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低级旅馆里,高振飞要了个房间,独自躺在硬硬的床板上,这跟厚软的“席梦思”完全不同了。
他已决心敬鬼神而远之,脱离这一场是非漩涡,不再跟老吴或者苏丽文这批人搅在一起。免得将来愈陷愈深,等到无法自拔的时候,一切悔之已晚矣!
正在两眼凝视着斑驳的天花板,胡思乱想,觉得前途茫茫之际,探进茶房的半个身子,冲他神秘兮兮地笑问:“老乡,要不要找个……”
没等他说完,高振飞已从床上跳下地,把手连挥说:“去去去!别来烦我!”
茶房碰了个钉子,只好悻然把半个身子缩回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好在这种钉子是经常碰的,并不在乎。
高振飞撵走了这“色情贩子”,怕他心犹未死,再来纠缠,索性将门里的横闩推上,使那家伙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出右手的神经一阵阵地抽痛,在昏黄的电灯下一看,只见手面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几排齿状创孔,指缝间的血已凝结,创口的血则仍然在流。
整条右臂似已麻木,他并不在乎痛苦,只是担心这只右手万一残废,那就不堪设想啦!
照说,为了怕伤口发炎,引起严重后果,他是应该立刻去医院救治的。可是继而一想,刚才好容易才摆脱苏丽文的追赶,溜进这家小旅馆里来暂避。如果出去又被她撞上,缠个没完没了,那倒不如忍一忍痛楚的好。
打定主意后,他便掏出块脏手帕,缠住了右手,躺上床去倒头就睡。
心情的烦乱,使他整夜辗转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地,直到天色微明,始精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睡着,顿时鼾声如雷,直睡到第二天将近中午,才醒了过来。
自从持刀行劫,遇上了苏丽文那女人,一直就没有安安静静地睡过一晚。昨夜大概是实在太疲倦了,又加上右手受伤,以致劳累过度,使铁打的汉子也支持不住了。
一觉醒来,顿感精神恢复了不少,可是右手反比昨夜更痛,一看之下,不禁使他大吃一惊,原来伤口发炎,手面又红又肿,如同戴上个红皮的棒球手套!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披衣而起,连脸都来不及洗一把,就急急出房离开了旅馆。
这间小旅馆是一住进去就付房钱的,所以不必结账,但超过中午十二时,如果需要保留房间的话,就得再付一天的租金。
高振飞根本无法预知,今晚将是否能住在这里,因此没有保留房间的必要,走出旅馆,立即找到附近不远的一家私人医院。
经过诊视,那医生不禁诧异地问:“你这手是怎么弄伤的?”
高振飞掩饰说:“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跟朋友开玩笑认起真来,我们就打起来了……”
医生“嗯”了一声,说:“你这是硬伤,当时怎么不来看?”
高振飞回答说:“我们都醉啦……”
医生“嗯”了一声,慎重地说:“现在的手已经发炎,我只能替你洗干净,暂且敷上些药,再打两针消炎和防止破伤风的针。至于是伤皮筋骨,我无法判断,必需照‘X’光,才能确定受伤的情形。”
高振飞心里暗惊,想不到伤势如此严重,只得同意医生的办法,先防止伤口恶化再说。
包扎完毕,付了三百元医药费,他便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医院。
走在街上,他真有茫茫人海,不知何去何从之感,甚至比那天准备行劫的心情,更为烦乱和困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连肚子里饿得咕咕叫,他也感觉不出来。
不知不觉地,他已走到了皇后大道,经过一家“温柔乡酒吧”,忽然被那个“酒”字的霓虹灯吸引住了。
这时候,他觉得非常需要来点酒,借以麻醉自己,忘掉一切!
于是,他已经走过了又回过头来,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从太阳光下,突然走进这黑乎乎的酒吧,简直就如同进入了暗无天日的地洞,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不见。
身旁忽然伸出一只女人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只听一个女人娇滴滴地说:“请跟我到这边来。”她的另一只手已挽住他的臂膀。
他根本看不清一切,只好任由那女郎挽着,走向右边靠墙角的一个卡座里。
那女郎把他按在座位上,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殷勤地笑问:“你喝什么酒?”
