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丝的十八岁生日终于到了。她父亲信守承诺,送她一只手表做为生日礼物。这是只漂亮小巧的银制手表,是班丁在日子过得还不错的时候买的二手货。那似乎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班丁太太视此表为奢侈品,但是这时候她自己太苦恼了,因此没有心思去管这档事,而且她也明白不该去干涉丈夫和他女儿之间的事。
这天早上,班丁外出为自己买了一些香烟。除了在离职后头一个礼拜曾猛吞云吐雾一阵外,班丁已经很久不曾像过去四天那样抽得这么凶了。吸吸烟管对他而言真是快活似神仙,好像尝禁果一样乐趣无穷。
抽烟已经成为他惟一的松弛之道,和鸦片一样令他遍体舒畅,不仅缓和其内心的恐惧,并且有助于思考。但是他吸过头了,使他变得很神经质,外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或妻子突然开口跟他说话,都会吓他一跳。
刚才爱伦和黛丝在下面的厨房里,所以史劳斯先生和他之间只有一道楼梯之隔,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悄悄地走出去而没有告诉妻子。
过去四天以来,班丁避免到平常走动的地方,甚至避免和邻居或旧识打招呼,他非常害怕这些人会提及这个复仇者的话题,惟恐自己泄露了这占满他内心的疑虑。
但是今天可怜的班丁先生很渴望有个同伴,而且,是除了妻子和女儿以外的人。
这种念头终于驱使他走入狭小拥挤的爱德华街。今天的人潮比往常多,附近的家庭主妇都利用周六购买周日所需的物品。这位卸任的仆役长走进一家小型的老式商店,他通常都在这里买烟。
班丁和店员东拉西扯地闲聊着,竟然都没扯到左邻右舍仍在谈论的热门话题,班丁感到意外,却也松了口气。
他站在柜台前准备付帐,手里还拿着一包香烟,突然一眼瞥见他的妻子爱伦,正站在对面的杂货店门口。
他道了声抱歉,匆忙冲出店门跑到对街。
“爱伦!”他声音嘶哑地叫,“爱伦,你不应该跑出来,留我女儿和房客单独在家!”
班丁太太的脸色因惊吓而发白:
“我以为你在家,你不是在家吗?”她叫道:“你为什么没确定我在家,就自己跑出来?”
班丁无言以对,两人痛苦地沉默相视,终于了解对方已经知道了。
他们转身冲出了这拥挤的街道。
“不要跑,只要走快点就行了;爱伦,别人在看你,不要跑。”
班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倒不是因为走路太快的关系,而是因为害怕和激动。
终于走到了家门口,班丁一个箭步抢在妻子前面,推门而入。
毕竟黛丝是他的孩子,爱伦无法体会他的感觉。他三步并作两步,用钥匙开了门。门一打开,他便四处找寻黛丝的踪迹。
“黛丝!”他用哭泣的声音大喊,“亲爱的,你在哪里?”
“爸爸,我在这里,什么事?”
“她没事——”班丁一脸灰白地转向爱伦,“爱伦,她没事!”他停了一会,身子靠在通道的墙壁上,“让我缓和一下,”他说,然后警告爱伦,“不要吓着了孩子。”
黛丝站在起居室的火炉旁,对着镜子欣赏自己。
“爸爸!”她头也不回地说:“我见到房客了,他是个很温和的绅士。刚才他摇了铃,但是我没上楼去,所以他下楼找爱伦要东西。我们谈了一会儿,我告诉他,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邀请我和爱伦下午到杜莎德夫人蜡像馆去。”她笑了,有点不自然,“当然,我可以看出他挺怪的,刚开始说话时很滑稽。他问我:‘你是谁?’口气带着威胁。我告诉他:‘先生,我是班丁先生的女儿。’他说:‘你很幸运有爱伦这样一位继母,难怪看起来这么天真无邪!’接着他又引用了一些《圣经》的话,还说:‘保持你的纯真。’说时还摇头晃脑的。天啊!这让我感觉好像又和姨婆在一起了。”
“我不会让你和房客出去,我是说真的!”
班丁的语气颇为严峻,一手擦着额角,另一手不自觉紧握手中那一小包香烟,这才想起,刚刚还没付钱呢!
黛丝嘟嘴不高兴地说:
“噢!爸爸,我还以为看在我生日的分上,你会给我一个宠遇呢!我告诉他周末这个时间不太合适去参观,他说可以早点去,趁大家还在吃饭的时候。”她转向爱伦,高兴地咯咯笑:“他还特别邀请你呢!爱伦,房客很喜欢你叫喔!如果我是爸爸,一定会吃醋呢!”
她最后一句话被敲门声打断。
班丁和妻子忧心地互望了一眼,会不会是刚才急急忙忙忘了关上前门,让哪位无情的警察悄悄地尾随而入?
当他们发现原来是史劳斯先生时,竟感觉一股奇特的满足感。他身着盛装准备外出;手上还拿着一顶高帽子,是他初次来这里时戴的那顶,而身上则穿着外套而非大斗篷。
“我听见你们回来的声音,”他以高亢而犹豫的声音说,“所以下来问你们和黛丝小姐要不要去杜莎德夫人蜡像馆,我从来没参观过这些著名的蜡像作品,只不过是久闻其名。”
班丁勉强自己盯着房客,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却突然产生一股疑虑。
眼前这位举止温文的绅士,在过去四天竟被自己认定是那位残酷的杀手,真是不可思议啊!他答道:
“先生,您真好!”
他寻找妻子的目光,但是班丁太太却看向别处,眼神空洞。她身上还穿着斗篷,头戴小圆软帽,这是刚才外出购物时的衣着,而黛丝已开始戴帽、穿大衣。
“怎么样?”史劳斯说。
班丁太太转了身,觉得史劳斯先生好像在威胁她。
“怎么样?”他又问。
“好的,先生,我们待会儿就出发。”班丁太太木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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