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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咬痕”

    ——记吴兴大楼94·6,14案

    上海市徐汇区吴兴路某大院矗立着四座塔楼,每座楼高32层。近年来,在高楼如雨后笋子般直冒的上海地面,这院这楼并无稀奇特别之处。

    1994年6月14日,夏天的严热和暴雨一起降临的季节,大院其中一幢楼30层一户人家的女主人被杀死家中。

    事情变得严峻起来。

    有着四座高楼的大院是公安公寓!也就是说,院里的住户是上海市公安局的干部和家属。

    而被害人的丈夫是预审处的干部,专门审理杀人等重案要案。

    人们不能不问:此案仅仅是刑事案件?

    还是带有报复性质的案件?

    杀人杀到公安公寓里来了,百姓安全感何在?

    往下,此案的侦破在千百人的瞩目中一日日进展。压力能不大么?

    803刑科所徐林生高级工程师从现场窗户上取到几对奇特的“咬痕”,这痕迹不像是规格工具留下的。

    作案工具究竟是什么?

    三天后,徐高工和他的助手按现场痕迹经大胆想象做出样品;

    按同类撬痕并串案件;

    从同类其余案子的赃物中查找嫌疑人;

    在嫌疑人家翻出的作案工具几乎同徐高工做的一模一样,人人惊呼:神了!

    五天辰光,雨后天晴,案子告破。

    可告慰公安公寓的住户,可告慰死者和她的家属。

    此案为该年度的精品案子。

    一、公安公寓发生命案,非同小可

    由于可以想见的原因,我们叫他做林祥吧。

    14日这天,预审干部林祥难得下班早些。他惦记着在家休息的爱人阿珍,47岁的阿珍,原在一家海军工厂上班,后身体不好,总请病假,既然家里外头都顾不上也作不好,不如早点退休算了,两口子商量过后,阿珍办了退休手续。林祥想着回家后,问问阿珍想吃什么,然后去买去做。

    林祥骑车回到吴兴路270弄公安家属大院,同门房打打招呼,无非回来得早啊?是啊,今朝早些。不到下班时间,院里人不多,大楼建成时间不长,正在搬迁阶段。不少人家还在装修。马路上阳光很冲的,进了院子,楼影遮蔽,已多是阴凉铺地了。院里这点那点堆着沙子、石子、木料,和着泥,显得零乱。林祥在1号楼门前锁了车子,乘自动电梯直抵30层。此时,他什么不祥的信息也没有接收到。

    公安公寓大楼的建筑属于典型的解决地少人多住宅的塔楼。中间是电梯,四周住房呈放射状,几家一个组合,有的组合统统搬停当了,几家安一个总铁门,各家再安各家的铁门。

    林祥家那个通道不知是有人家没搬进来,还是搬进来不想太自我封闭,总之他家外头显得空旷,既没有总的铁门,也没有自家的铁门。最直接的好处是,可以少操几把钥匙的心。林祥从电梯里出来进了自家那一路通道,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进通道,右手边自家厨房窗上的铁栅栏被撬开两根!林祥朝里边看看,看不出名堂,赶忙掏钥匙开门,边开门边喊着阿珍的名字。一室户的住宅几步走到底,卧房里的景状扑来眼底,林祥满身热汗顿时凉透——

    爱人阿珍身穿内衣裤蟋卧在卧室地上,胸前地上都是血,很新鲜的血!一洼洼的。床上被子褥子枕头上也有血,林祥难以想象自己瘦小多病的爱人身体里竟会流出这么多血,一个人体内失去这么多血,润泽的生命还不干涸了?果然,林祥发现抱在怀里的阿珍鼻息早无。再看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没有比这样的死法给亲人打击再大了!早上上班人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虽说阿珍身体一直不大健旺,可是有病看病,好好将息,会有病愈的那天。她还说这两天要去学什么功,健身强体,对自己的病有好处的……可怎么?!

