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以后,布鲁内蒂下楼把三份打好的案情陈述拿给马尔法蒂,他没费神把这些陈述看一遍就在上面签了名。
“你就不想知道你在签什么吗?”布鲁内蒂问他。
“没关系。”马尔法蒂答道,甚至懒得从床上直起身来。
他把布鲁内蒂给他的那支钢笔朝着那些纸挥了挥。“再说,没有理由认为有人会相信这些。”
布鲁内蒂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争辩。
“接下来会怎么样?”马尔法蒂问。
“过几天会有个听证会,地方法官将决定你是否应该得到保释的机会。”
“他会征求你的意见吗?”
“有可能。”
“然后呢?”
“我会提出反对。”
马尔法蒂的手转动钢笔杆,掉转了一个方向再握住,然后递给布鲁内蒂。
“会有人告诉我母亲吗?”马尔法蒂问。
“我会让人给她打电话的。”
马尔法蒂耸耸肩,表示感谢,压低了身子,把头搁上枕头,然后闭上了双眼。
布鲁内蒂离开牢房,上了两层楼来到埃莱特拉小姐的那个小房间里。今天她穿的那种红色在梵蒂冈以外的地方很少能够看到,而布鲁内蒂觉得它很刺眼,与自己的心清格格不入。她笑了,于是他的心清稍稍好了一些。
“他在吗?”布鲁内蒂问。
“他是一小时前到的,但现在他在打电话,叫我不要打扰,不管是什么事。”
这正中布鲁内蒂下怀,他不想在帕塔看马尔法蒂的口供时呆在他边上。他把一份口供放在她桌上,说:“能否请你在他一打完电话之后就交给他?”
“马尔法蒂的?”她问,带着公然的好奇看着它。
“对”。
“你去哪儿?”
当她问这话的时候,布鲁内蒂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呆在这里。他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不知道。他瞥了一眼手表,发现此时正是五点,但是这个钟点对他毫无意义。
他并不感到饥饿,只是口干舌燥,极度疲劳。他开始考虑帕塔会作何反应,这使得他的嘴巴更干了。
“我要去弄点喝的来,然后呆在我的办公室里。”
他转身离开,也不去关心她有没有看那份口供。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关心了,除了自己的口渴,除了这炎热的天气,除了自己的皮肤上那淡淡的纹理——盐分已经在上面蒸发了一整天。他抬起手背,放到嘴边,舔了舔,尝到了一股子苦味,几乎快活起来。
一小时以后,他应帕塔的传唤步入了他的办公室。布鲁内蒂在办公桌旁边找到了过去的那个帕塔:他看上去似乎在一夜之间年纪减少了五岁,体重减少了十斤。
“请坐,布鲁内蒂。”帕塔说。帕塔拿起供词,把这六页纸的下端在桌上轻轻扣了扣,靠整齐。
“这个我刚看过。”帕塔说。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布鲁内蒂,把文件放在桌上。“我相信他。”
布鲁内蒂凝神注意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情绪,不管怎么说,帕塔的妻子跟联盟是有关系的。帕塔希望能在这座城市里得到升迁,而圣毛罗又是这个城市里颇有政治地位的人物。布鲁内蒂意识到,不管他准备同帕塔进行怎样的对话,正义和法律在里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他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怀疑还会不会有别人相信他。”帕塔补充说,开始对布鲁内蒂循循善诱起来。看见布鲁内蒂显然不准备说什么,帕塔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我接到了几个电话。”
要是问这些电话里有没有一个是圣毛罗打来的,这个猜测就未免太不值一提了,所以布鲁内蒂没有问。
“不仅圣毛罗律师给我打了电话,而且,我还跟两位市政委员会的成员进行了长谈,两个人都是律师的朋友兼政治伙伴。”帕塔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布鲁内蒂能够看见一只锃亮的鞋尖,还有一只薄薄的蓝袜子的狭长的一部分。他抬头看着帕塔的脸:“就如我所言,没人会相信这家伙。”
“哪怕他说的是真话?”布鲁内蒂终于问道。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情况就更是如此了。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会相信圣毛罗能干出这个家伙指控他的那些事来。”
“您倒好像没费什么劲就相信了,副局长。”
“就圣毛罗先生而言,我几乎不能算是一个客观的旁观者。”帕塔说,在布鲁内蒂面前,以一种如同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时那样轻松随意的态度,流露出了他以往从未显示过的自知之明。
“圣毛罗跟您说什么了?”布鲁内蒂问,尽管他已经盘算出了他们一定会说的话。
“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他会说出什么话来。”帕塔说,又一次让布鲁内蒂吃了一惊,“他说,这仅仅是马尔法蒂让别人分担过失、为自己推卸罪责的一种企图。对银行案卷的一番周密核查无疑将会表明,这统统是拉瓦内洛干的。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圣毛罗,插手了所有这些事情中的任何一件,不管是收两份房租的事,还是马斯卡里之死。”
“他有没有提起其他几件凶杀案?”
“克雷斯波,”
“对。还有玛丽亚-纳迪。”
“没有,一个字也没提。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和拉瓦内洛之死联系起来。”
“我们有一个女证人看见马尔法蒂跑下拉瓦内洛家楼梯。”
“我知道。”帕塔说,放下二郎腿,往前一探身。他把右手放在马尔法蒂的供词上。“毫无价值。”他最终说,就像布鲁内蒂料到的那样。
“他可以试试把这个用在庭审上,可我怀疑法官会不会相信他。他最好还是把自己说成是拉瓦内洛手中无知的工具。”是的,这也许是对的。把马尔法蒂看成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的法官是不会存在的。而把圣毛罗看成是这件事的参与者的法官更是无法想像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对此,您不准备做什么了?”布鲁内蒂问,冲着帕塔桌上的文件努努下巴。
“除非你能想出什么来做。’帕塔说,布鲁内蒂试图从他的话音里听出嘲讽来,但是枉费了心思。
“不,我不能。’布鲁内蒂说。
“我们碰不了他。’啪塔说,“我知道他的为人。他太谨慎了,不会被任何与此有关的人看见的。”。
“连卡普齐纳大街上的那些男孩也不会看见吗?”
帕塔厌恶地绷紧了嘴:“他和这些家伙的瓜葛完全是次要的。没有什么法官会听信此类证据。不管他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心,那毕竟是他的私事。”
布鲁内蒂开始考虑各种可能性:假如能找到足够的娼妓,那些向联盟租房子的,证明他们为圣毛罗提供过服务。
假如布鲁内蒂能够找到他去看克雷斯波时呆在公寓里的那个男人。假如能找到证据,证明圣毛罗与那些付两份房租的人有过面谈。
帕塔把这些统统打断:“没有证据,布鲁内蒂。一切都依赖于一个供认不讳的杀人犯的话。”帕塔敲了敲这些文件,“他谈起这些谋杀案,那口气就像是他要出去买包烟。当他指控圣毛罗时,没人会相信他。没有人。”
布鲁内蒂突然感到自己精疲力竭,不能自己。他的眼睛泛起了潮,他只能拼命让它们睁开。他抬起一只手捂到右眼上,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去掉一撮灰尘,然后闭上一会儿双眼,再用一只手揉了揉,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帕塔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想你该回家了,布鲁内蒂。关于这事,再没有什么可做了。”
布鲁内蒂费力地站起身,冲着帕塔点点头,离开办公室,从那儿直接回了家,路上经过自己的办公室也没进去。
到了家里,他把电话插座从墙上拔下来,洗了一个慢悠悠、热腾腾的澡,吃了一公斤桃子,最后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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