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段话讲完后是许久的沉默。哈德利把一个火柴盒扔给了博士,很凶地盯着他看。
“你是在开玩笑吧?”他问,“还是说这是黑魔法?”
“一点也不是。我多么希望可以…那三口棺材——哈德利,真该死!”费尔博士咕哝着,使劲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门,“真希望我能够看到一丝线索——什么东西——”
“看来你已经进展得很不错了。所有这些东西,你究竟是怎么得知的?等一下!”他看了看他的笔记本。“‘Hover。’‘Bath。’‘Salt。’‘Wine。’换句话说,你是在告诉我们:葛里莫真正想说的是‘Horvath’和‘salt-mine(盐矿)’?来看看吧!如果这就是你的观点,那么我们手上还真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推出剩下的单词了。”
“这么激动,”费尔博士说,“看来你是同意我的了。谢谢啦。你自己敏锐地指出,垂死的人们通常是不会提及bath(浴室)、salts(食盐)这类词的。假如你的看法正确,我们也不妨回到最开始。可他真的说了那些词,哈德利。我听到他说了。你问他要一个名字,不是么?是Fley吗?不。那么是谁呢?他的回答是Horvath。”
“你说那是他自己的名字。”
“没错。你瞧,”费尔博士说,“我会很乐意承认那不是公平的侦探活儿,承认我没有把在那间屋子里得到消息的来源展示给你看——如果这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现在我就把它们说给你听——尽管,上帝知道,当时我就曾试图指给你看了。”
“是这样。我们从Ted兰波那里听说到一位古怪的顾客,他威胁恐吓葛里莫,并且意味深长地谈及‘被活埋的人(诈尸)’。葛里莫把这件事严肃对待,他以前就认识那个人,并且知道那人的话指的是什么——因为他出于某种原因买了一幅绘有三口墓穴的画。当你问葛里莫是谁向他开枪时,他回答了‘Horvath’这个名字,还说了些和盐矿有关的话。不管你是否觉得这对于一位法国教授来说很怪,在他的壁炉上方发现那样的盾牌可的的确确是件十分奇怪的事情——那上面雕刻的花纹,上半部分的黑鹰,在银色的弦月下——”
“我想这些雕刻的花纹就不必讨论了,”哈德利颇有些自命不凡地说,“到底它是什么?”
“那是特兰西瓦尼亚的武器。当然,特兰西瓦尼亚在战争中灭亡了。即使在那之前,在英国或法国它也根本不怎么有名。先是斯拉夫语的名字。然后又是斯拉夫人的武器。接下来就是我给你看的那些书。知道它们是什么书吗?是英语书籍,被翻译成了马扎尔语。我不能假装我可以读得懂它们——”
“谢天谢地。”
“——但是我至少可以辨认出其中有莎士比亚的全集,Sterne由Yorick写给Eliza的信,还有蒲柏的长诗《原人篇》。这太让人吃惊了,促使我将它们全都检查了一遍。”
“这有什么可令人吃惊的呢?”兰波问,“每个人的图书收藏中都会有各式各样好玩的东西。你自己不也如此嘛。”
“当然。但是设想一下,一位法国的学者想拜读英文的著作:他或者直接读英文,或者把它们翻译成法文;而极少可能会坚持把它们先译为匈牙利语。换句话说:那些书并不是匈牙利人写的,甚至也不是法国人为了练习匈牙利语而写的,而是英国人的作品——这说明,拥有这些书的人,母语一定是匈牙利语。我把它们都检查过了,希望可以找到某个人名。当在一个章节的末尾空白处找到‘Karoly葛里莫Horvath,1898’时,我感到事情开始变得明朗些了。”
“如果Horvath是他的真名,为何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要这样伪装?想想‘活埋’‘盐矿’这几个单词,似乎可以发现一丝线索。不过,当你问是谁向他开枪射击时,他说是Horvath。而那样的时刻,恐怕是人唯一不愿提及自己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另外一个叫Horvath的人。我在思考这个的同时,咱们出色的米尔斯正在对你讲酒吧里那个叫Fley的人。米尔斯说虽然以前从没见过他,但Fley看起来很熟悉,并且他讲的那番话像是对葛里莫的讽刺。他暗示的是葛里莫吗?兄弟,兄弟,兄弟!你看,是有三口棺材,而Fley只提到两个兄弟。这看起来像是第三个。”
“我正在思考这些,那位明显是斯拉夫人的杜莫太太走了进来。如果我可以确定葛里莫来自特兰西瓦尼亚,那么我们要查出他的过去就会容易多了。但这事必须巧妙地做。注意到葛里莫书桌上那个野牛的雕刻了吗?它对你有什么启发?”