高振飞茫然回答:“随,随便……”
女郎即向跟来的仆欧吩咐:“威士忌!”
等仆欧一转身,那女郎便开始发动攻势,自动依在他怀里,嫣然一笑说:“你贵姓?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
高振飞反问她:“你问这么详细干嘛?难道以前来过,和没有来过有什么分别吗?”
女郎故作神秘地笑着说:“当然有点分别,对于熟客人,和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我们的招待方式稍稍有些不同呀!”
高振飞好奇地问:“怎么个不同呢?”
女郎老于世故地说:“譬如说吧,你如果以前没来这里,我不明白你的身份,说不定是差馆里来的‘便衣’,在招待方面,我不得不有所顾忌,多少总得保留一点。假如是常来的熟客,我自然就不必顾忌啦!”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高振飞说:“你看我像差馆里的人?”
女郎当真捧着他的脸,端详了片刻说:“嗯!像是不太像,不过,我有办法可以试得出来……”
说时,她的手已从肩上滑落,当她摸到他包扎着的右手时,不禁惊诧地问:“哟!你的手是怎么啦?”
高振飞似乎怕被她发现了秘密,急将手缩回,掩饰说:“我,我开罐头不小心,自己弄伤了的……”
“不见得吧?”女郎笑着说:“我看一定是你这只手太不老实,让什么女人咬了一口吧?”
高振飞一笑置之,刚好仆欧把两杯酒送来,始及时解了他的窘困。
这时他的眼睛己能适应黑暗,借着微弱的蓝色柔光,他看清了怀里依偎着的女郎,脸上浓妆艳抹,头发剪成了“辣妹”式样,套用一句俗话:是略有几分姿色。
再看她身上,上身穿的是件敞胸领短袖的短衫,下面则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
这身打扮相当大胆,极尽暴露和诱惑之能事,只是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妖气十足!
高振飞连日以来,接触过各种不同类型的女人,包括苏丽文、胡小姐、阿凤、黛黛……澳门开洋荤遇上的法国尤物娜娜,以及“玫瑰大厦”里的四位娇娃,任挑一个比现在怀里的女郎胜过十倍,所以他对她丝毫不动心。
可是这女郎却把他当作了“土包子”,故意向他挑逗说:“到这里来你尽可以放心,用不着太老实,我绝不会把你另一只手咬上一口的!”
高振飞又是一笑置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就喝了半杯。那女郎急欲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女郎只得窘然陪笑说:“谁叫你端错了杯子呀,这杯是给我的……”
高振飞立刻放下杯子,端起另一杯,凑近鼻子嗅了嗅,才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我喝的才是酒,你的却是……”
女郎忙自圆其说地解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你想想看,我们从早到晚都在陪客人喝酒,哪能有那么大的酒量呀。酒吧老板倒并不是存心用糖水冒充酒,骗取客人照付酒账,实在是怕我们喝醉了,对客人大煞风景,这点请你特别原谅啊!”
高振飞哈哈一笑说:“怪不得你们个个都是海量,永远不会醉呐!哈哈,今天我总算揭开了这个谜,原来你们喝的是糖水!”
女郎被他发现了秘密,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向他大灌其迷汤说:“哟,你到这里来,又不是存心把我灌醉,要看我出洋相的呀!其实呢,我要真醉了,你就会感觉倒胃口啦!”
话一说完,她便两臂过去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个火辣辣的热吻!
高振飞正被她吻得几乎透不过气,忽见那仆欧走过来,轻轻拍了她一下肩膀。她猛可一惊,回头诧然问:“什么事?”
仆欧弯下了腰,附耳轻声说了两句,便径自离去。
女郎即向高振飞歉然陪笑说:“有位熟客人来找我,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好吗?”
高振飞很大方地说:“请便!”
