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一下,接着紧张地对那空荡荡的屋子四面张望了一会,忽然
攥紧了拳头。他把桌子下面发现了一把劈柴斧拿起来,咬咬牙,两眼露出
的光,朝病床上的老局长走去…
十二月十六日上午,我们赶到老磨坊时,天下起了大雨。乡亲给了我们两把伞。
七八个壮汉任凭冷雨浇淋,在风水先生和道土招魂幡的引导之下,抬着棺木拉拉扯扯地向埋葬王禹的墓地走去。老妇人秀芝在磨坊里发出撕肝裂肺的哭喊,王新生跟在灵柩后面,嘶哑地喊叫着“龙儿”,是哭泣还是干嚎难以分辨,脸上挂的是泪珠还是水珠也只有天知地知。他没有打伞,毫无遮蔽地听任雨水浇淋,似乎这样才能表现他的悲痛。
送葬的以及看热闹的乡亲全都穿着白色的薄膜尼龙雨衣或者戴着斗签,互相拉扯着在风雨中前进。在走过栈道似的小径时,拾枢的一个壮汉摔倒了,另一个扶枢的壮汉立即冲上去代替了他,发了声喊,用肩膀死命地把棺木的底板扛起,挽救了一次危机,然后,他们齐心协力地呐喊着,嚎叫着,跌跌撞撞地在溪岸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钮动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灵柩拾到了墓地。王禹的坟墓旁边又据了一个新的士坑,雨水在它的底部汇聚成一个混浊的小水潭。人们围住了那个土坑,看着那穿着鬼一般衣服的道士手舞足蹈了一番,听他念念有词。然后,拾枢的丧夫们在风雨中奋斗了一番,把棺木推着拉着抬着放到土坑里去。王新生像是想痛欲绝,伏在棺木。嚎哭着不肯起来,使得那些负责盖土掩埋的乡亲也只好停了下来,们一面饱受着风雨的洗礼,一面议论著王新生表现出来的痛失爱子之情。直到有人把他从棺木上拉开,新坟才渐渐隆起,无事可干的人们离去了,他还留在那里哭着儿子,像是要呼唤死者复活一般。
我不想冲淡他的悲哀,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王新生发生交涉。于是拉拉陈功的衣角,示意尽快离开,但陈功却故意从王新生身边走过去,把事先扎成的几朵白色的纸花抛掷在坟头,那纸花迅速被雨水打蔫了,纸片贴着地面。王新生突然发现了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悲哀变成了恼怒:
“你们既然害死了我儿子,又何必装腔作势假慈悲?”
“你这是怎么说的呢?他是自杀的,怎能说我们害他?”
“如果你们不抓他,他会自杀吗?你们凭什么要抓他?”
“这个,你不是很清楚吗?梅中娥在十天以前被人谋害了。”
“你们怀疑梅中娥的死与我儿子有关?”
“不错。他作为你的儿子,把你的意志和仇恨变成了他的行动。”
王新生显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咆哮起来:“你怎么这样说话?照你这样说,你不仅怀疑我儿子害死了她,而且还怀疑我?简直是胡言乱语!我一直想娶梅中娥为妻,全村人谁个不晓?她死了,我也十分悲痛。”他停顿了一下,以反击的口气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儿子害死了梅中娥,有什么证据牵连到我?”
“你难道相信王小龙死前不向我们说说有关凶杀案的来龙去脉吗?”陈功做出难为情的样子说:“看来我们一见面就不和谐。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刻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你。在你痛不欲生的时候,怎能再给你精神打击呢?这样做似乎太不人道了,不过是你首先对我们的到来不欢迎的,我也没有想到我们的出现会让你不安甚至恼火。既然你不欢迎,我们也不好意思在这风雨之中与你分享悲哀了。何况我的支气管炎经受不住风吹雨打,我们马上离开。”
说完这些,陈功打了一连中的喷嚏,咳嗽了好一阵,和我搀扶着离开了墓地。身后传来王新生的喊叫:
“岂有此理!”
回到汪德顺家里,陈功喜形于色。他说,这次墓地造访,已经充分调动了王新生思维活动。不会超过两天,王新生就会主动前来打听情况。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我们就必须准备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记载王小龙供词的笔录、一份案情分析报告以及梅中娥的陈述,另外,还有那一封信的复印件。”
“什么信件?”