    林祥毕竟不是一般被害人家属,他就是与犯罪打交道的警察。他首先想到的是:报案,保护好现场。

    此时是14日下午4点15分。

    十分钟后,辖区徐汇分局刑侦支队30多名侦查员、刑侦技术人员赶到现场;

    由于被害人的特殊身分,803刑侦总队王军副总队长带痕迹、法医赶到现场;

    原本就住在大院和大院附近的上海市公安局领导朱达人、毛瑞康等赶往现场;徐汇分局6·14专案组即刻成立,坐镇天平路派出所。

    死者是民警家属,使本案多了两种说法:

    杀人凶手的作案动机会否不是冲着“家属”,而是冲着“民警”来的?何况林祥是预审处专审大案的副科长。

    民警家属被杀案若是破不掉,侦察员真的没脸见“江东父老”。

    侦察员对此案的现场勘察和调查访问也比别的案件多了一重惺惺惜惺惺的心情。

    然而,两项工作做下来,所得竟是那么少呢。

    根据法医尸体解剖检验,确定死亡时间是下午3点左右,也就是下午3点为凶手作案时间,死亡原因为他人用单刃匕首类锐器刺破左肺和左颈外静脉造成大出血死亡。

    我在案发两年后采访法医尤剑达和王德明。二位法医介绍说,这只是常规法医尸体检验,只不过死者身分特殊,做起来格外小心谨慎罢了。尤法医说,阿珍身上的大部分伤口符合单刃匕首刺戳形成,也有一些伤口符合“前端分岔状不规则样物体刺戳所致”。尤法医边工作边感慨,相信任何小偷进到90年代大上海市中心任何一户人家,翻箱倒柜不会翻不到钱,可是在我们这家民警家里就是没有找到钱。据了解,仅丢失一条“红塔山”香烟,这就是杀了一条命索取到的全部!

    现场勘察中发现,靠近走廊厨房的玻璃窗开着,窗台内外留有鞋印,在厨房窗下水斗边沿留有两只鞋印。在南间起居室地板上有两只鞋印。鞋印均是残缺的,后经查证是“狄爱多那”牌旅游鞋,尺码为7号。铁窗栅栏被扯断两根,向外翻转,此处显然是犯罪嫌疑人的进出口。技术人员当即提取了两根被扯断的栅栏扁铁,断面可看出涂有防锈漆和白漆。

    现场无指纹,有线手套的细纱痕迹,分析凶手戴手套作案。

    调查访问1号楼32层所有住户,没有有价值线索。

    按发案时间,底楼电梯间和大院门房都有人在,可是访问下来,没有人发现可疑人进出,也没有人听见异常声音一一就是说,凶手在堂堂公安公寓杀人越货如入无人之境!

    这就是高层建筑普遍存在的治安新问题!

    虽说不是“鸡犬之声相闻”,但基本“老死不相往来”,现代社会住房现状的改变,加之隐私权的受保护,在“躲进小楼成一统”,个体生活质量不断提高的同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日益隔膜和冷漠。这种现象算市场经济的负效应?还是人类文明的残缺?总之是社会学众说不一的大课题,但给警察破案带来困难是不争的事实。没有。没看见。没听见。跟我没关系,没注意——警察调查访问笔录上大多这类没用的文字。

    14日晚专案组初步为此案寇性:作案人为盗窃而来,惊醒阿珍,阿珍喊叫和反抗,盗窃遂转化为行凶杀人。基本可排除报复杀人。倾向凶手为非关系人。该案为没有因果的流窜作案,极为难破的一类案件。现场痕迹没有“抓手”;

    调查访问没有线索;

    销赃渠道无赃可销——只有一条红塔山香烟,刚够嫌疑人自己抽抽;

    虽说是日长夜短的夏季,可太阳照样落——从楼群后背落;月牙照样升——从楼群后背升;比“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古代少了许多许多诗意。

    诗意与警察这个铁血职业相距甚遥,可是警察从事的工作其实又极需诗的灌洗与润泽,该怎样把两者焊接呢?谁能告诉我。

    二、奇特的“咬痕”

    6月15日上午,803刑科所高级工程师徐林生赶到现场。老徐五十多岁,瘦瘦的,戴副眼镜,衣着整洁飘逸,仪容谨严。不知他血与火出处的人看他就像个教书先生或者吟诗作画的文墨人。