女郎又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始起身离去。
高振飞立即将桌上的“真酒”,举杯一饮而尽,像是吞进一团火,从喉管一直滚入肚肠,顿觉浑身发起热来。
酒能乱性,这话一点也不错,就这一杯“威士忌”下肚,他便觉得有了异样的感受。刚才对那女郎毫不动心,现在却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尽情地吻个痛快,尽情地……
念犹未了,那女郎已回到卡座来,仍跟刚才一样,坐在身旁依在了他怀里。
高振飞借着酒劲,老实不客气地搂紧了她,低头就向她一阵狂吻!
她毫无拒抗,躺在他怀里,仰着脸,任由他狂吻,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活动……
正在如痴如醉中,高振飞忽然觉出有异,她那“辣妹”的发式,怎么在不到几分钟之内,竟变成了满头长发?
他立即推开她,执住她的两肩,诧然问:“你是谁?”
那女郎果然不是刚才的女郎,只是她换穿了那件短衫和“迷你”裙,在昏暗的灯光下,要不是头发过长,根本发觉不出是换了个人。
只听她轻声回答说:“我叫陈芬兰!记得吗?”
“陈芬兰?……”高振飞一时实在想不起,这女郎究竟是什么人。
自称陈芬兰的女郎轻笑一声说:“你如果真的记不起来,让我提醒你吧,那天你还说我的名字很好,闻出一股香味呢!你再想想看?……”
高振飞终于记起了,不禁诧然惊问:“你是我在‘桃源招待所’见过的陈小姐?”
“你总算还没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陈芬兰的语气充满了嗔意。
高振飞想不到在这酒吧里,又会遇上崔胖子的人,究竟是巧合?还是被跟踪?或者是……
没等他开口问,陈芬兰已坦然说:“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会发现你在这里,对吗?不瞒你说,我是奉命跟踪你的!”
“奉命?”高振飞惊怒交加地问:“是崔胖子派你跟着我的?”
陈芬兰点点头说:“不错,因为崔老板的人大部分都不认识你。只有我见过你,所以这件苦差事,只有我能胜任!”
高振飞忿声说:“你怎会知道我的行踪?”
陈芬兰笑了笑说:“昨晚姓苏的女人到‘桃源’去过以后,崔老板就派我去‘天堂招待所’,要我在附近守着,专注意你一个人的行动。从你扛着个受伤的人进去,一直到那姓苏的女人追着你出来,我都在暗地跟着,虽然你摆脱了她,却没把我摆脱掉……”
高振飞急问:“那么你也跟到了我住的那家旅馆?”
陈芬兰得意地说:“当然!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间,不过你睡得倒痛快,却把我害苦了,害我整夜到现在都不曾闭过眼睛!”
高振飞不禁怒问:“你一直跟着我,究竟想怎样?”
陈芬兰郑重其事地说:“我并不想讨这份苦差事,只是崔老板命令我跟踪你,我不得不跟。至于究竟为什么,你最好自己问他好了!”
高振飞冷笑一声,不屑地说:“你以为用你的姿色,就能打动我,让我跟你去见崔胖子?”
陈芬兰笑笑说:“那倒用不着你去,我已经通知了崔老板,他马上就会亲自赶来!”
高振飞一听崔胖子即将到来,不由地暗吃一惊,急忙把她的身子推开说:“对不起,我可没兴趣跟这种人打交道!”
陈芬兰哪让他起身,情急之下,死劲抱紧了他的腰说:“我把一切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你,你这一走,不是害惨了我,让我无法交代吗?”
高振飞断然说:“我不能为了你,再卷进漩涡!”
陈芬兰几乎是哀求地说:“崔老板要我把你绊住,你就算帮帮我的忙,等他来了以后,哪怕是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扭头就走,他也就怪不得我了。”
高振飞仍然无动于衷,把她抱住腰的两手用力一分,冷笑说:“你倒会为自己着想,可是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帮帮我的忙呢?”
陈芬兰拦住他问:“你真的要走?”
高振飞认真说:“谁还跟你说着玩的不成?陈小姐,请你让开!”