“它不能表示葛里莫来自特兰西瓦尼亚,我可以告诉你,”督察发牢骚地说道。“看起来更像是美国西部的东西——野牛,印第安人。等一下!这就是你为什么问她葛里莫有没有去过美国?”
费尔博士愧疚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是个无关要紧的问题,她就回答了。你瞧,如果他是从美国的古董店里买到的那个玩意——唔。哈德利,我去过匈牙利。是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去的。特兰西瓦尼亚是当时欧洲唯一一个繁殖野牛的国家;对他们来说野牛就相当于我们的公牛一样。匈牙利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宗教信仰的国家,而特兰西瓦尼亚的人全部是唯一神教派信徒。我问过Ernestine夫人,她确认了这一点。接下来我就大胆设想了。如果葛里莫只是无辜地和盐矿联系在一起,那倒也没关系。不过我提起了那个监狱——那是特兰西瓦尼亚唯一一个惩罚犯人去盐矿工作的监狱。我只说出了Siebenturmen——也可以被称为‘七塔’——这个名字,甚至连它是所监狱都没有提;而她却被吓得半死。现在你大概可以理解我对于七塔和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国家的谈论了吧。啊,看在上帝的份上,能不能有人递给我一根火柴?”
“你已经有了,”哈德利说着,几大步走过大厅,从喜气洋洋的费尔博士手中接过一支烟,又自言自语道,“是的——就目前来讲,看来还比较合理。你的监狱那一招真起了作用。但是你理论的整个基础——这三个人是兄弟——完全是凭空猜测。实际上,我认为这是整个案件最薄弱的环节……”
“啊,我承认。但这又怎么样呢?”
“这正是至关紧要的一点啊。假如葛里莫的意思并不是一个叫Horvath的人射杀了他,而是在从某一方面说他自己呢?那样凶手就可能是任何人了。但如果确实有三兄弟,而那的确是他的意思,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又可以相信皮尔Fley到底还是射杀了他,要不然就是Fley的兄弟干的。我们可以随时逮捕Fley,至于他的兄弟——”
“你能肯定,”费尔博士沉思地说,“如果你见到他的兄弟就可以认出他来吗?”
“你的意思是?”
“我在想葛里莫。他的英语讲得十分完美;作为法国人也很够格。我毫不怀疑他曾经在巴黎学习过,那个叫杜莫的女人也一定曾在歌剧院做服装。无论如何,他在Bloomsbury晃了将近三十年,看起来性格生硬但本质不坏,留着短胡子,戴着方礼帽,克制着暴躁的情绪,心平气和地在公开场合作演讲。从没有人想过他会是坏人——但我觉得,他脑子里一定有过老谋深算的邪恶念头。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他可以刮脸,养出嗜酒人特有的肤色,成为一个英国乡绅,或者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他的第三个兄弟怎么样呢?他可是引起了我的兴趣。假使他就在我们中间,把自己伪装起来了,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呢?”
“有可能的,但是我们对于这个兄弟一点情况也没有掌握啊。”
费尔博士异常专注地向上凝视着,费力地试图点燃他的烟。
“我知道。这正是困扰着我的,哈德利。”他低沉地说了一句,使劲一吹,把火柴吹灭了。“我们从理论上讲已经掌握了两个兄弟,他们有着法语名字:查尔斯和皮尔。然后就是第三个人。为了讲起来更清楚,我们不妨称他为亨利——”
“慢着。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对他也有所了解了吧?”