    老徐是拿政府津贴的痕迹专家。

    犯罪痕迹是很大的一门学问,往细了分,又分成我们熟知的指掌纹、脚印,和我们不熟的工具、枪弹、轮胎和整体分离痕迹等。因为是犯罪,因为犯罪分子知道犯罪一旦被发现会受到法律制裁,所以犯罪实施者无一不将可遭致杀身之祸的痕迹尽力湮灭、掩藏或造假……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犯罪分子学会戴手套作案、戴头套作案、铺报纸作案,作案后揩抹指掌纹,放火、放煤气、放有浓烈味道的气体或液体破坏嗅源。给现场勘察带来相当困难,这也对刑事技术人员提出更高更新更难的要求:坚信个案仍旧是现场第一,从现场出发。魔高一尺,道必须高一丈。

    我见多了拿政府津贴的各类人,有靠关系,有熬年头,有“淘浆糊”淘来的,有“摆平”摆来了,滥竿充数者不少。

    老徐的专家头衔可是硬碰硬的,是靠一次次破案功绩扎扎实实砌起来的。破案出现场,首先是痕迹开路,照相固定,法医勘验,侦察员将这第一手素材连同调查访问得到的信息综合起来,确定侦破方向。现场勘察得出的结论正确与否,在案子破掉的瞬间接受立竿见影的检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很严峻,也很无情。

    据我阅见,任何一项工作做久了,作出经验,作出知名度,往下会多多少少考虑求稳,不要冒冒失失把自己的牌子砸了。为了这一目的,现场分析也能讲出一些得体的话,提出事后怎么看也没错不用担任何责任的意见与建议。

    老徐是怎样的呢?

    或许他勘察现场时根本没考虑这么多,只把心思放沉静再沉静,心无旁骛心无杂念,如同做气功时的松静状态,让所有感官的触角像章鱼样高灵敏度地伸出去,触摸现场的每一寸立体空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观十六路耳听八十方……索取信息尽可能多尽可能全,换句话讲,漏掉的信息尽可能少,用粗眼的筛子筛过,再用密眼的网子滤过——万一漏掉的是最有用的呢?再将取到的痕迹信息归纳、整理、综合、分析、提炼、升华。其中的每一步都可能抵达正确,也可能走向错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南辕北辙”的大错于电光火石间铸成。

    “6·14案”现场鞋印没有什么文章好作,“狄爱多那”旅游鞋,尺码7号,可推测出犯罪嫌疑人身高1.75米左右一一这些信息顶多在嫌疑人抓到的时候起印证作用,对于确立排查范围,几乎没有帮助,具有同特征的人太多了!

    多,便无从下手;少,才好做工作。少的前提是:准确。

    老徐特别关注被撬坏窗栅栏上的痕迹——痕迹中的一类:工具痕迹。从痕迹推断出作案工具,从工具找作案人。

    此痕迹很特殊!

    从林祥家窗栅栏取下的两根被撬坏的扁铁上,共有六处呈咬合状又是相对应的挤压痕迹,每处“牙印”宽4.5mm,这窄窄的“牙印”边缘不整齐,“咬”面也不光滑,一个“牙印”距另一个“牙印”外侧距离约33mm。四个上下左右对称的咬痕为一组,共有三组。换句话说:犯罪嫌疑人持一种有四个接触点的工具在窗栅栏上“咬”了三口,就把两根护窗的扁铁撬弯扭断,然后登堂入室干坏事。该工具很趁手,几乎不用多费力气,就达到目的!

    这是个什么样的工具呢?面对扭弯的扁铁,老徐和他的年轻助手平冈苦苦思索,不同于以往见过的钳子、扳手、撬棒等规格工具,痕迹不对,那会是什么呢?

    想象那两天老徐和他的助手一定“痴”了,整天脑子里转悠那几处“咬痕”,想象出形形色色的工具会留下那“咬痕”,到五金商店寻,到工地上找,把找到可撬窗栅栏用的东西拿来实验,再把出现的痕迹同现场痕迹进行比对。痕迹不对!有的接近,接近不等于是。

    按照想象设计出一个怪怪的工具:一个柄上,焊四个“爪”,“爪”宽4.5rnm,“爪”与“爪”相距33mm。此工具留下的痕迹很接近现场痕迹了。徐高工端详自己的设计,摇摇头,它太丑,又嫌太复杂。那四个“爪”的材料就很不现成。尽管犯罪分子为了窃财肯动些脑筋,但制造的工具不会如专业人员设计的那么复杂。取材会拣方便得到的,加工也尽可能简单。还得再往别的材料上想想。