陈芬兰一时拿他毫无办法,突然伸手抓住自己的短衫领口,用力往下一撕,只听得一声裂帛破丝声,已将衫领撕开,顿时双峰赤裸裸地跳了出来,她的衫内竟未穿戴任何东西!
“你这是干嘛?”高振飞莫明其妙地问。
陈芬兰威胁说:“你只要碰我一下,我就叫救命,反正这里的人都跟崔老板很熟,一定会向着我说话,证明你对我施行强暴的!”
高振飞不禁怔住了,因为他是在卡座的里面,必需把拦住的陈芬兰推开,始能走得出去。
现在她已撕开短衫,破衫像两片芭蕉叶似地挂在胸前,整个上身形同赤裸,万一她当真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这情形确实会被人误以为是他强行非礼,那就有口难辩啦!
遇到这种局面,他是真的无所适从了,气得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怒形于色说:“哼!想不到你居然也会来这一套,可惜你选的表演地方不对,这是酒吧,本来就是个找寻刺激的场合。客人酗酒闹事,根本不足为奇,大不了是到差馆里去罚款了事,你是吓不倒我的!”
这一番话,反而使陈芬兰暗自一怔,不料就在她微一分神之际,高振飞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一把推开了她,跨出卡座就向外走。
陈芬兰被推得扑在了桌上,情急之下,竟当真不顾一切大叫起来:“救命……”
高振飞一时也慌了,急向门口冲去!
谁知外面突然涌进来四五个大汉,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崔胖子!
他刚从亮处进入黑暗,并未看清里面的情形,但陈芬兰的这一嗓子,已使他情知有异,只把头一偏,跟在后面的几名大汉,立即守住了门口。
高振飞刚要夺门而出,不料整个酒吧的灯光突然齐明,使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这一来,高振飞只得放弃冲出去的打算,急将左手伸进了上衣内,按在腰间插着的枪柄上。
崔胖子连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一切,只见面前站着一脸威武不可犯的高振飞,卡座里几个搂着吧女的酒客,早已吓得目瞪口呆,酒吧的仆欧和闲着没有客人的女郎,一个个都在瞪住高振飞……
陈芬兰顾不得一副狼狈相,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崔胖子报告:“我,我留不住他……”
崔胖子微微点了下头,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高振飞说:“高朋友真不赏脸,兄弟一听说你在这里,马上就亲自赶来,冲着这份诚意嘛,也该给兄弟一点面子哦,否则岂不是叫我太下不了台啦!”
高振飞冷冷一笑说:“崔老板财大势大,在地方上是响叮噹的人物,别把我抬举得太高,摔下来可吃不消呢!”
崔胖子狞笑说:“高朋友说这种话,不是存心骂人吗?哈哈,咱们谁也不要谦虚,兄弟是诚心诚意要交你这位朋友,阁下总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高振飞不动声色地说:“哦,真的吗?”心里却在想,这家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崔胖子笑笑说:“这里谈话不方便,阁下是否跟我换个地方,让我们好好地谈谈?”
高振飞断然拒绝说:“非常抱歉,我们是道不同,志不合,根本没有什么可谈的!”
崔胖子仍然笑着说:“如果我所要谈的,是与阁下切身利害有关,甚至于关系到你今后在香港能不能立足,难道你也没兴趣跟我谈一谈?”
高振飞昂然回答说:“我是……两个肩膀抬一个脑袋,孤家寡人,光棍一条,什么利与害也诱惑不了我,也吓唬不了我的!”
崔胖子霍地把脸一沉,忿声说:“你还不知道我要谈的是什么,就断然一口绝拒,未免太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说你连先听听的兴趣都没有?”
高振飞看眼前的情势,对方似乎是志在必得,否则不会派陈芬兰从昨夜就跟踪他的。
究竟这脑满肠肥的家伙,想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呢?他为了打破这个谜,犹豫之下,终于被好奇心的驱使,勉为其难地说:“既是崔老板坚持非谈不可,那么……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崔胖子摇摇头说:“这里既不够情调,也没有气氛……”
高振飞不禁问:“崔老板是准备带我回‘桃源招待所’?”
