滑下来,雪纷飞溅,一口气滑到底;练习场上,更让人看到,他转身滑降,动作灵活,横去竖来,自由自在。这点,不但是我,而且其他伙伴都只能垂涎羡慕而已。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卷入他们那个恋爱角逐的漩涡,但是同时对美代子表示好感的阿武和荒牧,想必心里是窝火的吧。不但是我,而且连登志子,每当看见他们四个人在练习场上以优美的姿态滑行时,心里都有一种不平静的感觉。是登志子察觉到了这点呢,还是出于她的童心,也要仿效她姐姐和香取那样亲昵地结伴滑行,才不大和他们一起速滑,而是毫无意义地来和我这个技术低下的人结伴?后来,阿武和荒牧都反而承认我聪明,从心底里表示出一种羡慕我的样子。
这样,短暂的寒假生活在不尽兴之中告终了。其间,孕育着一种似乎既没有事情发生、又似乎事情没有结束的空气。我们不得不返回东京。我又不得不感到那种缺乏家庭温暖的宿舍生活的寂寞乏味,只能钻在厚实的缎子被窝里,让那被炉放射出的热量来温暖我的身子,心想这样的生活真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