    老徐反复想:扁铁痕迹上牙与牙之间33mm的距离说明什么?老虎钳不会有距离,各种扳手也不会有,因为这些工具或撬或钳或夹的着力处没有距离,是实的,没有空一一空!一道闪电划过老徐脑海,怎么没想到空,空心的东西一一管子!老徐拉着平冈到工地又去翻找,痕迹鉴定上测定“牙”与“牙”的距离33mm,算下来,刚好是中空一寸的管子,而“咬痕”4.5mm设想应该是管壁的厚度!那一刻真是豁然……管子的断面当然不够整齐,也不够光滑了。

    当老徐和平冈把一寸管子取来一堆,在被撬扁铁前比比划划时,相信距第二个思维飞跃不远了一一管口开槽!

    在管口中间开一个槽,槽的深度和宽度以刚好夹住窗栅栏为宜,也就是说,扁铁的宽度,基本等于槽口的深度,扁铁的厚度,基本等于槽口的宽度。当然还有余地,可以撬棍式或其他样式的护窗铁栅栏。

    破案是“后发制人”采访更是滞后,你不可能与破案同步,不可能体验彼时彼地老徐和平冈的思维过程和情感起伏,一定不会是直达目的的过程,也一定不会是平静如水的情感走向;会有枝枝叉叉和曲曲折折,走进枝枝叉叉走出曲曲折折,才最有味道,可惜采访者永远无缘获得。采访听到的都是完成时,都是板上钉钉后的回溯,这回溯已经把原汤原味倒掉了。何况我的采访在案发两年之后,两年之中又有多少破案的惊险与精彩棵在两年前的案子上,会如落叶有一人高吧?

    徐林生高级工程师做出了一个一尺长的、管口开槽的工具样品,他把这样品公诸于众,向领导和侦查员“演示”,并坚信嫌疑人持此工具作案!

    做到这一步,除了经验、专业知识、细致、想象力、楔而不舍、工作热情、责任感外,还得有那么点无私。否则,万一错了呢?

    老徐没想。

    三、穿糖葫芦——串并案件

    在老徐和他的年轻同事苦思冥想那个撬栅栏的工具时,侦查员们没有闲着。

    803副总队长秦士冲提出,可否将高层建筑日撬的案子串并一下?

    串并,是破流窜作案、系列案件很有效的手段。在串并中把可侦破信息扩容。认定是一个或一伙人作的同类案件,此案现场勘察、调查访问、赃物流失上没有“抓手”,彼案上可能有,用彼案的“抓手”推动此案的侦破。

    重要的前提是同类案件认定要准确。

    6月16日,大雨倾盆。

    徐汇分局刑侦支队的领导和技术员将在天平地区发生的高层建筑扳撬窗栅入室盗窃的案件——一共排出十余起——一一复勘现场,重点是扳撬窗栅的工具痕迹。

    想象这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星期四白天,可能有住户家里没人,得到工作单位将户主请回家,户主对案子还没破掉的警察多半心怀不满口出怨言,侦查员便在这冷言冷语的“洗礼”中,冷淡目光的“照耀”下默默工作。不好听的话权当耳边风,刮过就无;权当窗前雨,下过就干。他们的心思全在被撬坏窗栅栏上,在那各式各样的“咬痕”上。他们要看清楚“咬痕”,记牢那“咬痕”,在心底一一比对、认定。走时他们不会忘记对户主讲:对不起,打搅了。再会。有刁蛮户主会问他们还要打搅多久再会几次案子才能破掉?他们只能默默在心里回答,没看见我们尽力了么……默默如同车前窗勤谨拂动的雨刷。

    也有住户家里陈设豪华,地板砖地毯纤尘不染。侦查员进屋前要在拖把上把鞋底的泥巴擦净,再开始工作。

    在复勘高安路47弄某幢楼21层被盗现场时,侦察员发现扭曲的窗栅栏已被住户修复,并重新油漆过。他们没有上火也没有嫌麻烦,买来香蕉水,反复擦拭,使那犯罪证据——窗栅铁条恢复原状。

    (事后发现,6.14案、一连串高层被盗案突破的转机就在这一擦一拭之中。)