“正相反,”费尔博士回答,“我是想强调我们对于他知道的有多么少。我们知道关于查尔斯和皮尔的情况。但是我们对于亨利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尽管皮尔看来永远都在谈及他,并用他作为威胁。真的是这样:‘我有一个兄弟比我更能干。’‘我的兄弟想要你的命。’‘当我和我兄弟联手,我也很危险。’等等等等。但我们没有从中摸索出这个人的一点轮廓。孩子,这真让我着急。我觉得幕后有一只黑手在操纵着一切,利用可怜的半疯狂的皮尔来为他自己做事,并且很可能他对于皮尔来说和对于查尔斯同样危险。我禁不住想到这个幕后人物导演了在Warwick客栈的整个故事,并且就在附近盯视观察着;我还认为——”费尔博士环顾四周,好像他期待着空荡的大厅里会有什么动静似的。接着他说:“你知道,我希望你的警官继续盯牢皮尔。也许他对某人来讲已经不再有价值了。”
哈德利茫然地做了个手势。他的嘴角动了一下。“是的,我知道,”他说,“但我们还是来关注事实吧。事实是很难会被发现的,我警告你。我今晚会发电报给罗马尼亚警察局。不过特兰西瓦尼亚被吞并时,由于动乱,很可能官方纪录已经没有多少保留下来的了。左翼分子在战后席卷了那里,不是吗?啊。无论如何,我们要拿到那些事实!来吧,我们去找曼根和葛里莫的女儿。顺便说一句,我对他们的表现并不十分满意……”
“哦?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倘若那个叫杜莫的女人是在说实话。”哈德利抱歉地说。“看来你是这么认为。但是,就我所了解的,难道曼根当晚在场不是应葛里莫的要求,以防有客人来访吗?是的。那么看来他就是一个乏味的看门人了。他就坐在正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门铃响了——如果杜莫没有在撒谎——神秘的访客走了进来。而这期间曼根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好奇心;他只紧闭着房门坐在屋子里,对来访者毫不留意,只有当他听到枪声时才起身,然后又突然发现门被锁上了。这和逻辑么?”
“没有什么是和逻辑的,”费尔博士说。“即使是——不,我们可以以后再谈那个。”
他们走过大厅,哈德利十分得体、冷静地打开了门。这间屋子比另一间稍小,屋内整齐地摆满了书籍和木质的文件柜。一块朴素的、有些发旧的地毯铺在地板上。屋内有几把硬邦邦的椅子,暗淡的炉火在燃烧着。在有绿色灯罩的顶灯下,米尔斯的打字机书桌正对着屋门口。打字机的一旁,整洁的手稿文件被一叠叠地放在金属篮子里;机器的另一边放着一瓶牛奶,一盘干果脯,还有一本《Williamson'sDifferentialandIntegralCalculus》的复印件。
“我保证他肯定喝的是矿泉水,”费尔博士有些激动地说,“我向上帝发誓他一定是喝矿泉水,而且还读这种书作为消遣。我可以打赌——”他突然停住了,因为哈德利使劲用肘推了他一下。萝赛特葛里莫走进了房间。哈德利为三个人作了介绍。
“当然,葛里莫小姐,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
“请什么也别讲了,”她说。她坐的位置离火太近了,使她微微惊跳了起来。“我的意思是——不要说那一类的话了。我很喜欢他,但是如果没有人提这件事我会感到好一些。有人提起,我就会开始想。”
她把手按在额头。在火光照映下,她的眼睛和她的脸又一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对比是互相交错着的。她继承了母亲热烈的性格,有着金黄色的头发,楞廓分明的脸,和一种无拘束的、斯拉夫式的美。有时这张脸是坚定的,而淡褐色的大眼睛却显得温和和有些不安,更像副牧师的女儿;而其他时候,她的脸会变得柔和起来,眼睛却闪着尖锐的光芒,像是那个恶棍的孩子。她的眉毛微微向上挑,而她的嘴很宽阔。她很不安分,奢侈逸乐,让人感到迷惑不解。她身后,曼根正阴郁、无助地站着。
“不过,有一件事,”她接着说,用手慢慢敲打着椅子扶背,“有一件事,我要在你们开始严刑逼供之前搞清楚。”她对着房间另一侧的一扇小门点点头,呼吸有些急促地说,“Stuart带着你们的侦探去了房顶。这是真的吗,我们所听说的,一个人进来又走了,杀死了我的父亲,没有——没有——”
“哈德利,最好让我来处理这个。”费尔博士平静地说。
兰波知道,博士是个问答的老手;他对自己成功的信心,还有温和天真的的外表,都使他可以做到很多他人无法处理的事。他就像一个好心肠,时刻提供同情;人们就会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倾诉出来。
“哼哼!”他从鼻子发出声音,“那当然不是真的,葛里莫小姐。我们对那个可恶的家伙怎么玩弄他的把戏一清二楚,即使那是一个你从没有听说过的人干的。”她立刻抬起头。“更何况,根本不会有什么严刑逼供。对了,葛里莫小姐,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呢?”