崔胖子摇了摇头,笑着说:“那里会令阁下感到拘束不安,我有更适合谈话的地方,保证使阁下能在轻松愉快的心情下,跟兄弟作一次满意的畅谈!”
高振飞心知无法拒绝,索性硬着头皮同意了。
崔胖子看他未再表示异议,不由大喜过望,当即偕同高振飞走出酒吧。
外面,停着一辆豪华轿车。
于是他们登车而去……
高振飞如同上了贼船,已是身不由己,如同是在被绑架的情形下,坐上了崔胖子的豪华轿车。
车子一直开到码头,由海底隧道过海前往九龙。
在一路上,崔胖子始终没有说话,只从身上掏出两支英国名牌的雪茄,递了一支给高振飞。
他对这玩意没兴趣,崔胖子只好自己一个人点着了猛吸。
高振飞也保持着沉默,当车子出了海底隧道,驶向大埔道时,他才恍然大悟,知道崔胖子必是把他带到“玫瑰大厦”去!于是,他打破了沉默,正色问:“崔老板可是准备带我去‘玫瑰大厦’?”
崔胖子不禁一怔,诧然说:“你怎么知道?”
高振飞笑而不答,这时车子刚好停了,果然是在“玫瑰大厦”的大门口!
崔胖子也不再问,俨然以大老板的姿态,带着高振飞和几名大汉,进入这座豪华大厦,乘电梯直升五楼。
这整个的五楼,都是崔胖子经营的秘密艳窟,走出电梯,立即有两名侍者上前恭迎,大老板来了,他们哪还不尽量巴结,大事表示献媚一番?
在这里主持的那位妇人,听说崔胖子来了,忙不迭亲自出迎。当她乍见高振飞时,不禁诧然说:“咦?你不是……”
高振飞若无其事地笑笑说:“你还记得我?哈哈,这次有崔老板一起来,相信不致再替你惹麻烦啦!”
崔胖子怔了怔说:“阁下已经来过这里?”
高振飞坦然说:“不仅是来过,而且还跟张二爷带来的,那个姓方的大打出手,演了一场三本铁公鸡呢!”
崔胖子“哦”了一声,似乎不敢相信,张二爷居然带着方彪来过,还跟高振飞发生过冲突,这样看起来,他们不是早就知道这里的一切了?
这时他们已进入一个华丽的套房,崔胖子招呼高振飞坐下后,便走过一旁去,轻声交代了那妇人几句。
妇人唯唯应命而退,房里只剩下了崔胖子和高振飞,跟来的几名大汉均留在房外。
高振飞早已显出不耐烦的神气,没等崔胖子坐定,就直截了当地说:“崔老板,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崔胖子哈哈大笑说:“阁下真是性急,我们总得先准备准备……”
高振飞无动于衷地说:“崔老板不必费事,这里的一切,我已经开过洋荤了!”
崔胖子故作神秘说:“阁下最多只能享受‘一般招待’,相信你一定没有见过这里的‘大场面’吧?”
高振飞在途中早已暗自警惕,唯恐落入对方的色情陷阱。果然不出所料,崔胖子并不急于谈正事,却在炫耀他的什么“大场面”,显然是别有居心的!
他立即起身说:“很抱歉,我并不是来开眼界,欣赏什么‘大场面’的!如果崔老板无话可谈,我就要告辞……”
话犹未了,房门开处,走进了那妇人,只向崔胖子微微点头示意,表示一切已经就绪。
崔胖子即说:“谈话的地方已经布置好了,请!”说时把手一摆。
高振飞无可奈何,只好走出房去,由那妇人带路,领他们来到同楼的一个宽敞大房间里。
这里面里置得美仑美奂,全部摆设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尤其那轻纱薄幔,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一条条,一层层地,仿佛一道道的纱幕,又像是海底飘动的海草。
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淡雅的蓝色,配上四壁摆满高大的玻璃柜,里面各式各样的热带鱼在水中游来游去,使人置身在这个房间里,简直如同在水晶宫中!