    当晚,盯在本案现场的总队领导王军又将803刑科所的平冈和徐林生接来,把复勘后认定大致接近的六个现场再一一看过,准确认定完全相同的案件。

    一共认定三起,高安路、番禹路和吴兴路这起。三起案子进出口一样,撬窗栅工具痕迹一样,发案时间都是下午,鞋印也相同——狄爱多那旅游鞋、7号。

    当晚,召集这些被盗户主在天平派出所开会,回忆被盗财物情况,越细越好。

    高安路47弄某楼21层居民详细列出他家被盗物品清单,有珠宝首饰、债券、国库券等,其中讲到定活两便存单引起侦查员注意。被盗户主说,1993年2月8日在工商行徐汇支行购买七张定活两便存单,每张面额500元。他记得号码是连着的,自家用钱取走其中五张,另两张于5月17日被盗。他记得前边的号码是34565(姑且算这几个数字)。

    侦查员连夜到工商银行徐汇支行查找高安路被盗户主购买定活两便存单的原始单据。被告知,原始单据统统收到闵行的单据库房里。

    徐汇刑侦支队的侦察员胡济南、顾煌冒着大雨赶到闵行仓库。打开库房门,他们倒吸一口冷气用堆积如山形容眼前的票据半点不夸张。他们只有下决心做移山的愚公了。

    多亏那家被盗户主记性好,记得的号码缩小了查找范围,不到两个小时,原始底单露头:34565一35至34565一41。

    四、谁是取钱人

    6月17日,依旧大雨如注。

    大雨挡不住破案的进程,甚至挡不住作案的手脚。

    就在当日白天,徐汇接连两家被盗,一家是著名电影演员秦柏家,贼撬她家窗栅栏时,碰倒了窗台的奶瓶,保姆连声喊叫,受惊的贼逃了。

    另一家是市府某局干部。家里没人,贼抱走一台录像机。

    太嚣张了!贼同侦查员玩起游击战了。你破你的,我偷我的;偷得到走,偷不到逃。

    17日的案情绪侦查员一个信息、一个动力——此贼果真是连续作案的惯盗,串井案子的谋略是对的;必须尽快破案,不能让他(们)祸害更多的居民。

    从工商行的电脑上查出,高安路被盗户主家的两张定活两便存单早在案发第二天——5月18日就被人取走,是在静安区南京西路工商行第二储蓄所取走的。号码已经销掉。再到兑付行查底单,兑付行告知,底单有两联,一联留存兑付行,一联转回发售行交割。再追转回发售行的那一联——功夫不负苦心人,这句老话终于显灵。在找到的那一联背面有取款人的签名、地址、身分证号:“张明,住虹桥路11l弄2号502室”。

    此时已是6月18日白天。

    有性急的侦查员赶到虹桥路,到那里一查,根本没有111弄,顾煌又到上海市局户政处口卡科调档,查出全市所有的张明,其中一人住虹桥路1111弄2号502室,再看那张取款联上的签字,111中间那个1笔划粗些,像是两个1挤在一起——随便划两下子,赶紧把钱取走。

    追根寻源找张明,查他个底朝天。

    张明。现年30岁,1983年因盗窃被治安拘留。1985年因抢劫被劳动教养。1991年住家搬到徐家汇路,后又搬到长宁区某新村。

    再查他的笔迹,和取款联上的签字系同一人。

    从发案到现在,所有努力像一只大手,拨开云雾砍断枝蔓,已经逼近目标。

    五、新村守候

    18日晚8点,王军副总队长、一支队刘道铭队长及徐汇蔡荣寿副队长带人到张明可能露头的几处地方守候。

    王军、刘道铭一路守候在长宁区某新村。通过里委干部认定,此住宅是张明近来较经常的住地。当晚,张家挺热闹,张明妹妹、妹夫结婚后回门,请了些朋友在家里玩乐。里委干部说,张明好像不在家,他回到家一般把鞋子脱在门外,门外没有他的鞋子,想必没有回家。

    怎么办?

    冲进去抓人,万一人不在,连里带外的人都不能动,都要在里边守住——弄不好可能走漏风声,惊了同伙。还是在外边等,等他出来,或等他回来,动静较小,可进可退,比较主动。

    安排人分头把守新村的几个出口,耐心等候。

    歌声、乐声、笑闹声从那窗口传出。后半夜,声音渐弱,灯光渐稀渐灭。

    王军等停在车子里,不能抽烟,无处吃饭,倒成了蚊子的美味佳肴。谁身上揣着一盒清凉油登时成了宝贝。几班人换下来,已是后半夜4点,有人心生疑虑:人不在,等下去有意义么?要不要改戏?