“哦,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感觉好起来,”她淡淡地笑着说,“Boyd向我提起过你,但是——”
“不,我是认真的,”费尔博士严肃地说。他斜着脑袋回忆。“嗯,对了。想起来了!你在伦敦大学念书,对不对?当然。你好象还是哪个辩论小组的,对吧?我记得那次我主持辩论赛,你带领的队辩论的主题是世界女性的权利,不是吗?”
“那就是萝赛特,”曼根沮丧地表示同意,“她是绝对的女权主义者。她说——”
“呵,呵,呵,”费尔博士说,“我现在想起来了。”他显得容光焕发,“她可能是个女权主义者,我的孩子,但她有个严重的失误。事实上,我记得那场辩论赛的结尾是我所听过的最美丽、最令人震惊的了。你的立场是支持女权主义的,葛里莫小姐,而反对男人专治。是的,是的。你开始的时候一直显得很严肃认真,直到你们那一方开始讲一些糟糕的事情,而你看上去并不愉快。然后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大谈了二十分钟女人需要什么来理想地存在,但这只是使你看上去越来越恼怒。所以当轮到你发言了,你所做的就是站起身,用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地宣布,女人的理想生活需要的是少说话,多性交。”
“好,好!”曼根说道,跳了起来。
“呃,当时——我是一时兴起说出来的,”萝赛特急忙说,“您不要以为——”
“或许你当时说的不是性交,”费尔博士又反思了一下。“不管怎么说,那个单词产生的可怕影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好比你对着一群放火狂提及‘石棉’一样。不幸的是,当时喝水的我正试图使自己面部平静。这个练习,我的朋友们,是我一直不习惯的。结果,从鼻子到眼睛,都好像是水族馆爆炸了一样,水喷到了我整个脸上。不过我很好奇,你和曼根先生是否经常讨论这些话题。它们一定是很有趣的对话。比如,这个晚上你们的争论如何呢?”
他们都立刻吵吵闹闹地说了起来。费尔博士笑了。两个人都停住了,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是啊,”博士点头说,“你们明白了,不是吗,在警察面前说话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可以任自己随便说。那样会更好,你知道。我们理智地来处理这事情,好吧?”
“好吧,”萝赛特说。“谁那里有烟?”
哈德利看了看兰波。“这老家伙又成功了,”他说。
这个老家伙又一次点燃了他的香烟,曼根也匆忙去找他的烟。然后费尔博士发话了。
“现在,我想了解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接着说。“你们辩论得如此激烈,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今晚的任何情况发生,直到出现了喧哗声,是吗?就我的理解,曼根,葛里莫教授是担心有麻烦发生,让你今晚在这里看守。那你为什么没有去做?难道你没有听到门铃响吗?”
曼根黑黝黝的脸变得阴沉了。他做了一个激烈的手势。
“哦,我承认那是我的错。但当时我根本没有多想。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当然听见门铃响了。事实上,我们都和那个家伙说话来着——”
“你什么??”哈德利打断了他的话,跨到费尔博士前面。
“当然了。否则,你不会认为我连问都不问就放他过去,让他从我身后上台阶吧!不过,那人说他是老朋友Pettis——AnthonyPettis,你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