那妇人把他们带进房,便径自退出,关上了房门。
崔胖子面露喜色,招呼高振飞走过一层层的纱幕,到了最里面,只见那里摆着两只特制的大沙发,如同是两个矮榻似的。
他们各人刚坐在一只沙发上,便见窗帘全部自动合拢,房里四壁的暗蓝灯光齐亮,映出波动的水影,更像是置身海底了。
高振飞满腹狐疑,犹未及发问,忽听柔婉的音乐响起,不知从何处的暗门里,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二十几名身披各种颜色不同薄纱的女郎!
由于灯光的巧妙掩饰,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她们薄纱紧贴身体部分的肌肤,却无法判断,这些女郎的身上,究竟有没有穿东西?
她们一个个婀娜多姿,在一条条的纱幕间穿来穿去,舞出了美妙动人的姿式,仿佛是蝴蝶飞舞,又像是海里的游鱼……
高振飞看得眼花缭乱,忙强定心神,振声说:“崔老板,如果你在用这个迷惑我,那是枉费心机,最好立刻叫他们停止,谈我们的正经事,否则……”
崔胖子“嘘”了他一声,轻声说:“这不过是我们谈话的开始,必须先来点气氛,才能打开我的话头呀!”
高振飞不屑地发出声冷笑,正待严词相斥,忽见其中四名女郎,直向他们走来。
她们两个走向崔胖子,两个走向高振飞,竟然平分秋色,在他们的身边,一旁坐了一个!
高振飞顿时成了左右逢源,一边一个女郎,在身旁紧紧依偎着,使他不禁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这时候,崔胖子终于言归正传了,他说:“高兄,你心里一定在怀疑,兄弟把你带到此地来,是想利用女色迷惑你。但你错了,我绝不至用这种陈腔滥调的老套。不瞒你说,我是要你凭良心说一句公道话,在香港有谁能摆出比我更大的场面?”
高振飞言不由衷地问:“说实在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大开眼界!”
崔胖子得意忘形地狂笑起来,眉飞色舞说:“好!你再往下看!”
说罢,拍了两下巴掌,便见那些女郎一齐动作加快,旋舞中,一片片的薄纱,仿佛秋风扫落叶,从她们身上飘离开去。眨眼之间,这二十几名女郎,已是全身赤裸裸的,一丝不挂了!
她们毫无顾忌,仍然在纱幕间旋舞……
崔胖子冷眼瞟了他一下,自负地说:“老吴那老狐狸,还有那姓苏的女人,一直在想整垮我,让他们在香港独吃一份。嘿嘿!不是兄弟吹牛,我伸出一个手指头来,也比他们的腰粗!不说旁的,就拿我现在不到五分钟之内,临时摆出的一个场面,他们大概准备一个星期,也绝办不到呢!”
高振飞淡然一笑说:“这就是崔老板的财大势大呀!”
“所以哪!”崔胖子居然大言不愧地说:“就凭他们想整垮我,那不是等于鸡蛋碰石头!”
高振飞唯有置之一笑,对于他的炫耀,丝毫不为所动。但在两旁的女郎,不知什么时候,已将身上的薄纱卸除掉,她们跟那些正在旋舞的裸女一样,完全是“赤诚相见”,令人如侧身肉阵之中。
崔胖子身旁的两名女郎,也不甘示弱,解除了身上的武装——那“形同虚设”的一片薄纱。
她们在大老板面前,自是抖出了浑身的解数,极尽巴结献媚之能事,就像讨主人欢喜的哈巴狗,一副摇尾乞怜的模样,简直不堪入目。
崔胖子是靠声色起家的,终日在风月场中的女人堆里打滚,好比每天大鱼大肉地吃腻了,看见鱼肉非但引不起食欲,反而有些嫌它油腻。然而,如果主人对满桌的山珍海味没有胃口,客人又怎会动筷子呢?