“就是梅中娥写给王新生的那封敲诈信,信中揭露了王义如何假借投水自尽而偷偷活下来的事实。它会使罪犯灵魂出窍,我已经把它复印了。”
“你怎么得到的,这封信只可能在王新生手上,他肯定毁了。”
“我通过你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那个敲诈计划,推断梅中娥必然会通过写信的方式与王新生交涉,于是我专门在镇上等候,在邮电所截获了那封信,达到了弥补梅中娥询问笔录的目的。复印之后,又让乡邮员原封不动地绘了他。当然,我这样干是事先准备了法律手续的,我让派出所的同志到县局拿到了扣押邮件电报的文书。”
“干得真妙!”,我高兴地嚷道:“那案情报告和梅中娥的其他情况陈述呢?”“这就需要我们来制作了。报告书就写王小龙谋杀梅中娥一案的简要情况,要对王新生的阴谋加以揭露和分析。注意,涉及到王新生的阴谋诡计的时候,别写得具体,抽象地说明就行了,因为我们并没有掌握到具体细节。写具体了反而露了马脚。梅中娥对王新生讹诈的信件中已经揭示的情况不必再写了,让那封信的复印件代替就可以了,信件中没有涉及到的,就必须用询问笔录的方式来制作了。对了,你一定很担心这个笔录没有梅中娥签字和指印,一是不合法的法律文书,告诉你。我并不打算也不能打算把它作为正式的法律文书,只是暂时利用一下,让罪犯看到我们已经通过梅中娥抓到了他的许多证据,他不自首那是他的事,让他感到无比恐慌,这样,黑老帅就被逼出宫了,要么向我们坦白、投降,要么对我们采取某种强硬的抵抗,要么,他与我们做交易,想用金钱收买我们,保全他的性命。不过,我希望他自首。”
“你是想把他逼上绝路?”
“不错,但不是让他自杀,最好是让他投降。”
我欣然认命,写下了一份梅中娥被杀案情分析报告书和一份笔录,笔录上有红色的指印。
次日,十二月十七日上午,我按照陈功的吩咐打探王新生是否如期走进我们的圈套,我在临近溪边小道的一个水潭边垂下了钓丝装模作样地钓鱼。中午时分,果然远远望见王新生溯溪而上。趁他尚未发现我,赶快收了钓竿,赶回汪德顺家中,躲藏在小阁楼上,像“梁上君子”一样,钢包在楼板上,从楼板缝中向下窥视:只见陈功把那份报告书、笔录和信的复印件摊开来放在桌子上,另外拿了几张未写字的材料纸零乱地扔在桌上。接着,他拍打着自己的胸部,剧烈地咳嗽起来,显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等待着王新生的到来。
一刻钟以后,王新生走进了屋子。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副谦恭的样子,并且带了一些焙干了的很香的小鱼,他似乎是专程探望陈功病情的。
陈功又连续咳嗽了一阵,装出极威严的派头,要求汪德顺暂时回避,似乎马上要对王新生进行严厉的审讯。但是,汪德顺刚走到外面,他的咳嗽却又剧烈起来,大叫一声不好,吐出浓稠的凝成了块状的鲜血。他连忙用些废纸揩着带血的嘴唇,然后又胡乱地把那报告书、笔录等等覆盖起来,一会儿,他似乎又觉得不妥,把那些材料统统塞进手提袋里,并且用件灰色的衣服把提袋覆盖着。
“你是怎么啦?”王新生上前问道。
“我本来是要找你谈谈你所关心的事情。可是该死,昨天那场大雨使我复发了老病。快把我扶到里面床上去。然后强人来把我送到医院去。”
王新生走到门外望了一下,汪德顺已不知去向,或许是到溪边钓鱼去了。他重新走进屋子,向陈功问候了一番,发现陈功痛苦不堪。于是将陈功扶到里间床上躺下,又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现在,那屋里只剩他一个人了,陈功的呻吟不断地从里间传出来,他迅速拿了那个手提袋,打开它,把那些材料抖落在木桌上,双手颤抖地拿起那份复印件看了;又看了梅中娥的供述,最后,他认真地看了那份报告书,足足用了一刻钟,嘴时时地嘀咕着什么,正在这时,陈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吃了一惊,赶忙把那些材料塞进提袋,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拿那件灰色的上衣盖上。
“德顺,快把那个提裳给我!王新生还在这儿吗?”陈功突然喊道。
“你忘了?德顺被你支使出去了,你患了什么病,怎么这样突然,这样严重呢?”王新生一边问候一边佯装不知:“你的手提袋在哪儿?让我拿给你!”
“就在桌上,衣服盖着的。”
“好,我找着了,就拿给你。”王新生连衣带包抱进了里间。“我在这里不方便吧,你还需不需要我在这里?”
“唉,今天看来不行了。该死的支气管咯血!你走吧。过几天再找你。你可别幻想在问题没弄明白之前就跑掉!”
“你这是什么话?我干吗要跑?有杨根生关照着我,我能往哪儿跑?告诉你,等你病好了,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的,因为,看样子你们对我的怀疑太严重了!”
“你心里明白就好,走吧,以后再说吧。”
“这屋里没人,你不要我照顾一会儿?”
“不麻烦你了。不一会儿德顺就会回来。”
王新生迟疑了一下,接着,紧张地对那空荡荡的屋子四面张望了一回,忽然攥紧了拳头。他在桌子下面发现了一把劈柴大斧,拿起来,咬了咬牙,两眼露出凶光。忽然,他好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于是,又无奈地放下那柄铁斧。用重重的脚步声向陈功表示告辞。
汪德顺回来得很快。其实他并没有远去,而是在他屋后的小园子里关照着那一畦青莱。他进得屋子,并没有急于去看陈功,而是高兴地看着王新生搁在桌上的礼物。原来,陈功从口中吐出来的鲜红的东西,不过是汪德顺宰杀公鸡时留下的鸡血。陈功连我也瞒过了。
汪德顺从橱柜里拿出了那只脱光了毛的公鸡,又拿起一条小鱼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阵,兴奋地喊道:“陈大官人,快起来,好香的小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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