    王军坚持等下去,他说,张明就是出去玩,后半夜总归要回来。即便他不回来,也不能动地方,等到天亮,打听清楚情况,再做安排。

    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通过里委干部再去打听,得知昨晚张明在家,正商量怎样进他的家门,发现他出来了。出来正好,埋伏了一夜又饿又困的警察一下子来了精神,扑过去,抓住张明,把他扭进警车。

    此时是19日上午10点,天晴了。

    依法搜查。侦查员从张明家搜出一些被盗赃物,有17日才偷到还未出手的录像机,有金银首饰,有狄爱多那旅游鞋,7号,有作案时戴的细纱手套。更令人振奋的是,在张家壁橱的一个马甲袋里掏出一个管子,管口开槽,与徐林生高工凭想象模拟制作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人人惊呼:太像了!好像徐高工看到过的。

    最欣慰当是徐林生高工。

    不少警员一块石头落地:案子破了。

    往下按常规作法,加大审讯力度,让他承认6.14案犯罪事实。

    七个小时下来,张明交待了一系列高层撬窃的案子,交待了作案经过,案发地理位置、楼层特点、室内陈设,盗窃赃物去向……他边交待,侦查员边调查取证,证明其口供基本属实。可是他唯独不谈6.14行凶杀人一案。

    是以轻罪掩盖重罪?还是有其他嫌疑人?

    刑侦技术人员又把张明家的狄爱多那与6.14现场的狄爱多那鞋印进行比对,同是狄爱多那旅游鞋,同是7号尺码,连新旧程度也极为相近,但磨损情况不同,这是科学的结论,不以人的意志、不以侦查员急于结案的心情为转移的科学。既无情又有情。盗窃与杀人虽然同是犯罪,但罪与罪不同,惩治的手段也不同。欠债还钱,杀人抵命,抓住真凶,给予应有的制裁,才能体现法律的公正与威严。错了,将搭进另一条不该搭进的性命,给法律抹黑,使正义受辱。那耻辱很难洗雪。不可复制的人命啊,人命关天!

    再说,张明没道理同时买两双同牌子的鞋。

    再试着由侦查员旁敲侧击讲那个命案。敲山震虎,张明跳起来了!盗窃我承认,杀人我不敢!别说杀人,房间里有人,我都会逃的。何况我盗窃从不带匕首。

    怎么解释窗栅栏上的痕迹与你家搜出的管子相同?

    张明沉默了片刻,说,我有个师傅,也有双狄爱多那鞋子,我们两个一天买来的,我先买,他看到好,也去买了一双。他和我身高差不多,鞋子也穿同码的。也有这样的工具,我的这个还是他教我做的。我们原先一起作生活,5月份,因为分东西有了意见,不开心,不开心就不要一起做,我们分手了。再往后都是各做各的。他盗窃有时带匕首。

    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陈东强。

    是“假做真时真亦假”?还是“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没有桂花油”?

    抓陈东强。

    六、窗口的灯光闪了一下

    当晚8点,一队警员赶往中原路小区——陈东强的住地。打听清楚,此地只住他一人。

    屋门口窥窥,没有动静,窗口也没有灯光。人不在。还是老主意:张网守候。

    两种可能,一种他在家,一种还没回来。无论哪种可能,情况不明,不能贸然行事。等,等他个河清海晏、水落石出。

    9点、10点、11点……警员们留神新村的几个出入口已人影稀疏,仍不见陈东强露头。

    11点30分,一直盯着他家窗口的侦查员发现屋里灯光闪了一下,又灭了——屋里有人,他在家!(后来才知道,当晚陈东强发烧早早睡下。拉灯是因为Call机响,他看看是谁呼他,发现是欠钱的债主,不理,又把灯拉灭。没想到躲得了钱债,躲不了命债。灯光把警察这大债主引来。)

    警察冲上楼,敲门,陈东强只当是债主,依旧不理。警察把门撞开,扭住昏昏欲睡的陈东强,铐牢他。当场从他家搜出一模一样的撬窗栅工具——一尺多长开槽口的管子、狄爱多那旅游鞋,经检验比对,与6.14吴兴公寓案现场的鞋印相同。