为了刺激高振飞的“食欲”,崔胖子不得不“以身作则”,向他来个“示范”。
于是,他左拥有抱,把两个赤裸裸的女郎搂在怀里,旁若无人地又吻又摸,为所欲为。
她们则是“逆来顺从”,使出了百般风情,向大老板曲意逢迎。
可是,这一切看在高振飞眼里,尽管身旁的两个女郎也在争相效尤,他却是无动于衷!
崔胖子又说话了,他的语气逐渐高扬起来:“高兄,兄弟想请你出来做个和事佬,你看怎样?”
“我?”高振飞笑笑说:“崔老板找错了人吧?凭我也够资格?那不是开玩笑!”
崔胖子却是认真地说:“不瞒你说,老吴、苏丽文、张二爷和我,这几方面再闹下去,事情一定是愈闹愈大。我虽不怕,可是事态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对大家都没好处,所以经过再三考虑,我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找一个适当的人出面来调解,把这场纠纷化解开的比较好。”
高振飞诧异地问:“崔老板怎会认为我是这个适当的人?”
崔胖子笑了笑说:“事情是这样的,苏丽文昨夜知道老吴被张二爷架去阿公岩,曾经雇用了一批职业打手赶去,跟张二爷的人干上了,不过,真正救出老吴的却是阁下!”
高振飞保持沉默,听崔胖子继续说:“谁知张二爷不分青红皂白,竟把这档子事栽在了我头上,张冠李戴,硬说那批人是我派去的,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昨夜在木屋外的情形,高振飞曾亲眼目击,并且听到双方的对话,为首的大汉确实自称是崔老板的手下。不过他在“天堂招待所”,已听苏丽文自己承认,那批职业打手是她买通的。
他不动声色,故意诧然问:“他们不是崔老板派去的?”
崔胖子苦笑一下,忿声说:“这完全是苏丽文那女人捣的鬼,她是想让张二爷跟我翻脸,她好在一旁幸灾乐祸,看我们的热闹。偏偏张二爷会信以为真,居然要我还出交代,约好今天来这里,准备向我当面摊牌!”
“张二爷也要到这里来?”高振飞暗吃一惊。
崔胖子点点头说:“我布置的这个场面,就是准备招待他的。”
高振飞终于恍然大悟,悻然说:“原来你已早有安排,怪不得昨夜一直让陈小姐盯紧我,却不采取行动,直到现在才把我带到这里来。大概是准备要我在张二爷面前挺身作证,证明昨夜那批打手是苏丽文派去的吧?”
崔胖子的心事被他一语道破,顿时面红耳赤,只好尴尬地笑笑说:“昨夜那批人正在跟张二爷的人动手,使你趁机救出了老吴,虽然你们不是一起去的,但如果由你说明,是苏丽文安排的,张二爷一定会相信……”
高振飞不屑地冷笑说:“这么一来,张二爷就不会跟你翻脸,而去向苏丽文报复了,对吗?对不起!我虽然对那女人毫无好感,但要我受你利用,去出卖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是绝不会为你作证的!”
崔胖子仍不死心,他婉转说:“我这样做,并不是存心不良,想让张二爷找苏丽文的麻烦,而是在香港能吃得住张二爷的,除了兄弟之外,确实不作第二人想。我们不抓破脸,他多少总还有点顾忌,不致于不顾一切硬干,否则……”
高振飞毫不保留地说:“否则你就首当其冲!哈哈,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为自己打算,怕张二爷来兴师问罪嘛!”
崔胖子把脸一沉,狞声说:“姓高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来到了这里,嘿嘿,那就得看我的了!”
高振飞哪受他的威胁?正待从沙发上跳起来,忽见崔胖子用手一拍,那二十几名女郎立即停止旋舞,迅速退了下去。
而两旁的暗门里,已拥出了七八名横眉竖眼,恶狠狠的彪形大汉!
高振飞神色自若,敞声大笑说:“崔老板可是要他们也表演一番?”
崔胖子冷冷地说:“兄弟一向讲究先礼后兵,除非是迫不得已,绝不仗势欺人!”
高振飞早已打定主意,准备擒贼擒王,出其不意把崔胖子制住,这些大汉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趁着崔胖子说话分神之际,他突然一跃而起。可是当他伸手拔枪时,始惊觉插在腰间的手枪,竟已不翼而飞!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情急之下,奋不顾身地向崔胖子扑了过去。
不料身边的女郎,突然将他的腿一抱,使他收势不及,全身向前一冲,扑跌在地上了。
另一名女郎手里正握着他的枪,娇声喝令:“不许动!”
七八名大汉早已一拥而上,刚要动手,却被仍然坐在沙发上的崔胖子喝阻:“对我的客人不得无礼!”
大汉们只好住手,那抱住他腿的女郎也放开了,让他从地上站起来。
崔胖子不禁哈哈大笑说:“姓高的,兄弟久仰你的身手不凡,可是逞强斗狠要看在什么地方。在我这里嘛,最好是老实些,动起手来一定是你吃亏的!”
高振飞怒声说:“你这些话吓不了我,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姓高的要皱一皱眉头,就算我没种!”
崔胖子顿时恼羞成怒,霍地站了起来,怒形于色地指着他说:“姓高的,你真是软硬不吃?……”
高振飞把胸一挺,昂然说:“你看着办吧!”
崔胖子勃然大怒,刚气呼呼地说出声:“好……”
忽见那妇人闯了进来,神色紧张地说:“有两个以前常来这里的客人,带了不少人来,指名道姓要见崔老板……”
崔胖子的脸色不由一变,强自镇定说:“一定是张二爷来了,他们倒真准时!”
那妇人急问:“是请他们到这里来?还是?……”
崔胖子想了想说:“请他们到这里来好了!”
“是!”妇人唯唯应命,转身出房而去。
崔胖子即向大汉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叫他们退下,四名赤裸裸的女郎,也赶紧披上那片薄纱,以免有碍观瞻。
“姓高的。”崔胖子随向高振飞提出警告:“现在张二爷已经来了,我们没有时间再浪费口舌,到时候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绝不勉强。不过话可说在头里,一切后果兄弟绝不负责!”
高振飞冷冷一笑,犹未及表示可否,那妇人已领着张二爷和方彪进来,后面尚跟着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大汉。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高振飞居然在这里,不禁意外地一怔。尤其是张二爷,昨夜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老吴救走,更是把他恨之入骨!
这时双方无异是仇人见面,分外地眼红。张二爷刷地把脸一沉,嘿然冷笑说:“香港这地方真太小了,哪里都会遇上好朋友,我们大概是有缘,居然在这里又碰头啦!”
方彪早已按捺不住,抢前一步,把衣袖向上一撩,张口就骂:“妈的!老子以为你躲到鬼门关去了,原来……”
想不到崔胖子竟挺身而出,替高振飞解围说:“高兄是兄弟特意请来的,方老大,请你不看金面看佛面,替兄弟兜着点!”
方彪勃然大怒,把眼一瞪说:“崔老板,你这是存心替他撑腰?”
张二爷比较冷静,暗向怒不可遏的方彪使了个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说:“方老弟,常言说得好,打狗看主人的面子。既然崔老板有话出来,我们就先听听崔老板的,看人家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方彪冷哼一声,犹自忿忿不已,气势汹汹地向高振飞怒目而视。
崔胖子这才哈哈一笑说:“二爷请里边坐,有话好说,大家犯不着吹胡子瞪眼的。如果话不投机,真要拼一拼的话,兄弟绝不阻拦就是啦!”
他这番话,表面上是在打圆场,其实却是故意说给高振飞听的,等于是在暗示高振飞,假如不替他作证,那么方彪要真动武,他就置身事外,不闻不问了。
高振飞心知这时要想脱身,是绝不可能的,首先必需闯过这一关,张二爷带了大批打手前来,他的右手又受了伤,无法动手,哪能轻易闯得出去?何况崔胖子费尽心机,才把他弄来这里,更不会容他走呢!
于是,他索性处之泰然,保持着冷静,决心抱定随机应变的态度,静观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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