    人证物证俱在,陈东强扛不住,招了。

    6月14日下午,陈东强骑车来到吴兴公寓,一个多月前,他和张明在该大院2号楼干过一票,盗窃一户装修好还未迁入人家,得手钱财价值两万多元。他记得这大院防范很松,进去出来均无人询问。他是用那户人家走道外一截管子撬的窗栅栏,用后感觉比其他工具好使,但还不够趁手。后来他又请工匠把那管子一端开槽,再往后用新工具作案,感觉如鱼得水。

    14日下午2点他来到吴兴大院1号楼,从楼梯一层层向上寻找作案目标,到了30层,他发觉四边走道只有林祥家走道和家门上没安铁门,厨房窗户还是开着的。选中这家下手!据他交待,事先他按过门铃,也敲过门的,没有反响,确定里边没人,遂用改制的铁管撬窗栅栏。等他进了厨房间,又进了卧室,发现床上睡着人时,吓了一跳,急忙退身厨房间——此时他若由原路退出,中止作恶行为,便不会有以后的血案发生。可是他没有,可惜没有。他取了匕首,锋快的刃面壮了他的胆,恶向胆边生。他边搜翻财物边往卧室走,没有想到抽屉里、橱柜里,一点值钱物也没有翻出来。他不甘心,仍旧朝里走,已经走到阿珍睡着的床边,他居然胆大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吱,那不高档的抽屉不合时宜地响了,他看见里边的警帽,误以为是保安的帽子,此时阿珍被惊醒(采访时,我真希望阿珍永远睡着,睡到陈东强走了再醒,那么顶多丢失一条红塔山香烟,而不是一条性命;但我又想到,不是此案上流血,或许就是彼案上,既然他带着嗜血的凶器盗窃,那凶器总有一天会扑向阻挡作恶的对象饮血),出于本能,她大声喊叫,陈东强扑过来威逼,阿珍依旧高喊“有贼”,陈东强的匕首落了下去——往下是一场血腥的搏斗!后来匕首刺戳的次数多了,刃面弯曲,留下尤法医尸体检验上的特殊伤痕:创缘不平整,有两个皮瓣形成……符合前端分叉状不规则样物体刺戳所致。

    (尤法医后来对记者说,可惜那把匕首随预审走了,不然留下来,可做以后分析创口的参照。)

    阿珍倒在地上不动,也不喊了。

    陈东强杀了人,没忘记将那条带血的红塔山拿走,他从撬坏的窗口原路退出,沿消防楼梯走下底楼。此时大约下午3点一刻。阳光灿灿,油绿的树叶晒得打蔫。唯蝉鸣高亢。据他后来交待,底楼有人,门房也有人。可是跟无人一样,他坦坦然骑车出了大门,像施了魔法,后来警方调查访问竟无一人有看见过他的记忆。

    我看了审讯他的录像,震惊他在交待血腥罪行时的轻松,他时而面带微笑,时而做困惑状,时而拿一张大纸对角折叠替代那个匕首刺刺戳戳。说到杀人理由,他讲得简单:她喊叫嘛,老叫……

    陈东强交待了他先后在徐汇、虹口、黄浦、杨浦、浦东等地撬窃作案的多起犯罪事实,还交待了两名同伙。警方派员迅速将两人抓捕归案。距发案127个小时,此案告破,这次是真地破了。

    最后48小时,专案组成员无一阖眼,破案期间,正逢学校期终考试,专案组成员不少是孩子父亲,但无一人离岗请假,甚至无一人正常下班。

    陈东强被押到预审处看守所时,一向冷静的预审员们都出来看,要看看杀害预审民警家属的凶手什么样,感谢刑警办了个漂亮的案子。据说在气温高达38度的日子里,陈东强在预审处交待了匕首的去向——丢进某处垃圾箱里,遂派人把接收该垃圾箱的垃圾站翻了个底朝天,那把匕首翻出来。此案彻底告结。

    徐林生高工荣立三等功。他不在意那个功,他正就此案由工具痕迹突破和他的同事们探讨,以后如何在扎实的现场取证基础上,超越常规工具,大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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